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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那剑,天底下能用的人也不多。

剑身在沈容刀手中形成, 当剑尖最后出鞘,符剑花已经袭来。

十几丈距离眨眼不见,三尺长剑如同短兵相接, 符剑花手中握剑如臂使指。“当”的一声,敲上了沈容刀。

那剑比从前所有剑更锋利,流转的辉光激起空气的战栗, 裹挟的气流随着符剑花的力量冲向沈容刀的面门。

一切又统统止于剑身。

当其无横亘身前,交击处声音回荡, 却分不清是负痛的震响,还是剑的铮鸣。

“嗡。”自剑尖至剑柄, 传递到沈容刀手中,刀锋立时凛冽, 下一刻, 她猛然将符剑花弹开, 后脚点地将身体送出,追随弹开的符剑花逼近、再近,近到唯有两把剑的距离。

耳朵捕捉不到每一次声音, 所有的声音都响成一串, 就像两把剑的无数次你来我往只化作最后一击。

气流以她们为中心向周围冲开。她们的剑再度击在一处, 时间似乎有短暂停滞, 紧随而来的是更快的流逝。

仿佛有无形之手拨动时间,令一切速度快得无前, 两道人影缠在一起, 间或闪过一丝剑芒。

忽而,又慢了下来。

慢得每个动作分明可见, 彼此可以感知彼此招数,但没人抢先一步, 两把剑都在漫长的前摇中震颤,仿佛悠长的一声吐息。

又慢慢靠近,没有任何见招拆招的博弈,唯有一剑。

你剑,与我剑。

轻轻碰在一起。各自轻柔、彬彬有礼。

却有嗡鸣声自剑身传来。初时极细、极微,难以耳闻,渐鸣剑响,伴随着剑身的战栗,似内里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声音渐趋尖细,那颤动似将崩裂。

忽然,沈容刀退了一步。

两剑分离。铮鸣立止。

沈容刀反手握剑,自剑尖而起,剑身归于空无,唯有剑柄犹在手中,复落入剑鞘。

符剑花缓缓直起身,目光仍落在沈容刀身上,手中剑已回到它的来处。

“承让。”沈容刀说。

符剑花问:“你果真不是剑修?”

沈容刀:“我果真不是剑修。”

符剑花低头,望着自己双手,抬头道:“我输了。”

沈容刀谦虚道:“我有一把好剑。”

符剑花摇头:“没有什么比我的剑更适合我。”

沈容刀笑了,实话实说:“是啊,我的剑你也用不得。”

那剑,天底下能用的人也不多。

“……天底下,就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可以用这把剑了。”

一个声音响在沈容刀耳中。

那声音自邈远处响起,她的眼前恍惚着也似展开画卷。

画卷中央,有人跷着二郎腿,神情得意,扭头问向身旁:“怎么样,我的主意不错吧?”

“你又在说大话。”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带着熟稔的亲昵:“你把剑门放在了哪里?”

跷着二郎腿的人翻身坐起,凑过去扒着那人屈起的膝盖:“哎,她们不算,一个个全都钻进修为里面去了,有几个还钻研剑道的。”

那人手中卷书,在她脑门轻拍一记:“剑门那几个老前辈我见过,虽然沉溺于修为,但剑道亦不下于你我——我们可不是剑修。”

“好吧。”她揉着额头说:“但也还是只有你我能用。那几个剑门的老东西,我又不会让她们碰我的剑。”

“好吧,你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你去做。但是……”那人突然伸直了腿,撑在她膝盖上的脑袋猛地下坠。

她扶着脖子抗议:“喂,我脖子要扭断了!”

“抱歉啊。”书卷掩住笑意,笑意却从声音里传出:“你的头很重的。”

“你笑我。”她面色严肃。

“我没有。”那人含笑反驳。

“你有!”她固执己见,一把抽开书卷。

猝不及防间,笑容暴露,那人索性笑得开怀,正兴起时,突然,兜头一盆凉水浇下。那人愣住了,扭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她笑容灿烂地扮了个鬼脸。

下一刻,又是一盆冷水浇下,浇的是她,可她早有防备,一跃躲开,还不忘将书本拦在旁边,防止些微迸溅。

“我的书!”那人叫了一声:“书给我。”

“什么书。”她瞥一眼封面:“啊,都看了几百遍了,我都会倒着背了。”

抬手一扔,书飞到空中,下一刻化作无数纸屑,纷纷扬扬地飘落。

她仰头,看着漫天纸屑,仿佛落雪,忍不住一声赞叹:“真美。”

话音未落,忽觉不对,立刻旋身躲闪,人刚站定,方才的位置上就多出一个大坑。

她埋怨:“你太不留情面了吧。只是撕了你的书而已。”

那人笑意微微:“只是切磋而已。”

手指在空中摆动,如同舞蹈,牵涉出的漩涡般气流向她拍去,将至眼前,吹得她衣袂乱飞,而当她抬手在气流中轻旋,那漩涡便落入她手中,风止气息。

她咕哝:“好像是很久没有切磋了。”

她抬眸,看向对面,眉毛轻扬:“那就来吧。”

漫天纸屑为她们卷起,纷乱的身影交错纠缠,恍惚的画面忽然变得看不清晰。她想从这莫名其妙的状况中脱身,可闭上眼睛,一切仍挥之不去,再睁眼时,便是她们切磋结束,一同倒在地上,大字形地铺开身体。

她正舒适地长长吐息。旁边忽然伸来一只手。

“干什么?”她故作不知。

“架也打了,书该还我了吧。”那人说。

“好吧。”她在那掌心一拍,一本书赫然出现:“物归原主。”

那人接过书,在眼前看了看,叹息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练成。”

“再看一千遍也不会有什么用的。”她说。

那人说:“可眼下除了看也没别的办法。”

她不说话了,那人也不说话了。她们似乎都为那一本书牵动了心绪。沈容刀心中生出一丝好奇,努力去看,想看清那封面上的书名,看怎么也看不清,如在眼前,却隔了一层。

她再用力,书名上便有水纹荡开,所有画面都像水纹一样波动起来。

眨眼不见。

眼前依然是符剑花,好像时间过去不久,彼此的位置都没有改变。

沈容刀来不及回想刚刚的景象,就听到旁边一声惊呼:“什么,你居然赢了!”

声音尖细,似曾相识。

沈容刀扭头,见到了暴风,声音尖细时期的暴风。

她本来只围着皮裙,这会儿连皮裙都破破烂烂,沾着血迹,上半身更不消说,血呼啦的不知道究竟伤在了哪里。但看她表情,又好像没有受伤,脸上挂着震惊,在那几道细细抓痕的衬托下看着有点滑稽。

那抓痕很细,不该在暴风的脸上留下痕迹,只可能是它原本很深,却在不断恢复中变得这么不起眼。

“怎么是‘居然’?”沈容刀走近了问。

这个距离,五尺暴风得仰头看她,很快意识到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立刻后退几步,瞪圆了眼睛:“你干什么?”

沈容刀伸出手,正要比一下身高,暴风一胳膊扫过来:“你少来。”

掌心多出几粒丹药,沈容刀说:“我只是想给你疗伤。”

暴风瞅她一眼,翻了个白眼:“鬼才信。”

符剑花走过来,对暴风的变化仿若未见,依旧是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暴风见到她,想起话茬,向沈容刀道:“你是不是变强了啊。”

沈容刀:“其实我一直很强。”

暴风吐槽:“一会儿练气一会儿筑基的强。”

沈容刀无法反驳。幸亏暴风不知道,她最弱的时候连修为都没有,至于最强的时候……她的确觉得自己的实力有所增长,然而对应着记忆中进阶的表现,她好像又没有进阶。

“你这也算是修为和实力不匹配了吧。”暴风说:“怪不得圣门要收你。”

暴风对此事耿耿于怀,沈容刀打算转移她的注意力,正要问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符剑花突然扭头,目光警觉:“谁?”

沈容刀循声看去,先见到了一对耳朵,那耳朵还动了动。

小鹿。

“我认识。”沈容刀说:“我去看看。”

暴风的视线被灌木丛遮了遮,不禁踮起脚、伸脖子看过去:“诶,灵犀鹿?”

沈容刀已经走出去了,小鹿也转过身继续走,带着沈容刀走出很远,在茂密的林木中踏出一条路,路的尽头,是一小片草丛。

草木青郁,藤蔓横生,交错的枝节偶尔缠住沈容刀的脚踝,又不感兴趣地松开。

小鹿停下脚步,转身看沈容刀一眼,紧接着四蹄一蹬蹿了出去,沈容刀还没反应,它已经不见踪影。

留给沈容刀的只有这一丛草。

草丛周围有明显的战斗痕迹,脚步混乱,招式纷杂。她锁定战斗的核心,找到了一朵花。

可那花看起来有点凄惨,五片花瓣掉了三片,还有两片摇摇欲坠。

沈容刀犹豫了一下。她不认得这是什么宝贝,可看这花被折腾成这副模样,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物件。短暂思索后,她蹲下去,顺着花往下找藤,顺着藤终于摸到了根。

她把花连根拔起,捧在怀里。察觉有些古怪,向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什么动静也没有。

她捧着花走了。

第32章

是吧,许长老。

有碧玄木的前车之鉴, 沈容刀小心翼翼地捧着怀里的花,任由藤蔓上的刺扎在身上,龇牙咧嘴地走回来。

依旧只有暴风和符剑花等在这里。见到她, 暴风一跃而起,兴奋地蹿到面前,打量着她怀里的花, 恨不能以身相代。

“果然,果然是紫仙藤!”她两只手都不知道怎么放好了。

“紫仙藤?”沈容刀问。

暴风对这些花木了解颇多, 说:“紫仙藤是比碧玄木更难得的宝贝!”

沈容刀:为什么觉得“难得”有种烂大街的感觉。

暴风看出她的不以为然:“想得到碧玄木,看的是机缘, 时间地点缺一不可——说起来,碧玄木呢?”她想起此行的目的, 看向符剑花:“你们两个突然打起来, 是拿到碧玄木了?”

符剑花移开目光:“没有。”

暴风看向沈容刀。沈容刀轻咳一声:“算是拿到了吧。”

“那碧玄木在哪儿?”暴风小小一只, 探头探脑,棕色的发茬在沈容刀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她没忍住摸了一把。

暴风跳起来给她一下:“你干什么?”

沈容刀收回手, 一本正经:“碧玄木在那儿。”

她指了指地上微妙隆起的小土堆。

暴风没懂。

沈容刀解释:“断成了两截, 我埋起来了。”

“啊?”暴风冲过去, 浑然忘记自己的土属性, 两只手疯狂扒拉起来,只扒拉出一点疑似碧玄木的木屑。

沈容刀说:“那个玄鉴门的人抢先一步, 把它带走了, 我本来想取回来的,结果不小心……它就断了。”

暴风举着那一点木屑, 看向沈容刀。沈容刀将怀里的花往她面前送了送:“但还有这个,你不是说它很珍贵吗, 比碧玄木更珍贵?”

“话是这么说,但姜掌门需要的是碧玄木,紫仙藤又代替不了……”暴风还有些可惜,沈容刀强行转移她的注意力:“紫仙藤真有那么难得?”

“那当然了。”暴风果然上当,接话道:“找到碧玄木只要时间地点对了就行,但想找到紫仙藤,还非得有足够的实力。”

沈容刀点点头,捧场道:“什么样的实力?”

暴风道:“它的隐蔽能力很强,一般人的神识都无法察觉。但它偏偏是灵犀鹿的食物。”

“那刚刚……”沈容刀循循善诱。

“对,刚刚那就是灵犀鹿。”暴风起身,激动道:“是不是它带你去找了紫仙藤?”

沈容刀见她完全忘记了碧玄木的存在,暗暗松一口气,说:“是啊,它带我去了一片草丛,我就发现了这朵花。”

“花?”暴风低头,仿佛刚刚见到这朵花。她反应过来,一把薅掉那朵花,扔在脚下碾碎:“啊,这是菟子花,喜欢寄生在别的植物上,没想到叫它找上紫仙藤了。幸好你发现得及时,不然等这株紫仙藤枯死了,你也找不到了。”

视花为宝的沈容刀:……谢谢你。

暴风叹口气:“也幸好还有个紫仙藤,咱们这趟没白来。”

这会儿苏胜心仍然没到,三个人只好一起等,过了阵,暴风说:“这儿也不一定安全吧。”

沈容刀说:“应该还挺安全。”

她刚刚和符剑花打得那么热闹,也没引来什么牛鬼蛇神。

暴风也想起来:“你们俩就那么急着打架。”

沈容刀立刻:“她要打的。”

暴风看向符剑花。

符剑花沉默片刻:“……想打就打了。”

“剑疯子。”暴风低喃一句,又和沈容刀感慨:“居然还让你赢了。”

沈容刀从前还在暴风面前暴露过剑术,当时暴风就觉得不错,可她能战胜符剑花,那就不单单是不错了。

符剑花是谁?剑门这一代里天赋最高的人。

而沈容刀,她还总说自己不是剑修!

沈容刀解释:“她没出全力。”

符剑花解释:“你只有筑基。”

暴风当然看得出符剑花没有全力以赴,否则,拿她金丹初期的实力和沈容刀打,那不是欺负人嘛。

她们的比剑,只是比剑,抽掉灵力的加持,只剩下最纯粹的剑道。

而符剑花恰恰输在了这里。

身为剑修,却在剑道上输给不是剑修的人。这正是最难接受的地方——但符剑花至少表面上没有流露出什么异常。

“管你们怎么比,反正都是不要命。”暴风一锤定音。

沈容刀自觉对危险的感知十分灵敏,也没有驳斥暴风的意思,看她身上伤痕累累,甚至人都变小了,就知道她是有感而发,戳着她的伤口问:“你这是从野兽群里钻出来的?”

“别提了。”暴风摸着肚子,说:“好饿。”

沈容刀变戏法似的从储物锁里取出了一大块肉。

暴风鼻子立刻抽抽起来,敏锐地凑过来,麻利往她身后掏:“肉!”

沈容刀迅速举得高高。

暴风立刻跳起来。沈容刀跳得比她还高。

暴风往左,沈容刀也往左,暴风往右,沈容刀也往右,暴风往上,沈容刀更上,你来我往,暴风一怒之下扑倒沈容刀,摁住她手臂抢走了肉,三下五除二吃进嘴里。

末了,舔舔手指,问:“还有吗?”

沈容刀又取出一块肉扔给她:“你怎么又不带够肉?”

暴风憋了憋:“倒是够我吃的了。”

重音落在“我”上。沈容刀问:“你还给别人吃了?”

很快她反应过来:“不一定是人,你不会去喂什么野兽了吧?”

暴风脸色涨红。沈容刀又说:“它们吃了你的肉,然后和你打起来了?”

“才没有!”暴风高声:“不是它们打的!”

沈容刀:“那就是你打跑了一群野兽,救了另一群。”

暴风不说话了,又吃掉一块肉,舔舔手指,说:“反正不告诉你。”

她紧跟着问:“苏胜心怎么还不来?”

暴风没期待什么回答,她只是想要结束上一个话题。但这话出口没多久,她们就听到了脚步声,单从节奏就能听出是谁的。

苏胜心一身轻松地走来了,看着像丝毫没有经历战斗,甚至,还像是刚从深睡中醒来,哈欠连天的,眼角都渗出了泪。

“啊,你们都在啊。”苏胜心慢悠悠地问:“碧玄木找到了吗?”

沈容刀简单说了经过,苏胜心只抓住了一个念头:“那我们可以走了吧。”

不需要旁人的附和,她已经自顾自往回走了。脚步迈开,没人动。她扭头:“怎么了?”

符剑花说:“少个人。”

暴风提醒:“柳峥嵘还没到。”

苏胜心讶异:“她不是早就和我们分开了吗?”

暴风:“但目的地都是这里吧。”

苏胜心:“谁知道她采药又采到哪里去了。”

沈容刀开口:“再等半个时辰吧。”

苏胜心瞥她一眼,没反对。几个人又等了半个时辰,太阳已经落下去,林子里也阴翳起来。沈容刀起身:“走吧。”

来的时候为了寻找碧玄木,她们是踩过每一寸土地走来的,但去的时候不需要顾忌,效率快了很多,天色彻底暗下之前,她们已经离开了那片林子。

然后见到了柳峥嵘。

柳峥嵘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正在必经之路上等她们。深重的夜色里,她一身漆黑的袍子,看起来更像一道鬼影。

苏胜心问:“你跑哪儿去了?”

柳峥嵘说:“采药。”

“那可真不巧。”沈容刀凝视着她,笑了:“这林子里最珍贵的两样药,你都没采到。”

“嗯。”柳峥嵘语气死水一般,声音带着磨砂的沙哑:“不巧。”

她没有解释的意思,旁人也没有再追问的想法。横竖五个人来、五个人回,全须全尾,除了没带回任务目标,旁的算得上都好。

但没带回任务目标已经很不好了。

回到圣门,关上房门,沈容刀才叹了口气。

暴风说什么,虽然有了紫仙藤,但毕竟姜掌门想要的东西没有拿到。

而事实上最该痛心的是她啊。什么姜掌门需要,那明明是她需要!最怄人的是,那碧玄木曾经就在她面前,而她没能珍惜,一剑斩了个利落。

想到这,她忍不住再次取出当其无。

都怪这见鬼的剑。

一边骂,一边小心地摸着它的剑身,映着湛湛辉光,感慨一句:这剑真好,归我了。

她梳理着药材清单,取出联络石,联系上了许燕时。

通讯很快接通,许燕时似乎守在旁边就等这消息,接通便问:“凑齐了?”

沈容刀能想象出她扑上来的动作,慢吞吞道:“差一点。”

“啊……差碧玄木?”许燕时说:“我听老宋说你们出发去取了,没找到?”

“找到了。”沈容刀:“但被我一剑砍死了。”

“啊!”许燕时发出自己中剑般的痛苦呻、吟。

沈容刀把玩着手中的藤蔓,问:“少了它就炼不成药了?”

“啊……这,本来还是要有的,但现在没有了,啊,好可惜啊,你怎么就——”

“但也不是没有收获。”沈容刀打断了她的唠叨。

“碧玄木都没了,旁的收获算得上——”

“紫仙藤。”沈容刀平静地说:“似乎叫这个名字。”

“什么?紫仙藤?”许燕时又活过来了:“你确定是紫仙藤?”

“嗯。”沈容刀说:“灵犀鹿带我找到的。”

“啊,紫仙藤!”许燕时不仅活了,而且充血了:“你居然遇到了紫仙藤!”

沈容刀悠悠叹息:“但你说的也是,碧玄木都没了,紫仙藤又有什么用——”

“谁说没用!”许燕时大叫一声,恨不能冲过联络石抓住她摇晃:“那可是紫仙藤,以神识著称的紫仙藤!有了它,还怕解决不了你的神识问题吗?”

“哦。”沈容刀恍然:“紫仙藤能帮我修复神识?”

“对!”许燕时大声。

沈容刀语气一转:“那碧玄木能帮我做什么?”

“碧玄木当然不能……”许燕时卡住了:“唔,碧玄木嘛,它其实作用很大的……”

“是嘛。”沈容刀坐直身体:“比如被你借机跟我索要,再收回去珍藏起来,等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派上用场——是吧,许长老。”

第33章

我宁可做有情之人。

许燕时支吾半晌:“哎呀, 你不懂……碧玄木很难找的,既然你都成了圣门掌门的徒儿,帮忙找一下不是很简单嘛, 对姜掌门来说,也就是推衍一下的工夫……”

“是啊。”沈容刀说:“对我而言也只费了和人打架的精力。”

许燕时支吾不下去了,顾左右而言她:“好歹你找到了紫仙藤嘛, 这个是真的对你恢复记忆有很大作用的。就是因为即使遇到了神识也很难查知,我都没敢多想, 结果就被你碰见了——看看,你可真是有点气运在身上的。”

许燕时忽然找到了合适的话题, 滔滔不绝道:“有灵力没灵根这种千载难逢的事情能让你碰上,姜掌门从来没说收徒, 一出关就收了你, 现在, 连紫仙藤都被你找到了,等到你恢复了记忆,搞清楚你的灵根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直前途不可限量啊!”

沈容刀从第一句就听出她开始拍马屁, 但是她爱听。实话谁不爱听。

直到许燕时拍无可拍, 大概觉得碧玄木的事情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就结束了昧良心的发言,由衷感叹:“也说不定这是姜掌门算出来的呢。玄修就是这点好, 遇事不决掐指一算, 什么都有了。”

沈容刀也自然接道:“总有算不出来的吧,什么都能算出来, 那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听听你这话说的。”许燕时咋舌:“当然不可能什么都算出来,但到姜掌门这境界……你知道圣门前任掌门吧, 姜掌门她师尊,仙逝前不久天衍术才到了八重,而姜掌门年纪轻轻,据说也已经到了第八重,距离证道只有一步之遥。要说她是距离证道最近的人也不为过。”

后半截沈容刀觉得耳熟,想了想,有人告诉她,所谓的“天宗双子”,说的就是距离证道最近的两个人,姜太玄和宋弗征。现在一个死了,只剩下姜太玄,而她果然如人们推测那样,距离那个目标越来越近。

沈容刀屈指抵着下巴:“但肯定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都算不出来的吧。”

“是吧。”许燕时道:“毕竟天衍术只是研究道的运行,再怎么登峰造极,也不可能成为道本身。成为道本身,也只有合欢宗那位老祖做到了。”

沈容刀的脑中浮现出了那位老祖的事迹。她将合欢宗的情道发展至极致,走向无情道,既而超脱所有修士们修炼的“人道”,进入“天道”,最终以“天地不仁”证道,结果便是以身化道。

“居然还有那样的人,活得好好的,却要成为道?”她惊异片刻,不禁轻啧一声:“天地不仁,成为道就要任其自然,不能以自身偏私对万物施仁,比起这种无情之道,我倒宁可做有情之人。”

许燕时讶然:“你居然这么想。”

沈容刀:“居然?”

许燕时难得肃然,认真道:“就算是往前多少年,还不像现在人人以武力争先的时代,证道也不是容易的事。从现在来看,那个时代的前辈们作为开拓者,前仆后继地开创了情修、玄修、乐修、药修等诸多流派,为我们这些后世修士踩出了道路。到现在,我们也只是不停在她们铺垫的道路上走,从这一点上看,她们是当之无愧的先圣。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们也只是如此而已,她们能达到的最高点,也只是顺道而为。只有她,突破了‘顺道’的界限,走出了‘成道’的路。带领修真界从‘人道’走向了‘天道’。这是何等的创举!”

“哦。”沈容刀不以为意:“那是她的道,不是我的。”

许燕时沉默片刻:“好吧。没看出你居然还是个有情人。”

沈容刀调侃:“我也没看出许长老竟是个无情人。”

“谁说我无情了?”许燕时立刻反驳:“我要是无情,才不管你这烂摊子呢。”

“看吧。”沈容刀扬眉:“我是有情人,你也是有情人,众生都是有情人。天底下那么多鲜活有趣的事儿,谁肯轻易舍弃。”

许燕时半晌没动静,大概在联络石另一边干瞪眼,到底不能否认,叹一口气:“所以啊,创举固然是创举,但那条路也只有她一个人走过,后来再没人能走到那一步。”

而放眼如今,非但没人能走到那条孤绝新路上,就连踩着前人都踩秃噜皮的老路,也许久没人走到尽头了。

话题越扯越远,许燕时忍不住伤春悲秋起来,想到修真界愈发没落,又想到如今大乘全无,再想到许多上古传统因为修真凡人化的需要而遭到简化乃至摧毁,最后想到这种摧毁导致诸多传承断代、道法衰落……越想越是悲从中来。

“革新革新,革个屁的新!”许燕时突然冒出一句。

话骂出去了,情绪得到宣泄,人也清醒了,许燕时这会儿意识到自己正和沈容刀通话,匆忙道:“我这儿没事儿了,你到时候把准备好的药材都交给老宋。挂了。”

“等——”沈容刀还没接话,通讯已经中断:“等。”

她本来还打算帮玄鉴门的李什么问一下有没有碧玄木的替代品,可许燕时没给她机会。

七大宗同气连枝,玄鉴门应该问过荣枯阁,她们说没有办法,那荣枯阁多半就没办法。荣枯阁都没办法的事情,她自然用不着操心。

沈容刀放下联络石,开始整理自己收到的药材。这一行的收获都在她手里,其她人理所当然以为她和姜太玄亲近,最适合汇报工作,但实际上,汇报啥呀汇报,她直接把东西昧下了,在药材单子上勾勾画画,看到了最后一项。

哦,还原草。

她和符剑花打了一架,还打赢了。不知道符剑花会不会恼羞成怒赖账。

沈容刀在“还原草”上画了圈,笔在周围无意识地点了又点,忽然扯了一张新纸,在桌面铺开,落笔写下“当其无”三个字,顿了顿,在旁边加上了“姜太玄”。

这件事有些诡异。当其无剑怎么看怎么坑人,可到了她的手里居然非常好用。诚然,这肯定是因为她够强,但当其无的特性决定了它自身的不凡,甚至,知识储备告诉她,这样的剑当世无双——可姜太玄居然就这么给了她?

从始至终,姜太玄送药又送剑,单凭宋罗玉对她瞪眼的次数,她都觉得姜太玄对她未免太好了。好得像是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沈容刀在姜太玄名字上点了点,另起一行,写了“记忆”两个字,旁边跟上一个“梦”。

自从进入圣门,她做的梦突然就有逻辑了。之前的梦都是被人追杀不得已骑着猪在天上飞然后被一只鸡吃进嘴里这种,现在的梦不仅人物时间地点事件清晰,还带几集连播的。

再往前追,或许应该从叩天阶开始。那天她在叩天阶上做了个梦,内容忘得干净,只残存模糊感觉,后来她做的梦多少能留下点痕迹,再到此次遇到的幻境,不关键的部分她几乎记得清楚,之后更是直接白日做梦,眼睛还没闭上,梦就自动播放了。

不知道这是她的记忆在自行恢复,还是因为出现了某种契机,但无论哪种,都有点鸡肋。

———你倒是让我记个脸啊。没有脸,给个名儿总行吧。

什么也没有。沈容刀把笔一扔,大字型倒在床上。

大脑混乱。适合睡觉。

睡觉中途似乎有谁触碰禁制敲了她的房门,沈容刀翻了个身嘟囔一声当做没听见。那声音很快停了,但沈容刀这一觉没那么快结束。

又一个日上三竿,她伸着懒腰,狠狠呵欠着,坐起来时见到桌面上那张纸,上面划拉划拉的。她觉得好笑,团成了一团,想了想,又展开,折成了一只青蛙,指尖一点,那青蛙就蹿过窗户一跳一跳地飞走了。

沈容刀跟在青蛙后面,打开了房门,外头阳光正好,她眯了眯眼睛,往前迈步的时候踩到什么东西,低头,见到了一摞还原草。

五十株,挨挨挤挤地堆在房门口。送草的人非常吝啬,连个储物袋都没给,敲门也只敲了一下。

沈容刀确信,符剑花在躲着她。

她收起还原草,勾掉药材单子上最后一项,捧着大堆药材交给宋罗玉,收获白眼两枚,以及“藏书阁抄书三十本”的任务。

白眼她笑纳,任务没听见。

回来时,大脑叫风吹过,清醒之余,想起昨天废纸上漏掉的三个字,回房的脚步一拐,转向了柳峥嵘的房间,中途路过苏胜心的房间,她正躺在廊上晒太阳,手里举着联络石,不知和谁通话。

见到沈容刀,她热情地挥手,同时对联络石对面的人说:“姜掌门的徒儿?啊,您消息可真灵通。”

沈容刀不由得放慢脚步。听到苏胜心说:“是的,我和她也打过了。您放心,她实力很不咋样,我都放海了,她也没打赢。”

沈容刀站住了。

苏胜心又嗯啊几句,很快结束了通话,扭头问:“你找我?”

沈容刀想提醒她,自己听到了,但猜她很可能回复:“我就是故意让你听到的啊。”

想一想那场景,她觉得没必要自取其辱,又迈开了脚步。

“诶等等。”苏胜心从躺椅上起身:“你没事儿找我的话,我就先找你了。”

沈容刀瞄了一眼柳峥嵘的房间,不是很想停在这里,脚尖也没有转向,敷衍道:“什么事儿?”

苏胜心自然地勾肩搭背,低声问:“你知不知道圣门要来什么大人物啊。”

沈容刀:“不知道。”

苏胜心:“你不是姜掌门的徒儿,真不知道?”

沈容刀稍作示意地向前迈开了半步:“真不知道。”

苏胜心跟着也迈了半步,说:“那我告诉你吧。”

沈容刀:……不是很想听。

“宋烛远。”苏胜心的声音轻飘飘的响在她耳畔:“合欢宗宗主,你总知道她吧?”

第34章

我不想见你。

沈容刀当然知道, 伴随这个名字而来的,不只是合欢宗宗主,还有宋弗征的师母。但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 仿佛这名字对她来说,比起知识,更像是一种经历。

沈容刀检索回忆着工夫, 苏胜心已经视作她不知情,恍然道:“也是, 一般修士知道合欢宗的都少,更别说合欢宗宗主的名字了。但‘天宗双子’的事情你听过了, 该记得合欢宗少主宋弗征吧,宋烛远就是她的师母。”

沈容刀问:“她们都姓宋。”

“当然。”苏胜心道:“宋弗征是宋烛远捡回来的, 所以跟她姓。真这么计较起来, 这对师徒可真够有意思的。”

苏胜心似乎对合欢宗的这些过往很感兴趣, 见沈容刀不知,就打开了话匣子,说:“对外来说, 宋弗征是宋烛远一手养大的——当然, 她那会儿就是宗主了, 用不用得着亲自带孩子另说, 反正说抚养应该没错。上百年的感情应该非常亲密了吧,何况她们还是情修, 不都说情修最是至情至性吗?”

沈容刀打断她:“只对她们感兴趣的。”

“行吧。虽然宋烛远养了宋弗征这么多年, 还把她培养成了自己的继承人,但对她根本不感兴趣, 也谈不上至情至性。”苏胜心语带嘲讽:“要这么说我就理解了。”

沈容刀想起,当时苏胜心提起姜太玄时的神情, 就和此时非常相似。

“不然也解释不通不是?当初那次围剿闹得可是轰轰烈烈,也算是合欢宗最后一次彰显存在感了,宋烛远半点面子没留,直接把这事儿捅了出去,各大宗门云集响应,追杀的人是一波接着一波,个个都恨不能替宋烛远清理门户,最后倒叫姜太玄抢了先。这事儿还不有趣吗?”

沈容刀也觉得挺有趣的。再联想这位宋烛远马上要来了,就更有趣了。

“宋烛远、姜太玄,这可是天底下和宋弗征关系最好的两个人。也不知道她死前有没有预料。啧。”苏胜心意犹未尽地咋摸着,忽而笑道:“真可怜。”

沈容刀绞尽脑汁,说:“毕竟她先叛出了师门。”

“是啊是啊。”苏胜心更来劲了:“所以说更有趣了。鼎鼎有名的情修宗门,少主大逆不道叛出宗门,宗主广而告之赶尽杀绝——真是绝配。”

好像的确是这样。但沈容刀听着就是不得劲。

“或许,”她故作深沉地思索了半晌,慢吞吞道:“修到最后,修的也只是人心罢了。”

“人心……是了,人心。”苏胜心一合掌:“你说的不错。什么情什么意,都是人心生出的东西,可人心哪里有什么定数。但凡人心变了,只要能自圆其说,就不至于走火入魔。即使杀人千万,何妨自觉无辜——这就是道了!”

她霍然起身,原地踱步,转了几个来回,仍觉不够,嘴里念念有词,翻来覆去便是几句“没错”“是啊”“果真如此”“怎么没想到”……

沈容刀:我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好吧,那些能自我洗白的人不会因为杀人而走火入魔,但苏胜心看起来要为她们的自我洗白而入魔了。

幸而,在转到第十个来回时,苏胜心站住了。她像刚刚意识到沈容刀还在似的,茫然看她:“你在这儿干什么?”

沈容刀:“……告辞。”

被苏胜心耽搁一番,她险些忘了自己要干什么,下意识往前迈步,眼睛也瞄见了前面的屋子,才想起来她要找柳峥嵘。

她们在外面聊得热火朝天,丝毫不影响柳峥嵘这边的死般静寂,甚至,走近些,连温度都低了几分。

沈容刀敲了敲房门。

门开了,依旧是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迎面一阵寒气,伴随着柳峥嵘的身影出现。

她黑漆漆的一团,只有额角为阳光落上一点暖黄。

“干什么?”她的嗓音有种沙子的质感,听起来硌硌的。

沈容刀吸取上次的教训:“要一起修炼吗?”

柳峥嵘甩手把门摔了过来。

“等等!”沈容刀手疾眼快扶住门框:“我找你疗伤!”

柳峥嵘动作停下,打量沈容刀,退开一步:“进来。”

沈容刀走进房间,反手关门,那瞬间就像走进了阴曹地府。

房间里又冷又潮,俗称阴湿,要是凡人住这儿,肯定青年风湿,但柳峥嵘身体健康,没管沈容刀,径直往里走,坐到黑咕隆咚的桌子旁,说:“伤。”

“啊。”沈容刀摸索着坐在旁边,伸出手来,说:“这儿,这儿,还有这儿,抱着紫仙藤的时候被扎了。”

扎完才得知,紫仙藤和碧玄木不一样,拔出来就死了,没什么活着才有效的说法,直接塞进储物锁就行。

这伤口很有夸大的嫌疑,连药都用不到,柳峥嵘直接运转灵力覆在她伤口上,沈容刀便觉阴湿之中又有清凉,从伤口一直醒到脑袋。

脑袋清醒了,身体又动不了,她的眼睛就四处乱瞟,碰到角落里那团看不清的黑影,她眯起眼睛,使劲儿地瞅,正看见一滴血红沉甸甸地坠下去。

“啪嗒。”声音微不可闻。沈容刀一个哆嗦。

无数滴血红渐渐缀成一串,形成了一道血注,越来越快地流淌。

那黑漆漆的该不会是谁的尸体吧。

这么阴湿的环境,不会是为了储存尸体吧。

这是什么杀人现场吗?她是不是撞破了什么隐秘?她不会也要死了吧。

别人的实力她都见识过了,单单对柳峥嵘一无所知,要不要直接掏出当其无呢。

沈容刀脑中飞快闪过一系列念头,而她的手仍握在柳峥嵘手中。

刺激的感觉从伤口处再度冲向大脑,又和之前感受不同。

更清醒了。沈容刀扭头,平静地说:“那个血呼啦的是什么树?”

柳峥嵘结束最后一点伤口,头也不抬说:“血珊瑚。”

沈容刀:“这里的环境是为了养它?”

柳峥嵘:“嗯。”

沈容刀又仔细瞅了瞅,的确像珊瑚,能流血的珊瑚,流出的血都落在下面的盘子里,红彤彤的,配合这黑暗阴森潮湿的环境,很有氛围感。

她不禁问:“有什么效用?”

柳峥嵘答:“见血封喉。”

沈容刀哽住。

柳峥嵘终于正眼看她,认真说:“开玩笑的。”

沈容刀配合地笑了:“哈哈哈哈真好笑。”

几声之后,笑声戛然而止。沈容刀垂眸,看着已经痊愈的伤口,说:“还没有听你说过,之前在那篇林子里,你都采了些什么药啊?”

柳峥嵘说:“有用的药。”

沈容刀盯着她看了片刻,笑了:“我还是实话说吧。”她凑近柳峥嵘,轻声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是。”柳峥嵘的声音波澜不惊:“我们一起去的。”

“去哪儿?去找碧玄木,”沈容刀平铺直叙,“还是去找紫仙藤。”

她不给柳峥嵘回应的时间,说:“在紫仙藤附近,我察觉有人,是你。见到我为什么要躲?”

沈容刀没有疑问的意思,句句肯定,柳峥嵘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在黑暗的房间里,彼此相对而坐,只有声音响起。

“我不想见你。”柳峥嵘说。

沈容刀立刻笃定:“你怕我。”

柳峥嵘脸上没有半点无语:“我怕我师母。”

沈容刀明白了,并且非常理解。柳峥嵘的师母可是许燕时,她也不想和许燕时打交道。要不是恢复记忆的自然进度令人捉急,她只会躲着许燕时走。

沈容刀轻易接受了她的理由,却没有放过她:“但你为什么会在那里?为了紫仙藤?”

柳峥嵘说:“为了灵犀鹿。”

沈容刀瞥一眼受到灵力治疗的伤口:“它的伤口不是出自你的灵力。”

柳峥嵘露出细微的表情,像是受到了侮辱,定定地说:“我是给它疗伤。”

好吧,似乎触到霉头了。沈容刀见好就收,没有继续追问。

实际上柳峥嵘这些人也只是来圣门交流的,按姜太玄的吩咐行事纯粹是表示尊敬,柳峥嵘不想找什么碧玄木,非要追着灵犀鹿疗伤,这管得着。

“问完了吗。”柳峥嵘说。

沈容刀会意,这是要赶她走,善解人意地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寒气忽盛,她哆嗦了一下,转身要关门,陡然发现一个鬼影。

顿时又哆嗦一下。

柳峥嵘走路无声无息的,货真价实地飘着,又拉上了黑色兜帽,整个人笼罩得严严实实,缀在沈容刀身后。

“你干什么?”沈容刀着实受惊。她在这房间里才呆了多久,就一直在哆嗦,再这样下去,她要抽筋了。

柳峥嵘抛出两个字:“出门。”

沈容刀没想到柳峥嵘居然会出门,听另外几个人说,这家伙天天闷在房间里,好像死了一样。可现在,她居然主动迈出了大门,而且一副要走很远的模样。

沈容刀不由自主跟在她后面,柳峥嵘也不在意,她们就这么扎扎实实地用双腿走出一个山头,来到一栋建筑前。

沈容刀见到硕大匾额上的字,忘记的东西重新想起。

好像有人要她在藏书阁抄书三十本来着。她这算是自投罗网?

但撇去抄书不提,她对藏书阁很有兴趣。当听到管理员说柳峥嵘只能上五层而她可以上六层时,她就更感兴趣了。

顾不上看柳峥嵘找什么书,她直奔六层,到了这传说中最珍贵最私密的一层,又直奔最深处的犄角旮旯,将各处的桌脚凳脚柜子脚都搜寻一遍。

一般来说,最隐秘的地方的书要么是垃圾要么是至宝。

可惜,桌脚凳脚柜子脚底下都没有垫书。沈容刀只能看向角落书柜,随手抽了一本,立刻确定:宝贝啊,全是宝贝!

沈容刀的手有亿点点痒。或许她应该偷个几十、不、几百本。

她摸了摸储物锁,但想到这里是圣门的藏书重地,又努力按下那股蠢蠢欲动的念头,一口气从书架上搬了三十本,在旁边桌子上摞了两堆,屁股沾在椅子上就不动了。

这本,好。那本,好。那那本,也好……

沈容刀翻得非常激动,头也不抬地摸向下一本,动作却停在半空。她抬头,狐疑地扫过四周。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身上毛毛的。

但神识扫过,没有任何结果。

既然没发现,那就打不过。沈容刀又安心看书了。摸到下一本送到面前,刚刚翻开书页,忽然愣住。

将书页合上,她认真地看了眼封面。

这书名好像隔了一层纱,似乎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

她情不自禁地念了出来,声音轻缓。

“太、和、舞。”

第35章

沈容刀看见了她。

乍见时的恍惚渐渐消退, 沈容刀蓦地想起,在曾经的白日梦里,她和另外那人嬉笑间切磋起来, 为的是她假装毁掉一本书,那时她用力去看也没有见到书的名字,而现在, 她能肯定是这一本。

太和舞。那梦里,这分明是她们都曾看过无数遍的书。

她翻开第一页, 讶异地在书的扉页上见到了眼熟的名字。

何大小。

这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倘若多少年前, 曾经以身化道的苏斐然是个传说般的人物,那么何大小便是继她之后真正活在历史当中的人物。

彼时的修真界道法尚存, 合欢宗情修以情入道, 常常成为一脉道法的开创者。正如钟情于炼丹者开辟丹道, 钟情于剑者开辟剑道,合欢宗情修成就了今世多数道法,而苏斐然曾以无情道进而证得“天地不仁”的天道, 从而为后世人留下了双脉路线。

何大小的母亲何多少与苏斐然同为合欢宗情修, 因钟情于吃而开辟食道, 因而有了今日与丹修并论的药修双脉之一食修, 为此开宗立派,广收门徒, 但她的女儿何大小没有继承她的食道, 却承苏斐然的无情道,将其发扬光大。

眼前这本书, 就是她的作品。

问题是,沈容刀脑门上蹦出个问号, 何大小的合欢宗的人啊,这里难道不是圣门的藏书阁吗,她的书为什么会放在这儿?

如果只是烂大街的低级功法也就算了,但沈容刀粗略浏览后,便秉持着对自身悟性的自信,坚定认为这绝不是一本普通的书,它绝对够得上圣门藏书阁的第六层最角落的位置。

而且,她越看越觉得眼熟,那些字好像就在她脑袋表面飘着,随时都要飞出来,可又被强行拽回去老老实实待着。

不知不觉间,沈容刀已经沉迷其中,短短一万多字,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不断读下去,就能把那些字从大脑皮层里读出来一样。因为太过投入,她已经忘记了开始时察觉到的视线,甚至当玄色衣摆的衣角就在她面前,只要她抬头就能看见,她也一无所觉。

那玄色衣角的主人便在她身前站立了许久。阳光照进藏书阁,打出一道连接地面的光线,那玄衣避开了光线,任由积久的尘埃在身旁飞舞。

又悄没声息地离开。

沈容刀若有所觉,再抬眼时,什么也没看见。她复又低头,思索着更复杂的问题。

不就是一个功法吗,总该是知识性的内容吧,为什么就是死活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也就算了,可偏偏又挂在嘴边,给她一种张开嘴巴自己就能蹦出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她也不陌生,根据经验,通常是因为虽然是知识,但在她的过往人生中和经历的结合过于密切,就像合欢宗宗主的名字一样。

但她修炼其她功法可没有这种见鬼的情况。

沈容刀按捺不住,左顾右盼一番,见四周无人,火速卷起此书塞进了胸口衣襟里。这里用不了储物锁,她只能如此夹带,以腰带固定书本的下围,仔细调整一番确定没有问题,又挺直了腰杆,大摇大摆地走下藏书阁。

来到三层时,柳峥嵘仍在这里。

她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见柳峥嵘桌面上摆着一堆药书。她看着就头疼,却也想起件事。

轻敲桌面,问柳峥嵘:“碧玄木的药性有什么能替代?”

柳峥嵘头也不抬说:“没有。”

柳峥嵘显然是个对旁人缺乏好奇的家伙,也不追问一句,直接令话题终结。沈容刀只好单方面继续开启话题:“那你能研究出来吗?”

柳峥嵘抬头看她,又低头看书:“不知道。”

沈容刀彻底失去交谈欲望。果然是能够让人社恐的存在。

插科打诨结束,她不着痕迹地按了按胸前的书,继续往楼下走,到一层时,竭力控制自己的神情,可似乎是失败了,心口砰砰作响。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她也能偷到圣门藏书阁里的东西。

沈容刀怀着激动的心情靠近大门,三步、两步、一步。她走到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差一步!

“等等。”

沈容刀神经高度紧绷,这节骨眼上传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条件反射地问:“怎么了?”

反应有点过度,但对方似乎没有发现,喊了声“师姐”,说:“您不能出去。”

心脏要跳出嘴巴,沈容刀面上越发平静:“为什么?”

守门师妹说:“掌门有令,要您一定在藏书阁里抄完三十本书再出来。”

沈容刀:三十本书……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她带上了春风般的笑容,语气越发轻柔:“掌门哪里知道我在这儿呢,你就当我从来没有来过。”

“掌门无所不知。何况,”师妹表情微妙,又补充道:“她刚从六楼下来。”

沈容刀表情冻结。

师妹问:“您没看见她吗?”

沈容刀后知后觉地记起那点不对劲,顿时想通,姜太玄当时就在她周围!

后悔。非常后悔。

曾有一个机会就在眼前,但她视而不见。

她差一点就能见到她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便宜师母了!天知道,作为掌门首徒,她进入圣门以来,连姜太玄一个衣角都没看见!

沈容刀痛心疾首,险些没控制住表情。

师妹也觉得不对,小心问:“您怎么了?”

沈容刀复又挂上笑容,说:“我没事。我很好。”

脸上却分明一副“我有事,我很不好”的模样,仿佛被什么事情冲击,已经神情恍惚,不知不觉就要往前迈出一步。

“等等。”师妹比她更快,向前一步拦住去路,义正词严:“师姐,您不能出去。”

沈容刀:我都神情恍惚了你还非得较真吗?

糊弄战术大失败。

这次沈容刀是真的有事了。

三十本书!

沈容刀试过,藏书阁是不能动用法术的,换言之,想要一招复制是不可能的,这三十本书,她必须一笔一划地抄完。就算她专挑字数少的来抄,一本一万字,那也是三十万字,不吃不喝也得抄上半个月。

她立刻变了表情,苦哈哈地挤着眼睛,道:“师妹,三十本书我要抄到猴年马月去,我总得准备一下吧,要不,你还是让我先回去,带上锅碗瓢盆再来抄书……”

师妹铁面无私道:“藏书阁里什么都有,您不用麻烦。”

沈容刀又换了副表情,哀愁地叹息一声:“师妹,你有所不知,我有择床的毛病,离了家里那张床,我根本睡不着觉啊。”

师妹面无表情:“您也可以不睡觉。”

“师妹。”沈容刀挺直腰身,斜睨着她,语气微重:“我是掌门首徒,真要把事情闹到掌门那里去,你觉得掌门会向我还是向你?”

师妹犹豫了。沈容刀眼睛刚亮起来,就见她挺了挺胸膛,说:“没关系,掌门要罚就罚吧。”

最后,沈容刀灰溜溜地折回去了。

她憋着一口气,决心宁可住到死也绝不抄书。

三天后,她实在是无聊,想起闷在胸口的《太和舞》,忽然觉得,与其偷走,抄完光明正大地带走也不错。

不知不觉,她提起了笔,抄完了《太和舞》。

看着自己的字迹,她赞叹一声真不错,又觉得,有这么大好机会,不如把喜欢的书统统抄走。

不知不觉,她又提起了笔,看哪本书都想抄走,第一本、第二本、第三本……

停。

沈容刀抬头。

她已经不记得过去多少天了。但眼前已经摞上了好几本书,全是她抄出来的。

她认真反思,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上了乖乖抄书的道路的?

她恨。好像被算计了。

但是想到这些书凝聚了她多少辛勤劳动,想要撕毁的念头也打住了。

她起身活动活动手腕脚腕,下楼去一层,又见到了那个师妹,但此时的她看着比先前浮躁些,人还在这里,心似乎已经飞了。

沈容刀打声招呼,从她口中得知,居然已经过去了十二天。换句话说,她已经十二天没吃没喝没上厕所了!

这念头刚冒出来,肚子立刻咕噜噜一声。

师妹惊异地看过来。

“嗯,我比较特殊。”沈容刀解释:“我得吃饭。”

师妹大约第一次见到靠吃饭填饱肚子的修士,没忍住又看了两眼。

沈容刀友好提醒:“所以,是不是给我带点吃的?”

师妹立刻警觉:“好,我让人去准备。”

旁边另一个人走了,她自己还杵在这里。但显然,沈容刀在她眼里已经脆弱起来。沈容刀见缝插针问:“最近宗门里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师妹身上那股浮躁劲儿又起来了:“最近好像有什么大人物来了。”

沈容刀漫不经心问:“谁啊。”

“我没有见过。但是……”师妹有点纠结。

沈容刀配合地凑过耳朵去:“怎么?”

师妹附耳低声:“我听人说,好像是合欢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