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梦梦得有些久,他难得比平时起迟了些。醒过来的时候天光照进窗牖,带着些许冷意。
——笃笃笃。
“缜之。”谢正霄在厢房门口叩门,过了好一会儿谢妄才打开门。
谢正霄有些疑惑:“你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谢妄没答,问:“父亲可是有什么事?”
谢正霄当然是有事才来找他,没有继续追问他为什么这么久才开门,转而说起要找他的事:“我昨夜忽地记起一些事,和你手中在查的案子有关……”
父子二人聊完公事,一起
去斋堂用早膳。
崇光帝带了御厨,负责皇室的饮食,故而斋堂只有官员们和寺里的僧人们在此用早膳。谢正霄和谢妄各自领了斋饭,寻了个位子坐下。
没一会儿,谢正霄看见章安澜,热情招呼:“晏之,坐这儿吧。”
章安澜端着斋饭过来,他是晚辈,总不好挨着谢正霄坐,便在谢妄身边坐下。
“缜之兄。”
谢妄:“晏之兄。”
谢正霄对章安澜很欣赏,话有些多,先是问了一些他在京城做官习不习惯的事,又问到他的私事。
“上回听你说你有心上人,不知是哪家姑娘?是河西的人士么?”
章安澜摇摇头:“不是,她是京城这边的人。”
谢正霄:“瞧你这神态,便知你很喜欢她了。好啊,好,年轻人么,不止要立业,也要成家才好,两全其美。”
这话就是在点谢妄了,谢妄只当没听见,安静地用着斋饭。
心里却在想,小公主喜欢章安澜,可章安澜却有喜欢的人,她注定爱而不得,只能伤心。
不过他似乎记得上次宴请章安澜的时候,章安澜隐约和自己打听过陆朝朝的事,当时他还以为他喜欢陆朝朝,可后来却说自己已经有心上人了。
谢妄思及此,忽地瞥了眼章安澜,对他有些不好的揣测。
世上有些人会用感情换取权势利益,谢妄不是这种人,但见过很多这种人。他不知道章安澜是不是。
触到谢妄的目光,章安澜冲他笑了笑。
谢妄收回视线,又想,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用过早膳,谢正霄还有别的事忙,便先行离开了。章安澜和谢妄一道离开斋堂,晨间的空气很是清新,章安澜与谢妄并肩而行,二人都风姿出众,很是养眼。
章安澜忽地开口:“缜之兄,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吧,其实我心仪之人正是昭阳公主。当年昭阳公主与陛下一道驾临河西,曾在章家住过一些时日。”
他微微一笑,眸中尽显温柔:“昭阳公主在章家的时候,曾与我有过一段渊源,我一直记得她。她真的很好,就像天上的太阳一般耀眼,我一直努力,努力到今日,终于到了京城,入了朝堂,站在了她面前。可是她似乎不记得我了,我有些担心,她会不喜欢我。缜之兄,你与公主相识多年,你替我参谋参谋,若是我向公主表明心意,她会接受吗?”
谢妄脚步一顿,看着章安澜。
第27章 第二十七想必这点情愫还很浅。
谢妄没有想到,章安澜所说的那位心上人,竟然会是陆朝朝。所以他为了陆朝朝,拒绝了二公主的青睐。他和陆朝朝还曾经在河西有过一段故事,如此说来,倒也称得上青梅竹马。
陆朝朝也喜欢他,原来他们两情相悦。
这与谢妄似乎无甚关系,与己无关的事,一向不会影响到他的情绪。但是此刻他感觉到自己有些难以名状的不高兴,为什么?
他别开视线,继续往前走,声音不疾不徐,并未倾泻出任何情绪:“晏之兄风流倜傥,年轻有为,依我看,昭阳公主极大可能会接受你的心意的,晏之兄不必担忧。”
何止,她估计会开心地接受,或者当场就去找陛下要求赐婚。
而他当时说要去求娶的时候,她几乎立刻就拒绝了。
她那般不想嫁,以为自己难道很想娶她吗?他只是想着他是男人,她是女人,这种事终究是她吃亏,所以才有担当地决定娶她罢了。若是换了旁人,兴许未必愿意娶她。
可她只是在骗他,拿这种事当做报复他的工具。
谢妄越想气越不顺,眸色都阴沉了几分。
章安澜听见谢妄的回答,似乎安心了些:“多谢缜之兄,如此,我心下便有了几分底气。待此番祭祀结束回到京城,我便寻个机会与公主表明心意。若是公主愿意接受,我定会好生感谢缜之兄。”
“不用。”谢妄并不觉得在这件事上章安澜需要感谢自己,他在其中什么作用也没有,他们本来就两情相悦,轮得到他来做些什么撮合?
“我还有些事,先走了。”谢妄说完,也不管章安澜的反应,径直离开。
祭祀的事主要归礼部负责,故而他们别的官员并不怎么忙碌,只需要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好,所以谢妄其实也没什么事要忙,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和章安澜继续聊下去。他想到昨晚小公主说的话,章安澜说话比他好听,是吗?他似乎也没感觉到。
谢妄和章安澜分开后,漫无目的在佛寺里走动。他在想一些事,他也许真的对陆朝朝有些不同的情愫,但应该只有一点点,毕竟兄长所说的那些问题他只对上了一条而已,想必这点情愫还很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陆朝朝产生这种情愫,毕竟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在过去这十几年里,他都没有喜欢上陆朝朝,可最近这一两个月,他却突然诞生了这种情愫。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情愫既然还浅,那就也没什么影响,她既然与章安澜两情相悦,想必等回了京城,不久之后陛下就会下旨赐婚,等到他们成婚,他这点浅淡的情愫应该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
他自胸中长吐出一口气,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
陆朝朝穿了一身浅碧色的襦裙,和婢女一起走在路上。
谢妄垂下眸子,觉得自己应当离她远一些。一来他希望他心里这点浅淡的情愫早日消失,二来既然她和别人相悦,他也不必要和她多见面。
正欲转身,忽地被陆朝朝叫住:“谢妄。”
她拎着裙摆,轻盈地行到他跟前:“忘了问你,你的伤还好吧?昨天晚上应该没有让你的伤更严重吧?”
她的视线落在谢妄的右边胳膊上,想到自己昨晚无礼的举动,应该没有加重他的伤势吧。
昨晚陆朝朝抄写完经书已经到了半夜,她困得不行,回去倒头就睡,所以今早才想起来这件事。
所以她昨天扑他了,可是她又不重,而且她也没有碰到他的胳膊吧,不对,也许碰到了。她自己胡乱想着,看向谢妄。
谢妄的伤口好得还算快,或许因为用了她给的那瓶药膏,所以已经开始结痂。昨晚她的动作并没有影响到他的伤口,只影响到了他的心情。
“多谢公主关心,臣的伤没有大碍。”
“你没事就好了。”陆朝朝说,顿了顿,又说,“昨天晚上的事,你可不许说出去。”不然显得她好丢脸。
她威胁道:“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把你学过狗叫的事也说出去。”她哼了声。
谢妄看她一眼:“公主放心,臣不会说出去。”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怕自己把这种事说出去,难道他是个很爱嚼舌根的人吗?
她反正很讨厌自己,对自己总有各种偏见。
得到谢妄肯定的回答,陆朝朝放心地走了。
祭祀每年都会举行,礼部只需要按部就班,保证不出什么岔子,就可以圆满结束。所以这三天过得很快,归京的这天也没什么意外,一切都很平稳顺利。
回到京城已经是黄昏时分,官员们各自归家,陆朝朝他们就回皇宫。
坐了一天马车,陆朝朝累得不行,一回到曦光殿,她就让她们赶紧备热水沐浴,而后换上寝衣,滚进柔软的被窝里,舒舒服服睡了一觉,一夜无梦。
她不知道,自己入了别人的梦。
舟车劳顿,谢妄沐浴更衣后,便躺下安寝。按说他有些疲惫,应当入睡得很快,可闭上眼睛,却又睡不着。
谢妄翻了个身,不知怎么,想到了陆朝朝。
不知道章安澜会什么时候和她表明心意,或许,明日?
若是明日,那她会不会明日便去向陛下开口求下旨赐婚?
谢妄心绪有些凌乱,不知几时才终于入睡。
这夜他也做了梦,和前几次不同,这回他竟是做梦梦见崇光帝问他可愿娶陆朝朝,他点头同意,崇光帝便下旨给他们二人赐婚。
洞房花烛夜,他与陆朝朝身着大红喜服,他掀开红盖头,却对上陆朝朝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她哭着说:“我不要嫁给你,我要嫁给章安澜。”
梦境在这里结束,谢妄按了按眉心,已是卯时末,他索性起床练剑。
今日没有早朝,他只需要按时去官署。一切都和往日差不多,谢妄坐在官署的房间里,看着面前的公文,忽地有些走神。
若是陛下下旨赐婚,这件事很快便会传遍整个京城。
他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继续看眼前的公文。
就这么忙碌到中午,中午有休息的时间,若是官署离家中近的,会选择回家中用午饭,毕竟官署里虽然也提供午饭,但厨子的手艺颇为一般,只能说饱腹,称不上好吃。但谢家离刑部的官署并不近,一来一回太过浪费时间,所以谢妄一般不会回家中,而会选择在官署吃午饭。
谢妄领了饭食后,与另外几位年纪大些的官员们坐在一处,他平时不苟言笑,和其他人关系都一般,其他人或许还会在吃饭时说笑,聊些别的话题,谢妄却只会沉默地吃完饭,便回房中睡个午觉,而后继续忙碌公事。
他们就和往常一样,聊起一些各自家中的私事打趣,忽地听见那位谢大人问了一句:“今日城里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们原本还在说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彼此对视一眼,开口问:“谢大人是说哪方面的大事?”
另一人道:“据我所知,今日一切如常,并未有什么大事发生啊。”
谢妄嗯了声,便没再言语。
那就是陛下还未下旨赐婚。
若是陛下下旨给昭阳公主赐婚,这些人定然会有所知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问这样一句,在得到否定的答案时,他好像有些松了一口气。
众人见他不再言语,都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了这么一嘴,而且他提问的语气,好像在等待什么事发生一般。
便有人猜测,莫不是陛下和谢大人商讨过什么新政策,要颁布下来,所以谢大人要问这么一句?
有人大着胆子去问,只得到一句“没有”的答案。
他们就更奇怪了。
而且接下来几日,谢大人每日中午都要问这么一句,也只问这么一句。当得知没有什么事发生时,又不说话了。
连续几日后,终于又有人猜测,莫非是陛下想好了立储的事,要颁布旨意?
这可的确是一件大事,这点风吹草动很快有人传到两位皇子耳中。
两位皇子闻言,皆是一惊,又觉得很有道理,毕竟父皇从不向他们透露任何关于立储的事,但谢妄深得父皇宠爱,或许父皇真的会告诉他也说不定。
大皇子和二皇子想了想,轮番来找谢妄套近乎,试探他的意思。可谁都没有从他口中套出任何事,这让他们不确定起来。
两位皇子和谢妄走近的消息,当然瞒不过崇光帝的耳朵。这日谢妄进宫时,便听崇光帝提起:“他们俩又想做什么?”
谢妄也很莫名,只摇头说不知,崇光帝叹气:“他们若是能多花些心思在政事上,朕才欣慰,不成器。”
谢妄站在一旁,没有接这话。
沉默之际,听得林顺来禀报:“陛下,昭阳公主来了。”
崇光帝道:“让她进来。”
听得这话,谢妄眸色微变。
她终于来向陛下开口求赐婚了么?
未几,陆朝朝便进来了。她进门便道:“父皇父皇,过两日令嘉姑母要办一场马球会,让我问问您去不去?”
令嘉长公主是崇光帝的另一位妹妹,比姝真长公主小一些,她的驸马早年病故之后,便一直寡居,没有再嫁。比起姝真长公主,陆朝朝更喜欢令嘉长公主。
崇光帝道:“那是你们年轻人的活动,朕都一把老骨头了,还去凑什么热闹,朕去了,你们到底不自在。”
陆朝朝游说:“谁说的,父皇正当壮年呢,父皇若是上场,定会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父皇,你就去嘛,你老坐在这儿处理政事,也该多活动活动。”
崇光帝架不住她劝,只好应下:“好好好,朕去。”
陆朝朝当即喜笑颜开:“那就这么说定了。”
她没有说赐婚的事。
谢妄的心又落下去,他只觉得他们俩的感情好像悬在自己头顶的一把利剑,折磨着他。
第28章 第二十八忽然很不想看见他们两情相悦……
这种等待早已知晓的结局被宣告的感觉并不好,让谢妄想到刑部大牢里那些被判处秋后问斩的死刑犯,他在这几日某些时刻也像他们一样,等待着秋后的到来。偏偏他无从知晓那一日到底何时到来,头顶的利剑何时落下,这等抓心挠肺的感觉让谢妄感觉很烦躁,他一向喜欢掌控局势,这种被动的等待于他而言实在是一种煎熬。
谢妄不知道她和章安澜到底如何了,是章安澜已经告诉了她,还是没有……
她一张芙蓉面上笑意盈盈,她的喜怒哀乐都是写在脸上的,只是她此刻的喜乐是为了什么?
为了章安澜,亦或者是为了别的?
他凝神想着,崇光帝却忽然和他说话:“缜之啊,到时候你也来吧,朕记得你的马球打得不错。朕糊涂了,你身上有伤,没事,也可以去看看,热闹嘛。”
谢妄道:“是,臣一定去。”
陆朝朝瞥了他一眼,这种场合,如果谢妄也去的话,就算他不能上场,也一定会出尽风头。那些年轻的姑娘们一定都会盯着他看,毕竟他确实拥有一张好看的皮囊。
但好看的皮囊之下,是一个讨厌的灵魂。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千福殿,陆朝朝步子走得快,谢妄慢她一步,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殿下近来和你的章大人如何?”
又开始讽刺她了,陆朝朝小脸一垮,他不就是想说,她喜欢章安澜,章安澜却喜欢别人嘛。
陆朝朝没好气说:“与你何干?就算他不喜欢我,那你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呢。你长这么大,你知道喜欢别人是什么感觉吗?你这个冷血无情的大木头。”
谢妄无端被她呛了几句,眉头微蹙,搞不懂她为何又开始恼怒自己,他分明又没说什么。
不过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原来章安澜还未曾告诉她他的心意,她还傻傻地以为章安澜另有所爱。
谢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想要告诉她,其实她与章安澜两情相悦,如此也可以终结自己的煎熬。
“其实……”他话到嘴边,被陆朝朝打断。
“你别说话了,看见你就烦。”她说罢,撂下谢妄下了庭阶,走远了。
谢妄看着她的背影,眸色微垂,喜欢别人的感觉么,他现在应该知道一点-
曦光殿中,陆朝朝撑着下巴,正在思考。
上回她骗谢妄的事,她总觉得谢妄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他那天看起来真的生气极了。可是这些天谢妄对她除了阴阳怪气和嘲讽,并没有做什么,这让陆朝朝觉得不对劲,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她总疑心谢妄还憋着一个大的。
可谢妄又并未做什么,这就让陆朝朝有些焦躁不安,她不时便会想,谢妄会怎么报复回来。
她又想不出来。
没办法,她觉得自己的脑袋确实没有谢妄的聪明,但是那也只是没他聪明而已,绝对称不上愚笨。他说自己愚笨,就是很讨厌。
这些日子,谢妄似乎经常提及章安澜,难不成他因为自己喜欢章安澜,所以想对章安澜做些什么来报复自己?
陆朝朝摇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想,虽然她觉得谢妄这人挺差劲的,但他在某些事情上还有点原则,应该不至于做这种事,而且这种手段未免太幼稚了,谢妄应该不会用这么幼稚的手段吧。
若是她和章安澜两情相悦,她可能还要担心谢妄会不会做什么拆散他们,可她和章安澜又不是两情相悦,章安澜喜欢他的小青梅……
想到这,陆朝朝小脸更垮了。
章安澜的小青梅听起来真的很好,又帮过他,难怪他念念不忘。其实助人为乐这种美德,她也有的。她记得她小时候好像也帮过别人,是一个大哥哥,那个大哥哥被人欺负,还被两个人打,她路过瞧见,就制止了他们。
陆朝朝思绪一顿,只觉得仿佛有什么记忆在复苏似的,可又有些模糊。
她猛地站起身来,着急地唤风荷进来:“风荷,风荷……”
风荷赶紧进来,询问:“殿下,怎么了?”
陆朝朝抓住风荷的手,激动得有些颤抖:“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是不是跟父皇去过河西?那时候我们住在章家,对吗?有一次,我要去放风筝的时候,路过看见章家一位小公子被另外两位小公子欺负,便帮了他,你记得吗?”
风荷想了想,点头:“奴婢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殿下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
陆朝朝开心地说:“他就是章安澜!那个人就是章安澜啊!原来是我帮了他,那他说的那个心上人,不会是我吧?”
想到这种可能,陆朝朝越发激动,甚至想现在立刻就去问问章安澜。可是这样未免也太不矜持了,而且她也不知道章安澜住哪儿,总不能她明目张胆地跑到翰林院的官署去问。那万一要不是她呢?她不就丢脸丢大发了?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冷静,又吩咐风荷:“过两日令嘉姑母的马球会,你差人打听打听章安澜他去不去?”
若是他去,她便问问他,他所说的那个心上人,是不是自己?
若是自己的话,那他们岂不就是两情相悦!
风荷应下,很快去办。
“奴婢问过了,章大人也会参加的。”风荷回来回话。
陆朝朝咬住下唇,无比期待马球会的到来,若是他们两情相悦,她便去告诉父皇,请求父皇下旨赐婚。想到这些,陆朝朝止不住眉梢的笑意。
在度日如年的等待里,终于到了马球会这日。
这日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明媚却并不显燥热,微风拂面,是很舒服的天气。陆朝朝盼这天已经盼得望穿秋水,一早便来了马球场。
“姑母!”陆朝朝嘴甜地和令嘉长公主打招呼。
令嘉长公主保养得宜,虽说已经四十岁的年纪,但脸上并没有什么皱纹,皮肤也很光滑,看着就像才三十岁。她慵懒地倚着美人榻,正吩咐下人们准备马球会的一应事宜,此番马球会她精心操办,邀请了许多人,连崇光帝和皇后也会来,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陆朝朝夸道:“姑母今日真是光彩照人。”
令嘉长公主嗔她一眼:“就你嘴甜,怎么来得这么早,都还没准备好呢。”
陆朝朝笑说:“还不是想念姑母了嘛,所以想早点见到姑母。”
令嘉长公主直起身子,用手指点了点陆朝朝的脑袋:“你呀,我看你就是贪玩的兴致来了,还说这些话哄姑母高兴,姑母还忙着呢,你自去玩吧。”
陆朝朝应下,和令嘉长公主告退,而后便自己在长公主府中转悠。这马球场是令嘉长公主的长公主府里的,因着令嘉长公主喜爱打马球,当年先帝便许她在公主府里建了一个马球场,她自己也养了几支马球队伍,每年更会举行马球会,邀请大家来参加,或是观赏马球比赛。
陆朝朝来令嘉长公主的府邸的时候不少,对这里颇为熟悉,便带着风荷游玩一番。她一面走着,忽然想到,待她与章安澜定下婚事,也该给她建公主府了。
她的公主府要建在哪儿呢?最好能离姑母近一些,她好常来找姑母玩。
思绪一下子发散开来,不禁想到与章安澜举案齐眉的日子。陆朝朝有些害羞,捂住了脸。
又过了些时辰,陆续有宾客过来,长公主府的下人们便指引他们往马球场走。陆朝朝听见动静,也往马球场去。
她抬头眺望,不由自主地寻找着章安澜的身影。
章安澜身姿出众,陆朝朝一眼便看见了他颀长的身影,正欲提步去寻,视线又落在他身侧另一道颀长身影上。
这人怎么看着是谢妄?
她嘟嘴,定睛一看,果真是谢妄。
谢妄和章安澜在过来的路上恰巧遇上,便一起过来了。章安澜忽地笑起来,谢妄循着他视线,见到了陆朝朝。
陆朝朝朝他们挥了挥手,也许只是对章安澜挥手。章安澜也挥了挥手。
好,很好,他们见面了,想必今日就能互诉衷情。
谢妄背过身,不去看她碍眼的笑容。
他捻着指腹,等到了结果,他应当如释重负,可心却更沉沉地往下坠,像戴上了更重的枷锁。好奇怪的感觉。
他想,他的确在吃陆朝朝和章安澜的醋。醋是酸的,他此刻的心情就是酸涩。
这便是喜欢一人的感觉么?
可兄长分明说,喜欢一个人应该会觉得喜悦幸福。谢妄垂下长眸,很讨厌这种心情,好像一个失败者。他从来不做一个失败者。
忽然很不想看见他们两情相悦的戏码。
陆朝朝已经走了过来,停在他们身侧,“谢大人,章大人。”
谢妄知道她根本不想和自己打招呼,因为她的视线完全黏在章安澜身上,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她眸中带着笑意,嘴角更是翘着,她从来不会用这种神情看自己。
她的笑容很是刺眼,心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揪住,原来这就是失败者的滋味吗?
还真是不好受。
陆朝朝终于抬眸看他,却道:“谢大人,你可以先让开一下吗?我有些话,想和章大人说。”
谢妄对着她莹润的眸子,非常坚决地拒绝:“不可以。”
陆朝朝:“……”
他又开始了。
不让就不让呗,她可以和章安澜换个地方说话,正待开口,令嘉长公主与崇光帝一起出现。
众人皆行礼参拜,陆朝朝只好先打消了念头,想着等会儿再问章安澜好了。
令嘉长公主看了眼站在一起的三人,打趣道:“嗯,都跟你很般配。”
陆朝朝面露羞涩,瞥了眼章安澜。
谢妄在一边看着他们眉来眼去,更烦了。他倏地开口:“殿下上次戏弄臣的事,就这么过去了么?”
第29章 第二十九“殿下,臣有了你的孩子,殿……
似乎一切都从她骗他那天开始改变,至少在那以前,他对陆朝朝没有半分异样的情愫,谢妄抿唇,盯着陆朝朝。
陆朝朝警惕地打量他,虽说她骗他是不对,也有些担心他的报复,但是这种时候打嘴仗,无论如何气势上不能输,她微抬下巴,眨眼道:“你随时可以报复回来,本宫拭目以待,随时奉陪。”
她总爱以这种争强好胜的模样面对他,像一只炸毛的猫,可她面对章安澜的时候如此柔情万种。他的确应该想办法报复回去,她将他的生活搅乱了,却要潇洒地和别人两情相悦,举案齐眉么?
哪有这样的道理,他可不是什么活菩萨在世。
在官场上,他常被人说心狠手辣,不近人情,他对这些评价从不反驳,因为确实如此。许多时候,手段狠辣才能高效行事。
谢妄盯着她姝丽的小脸,淡淡开口:“这可是殿下自己说的。”
陆朝朝眨动睫羽,被他这么一句惊了惊,他要怎么报复回来?她不禁有些忐忑,但转念一想,他又不可能把自己抓到刑部大牢里,她可是公主,再怎么样也还有父皇给她兜底。
给自己定了定神,陆朝朝镇定道:“自然,你尽管放马过来。”
谢妄收回视线,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观赏亭里。
陆朝朝看着他的背影,又有些不安,他怎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到底想干嘛啊?
她原本见到章安澜的喜悦被冲淡,转而掺杂着许多对谢妄的猜测,好在没多久,马球会开始了。
令嘉长公主养着的几支马球队伍先进场比赛,算是今日的热身,众人皆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观赏。令嘉长公主还特意开设了赌局,押哪支队伍能赢,陆朝朝看着球场上的精彩,注意力渐渐转移,也押了一支她看好的队伍。
一番你来我往的精彩对决之后,决出了胜负。虽说陆朝朝押的那支队伍最后输了,但这场比赛实在精彩,陆朝朝也不由拍手叫好。
热场结束之后,令嘉长公主便问在场宾客们有谁愿意上场比赛,赢者有彩头。令嘉长公主喜欢打马球,自然也亲自上场,方才那比的两场勾动了一些喜欢打马球的人的心思,没一会儿就有好些人踊跃参加。陆朝朝自然也跃跃欲试,报了名。
报名者抽签分作两队,傅宝嘉在另一队。陆朝朝道:“球场无姐妹,宝嘉,我可不会让着你哦。”
傅宝嘉笑说:“我不需要你让,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呢。”
令嘉长公主和陆朝朝分在一队,待上了场,只见姑侄二人配合默契,很快拿下比分,将对方队伍甩远了。陆朝朝骑着马在球场上英姿飒爽,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其中就包括了章安澜。
陆朝朝发现章安澜在看自己,遂冲他笑了笑。
她没发现,谢妄的视线也始终落在自己身上。
谢妄看着她的身影,夺球,挥杆,进球,又与章安澜眉来眼去。他眸色微深,捻动指腹。
毫不意外的,陆朝朝与令嘉长公主的队伍赢了。
陆朝朝额上一层薄汗,风荷早就候着,递上干净的帕子,陆朝朝擦拭掉脸上的汗水,又往章安澜的方向看了眼。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去问问章安澜,他所说的心上人到底是不是自己。
正忐忑之际,忽地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拦住去路。
陆朝朝抬眸,对上谢妄的视线。
他眸色晦暗不明,紧紧盯着自己。
陆朝朝柳眉轻蹙,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她身后是令嘉长公主,还有方才一同上场比赛的贵女和贵子们,他们的视线不由落在这两人身上。
陆朝朝正欲开口,谢妄先一步开了口:“殿下,臣有了你的孩子,殿下须得对臣负责。”
陆朝朝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鬼话?
陆朝朝下意识蹙眉反驳:“你疯啦,你是个男人,你怎么可能会有我的孩子?”
谢妄的声音不小,足够身后那些人也听得清楚明白,这位年轻的权臣说他有了昭阳公主的孩子,让昭阳公主对他负责。
这消息不亚于往滚烫的油锅里倒一盆得沸水,瞬间激起千层浪花,他们看向二人的眼神顿时发生变化,开始窃窃私语。
“谢大人和昭阳公主怎的会不清不楚的?”
“你不知道吗,此前就有传闻说他们二人是一对儿啊。”
“那不是假的吗?”
“若是没有一点风声,怎么会传出这等绯闻?”
“也是哦,我的天哪,这消息也太劲爆了吧。而且怎么听起来像昭阳公主始乱终弃?”
“可是谢大人是男子,不可能怀孕吧?”
“……也许谢大人天赋异禀?”
……
谢妄听见了他们的议论,他直视陆朝朝的眼睛道:“殿下只是否认臣是男子,不可能有孕的事,便是承认,殿下的确玷污了臣的清白,此事不假了。”
陆朝朝:“???”
现在到底是谁的清白不保啊?
她也听见了那些人的议论,在他们口中,俨然她已经是一个始乱终弃不负责任的人了。
她慌乱解释道:“谢妄!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几时玷污你的清白了?”
她指着谢妄,因为太过激动而脑袋一片空白,甚至都不知道怎么辩解清楚。
完了完了,谢妄一定是在报复她,他好歹毒的计策!
这么多人都听见了,一传十十传百,她的名声毁于一旦啊!
章安澜也在,他不会也听见了吧?
陆朝朝心里越着急,嘴就越笨:“你……我……不是!我们俩之间分明清清白白。”
令嘉长公主错愕不已,上前几步到陆朝朝跟前,叹息道:“朝朝,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她的语气是赞赏的态度,因着她自己便养些面首,对男女之事看得很开,合则聚,不合则散。
陆朝朝急得跺脚:“不是的,姑母,我没有。”
她要怎么解释清楚啊!
他们一行人停在原地不动,又似乎在议论什么,自然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崇光帝也注意到了,还担心是朝朝被人欺负了,当即差林顺去探听情况。
林顺不多时来报,也很是讶然:“陛下,是昭阳公主与谢大人,谢大人说,他有了昭阳公主的孩子,让昭阳公主必须对他负责。”
崇光帝闻言,啊了声,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你说谁?谁怀孕了?缜之?”
林顺尴尬地点头,他也搞不懂谢大人这话是真是假了,按理说以谢大人的性格,不会扯这种谎话,可他是个男人,从古至今还没听说过有男人能怀孕的呢。
崇光帝一头雾水,亲自带着人过来了。
陆朝朝气得发抖,指着谢妄鼻子骂:“好你个谢妄,你阴险歹毒,你居然用这种办法报复我,你!”
谢妄垂下眉,并不反驳任何,只说:“殿下随便骂,只望殿下出过气,不要抛弃臣,和臣腹中的孩子。”
陆朝朝气得连骂他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妄越是低眉顺眼,众人便越发觉得此事估计是真的,恐怕是昭阳公主始乱终弃,而谢大人一往情深,却惨遭抛弃。毕竟谁都知晓,这位年轻权臣平日里可是高冷淡漠,心狠手辣。除了真的爱,谁又能让他这么心甘情愿地低声下气呢?
一时间,大家看陆朝朝的眼神愈发怪异。
陆朝朝快哭了。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崇光帝的身影,陆朝朝奔向崇光帝诉苦,希望崇光帝为她撑腰:“父皇,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是谢妄在胡说八道,胡言乱语。”
崇光帝嘴上应着好好好,视线从谢妄身上扫过,“缜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谢妄面向崇光帝,恭敬地行过礼,而后道:“陛下,臣失了清白,不想活了。还请陛下做主。”
崇光帝面露难色,赶紧安抚道:“别别别,朕定为你做主,莫要说这种寻死觅活的话。”
他看向自己的宝贝女儿,又看谢妄,一个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一个是自己宠信的臣子,若论亲疏,他当然要站在自己的宝贝女儿这一边。可是依据他对二人性格的了解,他的朝朝自幼被他宠坏了,脾气是有些娇纵的,倒是有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而谢妄呢,他一向不苟言笑,在私事上更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没道理会用这种事诬陷朝朝。
崇光帝难以决断,硬着头皮问谢妄:“缜之啊,你,你毕竟是个男人,应当不会有孕吧!”
谢妄垂下长眸:“是么,或许是臣失了清白,刺激太大,一时有些胡言乱语。只是,殿下玷污了臣的清白一事,臣不曾胡言乱语。春闱放榜当夜,臣在殿下的曦光殿中过了一夜,陛下若是不信,尽可以去问问曦光殿的宫人们,他们皆可为臣作证。”
他这话半真半假,他的确在曦光殿过了一晚,即便去问,也是真的。但他一个外臣,在昭阳公主的曦光殿过了一夜,还能是因为什么?
崇光帝又看向朝朝,重重一声叹息。
陆朝朝意欲辩解,那天晚上谢妄是在她宫里待了一晚,可是她和谢妄之间分明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发生。
“不是的,父皇,事情不是他说的那样,那是事出有因的。”
崇光帝严肃道:“那就是说,他那天晚上的确在你殿里过了夜?”
陆朝朝说:“是,但是不是他说的那样啊……”
崇光帝又是一声叹息,语重心长道:“朝朝,朕当真是把你宠坏了,你怎能
如此胡闹?朕今日便为你二人赐婚,待挑一个良辰吉日,早日完婚。”
第30章 第三十章他一早便喜欢你,只是未曾表……
听见崇光帝的话,陆朝朝更是心急如焚,父皇怎么也帮着谢妄呢,父皇怎么也不信她呢!她怎么嫁给谢妄那种讨厌鬼?她才不要,她有喜欢的人了,她喜欢章安澜,她不喜欢谢妄。
许是因着方才打过一场酣畅淋漓的马球,陆朝朝只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她还想开口说些什么时,便觉得脑袋一沉,失去了意识。
醒过来的时候,陆朝朝已经回到了曦光殿。
她意识还有些混沌,缓了好几息才记起那些事,又恍然以为是不是自己在做梦。那可真是个噩梦啊。
风荷在一边守着,见她醒过来松了口气:“殿下,您可算醒了,太医说您是才大动过,又一时太过激动这才晕了过去。”
风荷将她扶起来,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陆朝朝听见风荷的话猛地站起身:“我晕过去了,在姑母的马球场是不是?父皇给我和谢妄赐婚了是不是?谢妄他说……”
她似是在问风荷,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语,重新跌坐在床边,小脸皱作一团。
她怎么也没想到谢妄会用这种方式报复自己,太卑鄙了,他简直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可是她不想嫁给谢妄,陆朝朝这般想着,又站起身道:“父皇呢?我要见父皇?我要求他收回成命。”
她说罢,便跑出了曦光殿,直奔千福殿。
崇光帝正在千福殿中处理政事,见陆朝朝冲进来,她活蹦乱跳的,崇光帝松了口气:“看起来朝朝已经没事了,你可把父皇吓死了。”
陆朝朝抱住崇光帝胳膊,着急道:“我没事,父皇,你别担心。”
她话音一转,直截了当开口:“父皇,你收回成命吧,我不要嫁给谢妄,我又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的。”
崇光帝听她说起这事就有些恼,恼她做事这么没有分寸,“你还说,你也是,你若是不喜欢他,何苦招惹他?”
他拍了拍陆朝朝的手:“你又怎知道缜之不喜欢你?方才他已然与朕剖白过心迹,他一早便喜欢你,只是未曾表露出来罢了。”
在陆朝朝晕倒过去的时间里,崇光帝召谢妄谈了许久,毕竟事关朝朝的终生大事,他还是谨慎的。谢妄的回答让崇光帝很是满意,他许下承诺日后必定会好好对朝朝,又说他从前便喜欢朝朝,只是一直藏在心里,至于今日之事,是因朝朝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他失魂落魄,一时情急之下才会如此。
崇光帝本就看好他,如今见他表露心迹,自然更满意。
陆朝朝睁大双眼,没想到谢妄竟然坑她坑得这么彻底,这是一点余地都不给她留,也不给自己留啊。
她慌忙道:“父皇,你别信他的鬼话,他只是在报复我。”
她将那天夜里的事告诉了崇光帝:“那晚他是在曦光殿,可我和他根本什么都没发生。我本来想把章安澜捉来宫里,问他肯不肯娶我,结果阴差阳错把谢妄弄进了宫。你也知道我和谢妄一直不对付,我就想吓吓他,所以跟他说……让他对我负责。后来我便借此事让谢妄做了许多事,那天谢妄替我挡刀,他便知晓了真相,而后很是生气。”
“父皇,他压根就不是真心想娶我,他就是想报复我,父皇,你不能把我嫁给他的。”陆朝朝摇晃崇光帝的胳膊。
崇光帝一时沉默,而后却还是叹气:“朝朝,你孩子气,朕瞧着缜之却不是孩子气的性子,他不会拿这种事玩笑的。朕疼爱你,你也知道,朕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朕希望朕归天后你也能幸福,缜之就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贤妃当年便得罪了许多人,贤妃虽死,可那些人却未必不会记恨朝朝。就譬如说明月,也譬如说皇后,皇后母家,太后……
他在人世时能护住朝朝,他不在人世了呢?
朝朝性子单纯,定会被人欺负。他挑中谢妄,一则是谢妄的确优秀出色,配得上他的朝朝,二则,谢家百年大族,朝朝若是嫁作谢家妇,谢家自然会庇佑她几分,何况谢妄那孩子虽然性子冷了些,男人的情意也未必长久,可他却是个信守承诺的,日后就算情意不在,也定会好好待朝朝,不会让她受委屈。
从前崇光帝还在想着如何撮合他们二人,今日出了这档子事,倒是个机会。他心意已决,任陆朝朝怎么说也不会更改了。
“朝朝,你也这么大了,是个小大人了,不能再任性了。”
陆朝朝没想到一向疼爱自己的父皇在这件事上会这么坚决,她委屈得哭了,带着哭腔说:“可是我不喜欢谢妄,我喜欢章安澜,我之前以为他说的心上人是别人,原来他说的那个人是我。父皇,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去过一次河西,在章家,我见过他一面的,他一直记着我。”
她吸了吸鼻子:“他是章家人,章家也是百年大族,不是吗?您把我嫁给章安澜吧,他也不比谢妄差,您不是也认可他的才能么?”
崇光帝摇头,语重心长:“朝朝,你年纪还小,许多事看不长远。章安澜固然也好,章家也好,只是不适合你。章家情况复杂,不似谢家那般简单,你若是嫁进章家,有太多事要你应对,以你的性子,决计应付不来。至于章安澜,他是个好孩子,可他太软了些,他未必能护得住你。”
他摸了摸陆朝朝的脑袋:“以前不管你说什么,父皇都依着你,但只有这件事,你听父皇的话,好不好?”
陆朝朝垂着脑袋,一个劲掉眼泪,她听明白了,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她要嫁给谢妄这件事没得商量。
从千福殿回来后,陆朝朝趴在床上大哭了一场,她感觉自己的人生一片灰暗。
她从来没有哭得这么惨过,揽镜自照的时候都被镜子里的人吓了一跳。
从前父皇都会帮着她的,可是这回父皇也不肯帮着她了。她所有的底气都来自父皇,没有父皇,她什么也不是,这点道理她还是知道的。所以父皇不改口,她什么办法也没有。
陆朝朝又气又憋闷,好几天没吃下饭,人都瘦了一圈。风荷看在眼里,为她难受,开解道:“殿下,其实奴婢觉得,嫁给谢大人也不失为一件坏事。谢大人年轻有为,比章大人还厉害呢,谢大人长相也比章大人英俊,说不准你们成婚之后,就合得来了。”
陆朝朝瞪她一眼:“我要是能跟他合得来,早就合得来了,还能折腾这么多年嘛。我要是嫁给他,以后每一天都会过得不开心的。每天对着一张刻薄的脸,还要听他阴阳怪气的嘲讽,简直都会短命。”
风荷讪笑:“不会的,陛下不是说了,其实谢大人一直暗中倾慕您。”
陆朝朝枕着自己胳膊嘟囔:“那种鬼话你也信,不用想就知道是编的,就跟他说他有我的孩子一样离谱。你看他哪点像暗中倾慕我?”
风荷还真说不上来,她本来也是为了宽慰陆朝朝说的。
陆朝朝忽地一拍桌子道:“不行,我绝对不能嫁给谢妄,我去找父皇闹,一哭二闹三上吊,父皇疼我,总归会心软的。”
她心里定下主意,就决定去找崇光帝闹。
只是这回还未进千福殿,先听见了崇光帝的咳嗽,似乎是御医在边上。
“陛下安心,陛下只是近来忧思过度,并无大碍。”
崇光帝又一阵剧烈咳嗽后才说话:“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清楚,你下去吧。”
陆朝朝脚步一顿,忽然有些心里发堵。
父皇年纪大了,这几年他头上的白发都多了好多,父皇一直疼爱她,她怎么忍心还折腾父皇?
陆朝朝耷拉下脸,悄无声息离开了千福殿,回了曦光殿。
不就是嫁给谢妄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从古至今,公主休夫的例子又不是没有。大不了,她就忍两年,然后把谢妄踹了。
至于章安澜,她也不知道章安澜能不能等她两年,不能就算了。比起
嫁给谢妄这件事带给她的悲伤,不能嫁给章安澜反而显得没那么伤心。
再说了,就算不能休夫,还能丧夫呢。她看谢妄也不像是长寿的,说不定过两年他就死了,她就可以像令嘉姑母一样自由快乐了。
陆朝朝勉强把自己哄好了,认命地接受了她要嫁给谢妄这件事。
崇光帝赐婚的圣旨当天便拟好,送到了谢家。这件事也在圣旨送到谢家的当天,便已经人尽皆知。
这几日街头巷尾议论的都是这件事,都在说原来以前那传闻竟然是真的。
因着当时谢妄的话,现在大家都以为二人已经不清不白了,崇光帝也怕迟则生变,便挑了一个最近的良辰吉日,就定在两个月后,六月十八。
两个月固然在时间上略显仓促,不过崇光帝对昭阳公主的婚事格外上心,大度地动用了自己的私库让礼部放心去办,加之谢家亦自觉地出了不少力,一切还是进行得很顺利。
两个月的时间显然来不及修建一座公主府,崇光帝的意思是让陆朝朝出嫁后先住在谢家,待公主府修成,再与驸马一起搬去公主府。公主府就建在谢府隔壁,如此方便往来。
陆朝朝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嫁给谢妄,再次无精打采起来,她虽然勉强把自己哄好了,但还是很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更惨的是,太后听说了这事,原本很不满这桩婚事,去找过崇光帝,话里话外都是她配不上谢妄。陆朝朝还欣喜过,以为父皇要为此改变主意了,结果也没有,太后还是接受了这桩婚事,却说陆朝朝性子顽劣,既然如今马上成婚,这段时间便不要出宫,好生待在宫里待嫁。所以她连出宫的自由都失去了,每日里只能待在宫里等着礼部那些人过来询问她对婚仪的意见。
她哪有什么意见,她最大的意见就是取消这场婚事!
可是这毕竟是她自己的大婚,礼部那些老头子的眼光又差得很,她若是自己敷衍,她都不敢想他们能弄出一个多难看的婚典出来。何况窝在宫里也无聊,挑挑礼部送来的意见,还能打发时间,陆朝朝渐渐从中得了些趣。
从十三四岁起,她当然也想象过自己日后成婚会是什么样子,倘若忽略不尽人意的驸马,其实这场大婚也还不错。一切都是按着她的心意来的,婚服、凤冠、还有许多的细节,都是她自己挑的,她还挺满意的。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驸马。
驸马不是她自己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