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刚好又到了柯槿生辰,园子里稍布置了下,又是到了春日,花都开了,看着倒是挺喜庆的,尤其是,一堆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们聚在一块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连台子上唱戏的声音都盖过去了。
闹到下午才停,老夫人又叫去玩,她与柯槿又一同往老夫人那儿去。
“今儿可玩高兴了?”老夫人笑着问,“我看你们孩子们好不容易聚在一块儿,便未去打搅你们。”
“多谢祖母,我们玩得很开心,就是祖母不在,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就属你会说话。”老夫人牵住她的手,“晚上和你嫂嫂一块儿留下来用膳,咱们也许久未在一起热闹热闹了。”
话音刚落,柯卉从外面走来,恭敬朝人行了礼,拿出一个锦盒,解释一句:“白日里都是些姑娘家在,我不好出席,这是我给五妹准备的生辰礼。”
“多谢四兄,四兄生辰时我都没准备什么礼物。”
老夫人应和:“是,都没给小四准备生辰宴,小四心里说不准如何怪我们呢。”
“老夫人,夫人,大郎君归家后听说夫人在此,这会儿已朝这边那儿来了。”侍女进门传话。
“知晓了,让他来,我们接着说我们的,让底下的人多烧两个菜就是。”老夫人说罢,眯着眼问,“我方才说到哪儿了?”
柯槿提醒:“说到没给四兄办生辰宴。”
“对对对,瞧我这记性。我是想着小四这两年正是静心读书的时候,就不弄这些了,等过两年冠礼,好好办一场,到时也得给你相看个合适的姑娘。”
“我都听祖母的安排。”柯卉笑了笑,“其实嫂嫂和五妹也算给我庆过生辰了。那两日我们去庄子里玩,嫂嫂带我们抓了只刺猬,说送给我当做生辰礼。”
堂中忽然安静下来,清沅转头,对上柯弈暗沉的双眼。
“兄长来了?”柯卉转头,似乎也才瞧见柯弈,笑着迎过去。
柯弈越过他,朝清沅走去,面无表情在她身旁的椅上坐下。
清沅屏息凝神,双手紧紧扣在一起。她不明白柯卉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些,是以为柯弈不在吗?可她脑子一片混乱,紧张得几乎无法思考了。
旁人似乎并未发现异常,尤其是老夫人,大约是以为他脸臭惯了,懒得理会他,继续跟小辈们说起话来。
“原来你们那日是出去庆生了,我还以为为何非要跑去庄子上玩呢。这样也好,只要不是去些乱七八糟的地方,见些乱七八糟的人,你们亲姊妹在一起玩玩是好事……”
“我们先回了。”柯弈忽然起身,将清沅也拉了起来。
老夫人皱了眉:“你妹妹今日生辰,我和你媳妇儿说好的,留你们在一起用个晚膳的。”
“有些事还未处理。”柯弈说罢,拽着清沅便往外走。
老夫人气得在后头拍桌子:“你如今是当了家了,越发不将我这个老东西看在眼里了!你看看你那是什么神情!”
柯弈像是没听见,毫不犹豫大步往外去,清沅有些追不上他的脚步,几乎是小跑着的。
清沅实在有些跟不上,连忙
小声喊:“你松手,你弄疼我了,我自己会走。”
柯弈停步,转身看她一会儿,换了只手握住,继续大步往前。
微凉的晚风拂过她的脸颊,落日的余晖懒懒洒在她身上,她心中却越来越慌。她没有忘记上回柯弈是如何对她“用刑”的。
她若是主动全招了,会不会好一些?她抬眸看一眼眼前男人的背影,不觉咽了口唾液。
柯弈跨进门槛,反手关上房门,扣住她的后颈,低头便咬住她的唇。
身后是墙,她无处可躲,只能抬腿踢他:“柯弈,你先松开我。”
柯弈却挤开她的腿,将她的手腕也捉紧了些。
她口中的空气被掠夺得一干二净,随时都要窒息,双腿站不住,身子要往下坠。
柯弈接住她,将她往床上抱。
她用尽最后的气力喊:“柯弈,你别这样!”
柯弈顿了下,俯身去拉她腰间的系带。他也很想换一种惩罚的方式,可他找不到。
她赶紧按住他的手,气喘吁吁喊:“我说,我说!”
“你说?”柯弈沉着眼,“你有许多机会可以说,但绝不是今日。我以后不会问你了。”
“不要。”她抱着胸惊慌往后躲。
柯弈看着她,沉声重复:“不要,你不要我。”
她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对上他的眼眸,紧张的双手在自己的手臂上扣出指印。
“回答我,你不要我,是不是。”
“我、我……”他们已经成亲了,非要用这样的理由惹怒他,不是什么好事。她不停地吞咽唾液,鼓起勇气冲过去抱住他的脖颈,在他唇上重重亲了几下,磕磕绊绊解释,“他误会了,我没有说过要给他庆生。”
柯弈眼中的怒意消散一些,仍旧看着她,显然是在等接下来的解释。
“那两日我们就只抓到了一只刺猬,他说他要,我说让他问五妹,我从未主动说过要将刺猬送给他做什么生辰礼。”
柯弈没说话,那双平静的眼看得她心中依旧惴惴。
许久,他开口:“亲我。”
清沅愣住。
“亲我,像方才那样。”
方才那是冲动,现下她抱住他的脖颈,甚至不知晓该如何触碰。
犹豫了许久,她眼一闭,心一横,含住他的唇,重重吮吸。
柯弈跪坐着,岿然不动,连手都未抬起过。
原来,对一个不动情的人热情是这样的感觉,清沅忽然想起从前很多回,她都是这样躺着,如同一具木偶,柯弈俯身来亲她,她连动也不动弹一下。
她微微后撤,双唇失血,有些泛白。
柯弈看着她,往后靠了靠,抵着墙箕坐,哑声道:“来。”
她失血的唇缓缓恢复,犹豫着慢慢上前,扶着他缓缓坐下,低声道:“进不去。”
柯弈看着她,脸上多了些笑意:“坐,进得去,你可以的。”
她又局促又害臊,小心翼翼地往下坐,一点儿也没发现。
“喜欢吗?”柯弈扶住她的腰,“试试自己来。”
她抿了抿唇,紧紧抱住他的肩,埋头在他颈窝里,轻轻摇晃。
柯弈搂抱住她:“清沅,还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她咬着唇,声音有些飘。
柯弈轻轻抚摸她的后颈,垂首低声道:“是吗?你确认吗?你最好好好想想,下回再被我逮到就不是这样简单了。”
“嗯……”她难受,足尖都绷紧了,还要空出脑子来回话,“没有。”
柯弈扬起唇,悄声问:“清沅,要不要我帮你?”
清沅抬眸看他一眼,又飞速垂下,轻轻点了点头,声若蚊蝇应:“嗯。”
“腰扭累了?”
“嗯。”
“清沅,我有些弄不明白你。”柯弈推着她的腰,“为何要隐瞒这些事?你与我说了,我又不曾生气过。”
“我、我没有故意隐瞒,我本、本就不是给他庆生,我跟你说了,我是、是和他一块儿去的。”
柯弈推得快了些:“嗯,但你没有跟我一字一句说清楚,你以后要一字一句说清。”
清沅眉头动了动,偏头咬住他的唇。
他眉梢跃上笑意,按住她的后背回应,将她抱着放倒。
“清沅,你这回可并未喝醉,方才可是你抱着我亲的。”他斜卧着看她,眼中含着笑,“明日不要想抵赖。”
清沅掀开疲惫的眼皮,对上他的笑意。
他笑着摸摸她的脸:“方才还那样热情,现下又不理我了?是不是又想抵赖?”
“累了。”清沅沙哑着嗓子答。
柯弈亲亲她的脸颊:“舒服吗?”
“嗯。”她眼已合上了。
“清沅,我印象里的你就是这副模样。以后在我面前就这样活泼,好吗?我很喜欢,也很高兴。”
清沅捂住他的嘴:“我要睡了。”
他笑着亲亲她的掌心,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好,不吵你了,你睡。”
清沅脑子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还是昏昏沉沉的,浑身的力气像是在昨夜被吸干了,哪儿也不想去,唯独还是喜欢在花园里喂鱼。
“四郎君来了。”侍女通传。
清沅没有回答,仍旧趴在围栏上,看着水里的鱼。
“嫂嫂和兄长吵架了吗?”柯卉走近,隔着一个柱子坐在她旁边,“昨日兄长的脸色看着很不好,是出了什么事吗?兄长他有时的确是有些过分,朝中的事再怎么也不该带到家里来,还对着嫂嫂发脾气。”
“四弟多想了。”
“是吗?是我多想了就好。兄长他有时不太近人情,嫂嫂千万莫要与他生气才好。”
清沅偏头朝他看去:“你很讨厌你兄长吗?”
“有时讨厌,有时又敬佩。兄长他八岁就过了童子科,放眼望去,历朝历代,有谁能做到如此?别说是这辈子,即使是下辈子,恐怕我都只能望尘莫及。”
“他的确很优秀。”
“所以,嫂嫂应当十分喜欢兄长吧?”柯卉自嘲笑笑,“我多问了,这天底下有谁会不喜欢兄长呢?”
“是,几乎没有人不喜欢他。”
“可嫂嫂是最幸运的,兄长品性高洁,始终如一,兄长心里只有嫂嫂,待嫂嫂也是极好。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嫂嫂。我也很羡慕兄长和嫂嫂,神仙眷侣,莫过于此了。”
清沅收回眼,轻笑了声。
柯卉眉头微皱:“嫂嫂何故如此笑?是我说错什么吗?兄长待我们是不太亲近,可待嫂嫂还是极好的。”
“你兄长心中从来是天下大事为重的,不论你我,在他心中都没有那样重要。”
“兄长待嫂嫂不好吗?可我瞧着兄长待嫂嫂十分体贴的模样,外面的人也都在传,说兄长对嫂嫂细致体贴,几乎无微不至。”
“能在外面传开的话,多半是人故意传的,就像是……”她打住,“总归你兄长不会是耽于情爱的人,他的志向不在一个小女子身上。”
柯卉沉默一会儿,认真问:“兄长待嫂嫂是不是真的不好。”
“也不是不好,只是不像外面传的那样。”
“我明白了,怪不得我们提起嫂嫂与兄长感情好的时候,嫂嫂总是避开……兄长不像是这样虚伪的人,此事应当不是他传开的。”
“我知晓不是他传开的。”
“可嫂嫂心中还是有些憋闷,是吗?旁人都以为嫂嫂嫁给了天底下最好的人,都以为嫂嫂过得很好,可事实并非如此,嫂嫂有苦不能言。”
清沅没有回答。
“我往后不会在嫂嫂跟前说这样的话了,嫂嫂若是愿意,往后也可以多和五妹、多和我说说话。兄长的确不是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嫂嫂也莫要太过放在心上。”柯卉起身,“今日出来有一段时辰了,我得回去读书了,不打搅嫂嫂了。”
清沅没有起身,抓了把鱼食投入池中。
柯弈若是知晓今日的事大概会很生气,她其实不太明白他为何要生那样大的气,她如今并没有什么闲心和他吵架,也不想被误会跟柯卉有什么,但很少有一个人能在柯弈的问题上,跟她站在同一条
战线。
管不了那样多了,她问心无愧。
剩下的鱼食全被她砸进水中,溅起朵朵浪花。
第36章 第36章可以永远这样像小时候那……
“你回来了。”清沅放下书册。
“在看什么?”柯弈走近,牵住她的手,随手翻了翻她看的书册,抬手捧住她的脸,偏头靠近她的唇,忽然,又停住,低声道,“亲我。”
她抬眸看着他的眼眸,亲了其他的唇。
“双手抱着我,像昨日那样。”
她咽了口唾液,在他的注视下,抱住他的脖颈,伸着脖子含住他的下唇。
柯弈笑着双手搂住她的腰。
她睁眼,对上他笑吟吟的眼,将他的脖颈往下一压,一口咬住他的唇。
“累了?还未用晚膳呢。”柯弈捏捏她的脸颊,“饿不饿?”
她抬眼看着他:“还好。”
柯弈笑着握住她的手,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五指:“今日未去寻五妹玩儿吗?”
“没,今日有些累,只在花园里走了走。”
“昨晚累着了?”
“嗯。”
“今日好些了吗?”
“原本好些了的,现下又累了。”
“来。”柯弈将她往怀里搂了搂,在她腰后捏按着,“脚踝看着没什么大碍了,走路还会有影响吗?”
她窝在他的胸膛上:“没,都恢复了。”
“那就好,你锻炼还是太少,以后我们要多出去走走。上回登高玩得开不开心?下回我们单独去,不叫五妹,可好?我也会放纸鸢。”
“你……”
“我也可以和你比赛爬山。”
清沅笑了笑:“你不是说你不讨厌五妹的吗?”
“我不曾讨厌她,我只是想单独和你一起,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去寻她。”他声音放低了些,“带上她,你便只顾着和她说话了。”
清沅将手轻轻放在他胸膛上:“你想和我说什么?”
他抓住她的手:“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你的目光能全落在我身上,至少实在我们面对面相处的时候。”
“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却要求我做到?”清沅要将手收回。
他紧紧抓住她:“我做得到,我们在一块儿时,我的目光一直都在你身上,只是你的目光不在我身上,所以你不知晓。”
“你也可以选择不这样。”
“可我想要的不是赌气,不是离开你,而是我们能心意相通。”
“若是无论你如何做,我都无法按照你的心意,你会如何?你会转头就走。我知道你,你的自尊比我高多了,你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讨好一个不爱你不在意你的人。”
“我能做到吗?我还不是在求你能多爱我一些?”柯弈无奈笑道,“你们为何都以为我是个金刚不坏的铁人?你看,我和旁人没什么两样,我的皮肤也会因为啃咬抓挠留下痕迹。”
他肩上的淤痕,背上的抓痕,还有手上咬过留下的一圈牙印,都是她干的。
那圈牙印尤其严重,看起来像是咬穿了,紫得发黑,看着十分骇人,若是不知情,恐怕会以为是什么野兽咬的。
“看来我比你懂事一些,知晓你无法给我那样多,就也不要了。”
“你觉得我爱你不够多,我可以学。”
“我要的很多很多,你给不了。”
“你还要多少?”柯弈双手环抱住她,垂首含住她的耳垂,哑声道,“你总要告诉我,我才能知晓自己能不能做到。”
“我一开始就说过,要你辞官。”
柯弈合上双眼:“我知晓,那是赌气的话,你也知晓,即使不做官,我们也要谋生,所以不要赌气,跟我说一说真实的想法。”
“你说的要离开京城,远离这些斗争。”
“是,我许诺过,等办完了手上的事,便带你一起去并州的。”
“要多久?”
“我现在想做的不过是给农民减税和实惠,广办学校兴修水利,都还在商议中,应当会比较顺利。”
那其他的那些呢?那些真的只是幌子?若是如此,应当不会拖太久。
“要多久?我要一个具体的日期。”
“一旦落实,便不需要我亲自盯着,最快半年,至多三年。”
“若是三年之后你做不到呢?”
“你想要什么?和离吗?”
“是。”
“好,若是三年之后我做不到,我会给你和离书。”柯弈搂着她倒下,掌心从她腰间抚过,低声道,“往后和我亲近一些,好吗?”
她咬着唇答:“嗯。”
“我不想听你这样的语气,我想你和小时候一样,黏着我追着我,说往后要嫁给我。”
“我长大了,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胡说,你上回喝醉了还要我的,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
柯弈将她往上提了提,俯身贴在她耳旁问:“真不记得了?”
“真不记得。”
“你说你要我,要我快一些要我帮你。”柯弈嗓音里带着些笑意,“清沅,求我,像你上回醉酒那样。”
清沅回眸瞪他,狠狠磨了磨牙。
“求我,好不好?这样忍着不难受吗?我能感觉到,你也想要我。”
“柯弈,从外表上看不出你有这样的癖好。”
“很下流吗?可我想听你求我,我听见你求我,会很有感觉。求我,清沅,不求我就这样一直磨着不给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一股莫名的孩子气,但奏效了,若是从前,清沅还未体会过鱼水之欢的时候,肯定不会受这种威胁。
她给自己找好了借口,低声道:“帮我。”
“不许夹着嗓子,就用你现在原本的声音求我。”
那声音能听?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妩媚,简直不像她,无论是原本的她,还是家里教育的妖端庄稳重的她,从来不曾这样过。
“帮我,柯弈,帮我,我好难受……”
柯弈扬起唇,按住她的腰,在她耳旁低声问:“知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不待人回答,他又回答:“想要撞碎、捣烂、弄坏你的感觉。”
清沅来不及骂他,只剩下叫喊声。
狼藉满地,混乱一片,清沅红着眼缩在褥子里,眼泪还在往下掉。
“还难受吗?”柯弈上前要摸她的脸。
她哭着躲开,低声骂:“老混蛋。”
柯弈悄自叹息一声,手轻轻放在她身上:“我不是有意的。”
“方才那人不是你?”她撑起身哭着骂,“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把我当成你泄欲的工具!你方才恨不得弄死我!”
“我……”柯弈轻轻抓住她的肩,“我以为这是夫妻之间的情趣。”
“你有病!”
柯弈抱住她:“你不喜欢,我以后不这样了。”
“你上回也是这样说的!”
“我错了,我错了。”
她挣扎着要用拳头砸他,却被他的双臂紧紧束缚住,无法动弹。
“你就是老混蛋!平日里不需要我了就将我晾在一旁,需要我了就恨不得弄死我。”
“我没有,没有
不需要你……”
“我越哭你越用力,越求你你越兴奋,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流氓!要不你长得这副皮囊,又生在了柯家,你早就被人乱棍打出去了!”
柯弈觉得有些好笑,又不敢笑,急忙给她擦眼泪:“我跟你说过,我并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我喜欢你,我就想用力,就是想全进去,这就是真实的我,你讨厌我这样吗?你还喜欢这样的我吗?”
“我就只有这样短,你怎么不将自己砍一截去?”她背过身,抬手抹眼泪。
“砍一截,我就要死了,你要看着我死吗?”
“那你赶紧去!”清沅转身搡他一把,“你方才弄我的时候在怎么不说?我都说了塞不进去了,你还要往里面去,你只顾自己开不开心,你就是存心想戳死我!”
“我肯定也是想要你开心的。清沅,我以后会注意。莫喊了,嗓子都喊哑了,要不要喝水?”
“喝。”她的嗓子的确快要喊坏了,干得冒烟。
柯弈倒了水来,送到她嘴边。
她一把夺去:“不用你,我自己会喝……咳咳咳!”
“慢些慢些。”柯弈急忙拍拍她的背,给她顺气,“莫着急。”
她气得又砸他一拳,柯弈抱着她又哄。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好好,怪我怪我,是我不该气着你,否则你也不会被呛到。”柯弈亲了亲她的额头,“饿不饿?天都黑了,要不要用晚膳?”
她泪眼模糊着瞅他:“不是你害得我吃不了饭的?”
“是,是我错了。”柯弈亲亲她的眼眸,“我去让她们送晚膳来,莫哭了。”
她吸吸鼻子,还没将眼泪擦干,柯弈便带着晚膳回来了,往床边的几上一放,先盛了碗汤,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她嘴边。
“先喝些汤暖暖,慢些,别呛着。”
清沅没说话,喝完那碗汤,又吃他喂来的饭菜。待她用好了,柯弈才拿起碗筷。
“我明日早些回来陪你。”
“我才不用你陪,你以为我还不知晓你回来那样早是要做什么吗?”清沅卧在床上,都懒得斜他。
他咽下口中的食物,解释:“我明日不碰你,后日也不碰,让你好好休息两日,可好?”
清沅冷哼一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柯弈用完晚膳,在她身旁躺下,险些没掀开被子,掀开了也是个后背对着他。
他笑着摸摸她的头:“我爱你。”
“哦。”清沅不冷不淡应一声。
柯弈侧卧俯身贴着她的脸:“疼不疼?要不要抹药?”
“肚子疼。”
“肚子怎么会疼?”
她扭头:“你不知道?你都快戳到我胃里了!”
柯弈忍不住低笑:“怎么会呢?”
清沅狠狠瞪他一眼,往床上一躺;“反正我就是肚子疼。”
他轻轻抚摸她的小腹:“这样会好一些吗?”
“嗯。”
“腿又合不上了?”
“嗯。”
柯弈将她往怀里抱了抱,勾起她的腿搭在自己腿上:“我今日是太过分了些,你从前从未这样热情过,我忍不住情动,并非是将你当做泄欲的工具。清沅,我爱你。”
她掀眼,对上他柔和的目光。
其实,她也知晓,像柯弈这样的人,若真想要女人,根本不愁找不到,用她作政治借口还有可能,用她当泄欲工具根本是无稽之谈,她方才只是气昏头了。
“你明日早些回来陪我。”
“好。”柯弈抵着她的额头,笑着应下,“我会早些回来。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从外面带回来。”
“没。”她微微侧身,手轻轻落在他脸上,低喃一声,“柯弈。”
“嗯?”柯弈将她的腿夹在中间,“怎么了?”
她轻轻抚摸他的脸颊,轻轻捏捏他的耳垂:“我小时候就这样摸你,还亲你的脸,你的耳朵就会变得通红。”
“现下不会了,你现在亲我,我不会有变化。”
清沅伸着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亲:“睡觉了,我困了。”
他笑着,拍拍她的背。
春意盎然,外面的棠梨花一夜之间开了,白色的小花朵亭亭玉立,清沅想去看看,但一日未下床。
她正在做那只还未兑现的手暖,绣上了花花绿绿的夸张花纹,做到一半,她想起天气暖了,用不上手暖了,又将手暖改成香囊。
柯弈进门时,她刚好做完。
“在做什么?”
“香……”清沅抬眸,瞧见他手中握着的一把百合花,微微惊讶。
柯弈走近,在床边的凳上坐下,将花递给她:“给你。一日未下地吗?”
“嗯。”她接过,垂首嗅了嗅,“你又去做好人好事了。”
“如你所说,拿回来的就不是这一把了。”柯弈拿起她腿上放着的那一团花花绿绿的东西,“在做香囊吗?”
“嗯,给你做的,你戴上吧。”
柯弈起身,将花绿的香囊挂在腰间。
清沅抬眼:“你喜欢吗?”
“喜欢。”他左右转转,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那你上朝的时候也戴上。”
“好。”他淡淡的笑意渐浓,“我会戴着的。”
清沅故意的,那只香囊又丑又显眼,和柯弈那身灰白色的衣裳格格不入,任何一个稍有品味的人都会觉得这样的装扮滑稽。
“这花要插着吗?”
“好,你去寻个瓶子吧。”
“你喜欢吗?”柯弈起身,腰间的丑香囊跟着摇晃,“我听说送女子花,会让她开心,清沅,你开心吗?”
清沅看着那只香囊:“我挺开心的。”
柯弈拿了花瓶,让她插好花枝,摆放在床头,又道:“这两日进展挺顺利的,或许我们能早些去并州。”
“嗯。”她轻轻摸摸花瓣。
柯弈脱了外衣,在她身旁坐下,朝她微微俯身:“清沅,亲我。”
她拨动着花瓣,道:“不要,昨日就是这样,然后你就不讲道理了。”
“今日不会,我答应过你的,我说话算话。”柯弈将唇送过去,“清沅,亲我。”
清沅盯着他又直又长的眼睫看一会儿,飞速在他唇上点一下:“好了。”
“对我热情一些。”
“你说过,我热情了,你就要忍不住。”
“今日不会,我保证。”
清沅对上他的眼眸,抱住他的脖颈,含住他的嘴唇,吮吸啃咬。
“我从前就想这样亲你。”她红着脸颊退开一些。
柯弈柔和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从前?是何时?”
“我小时候。”
“胡说。”柯弈刮了刮她的鼻尖,“你那时候知晓这样亲吻?”
“知晓,我看见二兄这样亲二嫂。”
“仲明总不会不避着你,你是如何看到的?”
“在二兄房里,我没敲门,就瞧见了。”
柯弈笑着抚摸她的脸颊:“一直想要这样亲我,那为何成亲那晚没有这样亲我?”
“我怕你不喜欢。你和我印象中的有些不一样了,你从前会对我笑,可你后来很少笑,也很少再来见我。”
“我那会儿在外地,不常回来,你也长大了,却还未大到知晓人事,我也不好去见你。清沅,我也长大了,朝政上的事让我分身乏术,我有时并不是故意板着脸……是我表现得不好,我很喜欢你这样亲我,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清沅抱住他的脖颈,用柔软的脸颊蹭蹭他的脸:“我们还可以像小时候一样,是吗?”
“嗯,像小时候,你总黏着我,学着大人的模样唤我夫君,旁人笑你,你就理直气壮地反驳,说我原本就是你夫君。”
“可我长大了,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一个小孩子做这样的事会让人觉得可爱,一个成人做这样的事只会让人觉得有毛病。”
“你在我跟前可以永远这样。”
清沅一口咬住他的脖颈。
他摸摸她的后颈:“怎么了?”
清沅没说话,只是在他脖颈上亲吻着,一次比一次用力。
“别这样。”他仰着脖子,呼吸有些乱了,“我会受不
了。”
清沅退开,看着自己留下的杰作,很是满意:“该用晚膳了,我饿了。”
柯弈只觉得脖子上湿漉漉的,风一吹,还有点儿凉飕飕。他跟上,路过铜镜的时候偏头看去,瞧见满满当当的红痕。
他摸了摸脖颈,眉梢扬起,将衣领往上扯了扯,抬步跟上。
清沅拿起筷子,抬眼的瞬间瞧见他竖起的衣领,伸手往下扯了扯:“不许藏着。”
“冷。”他弯着唇答。
“冷就将外衣穿上。”
他低头笑了笑:“明日当差时也要露出来?”
“我说要,你愿意吗?”
“为何?我想听听你的理由,我现下有些不太愿意是因为这些痕迹不太美观,旁人一看便知晓我们昨夜在做什么。”
“你明明做过,却不想承认?你虚伪。”
“不是不想承认,只是这样私密的事,只有我们俩知晓就好了,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
“对我的名声不好?不是你要维护你的形象?”
“清沅,你以为这种事会对我有很大的影响吗?”
清沅顿了顿,边吃菜边道:“不会,追随你的,无论如何都会追随你,就如同我大兄一样,无论你做了什么事他都会为找借口。”
“其实,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并不希望任何人将我当做神明一样追随。我与你兄长从前的确是志同道合,他是一个心思单纯性情秉直的人,有时并不是故意要伤害你。”
“现在不志同道合了吗?”
“若我告诉他,我想离开京城,远离权力的漩涡,他大概会很伤心,所以,我一直不知如何跟他开口。还有我身后站着的那群人,他们也同样是在生命捍卫我们共同的理想,我很多时候不能只考虑自己,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小家,但幸好,我陷进去的还不算深,还有可以退缩的机会。”
上一世,柯弈的主张的确都十分激进,追随他的人却也不在少数,朝廷引起轩然大波,攻讦诬陷的折子堆满了陛下的宫殿,一时间人人自危。
里面到底有没有人被诬陷致死,清沅不大清楚,但她经历过柯弈一连许多日不归家的日子。
“你不会是为了我才退的吧?”
“并非全因你,是我后知后觉,许多主张并非是不好,很多观念并非是不对,只是当下的环境和条件并不允许,我要去创造这样的环境和条件,才能做到这样的主张。”
“所以,即便去了并州你也会很忙。”
“是,我与你说过会忙,但会比现在轻松很多。”会比上一世轻松很多,“至少,我们能一直在一起。”
清沅随意往他碗里夹了筷子菜;“吃饭。”
他弯了弯唇,也给她夹了菜,她喜欢的炙肉和薤菜-
“嫂嫂今日好像挺开心的,是有什么喜事吗?”
“没什么,只是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心情难免会好一些。”清沅将笑意收了收,放下绣盘,“腰坐得有些酸,出去走走吧。”
柯槿牵住她的手:“好啊,园子里的花开得正好,不去看看真是可惜。”
她唇一直弯着,摘了一朵杜鹃别在五妹耳后。
柯槿轻轻摸了摸,笑着问:“好看吗?嫂嫂。”
“嗯,好看。”清沅笑着抚抚她的肩,继续沿着花园小径往前走,边走边往篮子里摘花。
鲜花盛开的小路尽头站着柯卉,清沅抬眼看去,语气比从前柔和许多:“四弟。”
“许久未见到嫂嫂了。”
她是有一阵子未出过门了,晚上歇得晚,早上起不来,起来了浑身也疲乏得厉害,也就是这两日,柯弈有事耽搁未能早归,她才有力气出来逛逛。
“瞧着园子里的花开了,才出来走走。四弟也是出来赏花的吗?”
“是,刚读完书,出来走走。”柯卉摸摸跟前的盛放的花朵,“嫂嫂今日似乎很开心,是有什么喜事?”
“为何都这样说?并没有什么喜事,只是春意盎然,心情明媚而已。”
柯卉笑笑:“是因为兄长最近总在家陪嫂嫂吗?”
第37章 第37章玉珍汤
清沅微顿,拨弄花瓣的手停下。
“兄长可是京城的名人,有些风吹草动很快就能传开。听户部的人传出来的,说兄长从前拖不到天黑不会走的,现下比谁走得都快,不知家里是有什么要事。”柯卉走近几步,“我猜,兄长这样着急回家是为了陪嫂嫂吧?”
清沅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未减,也未回答。
“看见兄长嫂嫂感情和睦我就放心了,也不知以后我与未来的夫人能不能像兄长与嫂嫂一样。”
“四弟有心仪的人了吗?”
“算是有一个吧?不过,以她的家世背景,母亲大概是不会同意的,我也就不妄想了。”
清沅微微点头,转身往回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时的确是没什么办法。”
“嫂嫂呢?”柯卉远远跟在后面,“若是嫂嫂做主,嫂嫂会同意我娶一个门第不符的女子吗?”
“现实是此事不由我做主。四弟,有时候人想得到一样东西,必须要舍弃另一样,只看四弟能不能舍弃了。”
“可为何有的人,这样也有,那样也有,什么都有?”
“那是因为四弟不曾看见他为此舍弃的那部分。”清沅回眸,“四弟还未到说亲的时候,还有时间考虑。”
“嫂嫂说得有道理,我的确该好好考虑考虑。”
清沅点头示意告别,继续往前摘花。
“嫂嫂看,我抓了好大一只蚱蜢。”柯槿小跑来,“嫂嫂方才在和四兄说什么呢?”
“说他说亲的事。你们这个年岁,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了吧?”
“可不是嘛,唉。四兄有心仪的人了?”
“他是如此说的,不过我也不太清楚。你呢?你可有心仪的人?”
柯槿笑着摇摇头:“没有。四兄心仪的是什么人呀?四兄跟嫂嫂说了吗?”
“他只说和咱们门第不相当,至于是哪个我就不清楚了,兴许是府上的侍女?他还问我呢,若是我做主会不会同意,我哪里敢回答?也不敢跟母亲她们说,就当做不知晓吧。”清沅牵住她的手,“你要是有心仪的男子了,一定要跟嫂嫂说,不要私下去见,你看你四兄,虽是喜欢人家,又娶不了人家,说不定也要耽搁。”
她点点头:“那是肯定呀,我要是有喜欢的人了一定要跟嫂嫂先说的。”
清沅放心许多,将摘下来的花朵收好,拿回去做插花和墨锭。院子里种下的花种子也发芽了,插好花瓶后她又去给花松土。
黄昏渐近,她洗了把手,准备将院子里晒的干花收起来,却听一阵脚步声传来,转头一看,是柯弈回来了。
“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她迎过去,指尖戳戳他腰间的香囊,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这香囊的味道都散了吧?我给你重新装些花。”
他反手要掰开她的手:“清沅,我……”
另一阵脚步声走近,轻笑声打断他的话,也打断清沅的思绪。
她惊讶抬眸,瞧见影壁旁站着的一群男子,慌忙松手要走,却被柯弈抱住。
“未来得及跟你说。这几位大人来家中有事商议,你去吩咐一下,让她们备好饭菜一会儿在偏厅待客,饭好了不必来催,我们自己会叫。”
清沅脸红了个彻底,轻声道:“我知晓了,你放开我,旁人都看着呢。”
“不打紧不打紧,嫂夫人和大人说话就是,
我们自己先逛逛。”
不知是哪一个开口的,清沅也未看清,只是趁机从柯弈的怀抱里挣脱,红着脸邀请人往侧边的大书房去:“几位大人请。”
“尚书夫人客气。”
男人们应下,一个挨一个往书房里走,院子里空了,风吹进来,清沅滚烫的脸颊才好受些。
她转身要走:“我去让她们备茶水。”
“哎。”柯弈抓住她的手,“备好茶水后就让她们都出去,只留两个你信任的就好,我们有重要的事要谈,不能让旁人听见。”
“嗯,好,我这就去。”她认真应下,抬步要走,手腕却还被他抓着,“还有什么事吗?”
柯弈将她往身前牵了牵,捧着她的脸,在她额头贴了贴,悄声道:“好几日早出晚归了,今日恐怕也得商讨到很晚,你若是困了就先睡,明日我会早些回家。”
“嗯,我晓得了。”
“我想你了。”柯弈搂住她的腰,在她嘴唇上亲了亲,“饿了就先用膳,也不用等我,我会尽快忙完。”
她点点头,低着头推开:“我去准备茶水。”
里面已有闲谈声,她没有进门,吩咐侍女将茶水送进去,转身的一瞬瞧见匆匆进门的兄长。
“大兄?”
“嗯,他们在书房里吧?”
“在。”
乔清泽往前走几步,又回头:“你……算了,改日再说。”
清沅奇怪看他一眼,轻声回到卧房中。
书房的门紧紧关着,听不见什么声音,太阳已经快落了,清沅从窗缝往外看一眼,没瞧见什么动静,又坐回去,用石舂碾压花瓣。
“我看你早就被女人迷了心窍,早没有那样的雄心壮志了。既如此,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继续待在你的温柔乡里吧!”
嘭得一声巨响,清沅惊了好一下,皱着眉头又从窗缝望去,只见一个男子抱着披风出了书房的门,后面有几个人在劝。
“先不要着急,好歹得先听听驭远如何解释吧?”
“你是镇定,你亲妹子嫁给了他,你自然和他是一条船上的,哪里还用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我今日就问你们一句,先前提出的主张你们还上不上奏了?你们不去,我自己去!你们怕死,我不怕!”
“成卓,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伯惠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难道还不知晓吗?他一向克己奉公,怎么会因此不管你我呢?”
“少说这些废话,你让他先回答我,上不上奏!”
“死很简单,上奏也很简单,难的是如何改变。”柯弈从书房踏出,“我们都需要再冷静思考思考,先用晚膳吧。”
外面说话声渐小了,清沅关上窗,回到床边坐下。
灯影绰约,柯弈进门:“还未睡吗?”
清沅回神,抬眼看去:“没。”
“我们吵到你睡觉了?”柯弈边脱外衣边和她说话,“方才人都送走了,现下没人说话了,睡吧。”
清沅目光随着他动,没有接话。
他看她一眼,弯身在她额头亲了下:“睡吧,天晚了,不用等我。”
“嗯。”清沅躺下,却迟迟无法入睡,等到人来,脑子里还是一片清醒的。
柯弈看她睁着眼,抬手摸摸她的脸:“睡不着?”
“嗯。”她往床里让了让。
柯弈在她身侧躺下,伸手将她往怀里抱:“怎么了?为何睡不着?”
“没什么。”她双手撑在胸前。
柯弈垂首看她,悄声道:“亲我。”
她看他一眼,含住他的下唇。
柯弈翻身而上,将她全包裹住,深深吮吸,吸到两双唇都充血发红。他微微撑起身看着她,指腹捏捏她的脸颊:“是不是听见我们说话了?”
“嗯。”她凌乱的发丝漂浮在脸上,掩盖住眼中的淡淡迷惘。
“我们的事与你无关,不要想太多。”
“我……”她开口,不觉便叹息,“我也不知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睡不着。”
“累了就睡得着了。”柯弈退进被子里,双手捧住她的腰,埋头而下。
她咬紧唇,抓住他的发,也抓住褥子,将柔软平滑的褥子扭出褶皱,在他的抚慰下,脑中一片空白。
柯弈抱住她:“不要多想,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等着去并州。”
她没有多想,她只是脑中一片混乱。
“嫂嫂,你的花。”
她恍然回神,将地上散落的花瓣一一捡起。
柯卉弯身将那几朵完整的花捡起,放进她的花篮里,后退两步:“嫂嫂在想什么?这样出神?”
“没什么。”她扯了扯嘴角。
“是在想兄长的事吗?”柯卉弯唇,“跟兄长这种人在一块儿就是这样,既能给人带来无上的荣光,又要人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
清沅吐出一口浊气,垂下头:“我只是……”
只是比上辈子更真切地感受到了危险,那种随时会丢掉性命的危险,或许,上一世,柯弈所承受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很多。
“没什么。”她抬眼笑了笑,“只是昨夜有些没睡好,今日有些犯困罢了。”
“嫂嫂今日为何不多睡一会儿?我还有事想请教嫂嫂呢,看来今日是不能了。嫂嫂快些回去歇息吧,这样熬着对身子不好。”
“无妨,晒了会儿太阳倒清醒许多了。四弟要问什么?但说无妨。”
柯卉手肘往围栏上一撑,似乎是有些纠结:“不知晓能不能问问嫂嫂,兄长和嫂嫂平日是如何相处的?嫂嫂莫误会,我不是想了解兄长嫂嫂的私事,我只是不知晓我对那个女子的感情是不是男女之情。昨日听过嫂嫂的话,我仔细想了想,但想要确认我能不能舍弃现下所拥有的一切,我得先确认,我对她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
清沅觉得有些好笑:“你都不确认自己喜不喜欢,昨个儿就说你心仪人家?”
“昨日确实有些草率了,这样的事,我觉得还是应当审慎对待。不知嫂嫂是如何确认兄长喜欢嫂嫂的?”
清沅顿了顿,弯起的眼眸缓缓落下:“喜欢这种事不是旁人能说得清的,每个人的体会也不一样,四弟与其问我,不如问问自己的内心。”
“我若是能问得明白,便也不会来打搅嫂嫂了。其实,我有时候觉得人挺多情的,今日喜欢这个,明日就会喜欢那个,嫂嫂昨日说要我放弃一切,我心里还是很犹豫的……嫂嫂,我是不是太过负心薄性?兄长定不是如此。”
“人总是自私的,不愿放弃自身拥有的也实属人之常情,没有人愿意过苦日子。”
“若嫂嫂是我,也会如我一般选择吗?”
“大概吧,我也说不好。”
“也是,嫂嫂并未身临其境,自然无法选择。那我换一个问题,若是兄长现下穷困潦倒沦为阶下囚,嫂嫂还愿意跟兄长在一块儿吗?”
清沅漫步在日光下的花间小道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能这样问,我与你兄长已有感情了,自然不会随意舍弃。”
“嫂嫂心中定是爱极了兄长吧?有时,我挺羡慕兄长的,所有的事对他来说都是轻而易举。”
“他亦有办不到的事。”
“嫂嫂觉着,若兄长是我,会选择放弃一切吗?”
清沅摇了摇头:“他从一开始就不会爱上这样一个女子,也从不会为了所谓的情爱放弃自己的理想和事业。”
柯卉抬眼,小心翼翼道:“我倒是听过一个说法,不知能不能讲。”
“这里只有我和四弟两个人,四弟但说无妨。”
柯卉左右看一眼,低声道:“我听见有人私下议论,说兄长娶嫂嫂是想摆脱皇权的控制。兄长追随当今圣上,有从龙之功,又才学出众足智多谋,若非是有与乔家的婚事,圣上定是要亲自指婚的。他们都说,兄长这一招十分高明,以嫂嫂生母临终之托为借口,若圣上再指婚,便是陷兄长于不仁不义不孝之境地。”
清沅怎会不曾听闻?她只是不敢说,就连情绪上头时也不敢说,这样要命的话,一旦说出口,就不是一个巴掌那样简单了,可她并非不知晓。
她那时本就对柯弈有些心灰意冷,再一听这等传闻,更是心伤至极。柯弈,柯弈,原来她不过也只是他棋盘上的一颗子。她当即小腹坠痛,没了那个孩子。只是,孩子没了,柯弈也并未因此有任何改变。
“嫂嫂莫要伤怀,我觉得都是外面瞎传的,兄长待嫂嫂很是真诚,我们都能瞧得出来。”
“不,你说得对,若非是因乔柯两家婚约,他绝不会娶我。”她抬眸,莞尔一笑。
柯卉皱了眉,眼中尽是担忧之色:“嫂嫂,你莫这样笑,我看了心里难受。兄长他虽不是多情之人,可也不是无情之人,无论他如何作想,既娶了嫂嫂,他定会待嫂嫂好。嫂嫂安安心心在柯家过日子就好,不要想那样多。”
“我的确因此伤怀了一段时日,可如今想想,我又不是什么天仙下凡,能嫁给他这样的人,也算是我福气,也罢,睁一只眼闭一眼过去,挺好的。”
柯卉急忙道:“嫂嫂千万莫要妄自菲薄,嫂嫂在我心中在五妹心中都是秀外慧中聪敏能干的,能娶到嫂嫂才是兄长的福气。”
清沅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不想自欺欺人,我比他,实在差得太远,我已经释怀了,这样的日子就挺好的。”
柯卉抿了抿唇:“我又想问嫂嫂一些难以回答的问题了。”
“说吧,没什么难回答的。”
“若是有机会,若是有办法,嫂嫂还会嫁给兄长吗?”
清沅笑了笑,轻轻摇头:“我想要的只简单的生活,他想要的是远大的志向,没有谁对谁错,只是我和他不合适。”
“嫂嫂……”柯卉叹了口气,“嫂嫂真是好脾气,若是我,肯定就撂挑子不干了。”
清沅垂着眼,苦笑道:“我哪里是什么好脾气?我只是没有办法罢了,既然改变不了,那就只能得过且过了。”
“嫂嫂有没有想过和离?”
清沅轻笑一声。
“我说蠢话了,若是和离,嫂嫂该怎么办?兄长名声这样好,若是和离,必会流言四起。况且,兄长需要稳定的形象,和离这样重大的事,定会引起重大争论。”
“所以,在你们还能有选择的时候,还是想想清楚吧,你还稍好一些,我最担心五妹。”清沅拍拍他的肩,拎着花篮往前散步。
他跟在后面:“我怎么就稍好一些了?”
清沅笑道:“你还可以选择和离,即使不和离,也能将自己喜欢的纳回家。”
“嫂嫂这是哪里的话?若是和离那样简单,兄长为何不和离?说不定兄长也对这桩婚事不太满意,只是没办法说出口……抱歉,嫂嫂,我是胡说的,嫂嫂千万别往心里去。”柯卉追上前,皱着脸解释。
清沅摆摆手:“无妨,你说吧,我不会怪你,说不定他真是这样想的呢?”
柯卉郑重道:“嫂嫂可千万要当心,万一兄长将来遇到什么喜欢的了,弄不好就会像嫂嫂说的一样纳回家里。”
“这样也挺好的。”那她就能彻底死心了,也有机会争得兄长的同意,和离回家。
“唉。”柯卉叹息,“兄长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能叫嫂嫂这般云淡风轻?我有时实在弄不懂兄长,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为一些不相干的人花费心思,不顾自己的性命就算了,连带着整个柯家都要谨慎行事,不敢有半分错漏,祖母想办个热闹些的生辰也不敢,还得瞒着他。”
清沅皱了皱眉:“祖母不是说要简单办吗?”
柯卉一副懊悔的模样:“我不是故意要瞒着兄长和嫂嫂,这事也是我无意听来的,听说祖母今年准备得十分丰盛,请帖都发出去了……嫂嫂会和兄长说吗?”
“你放心,无论说与否,我都不会说是从你这里听来的。”
她多少有些犹豫,此事她若是不知晓自然好说,可她现下知晓了,她若是不说,若是引起什么祸端……她若是说了,又免不了一顿争吵……
“柯弈。”
“嗯?”
清沅微微撑起身:“我听闻祖母要办生辰宴。”
“此事我知晓。”
“我……”她躺回去,“那没什么事了。”
“清沅,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听说,祖母这回的寿辰办得很是丰盛。”
柯弈握住她的手,眉头微紧:“明日休沐,我过去看看。”
她忽然想起上一世,她有些记不清到底是哪一年了,也是祖母的寿辰,柯弈生了很大的气……
一早,柯弈正在窗边看书,似乎忘了昨晚的事,清沅也未提起,直至吃罢早饭,柯弈开口:“去库房看看。”
直接去库房,看来是要想确认生辰宴的花费到底违不违格。
清沅跟在他身旁,心里不停祈祷,千万不要违制,千万不要违制。
“老夫人最近办寿辰的花费可有记录?拿来我看看。”柯弈往库房一站,里头的人立即畏畏缩缩,不敢说话,“回话。”
库房管事的上前一步,低着眼道:“账册还未做出来,郎君若要看,还得等过两日,生辰宴办完之后,届时会有汇总。”
“是没做出来,还是不敢给我看?”他没有发脾气,没有高声,可吓得人全跪下来,就连清沅手心也出了汗。
“小的、小的……”
柯弈瞥他们一眼,转身便走,径直往袁夫人的院子去,清沅几乎有些跟不上。
“驭远怎么此时过来?”袁夫人也刚要出门。
“母亲没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柯弈面对生母,也是如此一般的质问。
袁夫人脸上的笑僵住:“驭远这是哪里的话?”
柯弈微微抬眼:“要我明说吗?我若是明说,怕你我都下不来台,还是母亲自己说吧。”
“我……”袁夫人扣着手里的帕子,“你祖母就是想办得热闹些,这些年她也不曾办过什么生辰宴,她也这般年岁了,想办得体面一些也无可厚非。”
“若仅是稍体面一些,母亲何必如此紧张?”
“我……”
“不必再说了。”柯弈随意指中袁夫人身旁的一个侍女,“你,去将府上所有侍女小厮都叫来。”
袁夫人蹙着柳眉劝:“驭远,祖母年龄大了,多少还是要留些情面……”
“我方才给过母亲机会了。”柯弈沉着脸,高声道,“叫人来!”
袁夫人欲言又止,朝清沅看来:“清沅,你……”
“此事我今日非管不可,母亲要谁说情都无用。”柯弈往椅上一坐,看着陆陆续续赶来的人,道,“负责老夫人寿辰事宜的上前一步。”
侍女小厮面面相觑,没哪个敢不上前的。
“都说,自己是负责哪一项的。”
侍女小厮们挨个上前,双手呈上对牌,低声道:“奴婢是后厨里的。”
柯弈扫过一眼:“后厨要珍珠玛瑙做什么?”
“要做玉珍汤。”
“玉珍汤?”
侍女咽了口唾液:“就是将珍珠玛瑙等珠宝磨成粉……”
“玉珍汤。”柯弈嗤笑一声,猛地拍案,“好一个玉珍汤!鸡鸭鱼鹿羊都不够你们吃了吗!”
侍女小厮跪了一地,老夫人被人搀扶着从院门进来,穿过人群,拿着拐杖指着他道:“就是我要吃的!如何!”
第38章 第38章我不问上苍,只问你
他抬眼,缓缓起身:“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全不许批下去。”
“你给我站住!”老夫人大骂,“你就是当了家,我也是你亲祖母!你眼里还有
没有长辈,还有没有孝道!”
柯弈看去,眼神淡漠:“祖母的寿宴可以照办,这些东西不许出现。”
“你!”老夫人苍白的脸气得发红,“我这么多年了,想办一个好些的寿宴有错吗?你外祖走了,有你父亲,你父亲走了还有你,我这一辈子战战兢兢,到了老了,想办一个体面的寿宴都不能吗!”
“官宦家的寿宴想办的好一些,不过一二百两,祖母想办得更好一些,好,我掏钱,给祖母再补一百两,三百两的银子已经能办一个甚至可以说是奢华的寿宴了,可祖母还是不知足,光后厨就要花出去多少银子?祖母以为我心里没有数吗?”柯弈走下台阶,“我原本想着,祖母母亲在家里打打牌也不算什么,毕竟后宅无事可做,可自打那以后,祖母似乎认准了我性子被磨软了,什么事都由得了你们了。”
老夫人面上挂不住,心里更是怒火重重:“我能花多少银子?至多千八百两的,我活了这一辈子了,难道办一个这样的寿宴就能要你的命吗?是,你博爱,你仁义,你清高,你了不得,我们全家都要为你的抱负牺牲,你们柯家祖孙三代哪一个不是这样?可你祖父早死,你父亲早死,当初和你祖父共事的那群人呢?前任尚书右丞,兵部尚书,户部侍郎,哪个不是赚得盆满钵满,家里的一条狗都恨不得弄去朝廷里领俸禄,如今还好生生的颐养天年呢!就只有你,你们柯家的男子,一个比一个死得早!”
“母亲……”袁夫人哭着上前劝,“母亲有什么气冲我来就好……”
“是要冲你来,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为了他的志向,为了他的名声,我们为他们柯家牺牲得还不够吗!”
“祖父和父亲从未让祖母在物质上吃过苦,每月的俸禄从来不曾留在手里过,全是由祖母来管,祖父去世,祖母被封诰命夫人,京城无论高官伯爵皆是恭着敬着。祖母若觉得委屈,我可以想法补偿,可祖母大可不必为了个寿宴搬出这些来。”
“你这个混账东西!你如今是不得了了!整个柯家都要仰仗你了!皇帝器重你,百姓爱戴你,可你问问,你周围的这些人,有哪个愿意跟你在一块儿?恐怕恨不得下辈子烧成灰了也不愿意和你这样的人一同!”
“母亲!”袁夫人高喊一声,匆匆上前抓住柯弈的手臂,“驭远,不要往心里去,你祖母说的都是气话。”
“母亲去歇息吧。”柯弈拍拍袁夫人的肩,“即日起家里的一应事务全由夫人管理,今日以前的事项全部作废,由夫人重新制定,任何人不得违背。”
他说罢,抬步离去。
清沅看了看老夫人,又看了看袁夫人,抿了抿唇,悄声跟上。
柯弈还是那个柯弈,他从来不会给任何人留情面,即便是老夫人。
清沅看着他的背影,不远不近地走在他身后。
他不知在想什么,走得十分缓慢,脚下的石砖都留下了烙印。
[驭远,小妹离世不是你的错,我们都不知晓她的病会突然恶化。谁都没有我清楚,你说要带她一起去并州,我还不同意,你执意要带她去,是她突然生病了,原本你是要带她一同去并州的,她的死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我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为何我的孩子没了,我的妻子也没了,我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驭远,陛下已经追封小妹一品诰命夫人了,你放下她,让她好好下葬……]
[一品诰命夫人有什么用?能让她活过来吗?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做过一件恶事,为什么是我的妻子没有了?你告诉我,为什么是我的妻子死了?]
[驭远,你没有做错,外面的人都很感激你,若不是你,现下还有数以万计的人没有土地,流离失所,若不是你,襄州以东的数十万灾民都要无家可归……]
[那我呢?我得到了什么?难道我是贪图青史留名吗?难道我是在意加官进爵吗?我只想我的家人,我的妻子能好好活着,可现在我的妻子没了。伯惠,我不想在斗了,我只想亲自去告诉她,并州大雪封路,我不是故意不回家见她最后一面。]
[那你身后的这些人呢?驭远,他们该何去何从……]
他闭了闭眼,嗓音沙哑低沉:“清沅。”
清沅抬眸,对上他发红的双眼。
他走来,牵住她的手,将她轻轻抱在怀里:“管家的事不要害怕,他们若是为难你,你便说是我要如此,往我身上推就好。”
这话他上辈子也说过,坐在清沅对面说的,那时他沉着脸,一副严肃的模样,清沅紧张极了,连看他也不敢。
“嗯。”
“想出去走走,还是回去歇着?”
“你……”清沅看着他,“祖母那样说你,你不伤心吗?”
他弯了弯唇,眼中的血色恢复如常:“还好。”
“那你眼睛红什么?”
“我伤心,不是因为祖母说我伤心,我是在想,你会不会像祖母说的那样,下辈子就算是烧成灰也不愿意与我再在一块儿了。”
清沅垂下眼,没有回答。
柯弈悄然叹息一声:“所以,你也不愿意与我在一起。”
“人,没有什么上辈子下辈子,即使是有,若有缘,自然会在一起,若没有缘,强求也无用。”
“我知晓,我不问上苍,我问你。”
清沅沉默。
“你不愿意。”柯弈扯了扯嘴角,握紧她的手,“是我做得还不够,我时常想,你明明也是爱我的,明明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为什么我却能让你如此怨我,一定是我忽略你太多了。年轻时我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能兼顾好大家和小家,后来才明白踏进了朝堂斗争的人,这辈子都无法轻易退出,就连死也不能。我若说,我并非故意忽略你,你愿意相信吗?”
“我相信。我知晓,你从来不是故意不理我,故意冷落我,你没这么无聊,可这比你是故意的,让人更加伤心。这是你的习惯,这是你与生俱来的天性,你从不会觉得这样做有错,也不会有改变的那一天。”
“有很多回,我都想告诉你,我很想你,我很爱你,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我也想和你亲近,想像旁的夫妻一样,能相亲相爱,无话不谈,可总不知该从哪里入手。”
“我看你说得挺顺溜的。”
“那是我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他抱着她的尸体说了很多遍,很多遍,只是,清沅一句也听不见了,“我曾经以为,有些话再也无法说给你听了。”
清沅看着他眼眸中的泪光,眉头蹙了蹙。
他今日有些怪怪的,或许是因为老夫人的话?
“回去吧。”柯弈牵着她往回走,“府上的事明日再说吧,今日好不容易歇一日,我想和你单独待一会儿。”
她顿了顿,忽然问:“你下辈子还想和我在一块儿?”
“嗯,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为何?”
“我喜欢你,从小时候就喜欢,你还在你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他们就跟我说,婶婶怀了一个夫人给我,我从那个时候就期盼着你出生。有句话若是说了,你大概会生气,但我的确从小就觉得你是我的,生下来就是要嫁给我的。”
清沅深吸一口气,铭记于心,刻入骨髓的那种:千万不要对小孩说这么莫名其妙的话。
“你们怎么知晓生的就是个女孩儿?万一是男孩呢?”
“他们说会是个小姑娘,因为婶婶生你大兄和二兄时都爱吃酸的,生你时不爱吃。”
“你……”她沉默片刻,又道,“我以为你写的那个牌子是做做样子。”
“若真做样子,那块牌子能有几个人看见?看见了又有几个人会以为是我写的?大概只会以为是哪个小孩子胡闹。”
她停步,站在门槛外:“那玉石传呢?你故意不阻拦,是为了做什么戏?想做出一副夫妻
恩爱的模样,来巩固你的形象?”
“我还没有愚蠢到要人传我贪污,来巩固我的好丈夫形象,这样做除了落人口实、让人怀疑我只是个沉迷风花雪月的废物之外,还有什么用处呢?我只是很不喜欢外面传的那些你配不上我的话,用这个来堵他们的嘴最好不过。只是,无论我喜不喜欢你,旁人都有法子对付我。如今,他们又多了一条攻击我的途径。”
“你在怪我?”
“为何总如何这样以为?我从来没说过怪你的话,是我连累你了才对。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们现下的处境。若他们觉得我不喜欢你,便会挑拨离间,加大你我之间的矛盾,若是他们觉得你喜欢我,就会用伤害你来伤害我、用威胁你的钳制我。你一定要当心,无论是出门还是在家,都要警惕小心,远离危险。”
“嗯。”清沅跨进门槛。
柯弈眼眸动了动,跟在她身后:“我方才的语气是不是太冷硬了些?”
“没有,挺好的。”
“我习惯了这样的语气,不是故意凶你,我会改正。”
她转头对上他的眼眸:“你……我想起来一件事。”
“何事?”
“前两日四弟跟我说,他有心仪的女子了。”她转身要走。
柯弈抓住她的手腕:“他跟你说这个做什么?”
她扭了扭手:“我不知晓,闲聊时提起的,他说他相中了一个出身不太好的女子,让我帮他想一想应该如何应对。”
“祖母和母亲尚且康健,他的婚事应当由母亲做主,来与你说什么?”柯弈将她拽进怀里,“以后不许跟他闲聊。”
她抬眸:“我和他只是偶然遇见,随意客套了两句。”
“闲聊聊到婚事?”
“他们到了这个年龄,不聊婚事聊什么?五妹也曾跟我聊过婚事。”
柯弈咬了咬牙:“我不喜欢。”
“他是你弟弟,不是我弟弟,你要是不高兴就怪你自己。你不觉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吗?我和他都是因为你才会闲聊几句,现在好像反倒成我的错了。你不是最讲道理吗……”
柯弈捧住她的脸,低头咬住她的唇,将她嘴唇吸得发麻,她不服气,一口咬回去。
“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十三四岁的时候就调戏侍女,被我罚过一顿。”柯弈束缚住她的腰,顶着红肿的唇解释。
她往后仰了仰,与他拉开距离:“他就算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不可能在他跟我说话的时候不搭理他,你还要我管家,难道以后都要避开他吗?”
“我只是要你不和他闲聊,不是不和他说话。他说,你不答,他自然会知难而退。”
“我原本也不曾与他如何闲谈过,无非是六七天偶尔见一面,聊个半盏茶的时间。”
“可我还是不高兴。”他垂首,又要靠近。
清沅脸一偏,避开:“那你不高兴去吧。”
柯弈偏头咬住她的唇,狠狠吮吸一遍,将她打横抱去往卧房中去。
“你就只会这样!”
“那你要我怎么做?我很生气,可又制止不了你。”
“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你生气是你的问题,你自己解决去。”清沅腿一抬,往地上落。
柯弈抓住她的手腕:“陪我。”
她满脸错愕,往窗棂透进来的光看一眼:“现在可是白天!”
“我知晓,这里没别人。”柯弈将她困在怀里,低头亲吻她的脖颈,像她亲吻自己那样,“想你了,我们好几日未同房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晓,一会儿你按着我的时候可就不是这个说法了。”
“不会,我跟你保证。”柯弈贴着她的唇,低声道,“亲我。”
她狐疑看他一眼,勾住他的脖颈,咬住他的嘴:“你要是敢那样,我就把你的嘴咬烂。”
“好,我保证。”
清沅勾住他的脖颈,往后倒去。
他笑着抚摸她:“我是很生气,但我也挺高兴的。”
清沅瞅他一眼:“你有毛病。”
“嗯,就当是我有毛病。”
他能感觉得到,清沅在他面前比从前放松许多,会反驳他,会亲吻他,会故意捉弄他,就跟小时候一样。
他还记得上一世,只要他进了门,清沅便立即会正襟危坐,挺直腰背,像一只紧绷的刺猬,随时准备战斗。他也不会寻什么话题,每回想了又想,也只能问一问她有没有用膳、白日里做了什么,清沅每回的答案都是那几句,他想找话继续聊都找不到。
他便想,算了,不说话,静静在一块儿坐着也好,可清沅更加紧张,后背无形的刺似乎都立起来了,他便也找不到任何可以继续坐着的理由了。
“我今日表现如何?”
“还行。”
“那再来一回,争取让你满意。”
清沅眯着眼,枕在他的手臂上,抬手摸摸他的眼睫:“好长。”
他亲亲她的脸颊:“以后少和柯卉闲聊。”
“又来。”清沅嘀咕一句,有些不耐,“我说过了,我和他没什么。”
“我知晓,没说不让你和他说话,叫你少说。”
清沅瞅他一眼:“我累了,你别和我说话。”
他抿了抿唇,双手环抱住她:“清沅,我爱你。”
“嗯。”清沅瞥他一眼,“你很讨厌四弟吗?”
“我觉得他不怀好意,我的感觉不会出错。清沅,我也不是全因吃味,我怕他会对你不利。”
“知晓了,我是觉得他怪怪的。我心里有数,会提防着。”
柯弈握住她的手亲了亲:“那我就放心了。”
她眯着眼躺了一整日,柯弈也跟着躺了一整日,傍晚才出去走动了会儿,第二日便看起账簿来。
幸好,柯家的人不算多,进出项也少一些,账簿并不难看,只是老夫人的寿宴有些难办。
“夫人,真要按照郎君的意思来吗?这般恐怕会得罪老夫人。”萃意担忧问。
“若真按照祖母想要的规格来,就不是得罪人那样简单了。”
柯弈自己的确节俭到了常人难以理解的地步,但家中的吃穿用度还是正常的,她就算与柯弈有再大的过节,也不能否认,杜绝这些奢靡的习惯,是为了祖母和母亲好,政事上的博弈从来都是无孔不入的,更何况是这样光明正大的寿宴。
“就按照郎君所说,发三百两供此次寿宴使用,若有人不满,就说我们这边一律听从郎君的意见,也是无可奈何。”
“是。”
“让后厨请几个外面的厨子来,菜的样式和口味精巧了,就不在乎食材有多珍奇了,还有唱戏的班子,请些正规的普通的戏班子,不要那些奇淫巧技的,不要尚未成年的孩子。其余的,再有什么想法,让人来我这里禀报。”
萃意点头,应声退下,将府中的侍女小厮带来。
和上一世一样,只要搬出柯弈,府上没有哪个敢不听话的,侍女小厮们都十分配合,两日就将事情都吩咐妥当了,只待去办的。
安排完寿宴的事,还要重新安排府中的用度。她有上一世的经验,又问过柯弈的意见,花费了几日又将此事定下,已是许久未出去散过步了。
夏日悄然来临,晌午的花园已有些燥热,她还是习惯在池塘边看一会儿鱼。
“好久未见嫂嫂了。”柯卉从花园尽头冒出来。
清沅抬眸看去:“这段时日在忙家中事务,自然没有空闲出来逛。”
“听说了,也听说兄长嫂嫂琴瑟和鸣,一外一内配合得极好。”柯卉笑着道,“我很为嫂嫂开心。”
“四弟呢?婚事考虑得如何了?”
“就是为此事来的,我想请教嫂嫂,送什么礼物给女子比较好?她快要生辰了。”
“那要看她喜欢什么了。”清沅眯了眯眼,“四弟真的有一个喜欢的女子吗?”
柯卉眼眸微动:“嫂嫂为何这样问?是不是听见了什么闲话?”
“没有,只是好奇,随口问一句。”
“嫂嫂既问了,我便如实回答,我心仪的女子是一个侍女,只是因为几年前的一些误会,她现下已不在我身旁的服侍。”
清沅想到柯弈说的那个被柯卉调戏的侍女:“既是侍女,恐怕母亲不会同意。”
“是,可我还是想试一试。”柯卉看向盛开的繁花,“嫂嫂觉得,这园子里的蝴蝶怎么样?女子会喜欢这些吗?”
“想捕这些蝴蝶可不简单。”
“所以,我想请嫂嫂和五妹帮忙,我已跟五妹说好了,不知嫂嫂是否愿意?”
“若是家务不繁忙,我没问题。”
扑蝴蝶,还是和五妹一起扑,能有什么问题?她也许久未扑过蝴蝶了,就当是为自己扑的。
蛱蝶穿花而过,清沅和几个侍女拿着网在花园里跑来跑去,柯槿今日肚子不爽利,在一旁歇着,指挥得倒是大声。
“嫂嫂,前面!前面!嫂嫂左边!哎呀,嫂嫂,你怎么看着比我还笨拙?”
“不捉了不捉了,我今儿算是捉不动了。”清沅擦着汗朝小亭中走。
柯槿笑着给她递上帕子:“嫂嫂别灰心,方才是我瞎说的,快擦擦汗。”
“多谢小槿。”她擦着汗坐下,接过侍女递来的水抿了一口,看向坐在对面的柯卉,“还差多少只?我们这都捉了多少日了,都有些捉不动了。”
“嫂嫂若是累了,就和五妹休息几日吧。我是想弄一个花房,多抓几只蝴蝶会好看一些。”
“花房?”柯槿好奇问。
“五妹若是有兴致可以去我哪儿看看,嫂嫂可以一同去。”
清沅擦了擦脖颈上的汗:“可以,待我和五妹约个时间,我们一起去。”
“嫂嫂。”柯槿突然靠近,悄声道,“我去更衣。”
清沅抬眸,也压低声音:“要我陪你吗?”
柯槿摇头:“不用,有侍女陪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嗯,去吧,有事叫人唤我就是。”
“嫂嫂能将今日扑的蝴蝶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萃意,将蝴蝶笼子给四弟看看。”
柯卉坐在她对面,隔着好几步的距离,萃意将笼子递过去,柯卉接过,举起看了看。
“这是凤蝶,它的翅膀比旁的蝴蝶翅膀要大许多,颜色更鲜艳一些,在日光下能闪闪发光。”
“是吗?”清沅并未起身,只是伸着脖子看,“这只是大些,方才我一眼就瞧见了,否则也逮不着。”
柯卉笑着道:“怪不得五妹一直说嫂嫂笨拙呢。”
清沅也笑:“我是只能瞧见大一些的,小的的确是不好捉。”
“大兄……”
柯槿颤颤巍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清沅和柯卉一同回眸看去,齐齐对上柯弈阴沉的脸。
第39章 第39章我和他,已没有回旋的余……
他来这里多久了?都听见了什么?
清沅指尖动了动,看着柯弈拂袖而去。
“兄长是不是生气了?”柯卉站起身,皱着眉头担忧道,“兄长定是生气了,兄长向来不喜欢我,肯定是我连累嫂嫂了,嫂嫂快去追一追吧。”
清沅眼眸动动,没有动身。
“嫂嫂,嫂嫂快去劝劝吧。”柯槿也跑来,“我也不知道大兄来了多久了,嫂嫂还是去劝劝为好。”
“是啊,毕竟这家里还是兄长当家做主,若真惹兄长生气了,嫂嫂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嫂嫂快去吧。”
清沅被人拽着起身,愣愣往前去。
她挪着步子往回走,回到院子时,柯弈已在卧房坐下,脸色沉得可怕。
“解释。”那双阴沉的毫无生气的眼看来。
“解释什么?”清沅手在袖中握紧,“我前两日便跟你说过,四弟想要蝴蝶,我和五妹这几日都在扑蝴蝶。”
“你和五妹在一起扑蝴蝶,我方才分明看见的是你和四弟在一起说笑。若不是我今日回来得早一些,恐怕也不会知道,你和四弟每日是这样在一起偶然遇见,偶然寒暄的。”
“五妹去更衣了,我是和她一起的。”
“你告诉我,你和四弟在说什么?笑得那样开心?”
“没什么,只是说扑蝴蝶的事。”
“说个蝴蝶都能这样开心,你跟我在一块儿的时候有这样开心过吗?有这样放松过吗?每回问三句你才回一句,到了他那里,就什么都能说什么都能聊了。若不是我今日早些回来,我这辈子都不知晓你待人还有这样随性自在的时候。”
清沅垂下眼:“我和他没有什么。”
柯弈起身,朝她走近两步:“我跟你说过,我不喜欢你和他走得太近,你还是要与他说笑,也跟你说过,他品行不端,你还是要与他来往。”
“我知晓他有问题,也有在提防,只是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是想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还是忍不住和他亲近。”柯弈抓起她的手腕,沉声质问,“你可曾这样关心好奇过我的事?可曾对我的想法刨根寻底过?你不关心你的丈夫,去关心一个外人。”
她深吸一口气:“我没有。”
“你没有。”柯弈重复一遍,抬步往门口去,朝外吩咐一声,“将热水送进来,然后全退出院门。”
“你做什么?你又要强迫我是吗?”
“我是你丈夫,你是我妻子,你将我们之间的夫妻义务当做是强迫。”柯弈转身,缓缓朝她走去,“你是不喜欢同房,还是不喜欢和我同房,你是不喜欢被‘强迫’,还是被我‘强迫’。”
她咬牙看他:“我说了,我和他什么也没有,是你捕风捉影,妄加揣测。”
“你答应过我,若是和他来往,会告诉我,会将你们所说每一字每一句都告诉我。”
“凭什么?我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要像囚犯一样被你管着?柯弈,我忍你很久了!”
“忍我很久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从我们成亲开始,还是更早?你说我对你冷漠,可你又何曾对我热情过?自始至终,你待我,可有今日我瞧见的,你待柯卉那样放松,那样熟稔?”
“我说了,我和他没有什么,你再问,我也是这句话,信不信由你。”她转身就走。
柯弈从身后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往床边去。
“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她大喊着,头上的珠钗挣脱,嘭得一声落在地毯上,“你有病,你脑子有问题!你就是个无耻的老混蛋!”
柯弈钳住她的手,掐住她的脸颊,垂首咬住她的唇,要将她吸出血。
她在他舌头上狠狠咬了一口,趁机破口大骂:“你不是自诩清高吗?你不是看不起柯卉的纨绔行径吗?那你告诉我,你现下又在做什么?你说你是我丈夫,你就是这样做一个丈夫的吗?将我按在这里,折磨我,欺辱我,威逼我,你明明知晓我反抗不了。”
“我……”柯弈闭了闭眼,松开她发红的手腕,“抱歉,我不该这样。”
她眼中的泪光闪烁,爬坐起身,将衣衫拢好。
“清沅,我、我很抱歉,我前几日听你说扑蝴蝶的事,心中便有些不愿意,今日故意提前回来,果然就看见你和他在一起说笑……清沅,我求你,以后不要和他往来了好吗?”
“你今日不叫我和他往来,明日就可以叫我和任何一个人往来。”
“只有这一回,我跟你保证,只有他,除了他之外,你要和谁往来我都不阻拦,他很危险,他别有用心。”
清沅沉默。
“在我跟他之间,清沅,你选一个。”
长久的沉默,他没有等到回答。
他缓缓起身:“我明白了。”
清沅没有说话,没有挽留。
他走了,出了房门。
清沅脑中有些空白,她说不清楚,是不是还在为上一世的事赌气,她觉得自己已和柯卉保持距离了,她没有做错。
一夜,柯弈未归。
“夫人,补药。”萃意将那碗黑糊糊的药汁端上。
“不用了,悄悄倒掉吧。”
往常房中只要叫水必要备避子汤,今日倒是有些怪了,萃意惊讶抬眼:“夫人想通了吗?”
清沅没回答,又问:“郎君今日出门了吗?”
“出了呀,一早就出去了,和往常一样的,出什么事了吗?”
看来柯弈昨夜应当就在隔壁,并未出门。
“没什么,将补药倒了吧,一会儿继续出去扑蝴蝶。”
“天阴了,似乎是要下雨了。”
“算了,那就不去了,过两日就是祖母的寿宴了,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至于柯弈,随他去吧,这样也挺好的。
夏日的暴雨一阵一阵又一阵,接连好几日皆是如此,柯弈早
出晚归,接连好几日也是如此,就连老夫人的寿宴都不曾出席。
柯家上下见怪不怪,柯弈整日都很忙,从前也很少出席过这样的宴席,再说,他来了也不游玩也不闲话,旁人看着还担忧自己说错做错什么,也没人希望他出席。
寿宴虽未按照老夫人所想的办,但饭菜精致可口,戏子的音调清丽婉转,还有各式各样的装扮巧思,老夫人全程都是乐呵呵的,直至黄昏宴席散了,还拉着几个年少时的姐妹在一块儿说话。
清沅在一旁陪着,时不时有人问话,答得皆是没有疏漏之处。
“夫人。”侍女轻声走来,悄声唤。
“何事?”她回眸。
“郎君回来了,叫您尽快回去。”
清沅眉头动了动:“好,我知晓了。”
几位长辈爱听闲话,已听见她们的对话,都笑着道:“你有事忙便去吧。”
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消减一些,却也附和:“他着急寻你,你去就是,这里有的是人陪着我,不必你操心。”
“是,舅奶奶、姑奶奶、祖母,那孙媳便先退下了。”清沅行了礼,缓缓退出院门外。
几个长辈在后头闲话。
“驭远和他媳妇儿感情真好。”
“是好,他待我和他母亲都未曾这样细心过。”
“你瞧你说的是什么话?一把年龄了,让人听去不笑话?还以为你和孙媳妇儿争宠呢?”
“我争什么宠?我巴不得他们感情好,早些给我生个孙子孙女,只是驭远他……总是没有几个侄孙贴心,我这辈子也享受不了什么天伦之乐了。”
“可驭远他出息啊,你是没跟我们家里的那几个小子待过,那真是叫人头疼,莫说是寻个一官半职了,就连读书也静不下心来。你若对驭远不满意,我们换一换……”
身后的声音渐小了,清沅回神,朝身旁的萃意看一眼,萃意会意,向传话的侍女问:“不知郎君着急寻夫人何事?”
“奴婢也不太清楚。”侍女双手紧张的扣在一起。
清沅看一眼,眉头微微蹙起。
她和柯弈已经好几日没碰过面了,柯弈回来得这样早,还着急叫她过去……若是想她,会去找她,而不是叫她回去,上一回就是这样。
到底是什么事……
是为了上回的事要给她写休书?那她该如何跟兄长和父亲解释?被休弃后她该去哪里?
她有些惴惴不安。
“夫人。”萃意轻声宽慰。
“嗯。”她胡乱点头,脑中已是空白一片,不由得加快了些步伐,快步跨进院门。
院中空无一人,绕过影壁,一眼便能瞧见坐在堂上的人。
清沅深吸一口气,抬步要往前去,却被传话的侍女拦住。
“夫人,郎君已禀退所有侍女。”
她脚步一顿:“我知晓了,你们都退下。”
侍女低声应:“是。”
清沅咽了口唾液,顶着堂中传来的目光,缓缓朝前走去,缓步跨入门中,停在堂前。
柯弈起身,越过她,跨进书房,站在门旁:“进来。”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向前,也踏进书房。
身后房门关上轻响的那一瞬,她看见了桌上摆放的一捧药渣,呼吸骤停。
“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嗓子像是被糊住了,发不出一丝声音。
“从我们成亲开始,从我第一回闻到你身上的药味开始,你骗了我,你喝的从来不是什么补药,而是避子汤。”
柯弈的声音十分沉稳,稳到几乎不像是在说他们之间的事,却让清沅心中愈发慌乱。
“告诉我,理由。”
“我不想生孩子。”
“不想生,还是不想和我生。”
“你太忙了,没有闲心照顾孩子。”
“我曾和你说过,等我闲下来了,等我离开这里了,我们再要孩子。你若是现下不想要,觉着还不是怀孕生子的时候,可以告诉我,我不会拒绝你。”
清沅眼睫闪动:“是,我这辈子都不想和你有孩子。”
“四弟呢,若换成他呢?”
“换成任何一个人都好。”
“乔清沅。”柯弈眼中一片泪光,“你是不是从头至尾都不愿意嫁给我?”
她亦抬起泪眼:“是,我早说过。”
“那你想嫁给谁?四弟?”
“不会是你。”
“他过生辰,你带他去庄子捉刺猬,唯一的一只给了他做生辰礼,你可对我有这样用心过?你和他一同扑蝴蝶,两人亲密无间有说有笑,你对我可曾这样毫无防备的笑过?你给他做手帕,我要一只手暖都要跟你讨价还价半晌。你对我从来、从来都是冷冷淡淡,从来都是防备至极,就连你在他跟前擦汗的模样我也从未见过。乔清沅,你告诉我,自始至终,你是不是心里只有他。”
她从前不是没给他做过手帕做过衣裳做过鞋子,可他板着脸告诉她以后不用做这些,好好歇着就行。她未曾不想和他有说有笑,可他从成亲的第一日开始,就忙得顾不了家,如今,还要污蔑她,与旁人有染。
她抹了抹眼泪,视线清晰一些,勾着唇道:“是,我心里都是他,只有他,从前只有他,现如今也只有他。”
“你们到哪一步了。”
眼中的泪又盛满,她看不清他的脸色,只是扬起僵硬的唇,扬得越高越好,休书也好,名节也罢,这一刻她都不在乎了,她只要能刺痛他,就如同自己被刺痛一般。
“我和你做了什么,就和他做了什么。”
刹那间,一条模糊的血柱向她袭来,在空中化作无数逐渐清晰的血点,喷洒在她的眼睫下,将整个世界映成血色。
血光中的柯弈踉跄几步,摔靠在桌边,浓稠的鲜血从他的唇边挂下,垂成一条血红的丝链。
“我……”他撑着桌子挪动几步,拿笔在纸上落下两行字,按下手印,将纸张抓起,朝她走来,“我不会再强迫你了。”
清沅捧着那张带着血印的和离书,魂飞魄散。
柯弈拖着沉重的步子越过她,一直往外。
她不知他要去哪儿,只听见沉重的脚步声渐远,随后嘭得一声,房外的侍女们惊呼起来。
“郎君!郎君!”
她捏着和离书追出去,看见倒在地上的人。
“快,快扶郎君进门!”侍女们呼唤着,将人扶进了厢房里。
清沅在门口站着,许久才回神:“去宫里请太医,再去请母亲过来,老夫人那里要瞒着。”
“是。”萃意担忧看她一眼,匆匆吩咐人去办。
她站在门口,看着忙碌的侍女们,仍旧没有挪动一步。袁夫人从外面跑来了,柯槿也从外面跑来,一个一个越过她,跑进房中,低低的哭声从里头传出来。
“大兄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啊?”柯槿哭着喊。
太医在里头答:“是气机逆乱所至,大人本就有些肝气郁结,加上剧烈的情绪冲击,一时气逆上冲,才会如此。”
袁夫人也带着哭腔:“会有性命危险吗?”
“暂时不会,可若长期以往,便不好说了,还须慢慢调理。”
“他什么时候才能醒?”
“夫人莫急,待我写完药方,好让人去抓药,而后便给大人施针。针一施,不出片刻,人便会醒来。”
里头的哭声暂且停了,过了有一会儿,又传来柯槿的欣喜声:“大兄,你醒了!”
“姑娘莫要激动,大人现下需要静养。”太医提醒。
柯槿连忙应:“好好,我会安静的。”
袁夫人
问:“驭远,你现下感觉如何?跟宫里告几日假好好歇歇吧?什么都没有身子无虞要紧。”
“母亲莫要担忧。”他沙哑低沉的声音有气无力,“我没有大碍,母亲不必在此守着,去陪祖母吧,莫让她知晓此事。”
“你……”袁夫人一开口又是哽咽,“你都这般了,还操心这些做什么呢?你祖母那日说的都是气话,你是他的亲孙子,你从小也是她抱着长大的,她不疼你疼谁呢?她说那些话并非是埋怨你,是为你抱不平,你不要往心里去。”
“母亲宽心,我生病,与祖母无关,我也未曾怪过祖母。”
“罢了,罢了,我越说,你想得越多,我不打搅你了,我去盯着后厨,给你煮些补身子的来,让你小妹在这儿看着。”袁夫人哭着出了门。
清沅不敢看她,躲在了柱子后面。
“大兄,你还好吗?”柯槿小声问。
“我无碍,不用担心。”柯弈淡淡道,“她呢?”
柯槿茫然:“谁?”
“你大嫂。”
“我方才来得急,没注意到嫂嫂。对啊,嫂嫂呢?大兄病得这样严重,嫂嫂定会急坏的……”
“你带着太医去,给你大嫂瞧瞧。”
“嫂嫂也病了吗?”柯槿只问了一句,见床上的人合眼,立即闭了嘴,伸手邀请太医,“您跟我这边来。”
清沅已躲回了房中,握着那张和离书,坐在榻上。
“嫂嫂,你在吗?”柯槿敲了敲门,没听到动静,又往里看,“嫂嫂,你还好吗?大兄说让我带太医来给你瞧瞧。”
清沅抬起手腕,低声道:“有劳。”
太医刚搭上她的脉搏,柯槿便问:“太医大人,我嫂嫂还好吗?”
“夫人是否误用了性寒之物?”
“是。”
“那就是了。夫人脉搏虚弱无力,有气血亏损、寒凝血瘀之状,若不及时调理诊治,往后恐会留下大患。”
“怎么会这样?”柯槿惊道,“我们府上的食物一向都是很仔细的,嫂嫂和我吃的也是一样,怎么就误用了不好的东西?”
太医不敢揣测,也不敢深究,只道:“这个我便不知了,好在还不算太迟,待我开一副药方,只要每日按时吃,还是能调理好的,只是需要一段时日。”
柯槿呼出一口气:“那就好,还请太医给我们再开个药方。”
“姑娘客气了,这里没有纸笔,也不方便,我去尚书大人那里写,也刚好再给大人看看,便先告辞了。”柯槿起身要送,太医也是摆摆手,“姑娘停步,我识得路。”
柯槿又走回清沅身旁,要牵她的手:“嫂嫂,你……”
那张被抓得皱皱巴巴的纸团掉在了地上,柯槿疑惑一声,弯身捡起,展开默念:“和、离、书……嫂嫂?”
她嗓音一下哽咽了,紧紧捏着和离书,紧紧盯着她:“嫂嫂?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就要和离?”
清沅垂下眼,忍住即将决堤的泪水。
“嫂嫂……”柯槿低声抽泣,“嫂嫂和大兄感情那样好,怎么就要和离了?是不是那天的缘故?大兄不喜欢嫂嫂和我们一起胡闹?我们以后不来吵嫂嫂了,嫂嫂不要和大兄和离好不好?”
“不关你们的事,我和他之间,原本就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嫂嫂,嫂嫂。”柯槿看着她,眼泪忍不住往下掉,边掉边用帕子堵,“我原本还以为嫂嫂觉得我们是小孩子,才总不愿意提起大兄,原来嫂嫂真是那样想的……可是这是为何呢?嫂嫂是不喜欢大兄吗?大兄他是有些严肃,可他不是故意这样的,嫂嫂看到了,他平时待我们也十分严肃的,大兄其实是很喜欢嫂嫂的,嫂嫂不要生他的气……”
“我和他,已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嫂嫂……”柯槿伏在她肩头大哭。
她看着那张沾了血迹的和离书,眼泪也一滴一滴往下掉。她赢了吗?好像没有。她痛快了吗?说出最后那一句的时候,她的确是痛快的,可那些血滴往她脸上喷来时,她的痛快似乎并没有那样痛快了。
“去看你兄长吧。”她轻轻推了推肩上的人。
柯槿抬起红肿的眼:“嫂嫂要走了吗?”
“我……”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跟两位兄长说,按照她方才那些的话,柯弈放了她一马,不代表大兄能放过她。
“嫂嫂别着急,先就在这里住着,就算是要走,也得收拾好东西在走,是不是?嫂嫂你先歇息一会儿,我去看看太医开好药方了没有。”柯槿提着裙子跑出去,到了厢房,又放慢脚步。
柯弈看向她,没有说话。
“我都知晓了。”她走过去,“为什么要这样?你不是很喜欢嫂嫂吗?为何还要给她写和离书?”
“是她要。”
“嫂嫂要,兄长就要给她写吗?”
“她的心不在我这里,她、她和……”
柯槿看着他眼下的泪,又小声抽泣起来。
“一直以来,都是我强迫她,她宁愿、宁愿……”吃那样厉害伤身的药,也不愿和他有孩子,柯弈闭了闭眼,“此事你不必再过问了。”
“嫂嫂怎么办?她家里人会接她回去吗?”
“我不会赶她走,待明日,我好一些,便去当差的地方住下,这里给她。”
柯槿哭着问:“大兄,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柯弈亦是沉默。
第40章 第40章清沅,若是我死,能不能……
秋日的雨缠缠绵绵,连下了许多日了,晴一阵阴一阵,反复无常。
自那日后,清沅再未见过柯弈,听人说他公务繁忙,去户部住了,中间也回来过两回,应当是去书房拿东西,清沅听见动静了,没有出门去看。
府上除了柯槿,大概没谁知晓他们已经到了写和离书的地步,就连家里的一应事务也都还是她在管。每日一醒来,她都觉得是时候该离开了,可望着那张和离书,又不知该如何与家里人解释。
她写废了无数张信纸,最后还是停留在信开头的称呼上,似乎走入了死胡同。
“夫人,郎君回来了。”萃意快步进门。
“嗯。”她将写废了的纸又扔出去,到底要如何,才能说服大兄呢?
萃意皱着眉上前,压低声音:“夫人,郎君许久不在家中宿了,夫人不去见见郎君吗?”
“不了。”她铺开一张纸,重新落笔。
“您……唉。”萃意叹息一声,悄声退出房门。
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她失神看向窗外的芭蕉叶,手中的笔顿住,墨滴凝聚,一下又一下在纸上匀开。
不知过了多久,雨似乎停了,萃意又进了门。
“夫人,老夫人派人请您去一趟。”
“好,我知晓了。”她放下笔,扔掉被墨点染满的纸张,缓步往外去。
自那日后,老夫人也偶尔叫她去说话,有时是家务上的事,有时是问问柯弈。她没有多想,在石子小径的转角迎面碰上柯弈。
他瘦了,脸颊凹陷,胡茬几乎爬满,在薄唇周围留下一圈淡淡的印,没有修理,就连平日里神采奕奕的双眸也黯淡无光,失了光彩。
他迎面走来,却似乎并未瞧见她,如同路过一堆落叶路过她,眼瞳未动一下。
清沅也当做未和他遇见,抬步继续往前,在石子小径的尽头却停下,忽然开口:“我那日说的是气话。”
背后轻微的脚步声也停了,她能感觉到,他们隔得很远,一个站在路这头,一个站在路那头。
“你污蔑我与他有染,我心中有气,故意要刺痛你。我和他,什么都没有,没有在意过他,没有和他亲近,没有和他有过肌肤之亲。”
“太医给你开的药,你每日都在吃吗?”
“在吃。”
路那头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停在她背后,她转身,低着头。
柯弈抬手,落在她的发顶上,轻轻摸了摸,牵着她往回走。
积水的路面轻溅起点点的水花,飞洒在花瓣上,与雨水汇聚,又落在地
上。往回走的这条路似乎极长,她垂在一边的手被风吹得微凉。
院中的侍女瞧着他们牵着手回来,悄声避让。
柯弈轻声关上房门,垂眸看着她,粗糙的掌心在她的发顶摸了摸,弯下脖颈,在要触碰到她嘴唇的那一瞬,又停下。
“等等,我收拾收拾。”柯弈后退几步,将脸认认真真洗了一遍,拿刀剃干净脸上的胡茬,用柚子叶水漱了口,回到她跟前,轻声解释,“这几日没顾得上收拾,看着不大精神。”
她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柯弈握住她的肩,偏头试探着在她唇上碰了碰,见她没有闪躲,轻轻含住她的嘴唇:“手好冷。”
她垂了垂眼:“嗯。”
“药喝过后,有没有感觉好一些?”柯弈搂着她往后退,一直退到床边。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太医说你的脉摸着很不好,长久下去,不仅是会失去孕育孩子的能力,气血亏虚,往后还会手脚冰凉,四肢虚浮无力,稍稍一个小病便会抵挡不住。”
“嗯。”
柯弈摸摸她的脸,鼻尖几乎抵在她的脸上:“你暂时不想要孩子也好,永远不想要孩子也罢,跟我说,不要吃这些伤害自己身体的东西。”
“你、你是不是不想要孩子,是不是不想要我的孩子……”
“我想要,可你说的对,我现在没有空闲管,等我闲下来了,我有时间陪伴你们母子了,我们再决定要不要。”柯弈搂着她躺下,“你早告诉我你的顾虑,我不会弄在里面。”
她双手撑在身后,偏着头低声道:“你也说,要等到闲下来后再要,怎么不自觉些呢?”
“我每回都给你洗干净了,只是那样更妥当一些。”
“嗯。”
柯弈偏头亲她:“我很想你,你是不是不曾想过我?”
她没有回答。
“没关系,只要你愿意跟我澄清就好。”柯弈抽开她腰间的系带,“你不喜欢我按着你,不喜欢太里面,不喜欢太用力,我会改。”
她有时候分不清,到底是单纯地讨厌这些,还是因为有气才讨厌这些。
“我不该捕风捉影,污蔑你的清白,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柯弈亲吻她的脖颈,“是我太过分了,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天阴沉下来,雨又开始落,柯弈吐出两口热气,握紧她的手,仰卧看着床顶。
“清沅,那张和离书呢?”
清沅反手从枕头下拿出那张皱皱巴巴的纸。
柯弈接过,起身靠坐在床尾,将纸撕成几条:“朝廷上的事推展得很顺利,年底或者过了年,或许我们就可以去并州了。”
清沅撑起身,朝他看去。
他将她搂进怀里:“到时就我们两个去,我没有什么侍女小厮,你的陪嫁,若要带,带那个叫萃意的,其余的便算了。”
清沅抬眼,疑惑看他。
他低眼解释:“你喝避子汤的事,是荟心告诉我的。她大约是耿耿于怀先前的事,你以后最好不要再将她留在身边了。”
“嗯。”清沅还没有想好,她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去并州,她还在等那个三年之约,到时她便用无法生育的理由说服兄长,大兄二兄一定会接她回家。
可现在,避子汤的事暴露了,去并州的事也提上日程了,她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回去?
柯弈看着她:“还有什么顾虑吗?”
她摇摇头:“没。”
“有什么担忧我就跟我说,还有一段时日才走,我们最好将东西都置办齐再走。”
“我知晓了。”
她几乎一夜未睡好,可未能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或许她可以跑,可若是能跑她早就跑了,外面那样大那样乱,她跑出去若是落入歹徒之中,还不如老老实实去并州。再和柯弈吵一架,让他写下和离书?可是没有柯弈的配合,大兄怎么可能会同意她回家?
她脑子昏昏沉沉,有些难受。
“没睡好吗?”柯弈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再睡一会儿吧,我得去当差了,晚上会早些回来。”
她辗转反侧,好一会儿才入睡。
雨又下起来,临近黄昏才停。
柯弈拿着伞从外往回走,刚跨进府门不久,便碰上迎面而来的柯卉。
他沉了沉脸,当做未瞧见,要越过人。
“大兄今日回来得好早,是和嫂嫂和好如初了吗?”柯卉笑着道。
柯弈不予理睬,抬步继续往前。
“兄长这样着急做什么?”柯卉转身,拿出帕子,踩了擦额头上的雨水。
柯弈扫一眼手帕上的蓝花,停了步:“这不是她绣的。”
“什么?哦,兄长在说这张手帕啊。”柯卉装模做样笑着,“兄长以为这是嫂嫂做的?那兄长便是误会了,嫂嫂怎么会送我这样的东西呢?”
柯弈沉眼,转身要走。
柯卉跟上一步:“要是被兄长发现还得了?”
柯弈转身,冷眼看去:“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没想做什么,我只是可怜嫂嫂,整日要与不喜欢的人待在一块儿。”
“此事与你无关。”
“可嫂嫂总与我诉说,听得我很是心疼。兄长猜猜,嫂嫂跟我说什么了。”
柯弈握紧拳,转头继续往前。
柯卉不紧不慢跟在他身侧:“嫂嫂跟我说,要以她为鉴,好好挑选亲事,否则就会像她一样。嫂嫂说,若是有机会,她恨不得马上就跟兄长和离。唉,也真是可怜,整日和兄长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谁能受得了?”
“说够了吗?说够了就滚。”
“兄长生气了?兄长不是总喜怒不形于色吗?为何这会儿这样轻易便生气了?我只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兄长何必动这样大的气?可没有从前的君子风范了。这事儿说到底,还是怪兄长自个儿,若换了个人,比如说是我,嫂嫂现下应当会很开心的……”
柯弈停步:“滚去祠堂,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踏出一步!”
“我做错了什么事?兄长要罚我去祠堂?总不会是我说了几句实话吧?兄长不是最信封忠言逆耳利于行吗?怎么?如今兄长没有那样高风亮节了?”柯卉勾着唇,眉飞色舞,“哦,对了,听说兄长给嫂嫂写了和离书,兄长猜猜看,嫂嫂为何拿着和离书却未走?是舍不得兄长,还是回不去乔家不得以而为之?”
“啪!”一个巴掌落在柯卉的脸上,将他的头打得一歪,嘴角几乎渗出血来,他摸了摸肿胀的脸,却笑起来。
“柯家五子柯卉,不敬兄嫂,口出恶言,押入祠堂,不得令不准外出!”柯弈高声命令,“来人,将他押下去。”
柯卉原本以为还要一段时日,至少那个花房是有用处的,没想到柯弈这样沉不住气。他仰头大笑几声:“兄长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污蔑人这一套?兄长不是最不屑于此的吗?或许这样能让兄长心里好受一些?哈哈哈哈哈。可是兄长即使是将我关一辈子,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嫂嫂她不愿意和兄长在一块儿。”
“押下去!”柯弈厉声吩咐。
“闪开!我自己会走!”柯卉嫌恶地看一眼两旁的小厮,转身信步向前,长叹一声,“兄长千万保重,别又气得吐了血,毕竟兄长若是走了,嫂嫂可是会毫不犹豫改嫁的。”
柯弈咬牙大步离去,匆匆行至月洞门处,忽然一口血呛出,血点飞溅,星星点点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白布衣上。
路过的侍女惊呼着上前,他摆了摆手,扶着墙壁、石灯一步一步往前走。
清沅听闻,小跑迎出,看到他满身血迹的那一瞬,直直停了步,垂下眼小步走近,扶住他的手臂。
“不必。”他抚开她的手,迎着风缓缓往前,血迹干涸粘粘在他的下颌上,生出裂痕。
清沅低着眼,在他身后跟着,一路走回院中。
袁夫人和柯槿一同跑来,又落了眼泪:“太医不是嘱咐你多歇息吗?你怎么就是不听,日日要往户部去?你这样下去,身子如何能熬得住?小槿,快去让人去催一催,叫太医快些过来!”
“不。”柯弈摇了摇头,“不必叫太医。”
“为何不叫太医?你是要急死我吗?”袁夫人眼泪往下淌,“你们柯家的人到底是要做什么?要我们做母亲的全都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母亲不必担忧。”他抚开袁夫人的手,也抚开柯槿的手,扶着门框,跨入门槛,低声吩咐,“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跟清沅说。”
袁夫人站在门外,急
得泪珠子往地上砸:“你要说什么?你到底是为哪般?你想要我的命吗!”
柯弈垂着眼,长睫掩盖住眼中的血丝:“我有话要和清沅说。”
“娘!就让兄长和嫂嫂单独聊聊吧,太医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柯槿也急,将清沅往房中推了推,从外面关上门。
袁夫人还在外面喊:“清沅,清沅,你劝劝他,你快劝劝他!”
一墙之隔,清沅站在房中,仍旧垂着眼。
柯弈扶着桌子到了榻边,往下一坐,便忍不住往后倒去。
清沅垂着眼上前,将毯子给他盖好。
他望着她,许久,开口:“清沅,若是我死,能不能让你好受一些?”
清沅一怔,骤然间,泪如雨下。
柯弈看着她,眼中盘旋已久的泪悄声滑落:“若是能让你好受一些,便不要叫太医来。”
清沅坐在小凳上,低着头,眼泪坠入膝上的裙摆中,没有回答。
柯弈闭了闭眼,双唇颤抖到几乎无法言语:“我知晓,你恨我,恨得也很痛苦,我再解释什么,也只会让你更加痛苦,不如就让这痛苦,到此结束。再陪我最后一会儿吧,就当是为了你我相识二十余载,陪我最后一程。”
“你做出这副样子是给谁看?你就算是现在死了,也弥补不了从前的那八年!你凭什么要我陪你最后一程!我临终的时候你在哪儿?我一直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你在哪儿……”清沅忽然起身大喊,喊到满口都是眼泪,扶着桌面泣不成声,“你问我,是不是你死了,我心里会好受些,是,你死了,我就开心了,就快活了!”
“我接到你病重的信时,已是隆冬,并州下了大雪,从绵山往南,大雪封路,地上的雪比腿还深,一踩全结成了冰,马车无法通行,我从绵山走到汾州,沿路的村民自发帮忙铲雪,可即便是日夜兼程,一日也只能走十数公里,等我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晚了。
当初调任户部,我并非不知其中凶险,我以为我能改变,我以为那些攻讦伤不到我,可是却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户部的亏空从来不只是底下官员的贪污敛财,还有宫里的用度,左想一个办法有阻碍,右想一个法子也有阻碍,不是牵扯到了这个利益,就是触碰到那个的利益,一个极其简单的决策,到了落实的时候这里也不行,那里也不通。
与你刚成亲那会儿,是朝中吵得最厉害的时候,我也想在家,我也想和你多待几日,可到处都是困难,到处都是阻碍,我是主心骨,我一走,他们应对不了朝中的一干权贵和老臣,只有我顶上。
那时,我能感觉到你对我越发冷淡了,我想和聊聊,想与你沟通,可你什么也不说,什么都是无妨,我往房中一坐,你便什么都不敢做了,我有好几回悄悄躲在窗外看着,才发现,每回我一走,你便放松下来,与侍女有说有笑。
我不知晓问题出在了哪儿,沟通不了,我也想慢慢来,可朝中的事越来越多,尤其是新法提出后,我以为我做得没错,就算受千夫所指也无所畏惧。可我忙得脚沾不了地,回不了家了,我与你似乎越来越远了。
你将府中的事料理得很好,出落得端庄大方,却和年少时不一样了。我不知这是时光带给你的变化,还是你我之间的问题带给你的变化。我不太会与女子闲话,每日能问的也只有家中的内务,你对答如流,就如同朝中的同仁一般,我找不到错漏之处,也找不到任何可以与你闲聊的地方。
那一回,我借醉酒与你亲近,你很紧张,浑身紧绷得比从前还厉害,我看着你脸上的眼泪,我知晓,我没有任何办法了,只能跟你保证,再不会喝醉。
转机在你怀孕的那段时日,我们成亲好几年,你都没有身孕,那一日太医来,诊出是喜脉,你很高兴,笑着跟我说,我们有孩子了,那是你第一回在我跟前毫无任何防备地露出笑容。
我有多喜欢这个孩子,他的到来终于让我找到话可以跟你说。我每天都要问一问他好不好,都要去翻一翻你给他做的小衣裳,哪怕是说同样的话,可你总是笑着,就像我从前在乔府花园里看到的那样。
可我没有想到,这个孩子才来了没多久就走了。那几日正是南方水灾,前两年才加固的堤坝,那年又崩了,没人知晓这里面到底牵扯到了多少人多少利益,没有人敢去赈灾调查,连着熬了几个夜,也没能定出一个合适的方案一个合适的人选,可是再不管,襄州以东就全完了,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粮食,没有办法,我说,我去。开了几日的朝会,终于散了,散了后,我才知晓,我们的孩子没了。
我看着你哭得伤心欲绝,我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到底为了什么,水灾、人、粮食,关我何事?我为何要管旁人吃不吃得饱饭、穿不穿得暖衣。那夜,我一夜未睡,连夜递了辞呈。
没过两日,宫里的内侍便寻到家里来,你听见了他的话,你要我去赈灾,你说就当是为孩子祈福。我想,便为了孩子,于是启程离了家,等再回来的时候,你我之间已经彻底没有任何话可再说,你比先前还要沉默,还要冷淡。
我试图想要再有一个孩子,再有一个孩子,我们这回好好照顾他,让他平安长大,兴许我们就能回到从前了,可你不要我碰了,许多回,我连你的房门都进不去,我们再没能有过孩子,也再也回不去了,你连从前汇报差事一般的话都不肯再与我说了。
也在那两年,朝中终于风平浪静一些,我上奏改良过的新法要去并州验证,陛下终于肯放我离去。六月的调令,八月要到,我说要带你去,你未有欣喜之色,我只想着,去并州有空闲了,或许你我之间还可以挽回。
可六月,一场暴雨,你生病了,我想等几日,等你好一些了再走,不料病情不好反而加重,太医来看过,说你不适宜赶路,又说不能受冻,祖母母亲也劝,说并州的冬天比京城的要冷上许多,不如让你在家养一段时日,等第二年开春再去,也能适应一些。
我想着不过也就四五个月了,待过年我回京城接你去并州就是,又跟太医再三确认,你的病情并不严重,只是需要好生养着,便启程去了并州,等着过完年回来接你,可先等来的却是病重的家书……
我若是知晓那一别就是永远,我便是违抗圣旨也不会与你分开,我看到你躺在棺椁中的那一刻,只想也随你去,你大兄劝我,我若是这样死了,那些追随我的大小官员,恐怕都不得善终,我连死都不能……
多少次午夜梦回,我都在想,我这一辈子到底在做什么,有许多回,我甚至想手刃朝中的敌对势力以泄愤,可我不能。
你走后的第三年的冬天,我躺在你临终前躺过的床上,也同你一般,看着茫茫大雪闭眼。恍惚中,我似乎听见有人问我,还想要什么,我想,我什么都不要,只求,能见你最后一面。
如今,我的心愿已经完成了,多谢你能听我说完这些。
清沅,你走吧,往后不用再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