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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61章“卿卿,我还想与你亲亲……

沈照入屋舍前,无意间瞥见年轻男女的相处一眼,女郎骄矜别面,而郎君微倾身言语,虽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便是随意一眼,也能感受到他们之间自然流露的亲昵。

封漆信封安静地摆在桌案上,沈照迟迟没有打开,比起方才在晚辈面前的温雅清贵,此时的他,眉头紧锁,愁绪爬满面容,竟也显出几分符合这个年岁的苍苍疲态。

他眼皮微颤,恍有雾气结于眼前,许多昔日旧影

也在雾中浮动——

北地的雨没有南地的缠绵,总是一来就急骤如盆倾,他正去桃花观中接祖母归家,遇雨躲于山腰亭中,大雨滂沱,山中漫起腾雾般的湿气,他背手而观,也是这时,山道中有车驰来,覆青缎,挂玉铃,镶云母,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马车,但并无族徽,因稀奇他多看了几眼。

而马车似乎急着上山,半点不停,飞渐起许多的泥点,然,雨中山路难免会遇上冲下的山石拦路,睁眼看着那马车有翻倒的危险,他不由皱了眉。

好在驭马之人显然是身经百战的练家子,惊险中停顿住了马车,只车轱辘也陷入了泥潭中。

沈照自来心善,遣了身边的卫士去帮忙,亭子也可让出一半请车中主家一同躲雨。

马车的青色帷帘被掀开了一角,有女舜华。

大概就是那一眼,他心甘情愿地不断陷入了名为陈薇的陷阱,即便后来猜得了她的身份,也猜得了她是为扶胞弟登基而来,而沈家长子的他从一开始便是她的目标。

只是,自此经年,他仍会想他们的巧遇到底有几分真?

若全为假的,未免也太过巧合,可若存真,他们又为何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她所有的爱都裹着欺骗,所有温柔都藏着算计,他对她失望透顶,让出了她所想要的一切,没有人再禁锢她扩张的野心,可也同样再没有人为她在世家中斡旋。

他在许许多多的信中,见她一日日变得越发不似曾经,越发尖锐,也自信中承受着她的恶意与中伤。

而他的回避,也一如既往地同她对抗着。

光影透窗浮动,沈照无力般地吐出一口气,独居久了,他常会奇异地平静,奇异地想起过去,也会想,走至如今,他可也有错?

他终是伸手向了那未启的书信。

*

王静姝对沈遐洲是又气又好笑,气他胡乱在长辈跟前放言,又好笑他此时露出的纯良羞赧之态。

他可真是能装啊,亏她还顾及他受伤,不曾故意提及他在秋社日的丢人。

她看沈遐洲眼神越发地挑剔,神情也透着淡淡的嫌弃。

沈遐洲也被女郎睨得越发想起秋社当日醉酒后的事,在一群陌生百姓面前手舞足蹈,如何想也与他过往十余年所讲究的相违,他目色微微沉敛,露出委屈伤心的容色:“你就笑话我吧,反正我就是记得了。”

“你答应做我夫人的事也休想反悔。”

他的容情微狞一下,透出几分无力的威胁。

王静姝这下是真的忍不住,扶腰笑了起来,怎会有这样的郎君啊,委屈哀怨地抱怨她,可又不甘憋在心里地胁迫她一句。

就像家养的小狗,冲主人吼叫得再凶,也不会真伤害一下,反自己越叫越委屈,令人——

喜爱得紧。

想怜爱他,还有亲亲他。

王静姝如是想,也如是做了,她双靥还染着笑意地勾上郎君的脖颈,在他颊畔飞快“啵”地亲了一下。

沈遐洲快过惊愕地扶住了女郎的腰,听得女郎在他耳畔吹气般地道:“暂时不想反悔。”

沈遐洲还未从亲吻的喜悦中回过味,先捕捉到了女郎促狭无比的“暂时”二字,心情跌入谷底地拉下女郎的手臂,不甘追问:“为何是暂时?”

王静姝才不惯着他地从他手中抽手,连衣袖也一点点地收整了回来:“你那日醉得神志不清的,我哄哄醉鬼罢了,哪里能全当得真。”

沈遐洲咬死王静姝的心都有了,他便知她是个坏女郎,她连当人夫人的承诺都能乱许。

他与王静姝对视着,骨子里的本性似也压不住地显露,狭隘又阴郁,目色也沉静得有些可怕。

王静姝听得他一字一字地加重道:“我当真了。”

她心跳得飞快,目光却不移开半分,她在欣赏他显露本性时的模样,俊美又危险。

她的心好像跳得更快了,真是要命,她如今真能确定,她的喜好确实被沈遐洲带歪了。

她竟连他本性中带的那点“恶”都觉得喜爱,甚至故意去逗他生气显露他想藏着的那一面。

女郎目中摇曳的兴致并不加掩饰,沈遐洲触动般地醒悟——女郎分明也喜爱他。

可她又坏又顽劣地不松口。

沈遐洲眼底清寒倏地散开,俊美脸庞也倏地显出了被苛待般的萧瑟,他又去拉扯女郎,语调幽而带怨:“卿卿,那你要如何才能全当真?”

他又在作秀了,王静姝脑中下意识地就闪过了这想法,可男女之间的往来从来都是你情我愿,她促狭地惹恼他,而他时而恼恨,又时而作秀地诱她,这感觉并不坏。

女郎眼波清水般地流转,泛起潋滟的清光,唇角也弯弯地勾道:“看你表现。”

两人旁若无人地讨价还价,嵇牧早已习惯地别开视线,不多时,自草屋厨舍中走出了跟从沈照的小仆,小仆往返数次,道现在正是吃蟹的好时节,请郎君与女郎用膳。

扫眼望去,食案上大半都是蟹的不同吃法,蟹膏肥美,色泽诱人,尤其是其中一道洗手蟹,是用生蟹剁碎,再经麻油熬熟,各种食料草果烹煮,最后还须葱、盐、醋等味入蟹内拌匀食用。

王静姝甫尝一口,双眸都发出了不一样亮光,单是为了这滋味,她都愿意多在此多留几日。

她其实隐约思得沈遐洲所来为何,绝不会单是带她来见沈伯父,只经了不久前的那场刺杀,又知同丹阳王有关,她心中不安,倒不如继续跟着沈遐洲四处走走,且瞧着沈伯父就比某郎君可靠多了。

她眉眼弯弯地想着,视线也落在面前郎君身上,他此刻没有半分阴郁戾气,用银挑子细细剔着蟹肉,许是生得好的缘故,这种事在他做来也雅致十分,很是悦目。

这样的郎君,如何不会被他俘获心魄?

她犹想着,郎君也上掀了眼睫,含笑看着她,那笑意既缱绻,又藏着点跃跃欲试的兴味。

王静姝眼皮不妙地跳了跳,身子也后撤似的退了退,果然,下一刻,郎君用银勺递了一口蟹肉到她面前。

细白的蟹肉与丰腴的膏黄混在勺中,发着诱人的食物香气,可王静姝眼神闪烁了,不敢对上郎君的目光。

她忽地也感受到了羞赧,这种亲密在过往她故意撩拨沈遐洲,为他喂药时还不显,但当复刻到了自己身上,总有些面热,且沈伯父虽不曾出来与他们一起用饭,但这处屋舍一眼可望的地,总归是离得太近了些,不得不承认,在脸皮厚度上,她确不如沈遐洲。

她微摇了摇头,避开沈遐洲送到面前的蟹肉,两人较上劲地来往一下,王静姝实在拗不过,飞快地衔上一口就退,抿唇轻嚼间见沈遐洲又有了动作,她开口:“我不要吃蒸出来的蟹了,没甚滋味。”

她自己动手伸向了洗手蟹,吃得太急,硬物在牙间咔滋一声,掺杂在内的蟹壳碎片陷入了她的牙肉中。

疼得她嘶声抽气,沈遐洲立马端了水让她漱口,但洗手蟹本就重味,口腔中残留的辛味不断刺激着伤处,只觉得那儿更疼了。

她捂着脸缓着牙肉中传来的一阵一阵刺疼,不让沈遐洲为她看,大张着牙口让郎君查看,想想就有点丑,她宁愿先疼着,况舌尖舔舐过伤处,她知道应只是被划了一道口子,就是疼得难受。

然沈遐洲一旦强势起来,就一点也不容王静姝拒绝,他虎口钳住她的下颌,迫她张开唇,凑近身地为她瞧。

王静姝本就疼,他还粗鲁掐她,眼尾一下就红了,盈满了泪意,她从来都是极美的女郎,此刻脖颈被迫上仰着,堆挽后坠的乌发一半都沿腰落在了蓆垫上,盈泪又痛又怒瞪来的眼,没了往日那种盛气的华美,但偏显出了十分的凄艳来。

沈遐洲瞧着瞧着就偏了目光,从女郎望不清的口腔内壁,落到了微张又润泽的唇,再又一寸寸移至了她柔婉动人的眉眼,目光渐渐发直,升起了想蹂躏女郎的龌龊欲望。

他的神色还有看她的目光,极为不正常,而这

种不正常,王静姝恰能读懂,他又有感觉了,他怎试过一次后,就一点底线也没了啊。

王静姝生了恼,在他放松力道向她倾身来时,向后缩一下,反手回了他一巴掌,力道并不大,甚至算得上轻,只沈遐洲似乎仍旧被扇得懵了,他凄苦极了地开口:“我想想也不行吗?”

王静姝瞪他:“你是只想想吗?”

沈遐洲自觉心虚地用眼撩她,手也覆上了她的手:“卿卿,我还想与你亲亲。”

第62章 第62章(抓虫)你怎么不讲究了……

沈遐洲言语直白,撩拨得王静姝红了腮帮,手背极具存在感的温热也昭显着郎君的心猿意马,王静姝微抬眼看他,只见郎君面白神清,耳尖却微红。

她实是不知他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了,怎为她看个伤都能有了感觉,她都还没怪他弄疼了她。

两人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的,所有幽微念头在不经意间发了酵。

可他们到底克制,郎君也只是捏捏女郎手地道:“我再给你看看?”

王静姝摇头,语中也有些嗔怪:“你方才都掐痛我了。”

郎君一瞬流露出懊恼,垂下的乌浓眼睫,虚虚遮着极淡凄然伤感的眼眸,他定是在自责了。

女郎便又道:“也不是特别痛,”她的指尖也轻触了触郎君的脸颊:“我打痛你了吗?”

沈遐洲从来不是真良善之人,却不止一次被女郎直接伤在了颜面处,可他却并不觉得恼,男女之间的情趣,怎么可以说是打呢,他面容低微,姿态如百合般郁美,鼻尖也卿蹭了蹭女郎的面颊,贴面道:“卿卿,日后你若觉得我惹恼你了,可以再打重点。”

他并非在说假,他知自己时常控制不住的恶意,尤其是在面对女郎时,常常生出即便将她拆入腹中也不够的难以餍足之感,他总想向女郎寻求更多,可又怕惹了她反感。

他既强势,可又同样的脆弱,王静姝心间都因他的话在发颤,越发了解沈遐洲的同时,她似乎也越发地被他牵动情绪,也对他更生爱怜。

“我才没有古怪的喜好。”她嘟囔了一句,为自己辩解。

她也坚决不让郎君再为她查看口中伤处,她始终觉得那样有点难看。

而沈伯父自入了屋中便再未曾出来,夜里他们的住处也由小仆安排,只隔一堵墙的两间屋子,她费了好大的力,才将沈遐洲劝离,她可没脸在长辈的眼皮子底下,与他同处一室。

然,到了第二日,她口中牙肉的伤处不见好转,还红肿了起来,早膳时也只能用粥,小菜都咀嚼不得。

沈照听闻了,有些了然,道洗手蟹这道菜确会发生这种事,山顶道观的老道长会些粗浅医术,能开些清热消肿的药物,可以遣人去一趟。

恰也无事,王静姝便觉不如自己去一趟,也赏赏小次山的景色,山中旧绿树葳蕤满林,叶云飞荡于二人之上,恍若这悠悠天地间唯他们二人。

二人便行得悠哉游哉,时而停下辨认未曾见过的草木,不认识的红果也摘下尝一尝,当然是沈遐洲尝,见他露出难以言状的神情,王静姝便觉得有趣,戏谑地问他到底是何味道。

而郎君如今也学坏了,他拥着女郎靠在高木上亲吻,将滋味传递过去。

如此嬉闹下,王静姝口腔中又被刺激得不行,觉得疼,这才走快了些去求药。

老道人一听他们的来意,便了然,留他们稍歇,去取了药,青绿的草药膏,还散发着清清凉凉的味道,道只要抹在红肿处,便可消肿缓解疼,即便咽下去也无妨,是新调配的药膏,专应付这吃蟹的时节,比起内服的药,止疼的见效更快。

王静姝谢过道长,两人这才重新下山,下山与上山时不同,偶会有些陡峭的山坡,她提着裙摆反没有上山时的从容,好在他们有整日的功夫荒废在山林间,可以慢慢来。

沈遐洲也乐得与女郎相处,不用顾忌什么长辈。

又是一个陡坡,他纵身跃下,展开手臂地对女郎笑:“卿卿,跳下来。”

年轻郎君乌发白衣博袖,身形也清逸瘦长,展臂望来时,眉眼蕴笑,细碎的日光落在他身上,满身漫不经心的琳琅风流。

王静姝被晃了晃,毫不犹豫地向他跃下。

裙裾掀动下,郎君略显清冽的气息拥了她满怀,有力的双手也锢住了她的腰肢,那手臂慢慢收紧,并不立马放开她,她能察觉那隔着几层轻衫还透过来的摩挲痒意,幽微又暧昧。

她听见郎君道:“卿卿,你累了吧,我们寻处歇歇,先将药上了再回去吧?”

他声音温存亲昵,还暗藏着些隐秘的试探,他知女郎自来大胆,能令她顾虑不与他亲近的缘由,大抵就是草屋太小,同长辈离得太近了些,他心中甚至对沈照升起了不满,嫌弃他一个决定做得太慢。

可另一面,又无比希望这种无任何打扰,也无任何事务烦扰的时光能长些,再长些。

王静姝自来身子骨极好,她虽觉得下山不便,可也还没到感到累的时候,但她只瞧上沈遐洲一眼,便知他藏的什么心思,可她并不认为沈遐洲这讲究又别扭的性子会与她在山中胡来,顶多就是摸摸手和亲亲。

她眼尾上扬了扬,一副看透他的姿态。

沈遐洲面容被她望得一点点泛红,“卿卿,我替你上药。”

王静姝仍旧犹豫,食髓知味的从来都并非郎君一人,她并不排斥与郎君的一些亲近,可他怎就对上药如此热衷?

张着口让人查看,一点也不美。

然而,也是她犹豫的片刻时间,忽有水滴落她额间,仰脸,又是一滴,竟是要下雨了。

这时也由不得他们拉拉扯扯地多想,先寻处避雨才是。

沈遐洲拥着女郎,足尖轻点,在山林中飞跃穿梭,寻着可躲雨的去处。

雨势一点点地加大,王静姝也更埋入沈遐洲胸膛,当他们在一处石洞中停下时,她只些微湿了些鬓发。

沈遐洲却更惨些,宽袍湿入,显出了些里头衣裳的襟边。

这时节,虽说不上冻人,可若一直穿着湿衣不好受不说,定然是要受寒的,想想沈遐洲不过与他泡过冷池,星泉便道郎君病了,她也不做他想地去为沈遐洲解湿了的外衣。

沈遐洲顿楞不过一瞬,就半点不矜持拿乔地任由女郎动作:“卿卿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王静姝指尖顿住了,像是见鬼一般地望沈遐洲,郎君却羞赧得像是做出了很大让步地任人采撷的姿态。

他面容清透如玉,眉目也淡如墨,眼睫又密又长,垂眼静静立在雨帘触不到的石洞内时,静谧美好,而那经他口中说出的话,竟不显违和,给人以温静顺从之感,撩拨得人惊讶之余,心间也发颤。

他这是把往日的讲究都抛得没边了,且还想着她主动呢。

王静姝利落地褪了他外袍,往洞中地上一铺,故意不遂他意地道:“沈九如,你都在想什么啊,我是不想直接坐地上罢了。”

沈遐洲显然失望地望一眼女郎,也明知女郎的故意为之,他拉她的手,在她指尖轻咬一口,喑哑委屈地道了声“坏卿卿”,这才拉她一起在铺了外袍的地上坐下。

雨一点也没有停歇的意味,洞外雨帘也淅沥个没完,沈遐洲又拉了拉女郎一下问:“卿卿,上药吗?”

王静姝白了沈遐洲一眼,却不再拒绝,总不好欺负他太过,且无有镜子,她自己也瞧不准上在何处。

她偏脸,向着郎君微启了唇。

女郎唇瓣红滟,眉眼纤浓艳丽,其实一点也没有她想的丑态,沈遐洲甚至觉得紧张。

他用里衣擦拭了手,才一手托着女郎的下颌,一手探入女郎口中,沾着药膏的指腹一点一点磨过女郎牙肉,又一遍一遍细致地照料到那微肿的牙龈。

比起药膏带来的刺激,那种手指探入口腔的存在感和摩、擦感,更令人难以忽视,况沈遐洲做的也太细致了些,细致到了她生出了别样的难受感,还有些羞耻感,她想退却,郎君却双手配合得她无处可躲。

明明只是简单的上药,可她却像是受了欺、凌一般地呼吸加重,削薄的双肩也控制不住的轻颤。

事毕,她竟有些脱力。

她一时没能去留意沈遐洲,也没能瞧见郎君此时古怪的容色。

他盯着自己的手,其中一指的指腹同向下的指骨处,都莹润着一层从女郎口中带出

的水渍,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浓墨一般的眼眸越发阒黑。

王静姝忽地被郎君抱坐,声音也喑哑无比,与她贴耳道:“卿卿,你想yao我吗?”

便是不去瞧他布满欲,色的眼眸,王静姝也能感受到触碰到的热情。

他的兴致总是来得莫名其妙,且极其强烈。

她不适地扭了扭腰,郎君倏地低“嘶”一声,似痛又似爽快,他扶着女郎的腰,仰脸恳求道:“卿卿——

再动动。”

微妙的意味伴着炙热在不断变化,王静姝大脑一瞬空白,她本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女郎,沈遐洲沾满欲色的模样她也不是没见过,可这样由她为主导的被索求,与第一次时全然不同,甚至地点环境也全然不同。

她作怪地又动了动,郎君又嘶气,锢在她腰间的手迸发出紧绷的力度,隔着层层衣袍,她只动了一下,立马就停了,捧起郎君的脸,好笑望他:“沈九如,你怎么不讲究了?”

她不怀好意,故意撩拨又肆意嘲笑,郎君不禁咬牙,压下女郎的后脑,与她吻作一处。

并不深入的吻,但也足够清凉的药味在两人之间相互传递,他们渐渐沉溺其中,难以控制。

初时,王静姝还能占据主导,可越到后面,她便越发觉得这个姿势极其累人,她懈怠地搭在郎君肩上,将自己全然交了出去。

雨依旧在下,淅沥雨声伴着山洞中各种含糊声响,王静姝浑身轻颤,可她越抖,越没有停歇的时候。

及至最后,沈遐洲是如何带她回到草屋,又如何清理也都在迷糊中被带过,她只记得,过耳的风,与停歇了的雨雾,令她舒服得很想睡去。

再醒时,听得沈伯父已准备同他们一起回洛京,且有话想与她说。

第63章 第63章“三郎可是欺负你了?”……

王静姝神情怔忡,不知沈伯父为何寻她。

她疑心是昨日与沈遐洲闹得太过,被察觉了端倪,一时也有些懊恼,懊恼自己半点定力也无,轻易就被沈遐洲勾起了兴致。

可也仅仅是懊恼而已,而不是懊悔,她觉得能瞧得郎君被自己支配时,露出的不曾见过的模样,很是喜爱,满面浮着绯色的郎君,瞳仁黑寂忍耐,敞开的胸膛淌汗喘气,不断抵着她求她快一些时低吟出的弱音,即便此刻想起来,心间也能泛出毛刺般的酥意。

情难自禁大抵便是如此。

她不由摸了摸肚子,想着没有留在里面,应该不会那么容易中招吧。

再说,沈遐洲那时不时病得要死不活的样子,自幼不知吃了多少的药,或许不行呢,这样想着,她的担忧就减弱了很多,对自我定力不足的谴责也弱得只剩下轻微一点。

她四处不曾寻见沈遐洲,去见沈伯父时,心中多有些忐忑,她往日也不是这样胆小的女郎,可长公主为她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她总觉得沈遐洲是个不正常的郎君,而能生出他这样郎君的父母,也同样有些难以言明的不正常。

沈照显然瞧出王静姝的不安,他温和笑笑:“你父亲如今可还好?”

王静姝讶然,只道她离开建业时,父亲除了有些不舍,其他一切皆好。

沈照点头,说起连王静姝都不曾知的一些父辈年轻时的游学之事。

这般听着,她的不安也消散许多,只觉得沈伯父与长公主当真不同,是真正的温雅如玉,谦然若怀,他给人的感觉,没有高位者的压迫,更多是一种长辈的包容感。

好像即便她在他面前犯了大错,他也只会笑笑而过。

王静姝不免稀奇,为何一家人怎么会这样的不同,就像是各长各的,她大着胆子去偷瞧沈伯父,发现沈遐洲与沈伯父还是有些父子间的共同点的,至少在气质上与外形上,都是一般无二的隽雅出尘,只沈伯父明显光华内敛一些,而沈遐洲得要不犯病。

她想得突然有些想发笑。

再抬眼,发现沈伯父正温和地瞧向她,奇异的包容与慈爱。

王静姝不免赧然低头。

沈照无妨地笑了笑道:“三郎被我遣去为我老友送些不便带走的书,昨日你应当见过。”

王静姝点头,知沈伯父说的老友是昨日为她配药的老道人,可同样的也知,沈伯父定是有不便让沈遐洲知道的话要与她说,不然为何放着自己仆从不差使,要沈遐洲跑一趟?

故而她点头之余,姿态也更乖巧几分,有点像是准备听老师教导的好学生般。

“六娘,我与你父亲同辈,便这般唤你吧,”沈照抬眼眺望远处山谷,并不转弯抹角地道:“我支开三郎,是有些话想问你,三郎可是欺负你了?”

说至最后一句时,沈照倏地转过眼,容情严肃许多。

王静姝一时哑然,还有些恨不得寻个洞钻进去的,她实在不知沈伯父都知道些什么,而“欺负”二字可意有所指?

沈照并不急着要她回答,反说起了沈遐洲幼时:“三郎是是我看着教导大的,他幼时聪敏良善,可我与他母亲诸多事情上生有分歧。”

沈照艰涩停顿一瞬,“他母亲性子多有些偏执强势,对三郎教导上也如是。”

“而我与他母亲,都想在三郎身上寻得些自身才是对的证明,三郎聪敏,早早察觉了我与他母亲之间的对抗,不知何时,他学会了周旋,他在我面前温和端然,而在我不知的地方,又将她母亲的那一套偏执狠辣学了个十足十,甚至性子上也出现了些问题。”

“他一旦抓到能正当施虐的时机,虽不以折磨为乐,却能静静看许久,眼中没有任何情感,凉薄无比,就好像看着旁人痛苦,他反能平静。”

“那时他还未出蒙学的年岁,我在宫中寻到他时,他正看一个几欲被杖毙的小黄门受刑,见得我,才目中出现了慌然。”

王静姝听得皱了眉,未出蒙学的年岁,那也就是八岁不到,一个小孩儿见到生死,过于平静好像确实有些可怖,可为何好像每个人都在告诉她沈遐洲不是个好郎君?

她早就知沈遐洲不好啊,得不到就绑就抢的郎君能指望他好到哪里去?

王静姝像是被激出了逆反的心理,他觉得沈遐洲再不好,也多有底线,就像他们认识的几年前,被他扔下水的那些小郎君,最后其实也没有任何性命危险,他只是小心眼点罢了。

再是后来宋娘子一事,关到牛棚照料赛牛。

王静姝皱了皱鼻头想,好像确实很不道德,可非要开脱的话,那也是宋娘子有害人之心在前,沈遐洲护短点罢了。

再则,沈遐洲也做过好事啊,阴平的灾后重建,若非沈遐洲的魄力,哪有那样快,即便他或许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私心,可做的事是有利的也是不争的事实。

加之沈伯父方才也说了,是他与长公主不合,才造成了沈遐洲后来的模样,她想象不出沈伯父这样温雅和气的人会如何与长

公主不合,但光是想想她见过的长公主强势的掌控欲,心中反更怜郎君。

既是如此,他们有何资格说沈遐洲不好。

她心中不自觉地偏向沈遐洲,为他开脱,也为他生气,连带对着沈伯父时,目光也显出了些怒意的火光。

只一眼,沈照便察觉道小女郎不如方才对他恭敬,甚至在生气,这是为了三郎?

他先是诧异,继而又释然地笑了,语气也有些宽和的试探:“你不怪三郎绑了你?”

王静姝惊讶抬眼,不解沈伯父是如何知道的。

沈照便柔笑道:“我虽不在洛京,但并非不收书信,二郎常与我来信,提起你与三郎。”

二郎道三郎有了心仪的女郎,观之很适宜做沈家未来的主母,他决定帮帮三郎,也顺带表妹长长见识。

他见到信时,只觉得胡闹,三郎所为将女郎的意愿置于何处?二郎所为与助纣为虐又有何异?

他当即动了下山的念头,可时下信件往来从来都是不及时的,当他瞧到信时,便证事情都早已发生,且告一段落。

故而,见到王六娘子时,他一直是心中有愧,愧于没能教好三郎,尤其是昨日暮夜时分,见得王六娘子是被三郎抱着回来,还叫了水。

这才有意寻了王六娘子单独说话,只要女郎有一分不愿,他便会自此不让三郎再纠缠她。:

只此刻才发觉,他似在无意中惹了厌。

王静姝也在沈伯父越发宽和的眼神下,尴尬无比,怎沈二郎这般的大嘴巴,什么都说,沈伯父也竟然知晓这般多,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也为沈遐洲描补一二,她道:“不是不怪,只是我已教训过他。”

不曾料到的回答,沈照愕然一瞬,笑了,情之一事,从来冷暖自知,是他着相了。

他此时也确认,或许也只有王六娘子这般光华熠熠又自信的女郎,才能治住三郎。

再开口,沈照不再质疑两人情感,也不再说三郎如何不好,而是说起他在此独居数年,想明白了许多事,他为很多往事感到后悔,也放下很多执着。

“我此次下山,非是因你与三郎来请我,而是我早已决定回洛京。”

“若有一日——”

沈照没有说有一日如何,只郑重地以长辈口吻拜托王静姝,让她代为向沈遐洲转达。

王静姝不解其意:“伯父为何不自己与三郎道。”

沈照目光又看向远处:“时机未到。”

王静姝仍旧不解,但这次认真点了头。

见她答应,沈照心中越发认同这个既定的儿媳,语气也越发地慈爱:“我离洛时,未曾带出什么女孩儿会喜爱的玩意,唯有这一块祖上传下的玉壁赠你。”

玉璧为整块白玉雕刻而成,比男子半个手掌还大些,下圆处外饰有夔龙纹和蟠螭纹,上方结绳处玉鸟相衔,有一龙飞凤舞的“令”字,怎么瞧都不是该送于女孩儿佩着玩的。

王静姝甫瞧一眼,就拒绝。

沈照却笑,道是送给她的见面礼,况:“你不是能教训三郎吗,有了这个,三郎日后只能听你的。”

王静姝可耻地心动了,她想,这玉璧或许重要,但沈伯父能送出给她一个女孩儿,那说明也不是极其重要,她或许可以收下。

她不再推拒,将其收好,想日后若是有机会,再用来威慑郎君。

当沈遐洲急忙赶回时,瞧见的就是他的女郎与他的父亲相谈甚欢,一时既感慨女郎无论在哪,都极讨人喜爱,一时又酸涩不已,她会不会有了某些性情对比后,不那么喜爱他了。

如此,下山时,他对沈照多有“苛待”,诸如,将他甩在后,亦或是与女郎耳语他的坏话……

王静姝一副没救了的眼神看沈遐洲,不想与他多言。

两叶轻舟从渚清沙岸向另一岸而去,江风将沈照的衣袍吹得猎猎,他目凝着远山青黛,心中既平静又无端地忧愁。

年少时什么情感都是纯粹又激烈,争吵与执着也是,他无法忍受枕边人对他一直是欺骗利用,也无法认同她的立场后膨胀的野心,这种不断的争吵,非但让他们走向了极端,还蔓至了下一代,该是回京做个了断了。

而此时的洛京城中,诸多调令早已发至各处州县,京中也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张氛围,空而阔的宫殿中,堆满文书奏本的案后,鬓发隐有一丝白的长公主依旧华服高冠,可再精致的妆容也难掩她的疲乏。

她病了,她日日都在喝药,可仍旧不见好。

她招手唤来卫士问:“三郎可是请得那人回了?”

第64章 第64章(抓虫)剧情

漱阳长公主微阖着眼听着卫士的回禀。

从三郎离开洛京的那一日,她就知晓他的去向,自她肚里出来的儿子,即便不曾多有母子间的温情,可也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多年,就算三郎清理了再多次卫士又如何,只要她想知道,那就有办法知道。

她既恼怒他的失控,可又打心底地欣赏,不愧是她的孩子,与她如出一辙的有魄力。

她不喜令三郎发生失控的王六娘子,当初知晓时,就曾将其请到宫中给了女郎难堪。

除却王六娘子对三郎造成的影响外,她背后王家打的算盘也令她生怒。

原本想着那王娘子知晓三郎的本性后,会知难而退,也与三郎就此离心,没想兜兜转转,只等来三郎越发脱离她的掌控,而她想分离的年轻男女,却越发的形影不离。

三郎不按她为他铺好的路走,如今她在,他尚可任性,可若她不在了呢?

她近来,常常觉得光阴不待她,稍一不留神,她竟鬓角出现了几丝白,因这几丝白发,她晨日里,怒杖了几个随侍她的婢女。

事后冷静下来时,方惊觉自身的暴虐,她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性了,而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她不知她到底是因身居高位过久,忘了体恤,还是她本就是这样的人。

或许都有吧。

否则,她也不会落到孤家寡人的境地,可她仍旧不服输,想与沈照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即便没了他的帮助,她也仍旧能牢握权柄。

故而,三郎遇刺之事,送上的机会,她明知三郎对她可能的误解,也不曾柔了心肠,她知三郎必会请沈照来与她添赌。

可她又何尝不是在等沈照回洛京的一日——

谁对谁错,而她能否颠覆世家,终将见得分晓。

从卫士口中听得肯定的答案,她目中难得地柔和一瞬,安心而又隐有期待。

*

王静姝一行人越靠近洛京,能感受到的氛围也越凝重,听闻,丹阳王有谋反之心,据长江天险与朝廷对峙,朝廷怒而伐之,从各地调出六路兵马,其中两路为从雁门与幽州抽调,并将部分世代据中原腹地任有官职的世家子弟调往了边地,这是逼迫这些世家抵御外敌,也借以外敌消耗这些世家原本势力,形成钳制。

这些变动混在诸多大事中,似乎不起眼,可也听得人胆战心惊。

尤其这还涉及了南地的诸郡,王静姝试图从中多听得一些自家的情况,他实觉得丹阳王起事得突然,且想到了之前的那次刺杀,丹阳王真正的目标并非是沈遐洲,也非是刺杀,而是恼怒于她落了他的脸面,连带其被朝廷盯上,想要暗中抓了她回建业折磨。

只也不知他与何人达成了合作,却被将了一军,在毫无防备下暴露了自身,若不想死和失去所拥有的一切,唯有当即与朝廷对立,如此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而丹阳王一旦扯了旗帜,即便南地的诸多世家不想与其一同起事,也多会受到牵连,甚至先被其控制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主动加入。

王静姝皱着眉想了想自家的情况,以她大伯的精明程度,定然有退路,可同样的,她也更惧归家了。

她不免想得头痛,沈遐洲却在这时牵了牵她的手。

年轻郎君眉目沉冽,侧着的脸庞也清寒一片,可说出的话却沉静可靠:“卿卿,莫怕。”

他偏过脸,像是洞悉了女郎想法一般地凝着她:“有些事,即便没有你,也一样会发生。”

只要皇权与世家的矛盾在,只要他母亲没有放弃借战争削弱世家,那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的

战事都会起。

他对此并无怜悯,世上千万人的死活,他也常觉得与他无关,乱便乱吧,他冷寂阴诡的心思自来如此,可他在乎的人却皆希望他能做个好郎君,诸如女郎,还有沈二郎等人。

而他似乎也有这个能力去做些什么,甚至,对那背后推动之人生了怒。

他会顺水推舟将刺客闹得人尽皆知,是因他明白这事根本瞒不住。

那撤走的另一批刺客,从一开始就带着了不为人知的目的,其隐在背后的人,有太多的方式推动这场争斗,若只是长公主安排的人,反倒是最容易防备的,可若是有人故意指向他母亲呢?

吕相,亦或是还有更隐秘的人?

事态的走向虽仍是战事,但至少就如今而言,在大势下,那藏在背后之人并不会在此时过多举动暴露自己。

“回洛京后,我会主动请旨下江陵劝降。”沈遐洲道。

王静姝讶然望向他,只觉得郎君好像在不觉间就成熟了不少,可她仍旧有些不解。

沈遐洲捏了捏她手,没有多说什么,他在赌这由他母亲主导,但猝然而起的战事非丹阳王当下所愿,他要知道与丹阳王合作的人到底是谁?是谁为丹阳王留在洛京的人隐瞒了踪迹,又是谁透露了他与女郎的行踪?

直觉告诉他,这非常重要。

*

与此同时,洛京的某处寺院厢房。

素雅的屏风后,一女郎敞衣而卧,面庞潮、红不已,身姿也不断扭动,床旁散落着饮后的酒壶还有各色的粉末。

若是好此物的人许是能一眼认出,这是五石散。

女郎沉浸在药物带来的潮动中,自来温婉秀气的脸上,显出不同平日里的艳丽,那涌动的热潮渐渐散去,她只略披上一层轻纱,捞了一旁的靶镜对照,染了丹蔻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庞,既迷醉自己更光耀的肌肤,又扭曲地怒恨。

怒恨那令她再也离不开药物的沈三郎,也嫉恨被沈三郎维护的王静姝。

就因她的出身吗?凭何人人都看不起她?

她目中神色几多扭曲,并不再多披外衣地向屏风外走去,一层轻纱根本遮不了什么,几欲赤、身的玲珑曲线显露无疑。

屏风外竟还坐了一人。

那人也不知听了多久这女郎的自我扌无慰,他容情淡淡,似如寻常,此刻笑得也温雅柔和,并不多瞧地请她坐下:“陶娘子。”

陶然便笑着施礼:“阿然谢过殿下配的药方。”

她初食五石散时,并无不妥,发散了即可,可往后的几日,她常感到心里难受,尤其想再服食五石散,那种渴求摧毁了她的理智,难耐得她抓破了自身的肌肤。

她控制不住地再用了那日沈三郎余留下来的五石散,她控制着用量,她知晓这种药物只要使用得得当,非但没有坏处,还有益于自身。

然而,沈三郎余留下来的那些五石散,不过几日的功夫就用尽,她不得不向外寻。

问题也出在了这,不对,不对,每一份能买得的五石散配方都不对,她疯魔了似的食用各种五石散,寻着能压下她心底渴求的那份配方,她肌肤泛起了大大小小的红斑,甚至在蜕皮,犹如癞皮狗般难看。

她忍受不了自己不人不鬼的模样,嘶声尖唳,不敢再踏出房门,心底怨恨更甚,可也是这时,惠王寻上了她,道能帮她。

她珍惜极了这一身难得恢复并更甚往日的肌理,她放、荡又大胆地在惠王跟前展示着自己的魅力,一礼行得全然不同在外的神女形象,极尽妩媚地在惠王身旁跽坐:“阿然还要感谢殿下令我父亲能有机会调至下邳。”

下邳虽仍旧比不上荆州等地,但经渎水,据下广陵,也可与长江另一侧的南地形成威慑,她父亲日后再也不用在边地受各种世家钳制,不得升迁地与蛮人作战,经此一役,以她父亲为首的寒门武将必然受到提拔,成为拱卫皇室的一支势力。

早前,她只想依附长公主,一心嫁与沈三郎,可沈三郎待她过于无情,且回想往日种种,加之父亲来信的提点,她才恍然惊觉,她竟从未离开过惠王的帮助,无论是拜访名士时的顺水推舟,还是之后扩大神女谶纬的提点,若非这些,她绝无可能在没有与沈三郎的亲事前提下,令长公主有理由想起提拔她父亲。

而拱卫皇室,从来非只有长公主一人,惠王殿下也可,她父亲也可为惠王殿下所用。

她为惠王斟茶递向。

惠王笑笑,觉得陶然还不算蠢。

他无疑是选择了站在世家一方,可同样的,他与长公主一般,日后也会需要可钳制世家的力量,故而,他同样会不留余力地扶持寒门武将,他暂时舍弃的是南地的世家。

王娘子固然动人,可在诸多势力中,唯有成为诱饵,还是极好的诱饵,丹阳王便因咽不下胸中闷气,派了人来掳掠她。

他引导了这场刺杀,料理了所有能与丹阳往传信的卫士,丹阳王能收到什么信息全在他想让其知道什么。

他本该在刺杀后,先假借其卫士传出消息,令丹阳王率先起势,打朝廷个措手不及,可三郎不愧是三郎啊,即便明将刺杀的苗头指向了自己的母亲,也能不忘怀疑旁人,宁愿将先手送至长公主手中,如此封了他之后的动作不说,还将大司马请了回来。

惠王无声地叹了口气,抿了一口茶,他该想想如何将大司马一同料理了才是。

第65章 第65章全是剧情,不喜勿买

沈照的重回洛京,很是惊动了一些人,诸如吕相为首的一些世家。

当日里,沈府中还不及为沈照接风洗尘,就先收到了许多的宴请和拜访,皆是来试探沈照态度的。

沈照虽退离洛京多年,但其声望犹在,自他离开洛京后,再无人被授大司马一职,其权一直掌在长公主手中,可如今他回来了,也就多生了许多的变数。

且沈家这次可也被调动了不少,如一直兼任大将军守着京畿的沈桓,也被抽调为六路兵马的一路,这种变动,说得好听些,是一视同仁,可想得多一些,其再回来时,还能不能回到原来的位置就难说了。

长公主曾经依靠过沈家,可现在并不信任沈家。

面对这种嫌隙,同为世家,他们想知晓一直因缺少家主,而中立的沈家,如今到底会如何选择?

当中最为忐忑的无疑是吕相,盖因无论沈家怎么选,都于他无利,若沈氏继续与长公主一个阵营,那他的对手就强大了,但若其绕过长公主,一心扶持幼主,那他岂不是又居于人下?

如此想着,下朝后,吕家马车直驶入一长街药铺处停下。

吕相年过半百,他下颌蓄须,较之沈照年长上不少,但面色红润,光是瞧着,便知身体不错,他

下了马车踏入药铺,立马有卫士立在门外,不再有新的病人入内。

吕相走至一青年郎君跟前坐下,放下手腕道:“人老了,总觉心力不济,恰路过此地,知殿下在此义诊,可否为老夫也试试。”

惠王并不推拒,搭上吕相手腕,稍诊片刻,言道:“吕相为国操劳,多思多虑,该多休息才是。”

吕相收手,意有所指道:“时值多事之秋,老夫如何能歇得下,还请殿下帮帮老夫。”

惠王沉默片刻,取了一旁纸笔书了一份养生方子,递给吕相,吕相接过方子,细瞧一眼,笑道:“倒是好方子,老夫今日想来能睡个好觉了。”

目送吕相离开后,惠王也不再义诊,向药铺后头走去,而他原先坐过的地方也换上了旁的医师。

他笑意不达眼底,吕相已不是第一次寻他了,却从不曾如今日一般明确认定他,毕竟成年的宗亲哪有年幼小皇帝好控制?

吕相一直试探他的态度,拉拢他,也不过是想要一出头鸟罢了,可沈照的归来,令吕相有了压迫感,他需要自己另扶一陈氏血脉,才得以保障他自身的地位。

在吕相看来,唯有他背后无权无势,空有个良善的好声名,即便扶了他,也需仰仗以其为首的世家。

可惜了,吕相想错了,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无权无势,那就自己造出权势来,他与吕相,谁利用谁,日后还未可知。

*

是年冬,因气候与对峙的长江天险,早早调令的数路兵马迟迟才与丹阳王兵马有了第一战,水战的弱势,先传回洛京的是败战,继而又打了数战,才适应了水战,开始有捷报传回。

洛京宫中最高的观景台上,长公主神色难辨地站在楼前眺望远方,夜幕侵染,宫灯渐亮,却依旧显得寂寥。

她稍拢了拢披风,立马有机灵的侍女送上手炉,几个悄声退下的小黄门也连忙又增了炭盆。

漱阳长公主接过手炉,并未离开方才所立之处,但目色却有了焦距,长长的宫道上,有人行来,那人一手持灯,一手提袍爬着石阶,裘衣上下也沾上了风雪,风姿却半点不损,她一时看得有些痴了。

侍女也下望一眼,无奈退至后头,想长公主与大司马真是互相折磨,记得大司马方回洛京之时,公主连精神都好上不少,甚至有心开始注重梳洗打扮,即便是一丝白发也要拔掉,而大司马其姿其容,儒雅随和,宛如月下仙般瞧不出岁月痕迹。

可两人一旦独处不了多久,便会再次不欢而散,而被赶走的大司马,却总会不厌其烦地再次来寻公主,就好比现在,男子一步步地登上观景台,只他面容不复月下仙的出尘,像落凡一般染上了人间愁苦,眉间尽是憔悴与疲态。

沈照自回洛起,便再无一日睡过好觉,各方暗涌下的揣测与提防,他立在世家与陈薇之间,举步维艰。

世家服从了长公主的调令,但心底却多有不服,后方粮草的运送与兵器船只的供给便几多状况发生,且世家为首的将领与陈薇有意抬举的寒门武将也难以配合。

加之气候天险之故,六路兵马迟迟不曾真正击溃丹阳王的人马。

这是一种无声的反抗与示威,逼迫陈薇在当中做出抉择,甚至让步,可陈薇自先帝病中开始掌权至今,也自扶先帝登基始,从见皇权弱于世家到足以分抗,如何再次低头?

这条路,她固执地走到黑,认定只要撑过此关,便可令握兵权的寒门武将与世家分庭抗礼,她也不再受世家钳制。

对此,早在很多年前,他们便发生过多次的争执。

但实际上,即便生在世家,他也非是完全立在她的对立面,世家经多年的膨胀扩张,许多私下早已成了独立的小王国,甚至有人主张循旧制恢复五等爵,也就相当于要朝廷承认世家的小王国。

而他一直不赞同这种趋势,如此行为,岂不是在分裂好不容易统一的大绥,旧制中的各国纷争岂不是要重演?

这于雄心壮志的野心家而言,的确是值得追求,可世间更多是千千万万如萍草般追逐的普通百姓,难道也要将他们长久地卷入纷争?

他一直处于内心所求与立场不许的煎熬中,也是在这样的时候陈薇出现了,故而即便被欺骗,被利用,并不足以令他与她离心,他更在意,更控制不住想的是:陈薇除了利用,可有过真心待他?

纠缠多年,他们像两股难以分散,却同样难以拧成绳的混乱线团,彼此消耗着。

本以外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先帝病重,再是三郎受难,继而陈薇对他防备更重,已然不愿再听任何人的,她将他彻底打入了对立一派般地仇视他,对他提出的建议只觉他不过是在为世家虚与委蛇,她自有一套敛权谋划。

她舍弃了扶持寒门学子这条见效慢的路径,明里暗里地给与寒门武将机会,再用战事一气收拢,妄图以此彻底压制凌驾世家。

眼下已走到至关重要的一步,功成与否,全看丹阳王事败后,世家可否容下与他们平起平坐的寒门武将。

在陈薇看来,这既是皇权与世家的较量,也是她与沈照之间是非对错的最后判定。

此时,沈照也已行至观景台上最后一层的阶梯,将灯笼交给一旁的小黄门。

陈薇掀眼,轻瞟了随侍的婢女一眼,婢女连忙带着所有宫人退下。

高高的观景台中又只余他们二人,平静的对视,他们在长久的岁月中似乎早就耗光了强烈情感的对峙,只执拗地仍旧坚持着些什么。

沈照目光先落到了桌案上未曾收起的药碗,还未及开口,陈薇先满身带刺一般地开口:“我还活好好的,你可是很失望?”

沈照回京后便周旋在世家之间,他所做的诸多努力,陈薇一直看在眼里,见他憔悴,她便满是恶意,恶意于他如今还要如何粉饰太平,平衡几方?恶意于他焦头烂额,与她一般憔悴,也胜利于她马上就要证明自己是对的。

唯一失败的是,她病了,还不知能守着这样的胜利多久,这时,她便又想起三郎,三郎不接受她的安排,不与陶娘子议亲,甚至自作主张地去劝降,又哪能真让他劝降,若成了,这战事如何起?

好在丹阳王根本不信朝廷,据江险自立伪朝,如此便更有了非战不可的理由。

沈照无奈看向陈薇:“你我如今这般年岁,还要闹到何时?”

“你好好活着,我又怎会失望?”

他的眼神太过温润,温润得好似多年前躲雨时一般体贴,那日她是特意打听得太原沈家的老夫人在桃花观中小住,有意露脸与太原沈家搭上关系。

可惜半路下起了雨,还遇山石拦路,她本不愿耽搁时间,可偏有人请她躲雨,她一时迁怒,便想瞧瞧到底是哪来好心泛滥的烂好人,掀帘对望那一眼,心动的从来不是沈照一人。

除却这一场意外,往后诸多柔情蜜意皆是她知他身份后,算计而来,可她毕竟是大绥公主,柔情终归不长久,逐渐显露了她本来目的,她得偿所愿,弟弟在沈氏扶助下登基。

后来,她想要的就越发多,她听不得半点她依附于沈氏的言论,她陈氏明明才该是这个王朝的主人不是吗?她与沈照之间的矛盾也日显,她看不惯沈照事事讲究稳妥与平衡的做派,认定他根本是在为世家与她虚与委蛇。

多年难解的对抗认知下,她又用得上沈照,她在送离三郎去建业后,再次利用了沈照成了摄政的长公主,却翻脸毁了许多事先定好的约定。

她也曾悔过,但不曾放弃过,尤其是察觉自己病症时,更是变本加厉地想抓住些什么,可此刻听得沈照又再一次卸去往日恩怨的絮言,她开始不确定起来,她压上一切得到的权势,又疯狂期待的战事当真值吗?

不过片刻,她心肠又坚硬地认定值得,只要此次班师回朝,她手中就有了无需受任何一方钳制的兵权,她打败了世家,只差三郎替她继承下去,她的孩子应与她是一样不屈于人下的……

她想得越发多,沈照便知今日她也是听不进去了,他起身道:“明日我再来看你。”

又行在来时的昏暗宫道上,昏黄灯色将他身影拉得既长又寂寥,从归洛京前,他便发觉许多事情都晚了,可身在局中,才更感无力。

几方立场对峙至今,他再多周旋,也仅仅是周旋而已,不再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所有人似乎都在等着南地的一个战果,胜是必然的,只功劳封赏的划分,那才是真正一碰即燃的引线。

可这些从一开始就不对,以吕相为首的世家与他周旋太过,太过和平,可他又何尝不是有意维持着这种和平?

沈府,灯火明亮如往昔,可若细辨,会发现不再有诸多表姑

娘的嬉闹,连家仆都少了许多。

沈二郎率先迎上了沈照,面色也不见往日的闲适戏谑,反显出雪寂般的肃容:“伯父,我母亲已暗中带着四娘离开洛京,姑母与王娘子也一并送走了。”

沈照点头:“如此,你也早日离开吧,太原我沈氏的根基还在,无论洛京发生何事,都不至庇护不了幼小。”

沈二郎着急出声:“大伯父不与我们一道走?”

话毕,沈二郎才发现自己话中都带上了颤音,他早就该发现的,自大伯归家,便引去所有外来的注意,不动声色地将家中人都送走,大伯若走,必然牵动洛京所有的注意,大伯从一开始便没想过要走。

他像是做出某种决定般道:“我留下帮大伯。”

沈照摇头:“大郎自小行事循规蹈矩,若只守城还尚可,可若大绥乱了,外族也侵入,便需你在一旁协力。”

沈二郎被沈照的猜测惊到,瞳仁也紧缩一下。

沈照便又安抚地开口:“只是可能。”

“那三郎……”沈二郎欲言又止。

提起沈遐洲,沈照心中自觉亏欠许多,还不及修补的父子情,山中短暂地相处便已几乎是全部,他的肩像是不堪负重般顷刻间又颓下不少,“三郎那不必忧虑,我嘱咐你父亲看顾他了。”

……

夜愈发深了,沈遐洲收得一密信后,连夜渡江奇袭,但两兵相交时,他便撤退,直将敌兵引入陷阱,杀得丹阳残兵逃至岸上,跑到了江陵城边,而沈遐洲的人早早换了他们的军袍,混入残兵中。

城门一旦开了,城墙举火,便有更多的将士攻入。

城门口杀得混乱之际,有兵将前往江陵府急报丹阳王,沈遐洲跟至府门,才将其斩杀。

府中丹阳王正被远处传来的杀喊声惊醒,不及披甲就被卫士掩护着出逃,一箭落于他脚边,继而卫士将其不透风地掩在后。

与此同时更多的卫士也一拥而上,刀剑铿锵劈砍在一处,丹阳王又趁机挥砍两阻拦卫士偷逃。

沈遐洲目光始终牢牢锁定他,再次搭箭,噗呲的入肉声,不起眼却又明显至极,无形中丹阳王附近便被空出了一条道一般,沈遐洲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丹阳王命脉的鼓点上般令人惊惧。

丹阳王身形无疑是魁梧的,甚至早前在拒沈遐洲招降时,他往战船前一站,就如小山一般,嘲讽沈遐洲小儿的笑声也飘得老远。

可此刻,他的模样早已没有两军阵前的魁梧,沈遐洲像是恶意地欣赏他的惊恐,靠近时,还再次搭弓,每一箭都射中了丹阳王,可也每一箭都不至命。

被戏耍的无力感,丹阳王目眦欲裂。

此时,周旁丹阳王余的卫士也被清理干净,而沈遐洲也在丹阳王一步外的距离处停下,戏谑弯唇:“丹阳王,若知今日,你早些降该多好?”

“小儿狂妄,不过赖着有人帮你罢了。”丹阳王知不可能逃掉,怒红脸梗脖道。

确有人帮沈遐洲,他二伯沈桓与他一道奇袭,后方诸多大事其实皆由沈桓把控,他不过带着奇袭的先锋一队开了城门后,先来确认他想确认的。

故而,他也并不恼,只一个眼神示意下,夜阑面无表情地断了丹阳王两只手。

嘶吼般的惨叫几欲破开人耳膜,便是这样一人仗势觊觎他的女郎,再狠的折磨落在其身上都不够解他心中阴鸷的恼意,但他的理智尚在,他一点一点地问,中途也不曾让丹阳王有痛晕过去的机会。

可越是问,沈遐洲的容色也越发沉肃,丹阳王是有反心,可不是在没做好准备的时候,从因王静姝跑至洛京,被长公主发现其拉拢南地士族敲打时,丹阳王便暂停了许多的动作,只时时将一腔怒意记在了王家六娘身上。

丹阳王在千秋宴时派人入京献礼,那些献礼的卫士得了丹阳王的授意,乔装打扮留在了洛京,以便寻得机会,将王六娘子抓回建业折磨,但王娘子一直不在京中,他的人也便暂留在洛京,也是等待那月余时日,有人通过这些卫士联系上了丹阳王。

那人愿意为丹阳王提供帮助,只求与其交好,来日成事能得个一官半职就好。

丹阳王被其捧得又生了志气,再次不服长公主一个女人掌着天下权,且那人还为他提供了不少切实的好处,传递了诸多消息,赠送了诸多金银,还愿帮他绑得王娘子。

这也就有了那一日第一批对王静姝抢掠的黑衣人,且也是自那一日后,再不曾收到帮他之人的任何口信。

他惊觉不对时,朝廷已对他有了动作,那时,他方回过味来自己成了别人局中的棋子,他无路可走,也不可能拿自己是被陷害的为开脱,只因除却被引导外,其他皆为真,唯有反了,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沈遐洲不用多辨,便知从丹阳王口中审出为真,而那人是谁?

他脑中闪过许多可能,又在一一划去后,定在了吕相与惠王身上,尤其是惠王,只因吕相根本不会给长公主提拔寒门的机会。

会这般费心,且熟知长公主与他的唯有惠王了,至于刺杀一事,无论他当初是死是伤,亦或是选择暗中处理了那批黑衣人,最后的结果都会指向这场战事。

惠王到底是在为谁做嫁衣?

沈遐洲脑中想得越发多,可以肯定的是惠王不会如丹阳王所言,为了一官半职,他所谋定然极大——

他目色顿一下,想到了一些一直以来对惠王的存疑。

他立即打下手势带人离开,然还未极至府门,漫天箭雨朝他而来,有卫士在不防下连中数箭。

这绝非丹阳王的人!更像是征南的其他几路人马。

此次征南共有六路人马,分别进攻涂中、夏口、武昌……其中他与沈桓直取丹阳王坐镇所在江陵,今夜奇袭,也该只有他们这一路人马知晓,可这些出现的兵将,无不说明,有人泄密,且行事有变。

“护郎君突围!”嵇牧当机立断,拦在前的身形也坚毅无比。

那些弓手换完一批又轮换下一批,短短的冲出路程不知倒下了几多卫士。

黑魆魆的夜中布满了寒光、血光,月色也像是染上了一层阴翳。

当沈遐洲等人冲出江陵府时,身旁百余卫士,竟只剩下堪堪双数,外头并不比在里头被围困的好,几路兵马混战在一处,人与人早已杀红了眼。

沈遐洲杀至一个小将领跟前,面色清寒,双眼却通红如鬼魅,他收紧扣着将领脖颈的手,“何人指使的你们?”

那小将领腔中上涌的血沿唇角流下,目色却诡异地亮,绷紧的手臂竟还有一击之力,但在那一击落下前,目色通红的郎君先掰了手,“咔嚓”的骨骼脆响,将领彻底失去了性命。

郎君犹如自语般道:“没关系,你不说,自然有人说。”

众人只见,他们平日里连杀人也干净整洁的郎君满身浴血,折断了一个又一个将领的脖颈,泛亮的长剑更是几多穿透敌人。

但他们没有被郎君的煞气所慑,不知疲惫般地跟着郎君不断往城门处杀去,那里理应有大将军沈桓的兵马。

未及城门,他们终于遇上了接应他们的一队人马,是沈桓身边的最得力的卫士杜从,他带人一至,众人瞬觉压力小了许多。

杜从甫一见满身沾血的沈三郎,也顾不上多查看,急着道:“郎君,你同我走,大将军命我护你离开江陵!”

正说着的关口,他手中也并未闲着,斩杀了冲上前的他方兵将。

沈遐洲像是

猜到什么一般,一言不发,只疯狂杀着不要命般不断冲上前来的敌军。

杜从无法,紧跟拼杀在其后,急切地交代道:“郎君,我们的奇袭被人泄露给了其他几路兵马,他们根本无心征南,他们的目标是大将军与你!”

沈遐洲早该想到的,世家投了惠王,又哪会放过沈家这个阻碍?丹阳王只是一个幌子罢了,更重要的是借此,将沈桓也葬身此处。

可除去世家的人马,还有长公主抬举的寒门武将那两路人马呢?几方相互牵制,怎么都不该统一到一处去。

他杀了很多的人,唯独没有见到陶敬与另一寒门武将所带人马。

可他并不敢对此抱援兵希望,他杀敌越麻木,思绪却越清晰,他若是陈雍,也不会让寒门武将所领将士参与到对沈大将军的围杀。

世家与世家之间消耗,寒门武将保存实力,在日后才更有可能成为牵制世家的一股力量,陈雍不会甘心只做世家的傀儡。

不用去确认,他心中已然越推越清晰。

他们仍旧在向外拼杀,援兵却迟迟不到,他便知自己料对了,陶敬会将女儿都送至洛京中钻营,又哪是半点敏锐也无的将领。

不断面对密密麻麻的敌人,杜从心中也越发焦急,他必须将三郎无恙送出江陵城,才不负大将军所托,其实有一点他一直没说,大将军在给他下令前,就已负伤,军中出了叛徒自后腹处给了大将军一刀。

大将军反应极快,但伤口也血肉翻出,隐隐发黑,当即分出一队人马先来寻三郎君,可非是他不愿带走三郎君,而是敌军太多,像是从四面八房涌来一般,无论从哪一方撤都一样艰难,而三郎也非是他轻易拖曳带走之人。

沈遐洲武艺无疑是高强的,可也耐不住寡不敌众,接连的拼杀,他握剑的手都好似在发颤,可也终于在混乱的厮杀中寻到了沈桓的亲卫。

他常人情冷漠,脾性阴郁古怪,可有一点王静姝说对了,他其实从来不是一个人,他有沈二郎,沈四娘……既有这般在乎之人,又怎么能不将他们的父亲带回?

但越靠近,才发现亲卫拥护着的沈桓早已没有气息,周遭杀疯了的兵将,也不过是想从沈桓身上取得一些信物,已证立功。

沈遐洲的杀入,显然惊讶了沈桓的亲卫。

杜从也一时悲从心来,“大将军怎会……”

即便受伤,中毒,沈桓在众人心中也觉得他应当活着,而不是披着一身的伤再无生气。

沈遐洲默默为其闭上眼,折去未曾拔出的箭羽,令亲卫将沈桓背上,他举剑高声下令,“众将士,与我一道突围!”

“杀——”

沈遐洲的出现令许多兵将像是寻回了主心骨一般,即便被杀散,也知该重聚往何处。

夜在一点点变得灰淡,可来的只有更多的敌军,每个人耳边也是不断地兵戈与呐喊,直到他们冲出了包围,那些声音好像仍旧在回荡。

遥远天际的曦光照亮他们的形容,渡江而来时的赳赳兵将,走时连一个营的人都不足,众人神情中也只留茫然与麻木,他们在没有主将下杀出来了,可他们往后又该何去何从?

不少人将目光投向靠在树下的沾血郎君。

郎君面色极白,就像是随时可能晕过去一般,可也是这样的郎君,一直拼杀在所有人前头,还将大将军的尸身护着突围了出来。

众人不免对他生出期待。

沈遐洲长久没有说话,搭在膝上的手经络突兀地一跳一跳,连带手指也不受控地颤,长久的厮杀令他短暂失去握力,他状态实在算不上好,身上也满是没有收拾的伤,可他的面容却显得无比的平静。

不是平和的安静,而是死静,静得诡异的可怖,就好像他此刻早已怒极,怒得要挣脱了这层皮囊,释放出滔天的报复欲与他本性中的恶意。

常年拉锯在他心中的道德与约束,在面对死去的亲族,还有难以预料的洛京其他人,都令他在舍弃曾经对自我的压抑。

他甚至想不顾所有人的疲惫,立刻马上带人赶回洛京。

“郎君——”嵇牧先发现了郎君的起身,连忙担忧地目光追寻,三郎几乎是他看顾大的,而这些年来三郎身体的极限,他也心知肚明,三郎带领所有能聚集的兵将突围,既要拼杀,又要时刻思虑着路线,短短时间内到底要调动多少心神,才能有现在甩开追兵的喘息?

而三郎分明已不能再勉强自己,他还要做什么?如何能不令人担忧?

沈遐洲一步步走至沈桓尸身处,脱下沾血的外袍为其遮盖,嗓音也听不出情感地将所余下的将士分成了两路,一路带沈桓归太原故里,一路随他重回洛京。

洛京之外的争斗就已如此惨烈,他根本无法料得洛京又会发生什么,他不敢再停歇,也不愿再去多想,脑中唯有必须回去一个念头。

这念头强大到武装了他的身体,令他忽略了各种不适,只想快点再快点——

此时的洛京,也正酝酿着一场大乱。

沈照收到宫中传信,长公主病症突然加重,请大司马入宫一见。

传旨的是个陌生宫人,沈照明明发现了这一点,却并不因此抗旨,他一如往常一般待人温和,只请宫人稍等,他需换身衣再随他入宫。

宫人虽心中紧张,但像是早就得过叮嘱,努力稳着嗓音,请沈照快着些,长公主怕是要不行了。

可他目中的慌张是藏不住的,说出的话也满是错漏,一个小小宫人如何能直言长公主不行了?

沈照并未因此斥责,只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整饰,舍了再去换衣的念头,宫人催得这般急,唯可以确定的是,陈薇即便没有病重到不行的地步,也早已被圈禁了。

他低叹一声,跟着宫人离开了沈府。

他才走不久,一群持刀枪的甲卫便重围了沈府。

沈照没有再回头,再次行在长长的宫道上,他似是追忆,又似是惆怅,他或许该更早些想明白,也更早些下山才是,或者更早些,不要因政见的不和就连情感也否定了……

他有许多后悔之事,可再次行向观景台的步子却半分不迟疑。

陈薇不但病了,更是被圈禁了,昨日夜里,各宫门被锁,一夜之间,所有侍候她的宫侍皆毙命,她竟不知一直被她忽视置于一边的幼弟惠王,何时收拢了她宫中诸多护卫人心,且与世家一同立在了她的对立面。

她自问,虽有利用陈雍之心,可相较于他年幼时过的日子,她于他应有再造之恩,可这些竟都被告知是她的自以为是。

在她忽略的多年里,她豢养的从来不是只病羊,而是披着羊皮的恶狼。

恶狼将所有埋在平日里的恶意畅快揭露,原来,他早已觊觎天子的位置,在更早刚知晓自己用处的时候。

他起初是不想再回到荒僻的冷宫,不愿再连奴婢也看不起他,他听话,乖巧,即便知在日后要当长公主掌权的傀儡,可抱着这样的念头也被舍弃了,宫中有了新的皇子,无论是长公主还是先帝都有了更好的选择。

故而他故意利用了能在先帝殿中当差的宫侍,挑动了先帝与长公主姐弟之间的嫌隙,令先帝下定决心在死前为亲子除去长公主。

所以沈三中毒的最终源泉其实是他,他状似压抑多年的病人一朝得了吐露的机会,毫无保留,又急于想寻人分享的热切模样,与被控制了的长公主彻夜详谈:“长姐,你不知吧,是我派出的人刺杀三郎,也是我为你创造的与丹阳王开战机会。”

他越说越畅快,“你苦心想抬举的陶敬,他投了我。”

“三郎现在也不知可还活着?”

“我倒希望三郎还活着……”

……

一回想起前一晚听得的过多隐秘,陈薇面色越发白了,是她养了一条恶狼在身边,也是她没有及时发现恶狼的野心,是她过于自大,以为一切皆在掌控,将人心与权利争斗一味化简为兵权。

她只恼恨,谋至最后,为旁人做了嫁衣。

可到了这样的时候,她最多想的竟不是被夺走的权势,而是像一个母亲了,会担忧三郎可能逃脱围困追杀,沈氏可会受她的累,沈照是不是早就料到了她会有这样的结果?

他还会来看她吗?

不,她不希望沈照再入宫来见她了,她与他争执了十几年,到了最后的时刻,即便发觉自己错了,也再难低头了。

沈照还未及观景台,先见到了远处的火光,他惶然一瞬,拉着宫人问:“那是何处?”

宫人远见着宫中走水,心中正急,听得大司马的询问,不多加思索地就道:“是观景台。”

“这可如何是好,公主可在观景台中等着大司马!”

宫人说话又急又快,音调也古怪,沈照却无比清晰地听进去了,身形紧跟着晃了晃,他在一瞬失了平日的风度,忽地就跑了起来。

有新指派到此守着长公主的侍女在外一直哭,她们担忧观景台起火,受到责罚。

沈照从混乱的救火声中听得人喊,长公主还在里面。

但火只越烧越大,这般大的火,定然是从内部烧起的,且许久不曾有人发现,足以猜得,陈薇被关禁在此处,多有受到冷待。

可这些并不足以令其放弃生命,沈照认识的漱阳长公主,只要还有一丝可能就不会轻易自裁,是有人不想漱阳长公主活了。

沈照目色一瞬空然,摇头轻叹:“罢了,罢了,本就料到会有此一遭,该是陪你走的。”

众人忽地瞠目而望,只见那才归洛京几月,仙人般的大司马走进了火舌中,白色的衣袍顷刻间带上焰色。

观景台的梯阁还算完好,还能行人,他从容迈上,他知晓哪一层的景致最好,陈薇最喜,他片刻不曾停,却在迈过一层木梯时,被落下的横梁砸下燎伤。

越往上,空气越发稀薄,他走得也越发艰难,难耐地喘息咳嗽。

而也因他的咳声,在露台中等着火舌卷来的女子偏头望来,她虽走不动了,但一点不显狼狈,宫装逶迤铺开,身旁还有个闭目像是陷入美梦的男童,竟是如今的小皇帝陈昶。

陈薇看狼狈的沈照挪步走近,难言的酸涩比火浪还浓热地席卷了她,她喃声,喉腔早已因吸入过多的浓烟发声困难。

沈照却微微笑了,读懂她问的是他为何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更近了一步,伸手去试陈昶的呼吸。

陈薇目色便又变得尖锐,可也仅仅一瞬,似乎觉得到了这一刻,已没有必要再去介怀这种小事,可长久以来的习惯,令她早已不会好好交流,粗哑不似往日的嗓音听得她自己都有的迷惘:

“你是为他来?可惜我这侄儿是个福薄的,他是死了被送进来的。”

“陈雍比你我想的都要心狠。”

许是惧怕世家反水,选了小皇帝,陈雍封锁宫门带兵闯入时,率先处理的是陈昶,继而留至今日,与她一起上路。

“我为你来。”

沈照自年轻时起,就不是会说动人话的,可此刻再被误会,他却说了比情话还动听的实话。

陈薇怔愣片刻,往日种种走马灯一般浮现在脑中,她低悦地笑,她想抓住的权势太大,大到常常隔了一层薄膜似的去观测人心,亲子不似亲子,夫郎不似夫郎,过往常怀疑沈照为世家阻碍她。

可这时再回想,她竟觉得他的许多提议虽短期见不得成效,可也绝不会令她像如今这样,被世家反扑,被一手闲养的白眼狼送入火海。

若再有机会,她想走得慢一些。

她的目光变得柔和,“你是不早知我会有今日?”

一切其实都有迹可循,沈照这次归洛,不再提他那套寒门士子论,只一日日地来见她可曾用药,是她病中变得更加尖锐,一次次将人逼走。

“我劝不了你,也无力再助你。”沈照道。

沈家过往确凌驾于许多的世家之上,可那是皇权世家几方稳定的前提下,一旦有了变故,与长公主千丝万缕的沈家就会第一个被排除在外,他自周旋于吕相等人之中时,就已发现自己被排在某些谋划之外。

他能做的唯有拖延时间,拖延到先将家中安顿,也拖延吕相等人的任何筹谋都晚些进展。

但骤然间,他就撑不住了,沈府被围了,而宫廷也一夜间骤变,倒是要多谢今日宫人还愿客气请他入宫,他本想穿得再好看些来见陈薇。

沈照思绪都有些飘散了,他变化了姿势,用身体撑住再难维持端仪的陈薇,陈薇也摸得他背后模糊的血肉,她手指在血肉处顿住,并算不得惊讶,他能寻得这儿,受再大的伤也不意外。

两人渐渐变得更加虚弱,却比以往更加地贴近,也在同时想起了亏欠的三郎,陈薇最后的弱音问起了沈遐洲。

察觉到那渐渐失力的手指,沈照道:“三郎会没事的。”

但这其实他自己也无法确定了,沈府被围当夜,他料定这骤变必然有个契机,最后送出了密信,今晨却在入宫途中听得,大将军沈桓兵马急攻失利,全军覆没。

那一瞬,他便知了,惠王等人一直等的契机必是此了。

沈桓死了,能就兵权上为长公主造成变数的世家一系就不存在了,远在太原沈家旁支更是不足为惧。

火势再也不受控的吞噬了最中心的一带,木板也再撑不住地塌陷,沈照拥住了怀中从不曾这般宁静过的陈薇,坠入黑暗,最后一刻他有解脱,也有对三郎的殷勤祈盼,三郎定然是活着的,沈家也仍旧留有许多火种。

当火彻底熄灭时,宫廷中最高的一座观景楼早已堆成了焦炭,从中挖出的几具尸体,确是长公主与大司马无误,甚至小皇帝也在其中。

惠王似可惜地哀道:“姑母缘何想不开,要带着昶儿与大司马一起赴死。”

是日,漱阳长公主的死便流传出了众多死因版本,有说其病中暴政,不甘自己一人死,带上了夫君与小皇帝,也有说是因南地战事劳民伤财,她自焚谢罪而死……

事实到底如何,并不会影响普通百姓的生活,而朝廷却必须有个新主。

小皇帝陈昶曾亲封的大绥神女陶然再次闻得天意,道惠王乃真正授命于天,是真龙天子。

陈氏的皇族血脉到了如今,能称得上正统的其实也就剩惠王了,但他特意搞这一套,隐有被离世家掌控的意味。

他想当的可从来不是什么世家的傀儡。

也是这时世家才发现,被漱阳长公主抬上来的寒门武将并没有那么好打发,这时若还想让他们哪里来的回哪里去,简直痴人说梦。

且,在征南一战中,世家集几军之力,与沈桓所带兵马相碰,折损也颇大,若是只因排斥寒门武将再次起了战事,定然引来民怨,只能暂忍下。

惠王的登基也在这样没有波澜中取代了先前的小皇帝与长公主。

*

沈遐洲早该赶回洛京的,即便与父母之间的亲情再淡,那也不该这般匆匆了结。

为人子女,连父母尸骨也不得敛,又如何能放得下?而且除了长公主和沈照,沈家的其他人呢?还有说要等他的女郎呢?他们皆在洛京,他有太多必须回去的理由了。

他眼圈很红,尤其是沿途听得的各种洛京消息,更是连日都不曾睡下,马也被他累死了几匹,能凭着一口气还跟着他的也仅仅几个卫士而已。

但他却在距洛阳不过两个县郡距离的阳城被拦了,拦他的是沈二郎。

奔驰许久的马本就疲累至极,被急勒马一下,竟直接倒地吐起了白沫,而马上的郎君也跟着摔下马翻滚几下。

他虚弱极了,脸颊灰败得不似往日的俊美郎君,沈二郎瞧得心都惴疼一下,“三郎,你不能再往洛京去。”

沈家如今正是重创之时,三郎这样不管不顾地回去,焉知会发生什么?

如今那“良善”的惠王,无人能再说得准了。

沈遐洲见到沈二郎的欣喜被这句阻拦冲散,他脸色急剧地变化,阴翳不甘,怒恨煎熬,他是抱着必死之心回来的——

他的脸色犹在变化,不远处却冲来一带着帷帽的女郎,当着沈二郎的面,也在沈遐洲呆望她的一瞬,果断用藏在背后的石头将沈遐洲敲晕了。

随之手一松,拳头大的石头从她手中落下,她去抱倒下的郎君,却被沉得也往下跌:“二表哥,你倒是帮我一起扶扶三郎啊。”

马车滚动,

他们一路向北。

王静姝先去检查沈遐洲方才被她砸的后脑处,有点微肿,但比起他身上许多不曾好好去处理的伤,真的算不上什么。

他已经很虚弱了,再不能放任他继续去透支自己的身体了,与这样一个又伤又病得随时要死的郎君,何必再让他去做某些决定?

他靠着一股韧劲支撑到现在,又哪有什么正常的理智可言?

她为他做决定吧,即便醒了后他会怪她也好。

为防泄露行踪,他们一行中并未带医师,他们笨拙地为沈遐洲查看着伤势,根本数不清的伤,每清理一处伤口,撒上一次药,郎君肌骨便会无意识地颤动一下,但他一直不曾醒,他累极了,一旦倒下,就泄了那股劲,再难醒来,说不定还会发起高热。

王静姝抚手探在沈遐洲的额上,继而慢慢俯下身,虚贴着郎君的心口,心跳很缓,但只这样听着,她就能放下心来。

方看望完沈遐洲带着的其他几个卫士,要掀帘上车看三郎的沈二郎,顿住一下,缓缓放下车帘,同车队传递了几句什么,换了一辆马车续行。

王静姝并非没有发现沈二郎的动静,只二表哥既然没有打扰,她也便继续心安地与郎君独处,他一直不醒,她也只好每隔一段时间,就去用湿帕为他润润唇,又探探他的额温。

他怎么就老是将自己搞得遍体鳞伤呢?

她会多陪他一些时日的,至少在他好前。

第66章 第66章“你又招我。”

王静姝一边梳理着沈遐洲的鬓发,一边思绪放远,眉心也忧愁地蹙起。

她知道的,甚至可以预料到,她这次绝对会被家中接走的。

沈家出事,不复往日能对她的庇佑,当然,到了如今,也没有什么丹阳王之类能对她造成威胁,可比丹阳王更麻烦的局面也随之出现。

大绥内部的动荡,如今正往四面八方辐射,南地士族短时间内定然归顺,而沈家现在就是谁沾上谁倒霉的败犬。

他大伯这次绝对不会允许王氏与沈家有任何的牵连,无论是她还是小叔母必然被接回。

故而,其实一开始,在安排撤离洛京时,她并未与沈二郎等人安排在一处,是她实在放心不下沈遐洲,先寻上了沈二郎。

万幸,她留下来了,她的郎君突然遭此大变,失去父母,甚至无法为他们收殓尸骨,整个家族也被逼离洛京,他本就爱多想,若是连她也一面不曾与他见地离开了,他该多难受啊?

王静姝怜爱地贴了贴郎君的颊靥,双眼也不禁浸润了潮意,她不知局面怎就会发展至如今的模样,明几月前还一切好好的,甚至沈伯父的回京,她原以为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一切都是和平的假象,世家与皇权的拉锯非但没有因沈伯父的回京有所缓和,而是直接走向了极端的方向,但两方都没有得到原想得到的结果,鹬蚌相争,得利的最后只有取代了长公主的惠王,还有借此挤入政权的寒门武将。

这让大绥迎来了新的局面,世家不再有压过皇权的绝对力量,而皇权也不再仅能依靠世家,几方原定的平衡早被打破,但新的平衡真的能因换了新的帝王就稳定吗?

王静姝认为不然,吕家为首的世家出力最多,但却吃了个大亏,新的平衡怕是一时半会还定不了。

所以,更要抓住这留出的时间,跑得远远的,沈遐洲不该在这时候送上门去,也必须忍耐,忍耐逃离,也忍耐愤怒。

只要耐心熬过这段时日——

泪水从女郎眼眶中不受控地涌出,她也不知即便熬过了这些时日,沈家会如何了,太原余留的沈氏根基真能护佑住所有人吗?

马车仍旧在前行,当夜里,沈遐洲才转醒,他的面颊苍白削瘦,黝黑的双瞳迟钝地转动,他不曾动作,身上的各种酸疼就席卷了他。

他慢慢适应着身上涌上的连日疲乏与疼痛,神思也慢慢地回想起昏去前所发生之事,瞳仁紧缩一下,在昏暗一片中寻到了女郎的身影,她靠在车靠上,双目紧闭,眼睫却沾着未干的泪痕。

沈遐洲心像是松一下地支撑着自己坐起,至少王静姝并没有离开他,他在陡然间失去了太多,他从不是个好郎君,心思诡谲阴暗,请出沈照也非是为了什么父子情,而是为了利用沈照平衡长公主与世家之间的矛盾,令他有时间南下彻底平了丹阳王带来的威胁,也揪出那一直隐在暗处推动一切的黑手。

但他从来没想过他们会死得这么突然——

突然得他会想是不是他害死了他们,若是他不曾请沈照回京,亦或是他不曾离开洛京,再或者,他更多去探究长公主对战事的急切……

自责的窒息令他短暂地呼吸都停滞,目色也越发幽深阴沉,脑中闪过一个个该死之人的面孔。

王静姝睁眼陡地就撞入了他仿佛藏着妖魔的眼,恍若下一刻他就会化身失去理智的妖魔。

他是个极其矛盾的郎君,坏心思虽多,但常有道德感拉扯着他,令他端然外显,俊美压过阴鸷,可此刻,王静姝觉得似有什么恶鬼彻底从郎君的身躯中苏醒,所有名为良善道德的锁链顷刻间被郎君挣脱。

一瞬的陌生,令王静姝都感到害怕。

也是她瑟缩的一下,对面的郎君有所感地掀眼望来,“卿卿,你醒了。”

他面颊苍白瘦削,声调并不高,甚至带着些彷徨的轻柔,泛着血丝的眼眸也像是布满了伤感之色,方才一瞬的感觉就像是王静姝的错觉一般。

她急剧跳动的心脏,也在郎君一声轻语下无限心软,她轻轻抱了抱他,“该我问你,你醒了怎么不唤我?”

“你身上那么多伤,是不是痛得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