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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王静姝越发心疼,她慢慢松开郎君,想再为郎君看看身上的伤,但沈遐洲却倏地拥住了她,甚至力道也在一点点收紧,就像是要将她勒入骨血一般。

王静姝任由郎君拥着,可渐渐地就吃不消了,她“嘶”一声地道:“沈九如,你抱痛我了。”

沈遐洲渐松了力道,但并不放开女郎:“卿卿,你是为我而来吗?”

勒骨的禁锢感没了,王静姝也并不急着挣脱怀抱,她一下一下地轻抚着郎君的脊背,点头温声:“我是为你而来。”

贴近的心脏,扑通声都在相互感染着,甚至盖过了马车的行进声,像是过了许久,王静姝才推开了些沈遐洲,郎君眼眶通红,昏暗中隐有波光闪动,孤伶又脆弱。

王静姝心都跟着紧缩一般滞顿,心痛又难过地问:“你是哭了吗?”

“卿卿,我没有父母了。”

“也没能救回二郎与四娘的父亲。”

他并不曾真地哭泣,甚至语调也有些平淡,可王静姝总觉得他的声音中带了酸楚,就好像他已在心中哭过不知多少次,她能感觉出来的,沈遐洲虽常淡漠得好似根本不在乎长公主与沈伯父,可血派中带来的联系,又哪能真的没有动容?

日后,他连与之争吵的机会都不会有了,甚至不能回去为其收殓尸骨,也不能送他们最后一程。

王静姝为之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用行动地亲了亲他的眼睑,无比温柔地捧着他的脸道:“别去想了,我们先离开洛京,把伤养好好不好?”

她担忧郎君会不管不顾地重回洛京,又亲了亲他唇角地诱哄:“我会陪着你的,你再睡睡好不好?”

沈遐洲的身体明显的非常疲乏,他受的伤,与数日不曾眠的赶路,根本不是短暂地休想能缓过来的,他此时的醒来,全然是他时刻紧绷的精神所致,他继续这样紧绷着保持清醒,并不会让他的伤势有所好转,他应该多休息。

沈遐洲伤感的目色,也似被女郎的温声哄得散去不少,他似疲乏地将脑袋搭在女郎的肩头,手也置于女郎的腰间,声音低弱地确认:“卿卿,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王静姝回抱他,无比肯定地点头:“我不会走的,你放心睡吧。”

沈遐洲垂着眼,他相信女郎的话,可他不信的是

自己,如今的他,当真留得住女郎在他身边吗?

他想的比王静姝多了许多,太原非但留不住王静姝,甚至不一定能庇佑沈氏族人,沈照的死还有长公主的失败,他们这一支退回的嫡系,并不一定会被欢迎,内部的族老怕是第一个不欢迎他们的回归,大哥沈遐光在此的驻军补给也多受族中牵制。

但他们若想有个立足之地,必须将太原彻底掌在手中。

顷刻间,他便想了许多,在女郎看不到的地方,目中戾气转瞬凝结,就如女郎初时看到那般恍若妖魔。

*

王静姝直至将郎君哄睡,又探了一遍他的额温,才靠在椅靠上打起了哈欠,之后行车途中的一日又一日,她一直注意着沈遐洲的伤势与情绪。

他似乎真的好了许多,从第一次清醒开始就没有非要闹着回去洛京,后来更是与沈二郎商讨起如何拿下太原。

隐约地听见什么“家主令”,王静姝回想时,才猛然想起曾经沈伯父给过她一块类似令牌的玉璧,因是长者赐的,她一直小心地带在身上。

白玉极其温润,入手也贴上了她体温的暖意,她摩挲着玉璧,有些出神地想起沈伯父当初叮嘱她的一些话,是不是沈伯父早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一日?

沈遐洲是不是也在自责请沈伯父下山害死了他?

想到这种可能,她再坐不住地起身,她该去寻沈遐洲,必须将沈伯父当初让她转达的话转达给他。

他们如今在的是距离太原郡极近的一处驿馆,因久未收到沈大郎的通信,不敢贸然进入太原,可他们的人手有限,也无法继续在此不断耗费着时日,未知的等待有时比直面危险还要可怖。

沈遐洲伤势未曾好全,王静姝就曾几次见他带人先行一步去探查。

每次都回来得极晚。

这次也一样,她又没有寻到沈遐洲,故而夜里,她也不曾睡下地等着,她知晓的,沈遐洲每次归来晚时,都会来见她,有时她睡得朦胧之时,隐约能感到自己床边坐了一人,有时,她甚至能闻到一些血腥味。

她不知那到底是沈遐洲身上的旧伤裂开了,还是他去哪沾染上了旁人的血。

每当这时,她就想挣扎着起身问问他,可她无论如何努力,似乎都难以醒来,然到了第二日,她又不见了他。

她便知,是沈遐洲不愿让她知晓担忧,她便也体贴地不过问,只请驿馆中的厨娘多煮一些温补的食材,替沈遐洲温着。

这夜,直等到三更天,王静姝几欲熬不住睡过去,忽地有所感地看向了窗外,月色倾泻,一身黑色夜行衣的郎君正在翻窗而入,似也没料到她竟没睡,一时僵在了翻窗的动作上。

王静姝困意都被他滑稽的举动给惊跑了,嗔他:“你还进不进来了?”

窗扇吱响一下,郎君入了内,可他却并不靠近,站在窗口处,迟钝地有几分羞赧。

王静姝也被他的举动腾出了几分羞恼,虽许久不曾亲热过,可他们早就什么都做过了,他如今这般姿态如何不让人往歪了想?

尤其还是这样夜半三更的时候。

“你坐过来,我有话与你讲。”王静姝拍了拍榻沿。

沈遐洲耳尖害羞地红了红,听话地走近,语中似也有些期待地问:“卿卿,你在等我?”

王静姝瞪他,她不是等他,难道是在等鬼吗?

“你日日都去做什么了?”王静姝忍不住地问。

沈遐洲容色扭曲一下,眼眸也闪过一瞬的阴鸷,垂眸掩盖地道:“去杀人。”

王静姝心惊不已地看向郎君,他低微的面容掩不住的苍白消瘦,嗓音也平缓,可说出的话却寒凉无比,这一刻,他又俊美如鬼魅。

“你被我吓到了?”沈遐洲掀眼看向王静姝,“卿卿,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你别怕。”

他解释得并没有什么自信,甚至都不如往常一般去拉拉王静姝,他其实也大可不说实话,可他心底却抑制不住地冒出恶意,也极端地不安,他已知晓,南地许多世家已投靠了新朝,其中包括王家,他非是生气,而是预料到,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从他身边接走女郎。

他一边想强硬地留下女郎,可一边又不忍女郎继续受他连累,当避无可避面对女郎询问时,他自暴自弃地将自己所有恶意显露给女郎——

看吧,他就是这样一个坏郎君。

他姿容安静,除去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一点也看不出他是去做的什么,王静姝凑近地对他嗅了嗅鼻,眉眼促狭地上扬:“那你今日怎身上没有血腥味?”

她并不怕沈遐洲去做的什么,毕竟对此,她早就有猜测,她更担忧的是,他可会受伤,还有,他为何避开她?

与这样一个心思多,又敏感脆弱的郎君相处久了,其实很多时候,王静姝都已能猜到他心中在想什么了,她继续凑近地问:“你总半夜来看我,白日又常不见了人影,不会是觉得我会怕得避开你?所以先避开了我吧?”

不等沈遐洲有回应,她就嫌弃地哼了哼,“那你倒是每次清洗后再来看我啊,一身的味道,就是想不猜到你去做了什么都不行。”

沈遐洲显然没想到,他分明是在女郎睡熟了的时候来的,有时还点了女郎的穴道,可仍旧被发觉了到来,甚至早就被察觉了他去做了什么。

他顾左而言他地避开女郎的猜测,只道:“今日只是去见人,并没有杀人。”

王静姝了然地看他一眼:“那你说说你每日都去见谁,又去杀的谁?”

这里临近太原郡,见人王静姝可以理解,可杀人,王静姝实是一直想不透。

沈遐洲也并不想隐瞒地道:“太原同并州一直是我沈氏经营的地盘,沈家从祖上就有一块家主令流传,得令者,可调动并州兵马,并沈氏所有暗卫和收拢影阁的各处细作。”

“那块令如今并不知落到了何人手中,且族中如今超半数之人,并不想接受我这一支,常驻并州的大哥也联系不上,我与二郎担忧大哥是遇了害,我寻的是我沈氏昔日的部将。”

王静姝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他没有家主令,所以他一边试探,一边杀了早已背离了沈伯父这一支的将领,今日见的人并不用动手,所以他身上也没有带上血腥味。

她动了动身子,对他一直提及的家主令越发好奇,从被衾中摸出那块玉璧,问:“家主令比之这块玉璧如何?伯父当初给我时,还让为你转达一句话——”

王静姝的神情变得认真许多,直视着沈遐洲的眼神道:“三郎,伯父曾同我说,他下山,并非因为你我去请他,而是他早已决定回洛京。”

沈遐洲神色怔然,目色也顿在女郎手中持着的玉璧上,这无疑是那失去踪影的家主令,他眼睑微动,望入女郎认真剔透的眼眸。

显然的,比起玉璧,她更在意转达的那句话,她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他不说话,王静姝却扑入了他的怀中,抵在他胸膛前问:“沈九如,你是不是在自责?”

若非自责,为何之前不管不顾地赶回洛京,若非自责,又为何对她也害怕得不敢靠近?

她当初并不解沈伯父与她独谈的用意,如今想起,才惊觉沈伯父看的长远,而她的郎君是不是也日日都在忍受着煎熬?

她收紧手臂,脑袋在郎君胸膛处埋得更深了,她也在自责,自责明明是担忧沈遐洲而跟来,可她真能为他做的却很少,甚至还可能给他带来麻烦,她真是不知该拿沈遐洲如何是好了。

窗外寒风呼

啸,沈遐洲感受到女郎的不安,立时紧紧回拥了她,谁也没有去多在意被抛在被衾之上的玉璧,只彼此感受着相互间的温情,恍若这样,就足以得到安宁。

当夜,王静姝知晓了玉璧便是家主令,而与她相拥而眠的郎君,却在翌日又不见了踪影,她如今其实很少能见到不在忙碌的沈遐洲,就连昔日总是游荡的沈二郎,也满是疲容地向外发着文书,那些文书沈二郎也并不避着她,是联系各处将领旧部的。

沈大郎沈遐光果然是出了事,甚至连早一步离开洛京,被送至太原的袁夫人与四娘子也被掌控了,太原旁支的沈氏在等着沈遐洲与沈二郎也自投罗网,他们要拿沈遐洲这一支子弟向新朝廷投诚。

王静姝贝齿紧咬,恼怒不已,恨这些人简直是在趁火打劫,她也攒着一鼓气地帮忙做些密信的整理。

家主令的存在,令沈遐洲更快地收归了诸多旧部,他们的居所也从一开始驿馆换至了一处小别院,但因被拿着捏着沈大郎等人,沈遐洲迟迟没有明面上对太原展开攻势。

这日夜里,她睡得正沉,陡然惊醒,榻边坐着个沉静人影,浓浓的血味的潮腥扑鼻而来,她从榻中坐起,摸到了沈遐洲冰凉的手指,心中惊一下,自之前夜里相谈一次后,沈遐洲也自知总是夜里惊扰了她不好,再不带着寒凉夜露与满身血味闯入她的房中。

可今日却再次毫无清理地闯入,她不得不多想,她一边起身,一边自郎君的手指向上摸索,查探他可有受伤,嗓音也透着急切的担忧:“沈遐洲,你是不是伤着了?”

她趿了软鞋,要去点灯,却被郎君在昏暗中拉坐回塌沿,她倏地被拥紧,听得郎君压抑克制的低声:“卿卿,我寻到大郎与四娘他们了。”

“这不是好事吗?他们可都好?”她轻拍着郎君后肩,声线柔软,她隐约察觉,一定还发生了什么。

“大郎被废了。”郎君的嗓音都似在颤动。

王静姝听得瞳仁猛缩,静谧的空气,也令人窒息般的难受,她虽不曾见过沈大郎,可她无比知晓,沈家余的两位郎君还有四娘子对沈遐洲意义,沈遐洲本就愧没能带回沈桓,更愧所有事情的源头都于自他的母亲。

沈大郎出事,无异于又在沈遐洲的心上划了一道。

她掩着喉间的涩意,尽量用柔和的嗓音安抚着郎君,问他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四娘子又可还好?

沈四娘子并无事,但袁夫人自避入太原,听得了洛京中噩耗,就大病了一场,后更是被旁支的那些族老,借庇佑与探病为由,诓回了沈大郎。

而沈大郎也是因此不防下,中了计,一直被囚地牢之中逼问家主令的去向。

再不用沈遐洲继续说,王静姝也能猜得,沈大郎定然是在地牢中受了诸多的刑罚。

明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亲族,可当真正面临难处时,人心是算不透的,沈伯父许也不曾料到,在他倒下后,沈氏根基所在的太原,只想将他这一脉榨干利益,于新朝中继续荣耀。

王静姝晃神一下,沈遐洲却已站起,她连忙拉他:“你去哪?”

她能察觉沈遐洲今日的状态极不好,这才被他拉一下,就踉跄地坠一下。

她也不让沈遐洲走了,径直点了灯烛,这时才将他的形容瞧清,他又凄惨极了的模样,面色惨白,黑色的衣袍,深深浅浅的痕迹,像是血。

记忆中的郎君,其实是很少穿这样黑色衣袍的,是为了看不出沾染上的血迹吗?他总去杀人,她都快习惯他穿黑衣的样子,可仍旧见不得他失魂的模样。

她朝他走近了一步,沈遐洲却退后一步。

郎君望她一眼,怯声:“我弄脏你里衣了。”

王静姝这时才发现方才相拥时,她身上也沾了血痕,红白映在一块,王静姝并不在意,她目凝着沈遐洲,“你又要去杀谁?”

沈遐洲呆怔一瞬,他并没有和女郎说,今夜,他几乎屠尽了沈氏坞堡,若非二郎阻拦,他许还会继续虐杀,袁氏和四娘见了他都恍如见了恶鬼,尤其是婶母袁氏,对二伯沈桓与沈大郎遭遇的一腔愤恨皆倾泻他一身。

他第一次知晓,原来端庄得体的二婶也会破口大骂。

天地浩大,他早已没了归处,他想见女郎,便来了。

他的状态实是不对,就像是回到疯狂往洛京赶被她与沈二郎拦下的那一日一般。

王静姝又朝他走近,拉扯他的衣带,“沈九如,你既想不起还要去杀谁,那就留下,你该沐浴再睡一觉。”

她扯开他的衣带,褪去他的外衫,将人推入净室,又唤了人进来添水。

自逃出洛京以来,她与沈遐洲早已很久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了,房间也是分开,偶尔夜里来见,也是来去无影,当地买的奴仆陡地见到女郎房中出现了郎君,多有惊讶,低头不敢多看地送进一桶桶水。

王静姝对此也并无什么羞于见人,男欢女爱,她只是比旁人更光明正大了点罢了。

况,她也没想做什么呢。

然而,净室中一点响动也没有传来,王静姝不免担忧他是不是身上还有伤,她又翻找着伤药,转入了屏风后。

沈遐洲许是真累极了,他闭目靠在桶壁上,乌鸦鸦的发一半漂浮在水面,一半贴在沾湿的胸膛,许是蒸腾热气的缘故,他面上苍白褪去几分,反洇出些红润,眼角发梢也满是水露,原本隽逸的五官在此刻也愈发柔和俊美,安静得恍若在礁石上睡去的鲛人般迷离诱人。

王静姝无疑是喜爱他容色的,靠近的脚步也不经放轻柔了,指腹触上他的后脊,将他黑发别开,仔细确认这次没有伤才迟疑地向前转。

他们早已赤诚相待过,可这样年轻美好的郎君身躯全然展现在眼前,她也不由红了脸。

她的手指在向前绕,缠上了他的发,她该将这恼人发再别往旁侧,然,还不及再有所动作,水中闭目的郎君倏地睁了眼,哗啦的水声,他湿淋淋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颗颗水珠如珍珠般不断从他身上滚落,睫毛微颤下,细小的水珠也危险地轻颤,王静姝目光紧随着那随时可能眨落的水珠,心都好似跳到了嗓子眼。

她瞧见郎君面庞微抬,水洗一般的曜瞳,像是要将她吸进去:“卿卿,你又招我。”

王静姝只来得及察觉手中一阵拉扯的力道,她被带跌进了浴桶,水猝不及防地漫至眼前,她惊慌地扑腾,急于寻得支撑。

本能地攀到了沈遐洲的身上,沈遐洲也将她搂得带离水面,她两手搭在郎君的肩头,急剧地呼吸。

浴桶并不如浴池大,一人用时,还尚有足够空间,可若挤了两人,空间好似都在一瞬紧缩得只有方寸。

郎君锢在她腰间的力道在收紧,王静姝吐出一口不小心含入的热水,奇异地察觉到两人此刻的姿势既别扭又暧昧,她几乎是膝跪在郎君身上。

沈遐洲面庞上仰,黑岑岑的眼眸盯着不断喘气的女郎,眸光奇异的亮,眼尾也像是染上了兴奋的红。

只一眼,王静姝就察觉到了他的兴奋,腿弯被拖曳一下,她又往水中浸去。

而郎君也在此时,微挺了腰,紧绷而有力的胸腹稳稳地撑住了她。

“卿卿,坐。”

其实根本不容她拒绝,向后撤,他已倾身上来,一手压着她后脑,一手托着她的后腰,温柔但又渐渐加深地亲吻,慢慢的,这样已经不再足够。

本该累极的郎君被点燃了般拉起的女郎,她的后腰先是撞上了浴桶,后来,拉长的影子,便成了拉握的弓般向后弯曲。

气息冲撞,相互拖曳,王静姝察觉沈遐洲越发地霸道,他一点也不许她逃,远超以往的不可控,他似乎想在她身上耗尽最后一分力气,他在她身上寻求着满足,也寻求的着安全感。

她尽力地配合着他,几次险些喘不上气。

直至桶中的水变得不再清澈,变得有了凉意,他们又转换至榻上沉沦。

灯烛渐灭,属于清晨的光亮缓慢无声地侵着浅淡的夜色,天已经要亮了。

但王静姝并未能睡多久,恼人的笃笃敲门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她有些不悦地起身开门,竟是面颊有些发红的沈莹,可比脸更红的是她的眼眶。

她像是大哭过,人也较上次见时,沉稳了许多。

第67章 第67章剧情

王静姝有些惊讶地出声:“四娘。”

她想过会见到沈莹,但这般突然地在小别院中见到,实有些意外,她背手关了门,将沈莹带离了些去细瞧。

沈莹朝她背后望一眼,没多言地同她走远了些。

王静姝伸手抚上了沈莹的面颊,不止是眼眶红的,还瘦了,但好在整体并无恙,王静姝疼惜她近来的遭遇之余,也多有欣喜此刻的再见。

可这些情感之外,她还忐忑地带上了点防备。

昨夜沈遐洲带来的消息,既称的上是好,也称的上是坏,好在夺回了沈家在太原的掌控权,也救出了沈大郎等人,可沈大郎在这些日子里,受到的伤害也是不可逆

转的。

四娘这般大清早的寻来,她不会天真地认为四娘只是来寻她的。

而她也私心地偏向维护沈遐洲,即便是郎君的家人,她也想先弄清沈莹的来意,若是一味的责怪与迁怒,就现在而言,她不会让沈莹见沈遐洲。

在她看来,沈遐洲承受的痛苦并不比任何人少。

王静姝护犊似的挡在沈莹的身前,但她所担忧的事并没有发生,沈莹只抹了控制不住的泪水问:“表姐,我三哥还好吗?”

她嗓音中挡不住的哽咽,视线也恳切地望向王静姝,“昨夜,三哥来带出我与母亲,我母亲说了些伤人的话……”

她撑在王静姝手腕上的手带上些力道地收紧,话也有些过不下去的艰难。

王静姝却在顷刻间抓住了昨日夜里郎君反常的源头,她执拗地想知道的更清楚一些:“伯母都说什么了?”

沈莹羞愧地垂下头,昨夜里的事情似还历历在目,她与母亲脱困之时,长兄也被救出,母亲见到浑身鞭笞挖膝之刑的大哥,彻底崩溃,不管不顾地在见到三哥的瞬间,扑上前发泄,言语中皆是责怪,最凄厉的一句话莫不是指着三哥问“为何你还能好端端的立在这。”

彼时,三哥手中剑尖似还残留着所戮卫士的鲜血,墙外也满是各种逃窜嘶喊,她呆呆望着母亲对三哥的指控,心底不乏也是那般责怪,直到二哥寻来,她才如梦初醒,回想起三哥那时候的神情,压抑痛苦又忍耐,忍耐着来自她母亲的迁怒。

可失去亲人的又何尝只有她与母亲,三哥也很痛苦吧?

她怀着歉疚,一早寻来,此刻被表姐这般问,唇瓣翕动,终是没有说出口,只嗫嚅着道:“表姐,我母亲只是在气头上,我替她同三哥道歉。”

王静姝眉头皱在一块,并没有立场去阻拦沈莹,可她就是生气,她的郎君如今已经够辛苦了,为何还总有人苛责他?

她没有半分挪开,沈莹似也有些泄气,“我晚些时候再来寻三哥。”

王静姝没有挽留,总归要等沈遐洲醒后,知晓他是如何想的。

她扶了扶有些酸疼的腰,重新往屋中去,才关定门,就被榻上坐起的郎君吓了一跳,他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衣襟虚敞,低垂着面容,目中恹恹的没有神采,满是羸弱的模样。

世上真是少有他这样的郎君,昨夜强硬时,抚按她的腰身不容她退却,醒来时,又这样地惹人心疼,她靠近的步子也不由放轻:“你都听到了?”

她指的是方才她与沈莹方才在外说的话,她虽不知袁氏到底对沈遐洲说了什么伤人的话,但她显然是在照顾郎君的情绪。

“嗯。”沈遐洲点头,微微笑了一下地拉她坐下:“卿卿,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我也不怪四娘她们怪我,不管她们如何做想,日后我总归会护住她们。”

他似眷恋地在女郎颈窝处蹭了蹭,“接下来我或许不能常来看你了。”

王静姝有些发痒地躲了躲,下意识问:“为何?”

沈遐洲没有松开女郎,手指轻绕着女郎的发尾:“大郎已不能领兵,太原人心散乱,我与二郎有许多事情要忙。”

王静姝没有怀疑这个理由,了悟地点了点头,还答应会搬入太原内的府邸,这处的小别院在太原城之外,如今,沈遐洲重新拿回了对太原等处的掌控权,她自然也该跟同大家搬至更安全之处。

这并没有什么好多想的,只是,她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

往后的数日,古怪越甚,她去哪都有人跟着,四娘与她相交时,再提起袁伯母与沈遐洲的龃龉,只道是至亲之间,早已说开,可在相伴分别之时,又总会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她。

初时,她只当是四娘遭逢大变,心中受创,多有敏感,故而,四娘不主动说,她也体谅地从不多问。

可渐渐的,她就发现了不对,四娘来寻她过繁,她有意试探要出府逛逛,四娘竟然先放下了对袁氏的照料,也要陪她去。

她在不知觉中被人看住了!

想法甫一跃入脑海,一切古怪皆能说清,可为何要看着她?

先不说往日的关系亲密,她与沈家一同北逃而来,也没有任何要看住她的理由。

她眸光在昏色中微闪一下,想到一个可能,登时站了起来,能做出这种事的只有沈遐洲。

他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王静姝隐约知晓他是在整顿兵马,甚至拒过一些打着各种名头来探的周边人马,可除此外呢,她与沈遐洲已多日不曾见,也许久不曾听得外来的消息。

她光顾着偏于一隅,被重视的郎君还有四娘等人牵了心神,忘了想如今朝廷的态度,还有王家可有来人接过她?

或许有,但都被郎君替她拒了?

她眉头微蹙,若王家一直不派人来也就罢了,可若派了人来,沈遐洲不该强留她的,她是王氏女,不该给家中惹去灾祸是其一,其二,她深知自己伯父的为人,在这样局势随时可能起冲突的时下,与沈氏的姻亲关系,只有弊无利。

一旦派了人来接她,必然是为划清界线做给新朝看的,说不得其中还得了新帝的授意,沈遐洲留她那无疑是将朝廷的目光引来。

惠王今岁才登上帝位不久,忙着与世家阀门拉锯,加固皇权,才有了沈遐洲这些时日的喘息机会,可新帝只要记得自己的皇位是怎么谋来的,就不可能一直放任沈遐洲坐视不管。

越是这时候,太原越应淡出朝廷的视线才是。

王静姝焦急地在房中踱步,心中难以安定,她必须独自出门一趟。

只有出门,她才能知道如今太原最真实的情况。

她有心出门,而沈遐洲又并不陪在她身侧,光靠沈莹又如何能看得住她,几间铺子闲逛下来,沈莹分在她身上的注意便少了,紧跟她们的卫士又大都留在铺外,她借更衣甩开了跟着的女婢,询问了铺中的伙计,不多时便从铺后的小门绕出。

太原经过一场沈家的内斗,不管是否牵扯到其中的本地士族皆受到不小的影响,他们自来以太原沈氏马首是瞻,可那是在沈氏还如日中天时,如今情势多变,人心自然也变了。

只犹在他们壁上观时,退回太原的两位沈家郎君就以铁血的手段掌控了太原。

现今本地的士族多分为两派,一派明哲保身,闭门不出,至于另一派,本就是沈家一直以来的依附,听命家主令,该清洗的早已被筛过。

大家族如此,城中普通百姓风声鹤唳,街中也颇为冷清,零星叫卖皆是糊口的迫不得已,商铺更是关了大半。

而她与沈莹先才逛过的几间铺子,稍寻人一打问,竟是今日才重开的。

她神情略凝,料想,这些铺子定然是事前得了授意,为了便于她与四娘今日出门才开的。

她越发觉得自己的担忧没错,太原的情形并没有她在府中所听得的那般好,光是朝中来请沈遐洲归京悼丧的旨意就来了好几道。

可若光是这些的话,实没必要让四娘瞒哄她。

她想到一个可能——

怕是来人中有来接她的。

这想法甫一跃脑中,她不经头疼苦笑,这确是沈遐洲能干出的事。

她犹在想着,巷前忽地驶过一辆素毡马车,车帘从里被挑开,一年轻郎君惊喜呼道:“六娘。”

王静姝抬眼瞬地望去,只见厚重的毡帘抖动,不见人,但闻得急声呼停。

下一刻,不待那马车停稳,蹦下一活泼的少年郎君,身量颇高,但年岁瞧着却与王静姝一般大,飞扬的眉眼间隐约与王静姝有几分相似,正是王家七郎王闻俭。

“六娘,真是你!”王闻俭语中是掩不住的惊喜,伸手就去拉王静姝:“六娘,你与我走,我带你回去。”

王静姝闻言,下意识地就避开他的手。

王闻俭的手一时停滞在空中,尤是不敢置信地望向后撤的女郎,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年岁又是众多堂兄妹中的最

相近的,自来感情颇好,王静姝随小叔母离开建业去洛京,他还怅然了许久,一度想过也寻去洛京作伴。

只后来隐约知晓了其中的隐情,便再不做想,免得给六娘惹麻烦,当然更怕的是被迁怒。

然而,不过一年的光景,风云涌动,昔日如日中天的沈家也遭逢巨变,小叔母沈风眠与小十一郎王闻礼早一步归到了家中,才未受其牵连。

但明明该一同归家的王静姝偏偏不见了踪影,这比他大不了几日的六娘,实是个胆大的,沈家如今的情形,旁人避让都来不及,她倒好,竟然追着沈家的郎君而去了。

当然,这都是他偷听得来的,彼时,小叔母方归家,便引得家中长辈们动了大怒,他细听下才知,竟是六娘未归。

王家能在建业一直屹立不倒,离不开每一代家主的掌舵,到了他父亲王瑞的手中,更是多有钻营,时值动荡,王静姝这样一个王家女郎跟着沈家的郎君跑了,就如随时可能炸破的惊雷,加之王沈两家原就有姻亲的关系,说不得就要被新帝寻了借口成了众矢之的。

父亲王瑞怒后,除却私下遣人带回六娘,也对新朝动向多有留心,自古帝王私底下手段如何狠戾,可到了明面上都得扯个能堂皇服众的遮掩,陈雍多年营造出的温煦与对长公主的感念,早前既未能在南地动乱中困死了沈遐洲,到了如今,即便是装也得装出对沈遐洲这个侄儿的宽宏大度来。

故而,明知沈遐洲为何叛逃固守太原,也假模假样地派人来劝归,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差事落到了王家。

王七郎此次便是跟从王家长辈前来,准确说,是他偷跟来,及至被发现时也已晚了,便带上了他。

王七郎性子虽活泼了些,但也并非无脑之人,新帝分明是在借此机会向王家抛橄榄枝,有拉拢亲近之意,父亲也无不有顺势撇清与沈家的牵连。

利字在前,情分什么皆成了过往,王七郎理智上无法置喙一切为家族考量的父亲,可再看看憔悴不已的小叔母,心中总觉得不太舒坦。

惠王的登基固然能给现今各方势力带来新的权势较量与划分,可明摆着的,惠王的位置是靠阴谋诡计得来的,这样的帝王,又能御下平和多久?

他想的颇多,不过说到底,这些大事都还非他一个小辈能左右的,他先一步混入太原城中,是为将六娘从中摘出来。

短短的时日,他们已被太原城如今主人——沈氏郎君拒了数回,甚至因一同跟来的朝廷内臣言辞中的胁迫,明显激怒了沈三郎,他不由更担忧六娘的处境。

可方才——

六娘是在拒绝跟他走?

王七郎对这个认知既震惊又满腹委屈,面上也显出几分埋怨。

王静姝这时也回神不少,被王七郎瞧得生出歉意,近前一步开口:“七郎,你怎会来此?”

虽是近前了一步,可她仍旧是与王七郎相隔着步余的距离,目光也往王七郎的身后挑了挑。

王七郎哪能瞧不出她的防备,没好气地侧身好让她瞧得更清楚一些道:“并无旁人,我与辛家郎君有些交情,得他相助,只我一人入了城。”

辛家王静姝是知晓的,是太原城中久居的世家之一,在沈遐洲据了太原城后倒也显得安分,虽不知其出于何缘由帮王七郎入了城,但知晓除了王七郎外,再没旁人寻来,她也不由松了一口气,萦绕在周旁的戒备也一瞬消散不少。

王七郎斜睨她一眼,冷冷地哼哼:“起初我还不信你是追着沈家的郎君去的,现再看,你确是被灌迷魂汤了。”

王静姝赧然,王闻俭的话却并未说完:“你还是趁现在与我走的好,若是打了起来,旁人可不会像我一般在意你的死活。”

王静姝陡然抬了眼,几步上前急声问:“会打起来?”

“城外是何情形,都来什么人?调的哪方兵马?”

王静姝曾帮着沈二郎整理过文书,也代笔过不少书信,对太原周边情形多少有些了解,按理不该打起来,盖因没有旨意,而惠王——

王静姝的思绪顿一下,或许该说是新帝了,即便腾出手来,也不会立马对太原真刀实枪地下手才是。

他的位置是与吕相为首的世家合谋而来,可又釜底抽薪地摆了这世家一道,还在世家相争时拢得了被抬举的寒门武将们。

被打破的势力平衡,哪有这么快就能重新合力到一处去?

这时候就算陈雍真想不管不顾地举兵攻破太原,怕是吕相最先要坐不住。

王闻俭被王静姝问得支吾,只得具实言道:“沿途的兵马并未被调动,只朝中派了些人来请沈三郎回京吊唁。”

许是怕王静姝并不知其中的严重性,还要执意留在此处,他急得有些抓耳饶腮,“不是我诓你,眼下虽还不见得打起来,可沈三郎不赴京奔丧,那就是枉为人道、抗旨不尊……”

王闻俭一连数了沈遐洲数条罪状。

总之,朝廷就是在逼迫沈遐洲归京,归京,那在几方势力的博弈下,沈遐洲或许还能活,若不归京,那可就要被安上造反的名头了,到时,多方举兵平叛的可就是太原了。

这些说法有些是王闻俭听来的,有些是他自己想的,他望一眼面色有些凝重紧抿着唇的王静姝,心下叹一口气,知道六娘这回怕是真的为那个沈三郎动心了,着急忙慌地又安慰道:“你也莫要过于担忧,我听我爹说,只要你那沈三郎能看得清局势,其实此时重新入京是最好的,新帝和吕相面和心不和,他在其中说不得反而能保住性命,说不得还能换得太原无恙地暗中积蓄实力。”

他现下是为了安慰王静姝,什么听来的话都敢说。

王静姝默默凝了他一眼,呛他:“你爹说的话能信吗?他还想把我卖了豪赌一场呢!”

她指的是王瑞想将她嫁于丹阳王一事。

她大伯是极度不安分的野心家,不甘于王家不复先辈强盛,也不甘一直低于北方世家一等,过往丹阳王一点苗头的事,他都有过将家中女孩儿嫁出的想法,现在如愿的正是新朝未定时,若是他在此时助新帝压过北地的老世家,王家的荣光或许不日而语。

但她大伯向来老狐狸一样的人,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指不定看好沈遐洲归京是连沈家也想压着宝呢。

越想她越怒瞪王闻俭,问:“你还听说什么了?”

王闻俭显然对自己父亲也是有些认知的,正被王静姝呛得羞愧万分,听得她又问,却再说不出些什么来:“我听来知晓的都告诉你了。”

倏地,他又想起什么般拍脑:“我们王家许是要迁去洛京。”

“还让族叔此行必要将你接回。”

第68章 第68章他想囚禁她

于情于理,家中要接王静姝归家是没错,可“必要”二字人耳,她听着总觉得不舒服。

这话若是她亲爹嘱托的,无疑是浓浓的对她的担忧,可若是大伯的默许,她便不受控地将自己代代入了待价而沽的货物。

浓浓的嫌恶瞬地涌上她心头,便是举家迁去洛京,她也不要跟去洛京了,她宁愿留在建业祖宅中受罚。

王七郎瞧得王静姝的面色越发不好,悻悻住了嘴,只暗自嘀咕六娘离家一载,怎么脾性越发不好了?沈三郎那人他幼时也是相处过的,又傲又不拿正眼看人,还曾与六娘不对付,明明是南辕北辙的性子,

这两人能好到一处去,也真是奇了。

他自来跳脱无拘束,这好奇一起,又心痒痒地想开口问些什么,却不想王静姝撇下他扭头就走,步子出奇的快。

他连“诶”一声地边追边抬声:“六娘你去哪?你当真不与我走!”

王静姝像是没有听到他呼喊一般地向前走,先不说她今日本就未做好走的准备,且就方得到的这些家中消息,她都得重新思量思量了。

然及至她来时巷尾的转角,她忽地停了脚步,扭头去看追来的王七郎,目中意味很是古怪,像是一言难尽的同情?

王七郎不愧是与王静姝一同大的,只一眼就觉不好,往前追的步子缓地停了,头皮发麻般地只想跑。

果然,下一瞬,狭长的巷子两侧墙头陡地冒出许多身披甲胄的卫士,再看他来时所乘的马车,车夫脖颈也被架上了一芒利剑,而巷子尽头的转角处,步出一黑衣博袖的男子。

男子身形清逸瘦长,面孔如雾霭般苍白,但这都不掩他周身强压不住的气势,尤其是抬目向他看来的一眼,凉薄、又溢满阴郁的戾气,看得人打从心底生出凉意。

沈遐洲只往王七郎方向看了一眼,幽静似潭的漆黑瞳眸,便吸魂夺魄般地紧紧攫着女郎,“卿卿,你今日逛得开怀吗?”

他嗓音并不高,唇角也极力扯出一抹温和笑意,颀长身影也以一种稀松平常的姿态朝女郎靠近。

可他眉眼是疲惫到极致也不放松的隽寒清冷,他居高临下,骨子里的偏执与掌控,如一张侵略极强的大网,恨不得牢牢将女郎禁锢在其中。

可他知道女郎并不喜他那样,故而,他仍旧努力装出女郎喜欢的模样,这样女郎才会继续为他留下。

然而,越是如此,越是难掩他有些不正常的癫狂。

王静姝没有瞧见过这样的沈遐洲,心中唯有酸涩,她从不惧怕沈遐洲变得如何,她知晓他从来不是什么好郎君,可过往,她的郎君应坏得更可爱些,也更有人情味一些,而不是现在这般对谁都不信任,时时刻刻都紧绷着,时时刻刻都在算计着什么的模样。

一瞬,她暂也不愿去计较沈遐洲为何会追来得这般快?也不愿去问他所为是不是在囚禁她?

她自愿踏入他的囚牢,走入他投下的阴影,“你手怎这般凉?”

明明已过了倒春寒,天气逐渐变暖,可王静姝抓着沈遐洲的手,还是捂不热的寒凉。

沈遐洲收紧了忽被女郎握住的手,容情竟有些发怔,他的女郎像月光、像醉人的美梦,美好得他恶意横生,他想囚禁她,给她戴上精美的锁链,时时带在身边。

他想得眼底带上了猩红,太多人想从他身边抢走女郎了,已死的丹阳王、王家、还有隐在暗处觊觎的陈雍……

他常噩梦连连,梦中有死去的父母亲人,杀不完的四方来敌,还有护不住的女郎,他深陷其中,无法挣脱,惊醒后恍惚得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甚至因此错手伤了身边的卫士。

沈二郎发现了他的不正常,请了郎中为他瞧病,他一面不信自己有病,但又在夜深人静时,觉得自己或许真的病了,但他并不敢因此停下复仇的脚步,仅一太原之地还是太过弱小,为保住城池,他其实隐有了一个决断。

他不在乎这个决断可会付出他的生命,可他割舍不下女郎,他的女郎这样美好,生命力也这样旺盛,他知道的,即便离了他,王静姝也会极其明媚地在任何地方活得很好,甚至比在他的身边活得还好。

可一想到日后她身边会出现的旁的男子,他就嫉妒得发狂,他既舍不得她枯萎,可又嫉妒得想将她一同带走,梦中时,他的手数次扼上了女郎纤细修长的脖颈,只要他用用力,女郎就能再不能被任何人夺走。

病态的恶意,令他不敢再回去面对女郎,只每日抓来跟在女郎身边的仆妇,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女郎白日里都在做什么。

唯有此他还能勉强伪装得像个正常人。

他的目光落在女郎在日光下愈显纤弱细白的颈子上,眸色中有着令人心惊肉跳的平静冷静。

王静姝竟也一时看不透他的想法,只本能地觉得危险。

沈遐洲旁若无人地触上她的脖颈,他指尖的冰凉撩得王静姝发颤,咬紧牙关才不至惊叫出声。

但沈遐洲的指尖并未停留过久,他自王静姝的颈子向后绕,为她拾起一缕落下的发,眸光温柔:“卿卿,我为你打了一套饰品,之后为你试试可好?”

王静姝实猜不透他的想法,但也能瞧出他状态的不对,并不刺激他地轻点了点头。

而这一幕在王七郎瞧来,他灵动大胆的玩伴六娘分明是被吓住了,他也顾不得两侧用弓箭指向他的卫士,哇吱大喊着:“沈三,你放开六娘。”

就冲上了前。

沈遐洲眉头很是不悦地皱了皱,王七郎也自是还没冲到沈遐洲的跟前便被拦下。

“将混入城中的可疑人押入狱中审问。”沈遐洲声中是不容置喙的寒凉。

眼见王七郎要被带走,王静姝立不住了,她不与王闻俭离开,那是因她今日本就没想过会遇到王闻俭,且沈四娘那儿也定会发现她的消失,必会有人寻来,没必要在这时没做好任何准备地走。

她也生王闻俭所带来消息的气,然而,甫一见到寻来的竟然沈遐洲,她还是下意识地递给王闻俭一个同情的眼神,可怜他进来容易要出去就难了,但她想的也无非是自己或许要多个一起逃的伴了,没想过王闻俭会被区别对待地关进牢中,还要受到审问。

她不由为王闻俭开口:“三郎,他是我七弟王闻俭,幼时你们也是见过的。”

她本意是为提醒沈遐洲王闻俭不是可疑人,可沈遐洲哪里是没有认出王闻俭,恰恰是因认出了,才更不悦,过往还是小郎君时,他就厌恶这与王静姝关系过分亲近的王七郎,遑论这人竟还可耻地混入城中要带走他的女郎。

沈遐洲揉捏着女郎的手,瞬地流露出笑意,望着她道:“卿卿,既你说他是你的七弟,我自是不会伤他,可城中有人绕过了防守,放他入城,我总要好好查查。”

“你说是吗?”

他望着王静姝笑,笑意清浅克制,即便明显有着几分作秀的痕迹,可他底子好,较以往清瘦的面孔,一笑下更显皎白郁美,令人经不住地想顺着他的心意。

王静姝挫败叮嘱:“那你千万别伤他。”

沈遐洲点头,然在命人护送走王静姝后,他笑意却是越发冰凉扭曲,当夜,得他只会的嵇牧欲言又止。

他早知自家郎君内心是何等的凉薄诡谲,可这些在过往是很少直白显露的,有瞧不见的道德屏障阻隔着他家郎君去实施那些坏计划,可此刻拭着剑的郎君,再无半点端然俊逸,反射着冷光的长剑照出他冷黑的瞳眸,只有隐隐流泻的狂意。

他又要去杀人。

嵇牧仍旧心有戚戚,劝道:“三郎不若还是只会二郎君一声?”

沈遐洲冷眼扫来,嵇牧被慑得垂头,只听见郎君幽幽道:“有些恶人还是由我来做的好。”

*

夜黑魆魆的,辛家人影攒动摇晃,继而些许呼喊求救传出,廊下的灯笼上也喷溅上了血色,凭空地,连月色都多了几分阴寒。

沈遐洲从一屋堂中踏出,眸中是未褪的嗜血杀意,月色

照亮他半边面庞,明明是干净雅致的侧颜,唇畔的一丝笑却生生将他扭曲得犹如恶鬼。

郎君在享受这种肆意的杀戮,这想法不期地砸入嵇牧的脑中,一瞬他竟分不清郎君到底为了杀戮而杀戮,还是当真为了太原城?

或者两者兼有之?

辛家不安分,王七郎的入城也非是巧合,而是辛家为加剧冲突有意为之,若王家嫡系的七郎君死在了太原城,沈氏郎君还能与朝廷来人继续周旋得住吗?

二郎君与三郎君本就举步维艰,辛家如此作为确该死,可他也越发担忧郎君的病情了,是不是该再换一批郎中来瞧瞧?可又有谁能劝得动郎君?

沈遐洲并不知嵇牧心中几多凝重,他纾了心中积压的暴虐,竟难得的有几分好心情。

*

夜未尽,残月照窗,床帏中的女郎睡得恬静柔美。

沈遐洲静静瞧着,不经在床下脚踏处坐下,他唇色淡得几乎没有血色,苍白面皮也如冷玉般清寒,唯有那双眼,幽静晦暗,静静地,死死地瞧着女郎。

睡着的女郎虽没有白日醒着时的动人明丽,可奇异地能让他疲惫紧绷的心神寻得片刻安宁。

这样的女郎,他如何甘愿放手?

朝廷步步紧迫,太原一城在整个大绥国力面前还是显得渺小,是以身入局周旋于各方势力中残喘寻得机遇,还是据守在外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靶子,他虽未踏出决断的最后的一步,可显然的——

无论是哪一种,他似乎都无法给女郎留在身边的理由,也无法给女郎安定的生活。

而女郎是不是也厌弃他了,不然她白日为何要独自离开?

他钻了牛角尖,忽地有些赌气,他彻夜苦恼不能寐,王静姝却能睡得香甜,是不是即便有他没他于王静姝而言都一样?

她只是可怜他才暂留在他身边吧。

他将王静姝想得越发冷情可恶,双目委屈得发红,可偏偏自虐一般继续往下想,想她会对旁人笑,会为旁人舞,更会与旁人大婚……

越想,他的心像被剜了大洞,诡谲思量再次溢满心头,弄死女郎的心都有了。

他生着闷气,就想将女郎也推醒,手指堪堪要碰到女郎的脸颊,又倏地收回,他方还用这手杀了人,卿卿会不喜的。

第69章 第69章“你狭隘偏执,非我喜爱……

星渐隐,月渐消,晨雾在将亮未亮的天色中浸漫花树草木,恰是时,一房外的滴漏也在落下寅时的最后一滴,发出极微的水漾声。

极轻微,可屋中女郎好似偏生被这响动惊醒了,她微睁了眼,辨着外头的天色缓缓从被衾中坐起,面上露出些困倦疑惑的神色。

她隐约中分明感觉有人立在她床侧,可这会并未瞧见人,一时竟分不清真是梦,还是沈遐洲当真在她睡时来过?

会有这种疑惑其实并不怪她,而是她与沈遐洲如今的相处大都是如此,少有能清醒碰面的时候。

偶尔她会怀疑沈遐洲是不是故意避开她,可不止是沈遐洲,就连沈二郎也忙得脚不沾地,她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但经昨日的验证——

王静姝眸中还是不可避地闪过一丝愠色,腿弯也不由朝前勾地更撑坐起一些。

也是这一动作,她身姿僵了僵,有些不敢置信地又动了动,手也伸入被衾地向下摸去——竟是个脚镣!

被衾被她愤地掀下床榻,即便是不甚明亮的晨光,也足以看清她皙白的脚腕上套了个金环,纯金打造,漂亮的纹路拱着数个鸽蛋大小的宝石,若没有其后紧连着绑缚在床柱的银链,当真称得上是难得的饰品。

王静姝登时气得浑身发抖,沈遐洲不单是想将她圈禁在他的掌控中,如今更是不再遮掩地直接囚禁了她。

昨日他说为她打了一副饰品时,她就该防备的。

她就不该一再对他的心软,更不该担忧如若她一声不吭地走掉他会承受不住。

她瞧着沈九如好得很!连这种下作手段都使到她身上了!

她怒得去扣金环,无果,又去拉扯长链,纹丝不动,恼得她一把将长链砸向床尾。

是时,沈遐洲推门而入,瞧见的便是女郎皓肤雪颈,颓坐床榻,散乱的乌发披散在肩后,面颊似因激动绯红,听见动静霎时扭头望来,明亮至极的眼眸,像映着溢彩的流光,潋滟生动。

她本就是世间难得的美人,即便此刻又怒又丧的模样,也颓美得令人心生摇曳,只一眼,他便失了神。

他立在门处,用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望女郎,心虚得不敢与女郎直接对视。

王静姝哽在心头的怒火,简直要被他做出的姿态给憋岔气了,被锁的是她,他做的什么欲语还休姿态?

王静姝咬死他的心都有了。

偏生她硬是压下怒火展颜一笑,嫣然明丽,瞬地遍体芳华。

她像只在山林晨雾中出现的花妖,既明艳不可方物,又危险迷离,脚腕一圈金环,随着她欲起身又不甚力下跌的动作,非但将银链碰撞出脆响,还露出莹莹一片腿腕肌肤。

她绝对是故意的!

沈遐洲心中这般料定,可她这般好看,一颦一笑都击得他全身发麻,他既想移开目光不受她蛊惑,可又不受控地想受她蛊惑,耳廓不自觉地漫上些羞涩的溽红。

王静姝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嫌弃,面上笑意却越发轻柔,唇瓣轻启,再抬目时,眼波如揉碎的水光一般潋滟:“沈九如,你不扶我一下吗?”

女郎的轻诱,简直要命,沈遐洲鼻翼久违地发痒,他凝着女郎,缓步向前。

王静姝便是在等着他的靠近,但她也并不着急,只与他虚隔了一段距离地抬手待他扶她,也是这一抬手,本就松垮的寝衣瞬地自她另一侧的肩头滑落不少,乌藻似的发垂满肩头,几缕发丝调皮地往深处探。

沈遐洲不再迟疑,伸手搀住了女郎要落回的皓腕,然也是这相触的一瞬,女郎的手灵活绕过他的掌,自他腰处抓住衣带地用力一扯,将他半身都拖至榻上,继而利落地翻身骑上郎君的腰际,双手也掐至郎君脖颈。

一连贯的动作既连贯又熟悉,她不再伪装,掐着郎君的脖子大骂:“沈九如,你个色胚!混蛋!你竟敢囚禁我!”

她实在是气不过,一经发泄,连日来对他的忍耐体贴再不见踪影,甚至扯起郎君的前襟愤地摇晃。

沈遐洲仰面躺倒,任由女郎发泄,女郎掐他,他就配合地引颈,女郎拉动摇晃他,他就配合地挺背起身……

但无论如何,他幽黑沉郁的眼眸自始至终未离开女郎半分,那视线缱绻又深情,无边的眷恋,以及有些——

伤感?

王静姝蓦地停顿了对他的欺凌,静静凝着身下的郎君,慢慢弯下腰用自己额贴着他的额,乌发泱泱下落,散在两人身侧,她用极轻且柔和的嗓音问:“沈九如,你是怎么了?”

两人的距离极近,王静姝不放过沈遐洲任一神情,执拗地要听些什么,眉头也担忧地蹙起,她的郎君如今真的越发令人看不懂了,又疯又病的,时而令人惊惧,又时而令人担忧不已,她实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了。

她的忧虑清清楚楚地透过蕴着轻愁的眼眸落入了沈遐洲的眼中,他倏地拉女郎一下,手也自后锢住了女郎的腰肢。

陡然转变的力量对峙,王静姝防备地扭腰,而郎君却借势侧过脸,叼上了她颈边的一片细肉,唇齿不断啃噬厮磨。

王静姝疼得嘶声抽气,怒地推骂他:“沈九如,你属狗吗?”

她是极其貌美的女郎,无论何时都是,尤其是这样带怒叱人时,盛气明艳极了,沈遐洲不怒反笑,继续追着女郎啃咬,二人呼吸变得凌乱不堪,女郎更是整个人被抱起。

她腰肢被锢得分跪着向上挺,而郎君的脑袋强势地埋至她肩颈向上索,求,他过分极了,每一次啃咬都带上了力道,好似非要在她身上留下痕迹才甘心。

王静姝便骂他,力道掌在他身上,甚至掐上他脖颈。

最后实在经不住,她便想下榻,然一直被遗忘的锁链,硬是将她拉扯得摔回榻上。

她的怒火再次被点燃,趴伏在榻上扭头瞪向沈遐洲。

她身上的寝衣单薄又丝滑,几乎是斜披在身上,露出大片方才留下的湿红痕迹,自沈遐洲的角度看去,女郎美得糜乱艳丽,当然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发冠彻底不见了,脸上还带着女郎掌掴的指印,可他眸中

却满是病态的兴致。

王静姝看他眼神,心中便咯噔更甚,他觉得沈遐洲彻底疯了,她不要和他玩了。

她去扯绕在绕在沈遐洲手中的链子,欲夺回掌控权,链子轻易地被扯动,但持着银链的郎君也一同顺着链子力道朝她倾来。

他唇角带笑,面容一半洁净俊美,一半残留着红痕,染欲的眼眸,将他衬得犹如诡谲的山鬼大妖。

王静姝该感到害怕的,可害怕之余,她咚咚的心鼓下,同样控制不住地欣赏他的好相貌,她的眼眸中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

如山鬼大妖般的郎君发丝缠乱,宽肩窄腰蒙着浅浅一层晨光,精致玉骨得足够令人悸动。

沈遐洲像是没有发现女郎垂下的视线落在何处,他强迫女郎抬头,亲昵地与她碰着额,嗓音更是暗哑求怜:“卿卿,你一直这样陪着我可好?”

王静姝美目瞠大,瞬地从悸动中回神,她没见过比沈遐洲更不要脸的郎君了,给她戴上镣铐,竟还大言不惭要她一直这样陪他?

她确是疯不过沈遐洲,可她也从不纵着沈遐洲,她缓身坐起,拉上滑落的寝衣,眸中迸射着极冷冽的光芒。

对于王静姝这样大胆无畏的女郎,此刻完全是怒到极点准备豁出去的表现,沈遐洲原还压女郎一头的气势,忽地就敛了许多,甚至有些后悔。

可王静姝并不给他后悔的机会,拍开郎君胁着她下颌的手,言语中直剜沈遐洲的心窝:“沈九如,你有何资格让我一直陪同你?”

“就凭你这朝不保夕的太原城?还是你这点下三滥的手段?”说着,王静姝顺势抖了抖那长长的系链,上扬的眉眼中满是对沈遐洲的不耻,吐出的恶语更是没完:

“你又病又疯,身体也不强健,你如何与我孕育健康的子嗣?”

“你沉溺过去,疑心自己害死所有人,难道要我与你一同背负这些沉重的责任吗?”

“你狭隘偏执,非我喜爱的温秀良善的郎君。”

……

王静姝每说一句,沈遐洲目中便沉痛一分,凄怨地瞧向女郎:“你果然不过是因同情才一直忍耐我罢了。”

王静姝唇瓣翕动,似想反驳些什么,可又立即咬唇,她不该再一味地对他过于忍让,她绝无容忍喜爱的郎君用这种手段禁锢她,她忽视他悲怆受伤的神情,朝他伸手:“钥匙。”

沈遐洲目底萧瑟,整个人恍若被抽空精气神般没有神采,倦怠地阖着眼皮,对女郎失望透顶了的摸样:“不在我身上。”

王静姝几欲抓狂,疑心沈遐洲还没放弃囚禁她,漂亮的脸蛋狰狞得要与沈遐洲拼命。

然也是这瞬的功夫,她留意到沈遐洲的目光一直偷瞟她的发顶,那眼神,说不出的古怪,像委屈又像是期待她快些发现。

她摸向自己睡前早已摘完发饰的发髻,竟摸出一锁片,恰是时,那满身萧瑟受伤的郎君恰到好处地恹恹睇来一眼:“我既曾答应过不会将乱七八糟的手段用到你身上,便不会食言。”

“可我竟不知你心中是那般想我的,原我也不是你喜爱的那种郎君,倒也不怪你。”

他本就是那种清隽俊逸的相貌,此刻顶着半边带着轻微红痕的伤脸作起秀来,端是凄楚可怜,就恍若她才是那十恶不赦的恶人。

可分明是他用镣铐锁了她,还那般凶狠咬她,要说这只是一个玩笑,王静姝打死也不相信。

沈遐洲是真的存了囚禁她的心,且还留了一手地倒打一耙,要她为冤枉了他愧疚呢。

王静姝才不上当,但同样的,她隐约从中窥见了几分沈遐洲旁的想法。

那不确定的猜测令她一时有些静默,只用那一指来长的锁片去尝试开启脚镣,脚镣应声而开,她的脚腕处并未留下任何痕迹,盖因这精美的脚镣内里还包了软布。

足以见得,这玩意准备得多精心,也并非心血来潮。

沈遐洲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面上赧红。

然,任他如何姿态,王静姝此刻都不愿再搭理他,不过她显然低估了沈遐洲的脸皮,不及她远离他,他就又凑上了前,用手勾缠着她的发,声音也如诉情一般脉脉:“卿卿,你方说的话极伤我的心,你当真不喜爱我吗?”

显然的,女郎的诸多恶语,他就只听进了不喜爱那一句,也足以见得,他的内心一点也不脆弱。

或者说,诸多摆在面前的抉择,他早看得比旁人都要清楚,可他仍旧用脚镣来试探女郎,若女郎一再因心疼他柔顺忍耐,他便得寸进尺地强留女郎在身侧,可若女郎反抗,他也能退一步地不惹她反感。

他为自己阴晦的心念,极尽了算计,可他又实在不想女郎瞧不起他的这种阴晦,他小心藏着斥满心底的阴戾、扭曲,显出温驯柔静来。

王静姝扫他一眼,抿唇不语地扯回自己的发缕。

喜爱还是不喜爱,沈遐洲这个疯子难道还能摆脱得掉吗?可要说后悔招惹这个疯子,也不见得,她大概就是会为这样面皮的郎君心动。

无可救药的又岂是沈遐洲一人?

这种认知令她有些不甘,绞尽脑汁地回想可有比沈遐洲还令她动容的郎君。

相貌不输沈遐洲的郎君,可惜没有他身上流离的气质;性子比沈遐洲好的郎君,少了些惊心动魄的刺激;而身体比沈遐洲强健的郎君,不如他金质玉骨。

他矛盾重重,但足够的吸引她。

长时间的不说话,沈遐洲又试探地拉了拉王静姝的手换了个问法:“卿卿,我知道你方才说的都是气话。”

“我不是气话,我就是这样想的。”王静姝实在克制不住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沈遐洲面色狞一下,又很快被伤心取代:“我不信。”

他说的伤感,偏生也巧,已亮的天光穿过窗棂,恰勾亮了他雅润流畅的侧脸。

那亮蒙蒙的一层微光,如玉韫晖,将他映得既凄楚,又俊美,分外地吸引人。

沈遐洲是何等地了解女郎,又何等地善于攻心,他不过是被女郎看一眼,便得寸进尺地搂过女郎:“卿卿,我不信。”他嗓音不高也不低,喃声如诱:“卿卿,你想锁回来吗?”

王静姝幻听般思绪空白一瞬,继而瞳仁震动,心跳急促地挣扎道:“我不与你胡闹!”

然越挣扎,王静姝越察觉到沈遐洲的变化,这疯郎君的情动来得古怪又不容人抗拒。

他叩她贝齿,与她贴面厮磨,既温柔又强势地将女郎抵吮昏然,直到熟悉的一声响,王静姝发现郎君手腕竟扣上了金环,那金环扣在郎君手腕,虽有些松垮,可郎君的手掌本就较之女郎大,一时竟也不至挣脱。

而金环的牵链正被郎君递至她手中,落帐的幽暗床帏间,诡异地变得有些禁忌,幽微念头膨胀发酵,甚至觉得郎君如此哪里够得,应打造更精巧的锁链,扣在他的颈间。

微妙的失控感漫过每一处感官,相触的目光更如燎原的星火,一经点燃便再也不可收拾,管他什么青天白日,什么明日几何,此刻,此时,他们只是埋于帐中纵情享乐的荒唐男女。

二人呼吸滚烫,肌肤湿、哒哒黏腻腻地贴在一起,女郎黑绸般的青丝被撇向了一侧,下巴磕在枕上,满面浮着绯红色,喘、息不止,懈怠地歇息着。

她显然认为郎君与她一般都累了,却不察自己在郎君眼中是何等的艳色,才堪阖眼,便惊一声地被郎君重提起来,几乎是碾压般地吻上她的唇。

强硬的,不怜惜的,所有伪装在这一刻碎裂,扭曲阴戾才是他这个坏郎君的本色。

他如初时啃咬她般粗暴肆意,似有什么令他急切地想将女郎揉入骨血才好,他病态地在女郎雪白胸月甫咬了一口,怨怼道:“坏卿卿,我恨死你了。”

王静姝简直要被他逼疯了,觉得他既可恶又莫名,手指插入他的发中,出气般地用力揪他头皮。

沈遐洲被她揪痛,就掐着她腰肢重重一撞。

女郎当即神魂飘荡,骂他的嗓音都带上了哭腔。

这时他又慢条斯理起来,慵懒亲昵地蹭女郎的脸颊,要女郎学他说话:“你就说,你先前说的都是气话,你最喜欢三郎了!三郎饶了我吧。”

说着,他玉白面上自己先浮现了一丝赧意。

王静姝不由嫌他心眼小,明明是他自己口口声声说的不信,这会倒又计较起来,非要她承认是气话了。

可她实在经不

住他一遍又一遍地折腾了,便没甚感情地重复:“我先前说的都是气话,我最喜欢三郎了,三郎饶了我吧!”

沈遐洲眉间的戾气被女郎熨帖的学舌抚去不少,眼尾都飞扬起些自得,他尝到甜头地又提出要求:“你再保证,我就是离开太原,也不会喜爱上旁的郎君的。”

王静姝昏沉迷离的眼眸倏地清明了几分,她静静凝着沈遐洲,她其实猜到的,他今日的伤感与反常,或与她有关,可到了此刻,她方确定,她的郎君,是在不舍放她离开。

许是她的沉默,阴晴不定的郎君幽沉沉的目中又汹涌上了杀意。

王静姝难得的,决定哄哄他,双臂勾下他的颈,颊靥贴上他的胸膛,同他保证:“我便是离开太原,我也不会喜爱上旁的郎君的,我只爱三郎这样俊美无俦,又羞涩可爱的。”

她非但叙述了郎君让她说的,还自我发挥地添加了几句,情、欲未退的嗓音更是如沙撩耳,刺激得人血脉砰张,可沈遐洲又恼她无状,拉扯下女郎攀附的臂膀,咬牙切齿又极为酸楚道:“坏卿卿,你分明是在哄我。”

王静姝无语叹息,她真是服了沈遐洲这样难搞的郎君了,干脆仰脸送上一吻。

她便辛苦一些,继续与他做吧。

第70章 第70章分——很多剧情

叶飞云荡,藤萝连缀,日影将光阴拉长。

屋中年轻郎君与女郎,今日实在闹得狠了,女郎早已累得睡去,身形笼在被衾中,呼吸也细细的。

而沈遐洲却仍旧一人清醒着,他身体明明算不得强健,可却像是铁打的一般,不需要睡眠地整宿整日熬着,他用手指拂开女郎腮畔的蜷发,赌气般捏她睡得香甜的脸颊:“没心没肺的坏女郎。”

虽是在指责,可放低的声音,并不像是真的想惊动女郎,他只是忍不住生闷气,气闷于王静姝不是那种听话的女郎,她大胆,行事又极有自己的主张。

他毫不怀疑,他今日若不及时收手,王静姝怕就不是说几句恶语了,同他拼命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她就是有这么狠心。

沈遐洲兀自伤怀了会,便慢慢起了身,临走前还不忘给女郎检查了一下被角可掖好。

屋门被打开,又轻缓地合上,他独自去看望了还在修养的大郎沈遐光。

他与沈遐光皆不是擅交谈之人,简单叙话后就是寂静的沉默,沈遐洲视线雾沉沉地落在沈遐光的下身,那里盖着厚毯,而毯子下是被挖去膝骨,再站不起的双腿。

他雪寂的面庞出奇的静,双眸又过分的沉,沈遐光暗暗心惊,即便他不如二郎了解三郎,但也是一视同仁的弟弟,三郎他变了,变得他也不明白他到底变了多少。

只知道,三郎每在他这儿坐一会,就会想起料理一批原先旁支的背叛者。

但变得不止是三郎,向来散漫以他这个大哥为挡箭牌的二郎也变了许多,他提起三郎的不同寻常,二郎却持放纵的姿态:“大哥,我与三郎总得有宣泄的出口。”

如此,他便知,那些逐渐不见了的旁支亲族怕也有二郎的手笔。

从他被沈氏族老骗回祖宅受到的对待开始,有些情分便再也不再了。

作为最年长的兄长,他既不能为弟弟们撑起一片天,又何必再为他们所为指手画脚。

他腮帮似做出什么重要决定般地绷紧,要开口。

而这时的沈遐洲似乎也将所有要清算的名单在脑中划完,觉得再无遗漏,便也起身告辞。

沈遐光有些想说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他们沈家落至今日,究其因果,那也是父辈埋下的因,时局牵动的果,他并不怪三郎。

若非要怪的话,他更怪自己无能。

望着沈遐洲离开的背影,沈大郎暗暗决定,下次吧,他总能与三郎说出口的,且他断的是腿,意志却不曾颓靡,作为兄长,他总得也肩负起些什么,护住仍在的家人。

沈遐洲心中明白自己的癫狂,他时时刻刻盘算着要做的许多事,眼底血丝如水一般涌动,既像是长久不睡的后遗症,又像是疯了病了。

至少陡然与他碰面的沈莹是这样认为的。

沈莹鹌鹑一样缩了缩脖,既怕三哥的阴晴不定,又怕对看丢表姐的无从解释。

说来愧疚,她原是因母亲对三哥的辱骂而觉得对不起三哥,便答应了三哥帮他好好看顾表姐,可后知后觉地才发现,三哥真正要的不是什么看顾,而是不着痕迹地将表姐留下来。

表姐说来也是受了他们沈家的拖累,王家有来人接,这完全是不该瞒着表姐的。

她两面为难,终究是做了帮凶,而且还是办砸了的帮凶。

故而,不可避的碰面,更是让她心中惴惴,眼皮都不敢掀地弱弱喊了一声:“三哥。”

沈遐洲恍若才发现她一般顿住了脚步,目光有些迟钝地落在她身上,他能发现沈莹的害怕。

这种害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沈遐洲出神地想了想,想起杀红眼还有袁氏大骂他那日。

他唇角不着意地牵动一下,朝沈莹走近。

沈莹想,她三哥一定是生气了,生气她没有办好他交代的事,她脑中不自觉地就想起三哥满身披血杀来的模样,像杀神,又像是没甚感情的沾血恶鬼。

她清楚明白三哥来意是解救她与母亲,可她过往被保护得极好,便是被软禁,也没受到什么真正的伤害,又哪里见过那般皆是杀红眼的情景。

她害怕是人之常情,可她觉得不该在三哥面前表现出来,她不能寒了三哥的心,她鼓了鼓气,想抬头去看三哥。

也是这时,沈遐洲的手落到了她脑上,不甚熟悉地揉了揉。

沈莹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抬起的脸庞满是错愕。

沈遐洲没有多说话,收回手继续走了。

出了府,沈遐洲去了府衙,沈二郎平日皆在此忙活。

沈二郎忙得焦头烂额,外头的来使难以打发,里头的辛家又被三郎给灭了,灭了便灭了,他无非是趁势再敲打敲打还别有用心的人家,然后唱个白脸安抚一下。

但最为难办也绕不开的是朝廷的来使,这次并不好打发。

他与三郎等人能至今完好,全盖及时据了太原城,而朝廷也一时腾不出手来,便是打发过人来,也不足以与一城抗衡掀起战事。

可此次不同,来使中既有南地世家代表的王家,又有吕相的门生曾启。

并非他们带的人有多多,而是其中透露出来微妙的立场,非常耐人寻味,既是橄榄枝,也是能置人于死地的毒药。

吕相助陈雍篡位,按理现在应更与陈雍站至一线,将沈家碾死在微末时,可若如此,陈雍执政时必然多受到吕相为首世家的牵制,故而,他从一开就摆了吕相一道,与寒门联合到了一处。

而吕沈之间世家与世家的相争,伤了不少的元气,吕相一时竟也拿登堂入室的寒门武将无法,遑论还有趁势挤入朝堂的南地世家们也虎视眈眈。

谁都想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中分得一杯羹。

也是这时被斥长公主暴政,助纣为虐的沈家就变得微妙了,陈雍自然想要沈家死,可他受过长公主的恩惠,又曾有与沈遐洲在明面上的情谊,再加上长公主自焚的真相,这个要沈家死的恶人便绝不能由他来做,除非是太原沈氏自己要反。

吕相正是知晓这点,这时反乐意拉沈家一把,只要留着沈遐洲,便是时刻在提醒着陈雍的来位不正,也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这种拉扯下,

最后的共识是请沈遐洲回洛京。

不去,是为反,而去,与羊入虎口又有几分区别?

沈二郎自问做不到送三郎去死,当下能做的唯有竖壁清野,先拖着。

他正待唤人来过问来使今日有何动静,便听人来报沈遐洲来了。

沈二郎一怔,便见沈遐洲自门外踏入,一时竟有些恍惚。

人还是那个人,一身清霜加身,寒逸俊美,可他目中再没了过往的青涩孤傲,整个人恍若沉寂了下来,面容雪白,阴郁也更甚。

这样的三郎其实一直都很让他担忧,初时担忧他会去送死,后来担忧他病得控制不住自己。

可也一直是三郎拖着千疮百孔的身躯四处收敛残余的部将,打探大郎的下落,最后一些处置上,更是在他出面前做足了恶人。

多年的了解,他似预感到三郎要说些什么,目光闪动下阻止了他开口:“今日已晚了,三郎你该直接归家才是,若是辛家的事,我也已经料理完毕,有了这次教训,旁的人家也再掀不起风浪……”

沈二郎自来是擅言辞的,他若不想让人开口,便能一直滔滔不绝下去。

沈遐洲静了很久,没有打断他,直到沈二郎说到口干,请他回去,他才掀眼道:“你当知我意已决。”

“我本就该回去祭拜他们。”

沈二郎怔一下,冷声:“他们早已下葬!”

察觉自己语气过激,沈二郎放缓了声劝道:“三郎,你若是为了我与四娘等人,大可不必,陈雍得位不正,长公主带小皇帝自焚那把火烧得蹊跷,多得是人盯着他下面那个位子,这关头,他能愿意分兵出来吗?”

言下之意,既是陈雍敢分兵,就保不齐有人敢趁机将其做过的逼宫复刻一次。

虽是猜测,但沈二郎尤在劝:“你不如再耐心等……”

沈遐洲却摇头,陈雍原最能用的忠狗或只有新抬的寒门武将,可现来的来使不是还有属南地的王家吗?

这便是一个信号,陈雍继位打开的局面,只会让站队的势力越来越多。

他眼眸微掀,眼底也似蕴着奇异的疯意:“要等多久?等到什么时候?”

“是等到陈雍坐得足够稳来出兵伐我们?还是等到太原城成为孤城一座?”

问完,他忽地低了声,声音低和平静,如在诉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实一般道:“二哥,你当知晓如何选才是有利的,陈雍他们不放心的只有我。”

只有他回了洛京,陈雍才寻不到由头对太原出手,否则,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落下,谁能说陈雍的不是?至于沈二郎为劝留他的猜测,可能性实则极低,先不说大绥再难寻出个三代内正统些的陈姓血脉,就逼宫这事真有几人能做出?

诸多世家争的也非是那个位置,而是争的独属世家的利益,好比,原本能读书,能为官的皆为相互举荐的世家子弟,可有人非要坏了这个规定,还要将他们全部挤出,这如何能忍受。

他母亲激进,以兵权为始与世家拉锯,最后落败给陈雍做了嫁衣,这便是极好的例子。

沈遐洲如想的是旁人的事般,心澜甚静。

沈二郎也一时失了声般,三郎说的这些,他其实也想过,可——

他声中涩意难止:“大伯当初托我……”

话至一半,沈二郎又停下,他知道这时再提起三郎父亲再无意义,当初大伯沈照令他退至太原,是为庇护幼小,躲开洛京之乱,可往后的路怎么走,还是要看他们自己。

出离是为保命,而三郎选择重回洛京,是为走得更远。

太原需要一个和朝廷关系缓和的契机,而这次来使既是逼迫怕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只是三郎也太苦了一些,他身体本就较旁的郎君更弱……

沈二郎不免想很多,若可以,他宁愿与三郎换一换,可他与三郎虽同是沈氏郎君,但代表的意义并不一样,那些人需要的是大司马与长公主的血脉,唯这血脉,才可体现陈雍的仁慈与名正言顺,才可用以为质,才可惠泽现在的太原。

二人相对静默了许久,沈二郎眼睫轻轻颤抖,看向沈遐洲:“你都想好了?”

沈遐洲点头。

*

翌日,朝廷来使不再被拒之城外,被客气引入了城,只道先前怠慢盖因城中事务繁忙。

双方各有所需,言语含蓄,当日便定下请沈遐洲回京的日程。

为表客气,就连王七郎也被放了出来,他并没有受到什么磋磨,只是受过些审问,还有几日不曾沐浴有些憔悴。

王静姝再见他已是连归家的马车都备好地等她,这次由族叔出面,并由不得王静姝不走。

对此,她其实也并不惊讶,那日沈遐洲的反常,她便已料到了,她的郎君看似疯,但总归是不到不管不顾的地步,他有软肋,理智令他做出了只牺牲他一人的选择。

王七郎怕王静姝无聊,也上了马车,同她叽叽喳喳说了很多,诸如他在狱中的遭到的审问,还道狱中真不是人呆的,老鼠乱爬,连个床铺都没有……

王静姝光听并未言语,直到马车停下,她方掀了帘,是到出城的例行盘查了。

她目光在城门四处巡看,在找着些什么。

然直到出了城门也未见到她想等的那人,她神情空茫地放下车帘,手不自觉地捂上心口。

到了这一刻,她似才真体会到了失去是什么感觉,心里好像缺了一个口。

过往,她对沈遐洲肆意撩拨,喜他姿容,后来,她时而嫌他,又时而怜他,时而为他怒,又时而为他喜,可她从不曾想明白困惑她许久的问题,她到底是喜爱他的面皮多一些,还是喜爱他这个人多一些。

即便是下意识地追沈遐洲来此,她也说不太明白自己真实的心意。

可此刻,她似乎明白了,那些莫名的冲动、欢喜、恼怒、不舍……汇聚在一块的情感都可以称作是喜爱。

喜爱他的面皮,也喜爱他这个人,即便他偏执狭隘。

这种忽然而至的明白,令她很有冲下车舆,再去寻沈遐洲的冲动,她似从未清楚明白地回答过郎君常问的“卿卿,你爱我吗”。

她为此感到懊恼,一种再也见不到郎君的恐慌席卷了她。

“停车!”王静姝掀帘大喝,人也当即要钻出还在行的马车。

王七郎被她忽然的举动吓到了,担忧她真栽下马车,连忙拉她:“六娘,你要做什么,你别激动——”又怒对外喊:“该死的老驭夫,是听不见吗,停车,赶紧停车!”

马车勒停,车队最前头中的王辉也受到惊动,遣人去看情况,知是六娘在闹,顿时沉了脸色:“越发不知轻重了!”

“将人看住了,一切归家再说。”

王辉是与王瑞一辈的堂兄弟,此行走这么一趟,是王家自己求来的,既为向新帝表明一个倾向的态度,也顺带带回不服管的王静姝,免得她的任性给家族带来麻烦。

作为长辈,王静姝闹,他是完全有资格置喙的,眼下只是让人将她看住,已算得上是客气。

王静姝被关回车中,车驾外也陡地多了好些卫士。

王七郎看一眼,只得宽慰六娘别闹,她要有什么急事可以交给他办。

王静姝眼眸亮了亮,随即又暗淡了下去,她只是忽然很想见沈遐洲,想同他说欠他的话。

这哪是旁人能替代得了的?

她一时失去了闹腾的气力,安静颓坐。

王七郎自小就没见过六娘这样没精打采的模样,急得抓耳饶腮,想逗她乐,只引得王静姝淡淡瞥他道:“你安静点。”

王七郎憋闷,他实不知一个落魄了的郎君而已,怎就惹得六娘心念不已了,似想起沈三郎命人将他拿下审问的不客气,他很是不忿地住了嘴。

然马车所行不久,又停了下来,王七郎掀帘瞧见来人,还是连忙喊了王静姝:“六娘,你快来看,是沈……”

他才吐了一个字,王静姝便已挤到了车窗前。

一支兵马所拥的车队停在官道岔路,年轻郎君一身浅色常服,袍带飘飞,如随风

延展的流云,如泼墨世间的山画,天地间恍若唯他风姿迢迢而来,他缓缓抬目往王静姝的方向望来,玉白面孔在流光下瞧不真切。

可王静姝却分明感觉他在对她笑,且笑得分外好看。

沈遐洲并未径直来寻她,而是在离王辉车驾不远处停了下来,有礼地拱了拱大袖。

她不知他在做什么,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她能见他身边没有带嵇牧也没有带夜阑,旁的卫士更是不见任一眼熟的,唯有那捧盒上前的小仆她认得,是星泉。

很快,王静姝的马车又动了,还有一卫士奉王辉的令,给她送来一锦盒,卫士道:“女郎,沈郎君道女郎有物落在他处,特此送来。”

锦盒被呈上,可她马车周旁的卫士却围得更紧了,她在王七郎注视下开了锦盒,甫一半开望一眼,她立即又合上了。

王七郎都被惊了一跳,更好奇地打量那锦盒。

王静姝将那锦盒压盖置于腿上,再望出车窗外时,与年轻郎君隔着数丈的距离相错而过。

他们只来得及匆匆相视一眼,可那一眼,王静姝清楚明白地瞧见,沈遐洲再失魂落魄也还是那个疯郎君。

而她,有些话倒也不再急于一时了。

两队人马一回往建业,一去往洛京,短暂的相遇再分道,谁也不知日后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