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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遐洲沉默了许久,他答应了,可在女郎见不到的地方,目色几多阴晦还有些茫然,王静姝还是想同他两清吗?

第46章 第46章“我不是随便的人。”……

时间是非常紧的,

第二日一早就需要带着所借的人重回阴平。

阴平并不大,可为了大势至菩萨日的佛事清理出了游行街道,四处入眼虽仍可见毁坏了的房屋,但经过几日的恢复,与秩序的整理,又听闻有佛事,人心也生出了希望的生机。

王静姝身边的婢女也到了阴平,她们原先被落下,夜阑等人自然是紧着追沈二郎与王娘子,但也不敢就不管王娘子的婢女,只留下了更少的人,走得更慢了些,后来更是停滞不前,直到危机过去,才又接来。

竹沥一边为娘子整理着带来的衣饰,一边心中不痛快,她家娘子,如今竟然沦落到在这样破败的小地方为佛事助阵,他们娘子本该……

她想不出本该的模样,但总归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王静姝心境却颇为平和,或许是一路见过了流民的生死,她在模仿壁画天女的时候,心觉比过往更能捕捉那一抹神韵。

她能坚持十几年的习舞,本身就对习舞有不一样的情感,这种更精进的发现,无疑比其他所带来的关注更吸引她。

当佛像从阴平的寺庙中被请出时,她也手持莲花登上了由牛车所拉的另一辆车,车驾上有一半丈高宽金箔包就的莲台鼓,宝盖垂曳经文幡帐,四面悬有金铃七宝珠,

周遭法师梵唱,随行乐伎奏《佛谒》,而王静姝初时只手捧莲花灯静立其上,但随着身旁幡鼓与梵唱的变化,她的舞姿也开始发生变化,展臂时而合学礼佛,时而回身侧托,捏指推掌绕腕,每一势都恰合诸佛多般神态变化。

面上的金色珠帘虽遮了她大半的容色,但那微下敛的神姿,恍若壁画中神女再临世间。

车驾在前行,诸多才受得磨难的百姓不由汇行而来,他们受佛音所感,不禁跪下祈愿,愿已逝的亲人往生不再受苦,也祈求苦难过去,灾难与兵刃不再。

王静姝随胡笳与鼓声舞动,手中一盏灯莲,时而静燃,时而随着她的身姿快速连成光亮一线,众人瞧不清她的面容,但披帔长裙,动若飞霞,那一盏跳动的光火,更是直印入了所有人的心中。

王静姝将代表着整个阴平祈愿的莲花灯跟从佛像入了佛殿,继而将莲灯供奉在佛像前。

她的任务也至此完成。

沈遐洲自女郎上莲车时便一直注视着,他的心神被女郎的每一勾手,每一旋动,甚至每一细微的眼波凝动所牵引,他不断为这样光华熠熠的女郎心动,也不断地省视得内心的阴暗,他感到可惜,后悔就应将梓潼的天女也抢过来,不该被众人抢走了独属于他的一舞。

王静姝虔诚地奉完灯,就发现在佛殿昏暗角落等待她的郎君,她走过灯烛,像是携着漫天神佛的光彩走向郎君。

沈遐洲呼吸都跟着凝滞,他觉得自己那一直漏风的心口好像在被什么填满。

王静姝见他呆滞的模样,不由玩心大起,隔着面帘,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下。

许是女郎太久不曾这样主动过,他也做错事般的小心翼翼,此刻倏地被偷袭一下,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摸了摸自己下颌,双眼也像是被点燃的星子一般渐亮。

他身形足够清雅,身量也高,可这举动偏像稚子一样,透出几分纯粹。

纯粹得足够令人悸动。

王静姝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她观察了郎君几日,最后仍旧是觉得唯有这面皮最吸引她,本就是以欺骗与怜惜开始的感情,能走多久从来都是未可知的。

此刻她为心中的悸动屈服,她拉一下郎君,仰着头问:“你方才在想什么?”

这一刻的女郎,好像又回到了更早一些前的时候,她没心没肺地只遵从心动。

沈遐洲为这样的她感到一分熟稔,又更有一分难以把握的心慌,可他又在这一刻更沉浸入了女郎的细语轻问中,那份心慌微乎不可见。

他有些幽若又委屈地道:“你那舞本该属于我一人。”

幽暗的烛光打映在他微垂的玉白面容上,怎么都透着一股的委屈凄楚。

王静姝怎么也没想到他一个人惨惨淡淡地站在昏暗中想的就是这个,怔忡一瞬,哈哈地靠在柱子上笑了起来,“沈九如,你不光是心眼小,气量也小。”

“我当你这些日子为了阴平忙前忙后的,这么一支舞不当不舍得。”

“而我,也刚好能还了你一舞,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没想你心里这般舍不得。”

“我若是不问,你是不是又要气出个好歹?”

她笑得面颊上的珠帘也乱颤,纤细身形的影子也随着她的笑在浮动不止,简直可恶得令人牙痒。

沈遐洲睁着眼,将女郎的可恶尽收眼底,可他时时刻刻地记得要当个端正的好郎君,一点违矩的举动的都没有,只有握紧的手,还有眼底不时透出的欲色出卖了他,他极想将这个肆意嘲笑他的女郎拥入怀中,用森白牙齿去啃噬轻咬她,甚至将她吞入腹中。

然,也正是在他瞧着女郎想着发怔的时候,他腰间感到一股拉力,被女郎旋身拉入了身旁最大的那根佛柱后,“这舞我其实只跳了一半,后一半我现在跳给你看可好?”

她并未等郎君的回应,身形已如一尾鱼一般从他身前滑走。

阴平太小了,她所编的舞实际是按洛京的景乐寺出发经铜驼街入宫城来编的,若她没有被沈遐洲拐来此,她应会捐大笔的香油钱,想尽办法做大势至菩萨佛诞日的助阵天女,这也是她能立马上手阴平佛事的原因。

这于她而言,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只是地点发生了点变化。

既已无法改变,那就不要浪费。

只见她从沈遐洲身旁退后一步,不再是以各种缓慢佛态为主的舞,她舞步飞旋,纤腰堪折,披帔流动间仿如壁画中要携霞飞走的天女。

她旋身展臂的动作越发的快,甚至在一瞬的功夫中取走了一盏本该置于烛案上的莲灯,莲灯在女郎手中像是有了生命,那火光飘飘曳曳,时而靠近沈遐洲,又倏而远离,女郎身上的珠帘金钏更是鸣动不止,她像是误闯凡尘的女妖,无一不美,也无一不惑人。

直至最后折腰而来,沈遐洲接下那盏莲灯,又恰捞起了舞得身子都在轻颤的女郎。

明明弯折得如蒲草一般的腰肢,却在触碰到郎君臂弯的一瞬,如弓弦一般回复到最初的状态,她俯压着郎君问:“这下可还清了?”

她脖颈上全是湿汗,声音也带着些破碎喘息,可她仍旧坚持着倾身向上凑,继续问:“你要与我试试吗?”

沈遐洲本就不甚清醒的眼眸陡地一缩,王静姝在诱他,她从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女郎,她忍耐至今,屈服是暂时的,她想睡他?

睡了他之后呢?

不满意就将他抛弃吗?

他推开女郎,面上有绯红浮现,可神情却又端正无比:“我不是随便的人。”

第47章 第47章“这里不行。”

王静姝有些生气地看向沈遐洲。

他不是随便的人,难道她就是了吗?

他当她做下这个决定容易吗?

即便已经知晓丹阳王不会入洛,也不会给她带来威胁,可回不去建业是不争的事实。

回了洛京她仍旧是要议亲的,只有议了亲,压在她身上那不确定的威胁才能彻底结束。

而沈遐洲这个麻烦郎君能不能指望都难说,她才不会将选择只放在他一人身上。

况且他做的那些事只能说是难以计较,而不是真就烟消云散了。

可她实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女郎,也实被沈遐洲吸引,既如此,何妨先试一试。

没想,他确实听懂她意思了,可也先矫情上了。

这是沈遐洲第二次拒绝她了,他到底要什么?

爱吗?她这不就是在给他爱吗?她可从未对旁人说过试一试的话来。

而且,她瞧他分明是有些动摇的。

她仰着细长的颈,再

次倾身上前,细燃着的莲灯再次被女郎仆得一跃,薄薄的一重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细长。

“沈九如,你当真不与我试试吗?过了今日,我或许就没有兴致了。”

她的呼吸也在上扑,温温热热的就浮在郎君的脖颈乃至耳后,肉眼可见的,他一片肌肤都在洇红。

王静姝看得有些发怔,抬起手轻触了他红得不像话的脖颈,肌肤果然很烫,甚至那经络也在她碰上的一瞬喷薄地跳动,呼吸也变得粗重不少。

王静姝做坏地往他颈后吹了吹气。

铜制莲灯落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郎君受不得地扣住了她的手,他心口在剧烈起伏,可睁眼间,眸光又泠泠无比,“这里不行。”

王静姝恍然一瞬,她兴起的地方确实不太对,即便佛殿中早已没了旁人,可那漫天的神佛壁画,还有宝相庄严的佛像都在指明这不是个可以胡来的地方。

她启唇欲问些什么。

郎君将她看透般地道:“今日不行。”

王静姝算是明白了,地点不行,时间也不行,或许改日也不行,她简直被他的各种矫情给打败了,目中摇落的兴致也在一点点减少,她微垂下了面容,收手般地减轻了方才扑在郎君身上的力道。

然也是这一瞬的功夫,她好似又听得了郎君的声音:“其他的可以。”

他的这一声清淡似喃,王静姝听得不真切,不解地仰头,郎君也恰在这一瞬亲来,唇落在她的颊畔,继而摸索般地从唇角咬入。

王静姝身子发颤,她被勒着腰身向前送,鼻息交错间,未干的薄汗如绮丽的春情,将两人牢不可分地黏连在一处。

她被亲得身子发软,可眉眼又极舒服地展开。

落地的莲灯顽强无比,至今未灭,只是倾倒下燃得火舌不定,它的焰光那般弱,佛柱后的成片烛光又那般盈盈,明暗的拉锯,将年轻男女的身影也拉得飘忽不定。

这于他们而言足够隐秘,又足够刺激,还有些荒唐。

可王静姝本就是胆大妄为的女郎,而郎君也不见得多理智,他能稳住的唯有不让女郎一次性地满足。

纠缠的身影缓慢分开,女郎迟钝地还未回拢更多的神智,数次的亲吻,她并不排斥,甚至被更多的新奇牵引得想探寻更多,也想试试更多。

她不满地仰头,却不知自己在郎君眼中是何等的艳色,琉璃色眼眸漾着一汪春水,双靥晕红似染霞,唇瓣也嫣红柔软得像一块诱人的甜糕。

沈遐洲俯眼观察得微感失控,他又推开女郎:“待改日,改日我们再试试。”

羞涩,又落荒而逃。

王静姝被一人留在了殿中,迷离的双眸逐渐清明,嫌弃地皱了皱鼻,沈遐洲这个能做出绑人来的郎君,事到临头,竟只敢与她亲亲。

她实在嫌弃,可也有点隐晦的心动,这样的郎君才有些可爱,还有些令人心痒的悸动。

夜风过檐,金铎鸣泽,如佛音一般清心。

这样的鸣响乃至这样的佛诞日佛事也不止一处,甚至更宏大,更喧嚣熙攘。

洛京的景乐寺邀得皇上亲封的护绥神女陶然娘子助阵,一路佛音梵唱与天女舞乐直入宫城拜见帝王与长公主,为洛京最高阶层的那群贵人奉香供灯。

荣耀加身,佛缘深厚,陶然早已不是初入洛京毫无根基人脉,苦等一个机会的寒门女郎,有许多的世家夫人信服她,时常邀她一解佛语,或是宴请作客。

长公主似也因她想起来她的父亲陶敬,虽未有举动,但明显是将其记在了心中,时又有人上书,建议加强吏治,举贤不出世族。

时下的官场,不管是刺史、太守,还是他们举荐的人才,大都是出身世家大族,通过这种相互举荐和门生故吏,世族的势力一直在不断扩大,官场时至今日,发生对立,也无非是一方想维护世家的利益,而一方想打破世家的垄断,将权利收归到皇室的手中。

上书人的建议,本质是长公主所求的,打破推举的垄断,将人才选拔的权利转移到自己的手中,掌握了人才的选拔,才能收拢更多的权利。

长公主虽对上书建议暂不予理会,可其中风向变化已然传播。

她在用这些似是而非的举动试探大族。

有人为窥见的机遇而激动,也有人为此蹙眉抱团,还有人心觉这种对立还不够激化,一团名为权利的旋涡,卷得众人纷纷下场。

当然还有人身在旋涡还不自知,陶然几次在洛京宴请中,试图寻找那个之前嚣张得不可一世的王娘子,却一无所获,听闻是病了在外修养。

而沈府中沈风眠已替代王静姝收到不少问候,远在宜阳的袁夫人更是恼得骂了家中小子,没有一个是省心的,只能装病得长公主的千秋宴都不曾出席,期间也不断写信去往阴平催促。

而阴平流民问题的安置无疑的是缓慢的,不止是阴平所带来的难题,更是秦、雍两州随时会再爆发的天灾影响,还有虎视眈眈的羌胡与鲜卑问题。

八月里,陶敬从雁郡太守一跃成了幽州刺史,收到消息的沈二郎脸色明显变了变,雁郡紧邻并州,而并州的太原是沈家坞堡庄园等所在,其中大哥沈遐光也仍旧驻在此地。

前有崛起的寒门武将,后有司州洛阳,巧合也罢,蓄意也好,长公主这是先将自己人防备上了。

王静姝就是在这样的时候重新回的洛阳,一如既往的繁华,要说有不同,就是许多世家女眷也听说了北边的问题,也不知是谁心善地要为此出一份力,王静姝收到的第一个宴请帖子就是个为展示善心办的赏菊宴。

她离开洛京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个月,可像是过了许久一般,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她又长高了一些,明妍的脸庞褪去了那微剩的稚气,秀眉红唇,舜华夺目,她身上唯她独有的古艳盛美,更是将她与世间其他的许多美人区别开。

沈风眠见了都双眸微亮地瞧了好一会,继而又无比担忧地叹气,容色太盛注定不会落于普通人家,略普通一些的人家绝对护不住这份美丽,好在她的出身足够好,如今也很是有选择的余地。

她见王静姝是与沈二郎一同回来的,多有打趣,“你与我沈家儿郎可真是缘分不浅,可要我去与我那嫂嫂说道说道,你我两家亲上加亲。”

沈二郎那笑眯了眼,肚子里流出的坏水比黄河还长的模样,光是出现在脑子里,王静姝就打了个寒颤,她连忙摇了头。

沈风眠见此也并不惊讶,沈二郎这个娘家侄儿,与王静姝这个夫家侄女,两人一样的招蜂引蝶,细想想那场景确实不合适。

“你这不像是病了的人,精神得过了头。”沈风眠冷不丁地掀眼道了一句。

显然地那种沈二郎出门游历恰好去了宜阳接回表妹的说辞,她就信了一半,王静姝这个侄女儿身体好得几年都病不上一次,还闲不住的性子,说不得这两个月躲哪去了,只是有袁氏也参与进了遮掩,她便也不多过问,只当不知。

此刻瞧王静姝满脸纠结说不说的模样,也轻笑一声地放过,“罢了,你回去歇息吧。”

王静姝仍旧迟疑地转了转脚尖,似有什么想问。

沈风眠便又是慢悠悠地道:“家中的人都回去了,可放心了?”

王静姝终于绽出了极明媚的笑靥,“小叔母,日后我一定孝敬你。”

“我也是,我日后也一定孝敬娘亲。”

王闻礼紧跟着王静姝学舌一句,沈风眠被两人逗得心情甚好,干脆挥手道:“行了,你也同你六姐姐玩去。”

王闻礼是极喜爱王静姝这个堂姐的,得了母亲的放过,放下笔就欢呼着扑向王静姝,要王静姝带他出去玩。

王静姝想着两月未归,正好去瞧瞧寄存在金林玉书阁中的几幅字画如今反响如何了,顺便收收租赁的费用。

她当初带去准备售卖的字画,一副就达到了想要的结果,故而剩下几幅就收了立马售卖的心,而金林玉书阁的掌柜也正需要这样足够吸客的佳

作,便以租赁的方式寄存在了金林玉书阁。

还有借出给惠王的字画,许是因她一直不在洛京中,还未收得还回。

王静姝已许久没有想起惠王这人,此刻乍然想起,竟只有字画一项值得惦记。

可他是真有钱啊。

她尤想着下了马车,还未踏入金林玉书阁中,同她一道出门的王闻礼先瞧见了画糖人的小摊贩,那小贩手艺娴熟,小勺舀一勺糖料,往石板上左扭右扭地慢慢浇铸,黏上竹签,用小铲刀铲起,飞禽、走兽皆是栩栩如生。

王闻礼走不动道地在一旁静看,“六姐姐,我们买几个这个可好,带回去给母亲也瞧瞧。”

王静姝自是无不可,这种小孩的玩意,她全买下都支付得起,财大气粗地吐了一个“买”。

王闻礼一会自己要个老虎的图案,一会又说要给母亲带一个锦鲤,一会又问她喜欢什么。

她当即也半弯下腰地与他一起挑,她挑中一展翅的蝴蝶,见商贩仍旧忙碌着画糖画,脑中忽地浮现总气红眼的郎君,当即与那小商贩道:“再为我画一红眼睛的兔子。”

她强调要是红眼睛的兔子。

糖料熬煮的糖汁颜色并无法选,但她瞧见石板旁还有许多各色的干果,可点缀上去,也就加几文钱的事。

“得嘞。”商贩喜得应道。

一大一小的姐弟二人,正在等着糖画,他们就瞧着商贩画,不时地还提点要求,老虎要凶狠一点,锦鲤的尾巴要长一些。

小的童稚可爱,大的女郎皓齿朱唇,笑靥灼目。

惠王在书阁之上下望许久,下了书阁,在女郎几步处声音悠缓又透着一丝惊喜道:“王娘子,许久不见。”

第48章 第48章剧情

王静姝循声望去,青年郎君温和噙笑,不是惠王又是谁。

王静姝没想这么巧地就在此又遇到了惠王,寒暄几句后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糖画之上。

惠王敏锐察觉女郎虽瞧着交往一如往常,却少了几分言语中的勾子,非是女郎昔日语调多勾人,而是少了那种那种能将话题一直进行下去的兴味。

男女之间有意无意其实是非常直白的,有心者,即便是简单的天气晴好与否,都能有说不完的话,无意者,再多的话题摆在眼前也难以进行下去。

而过往,王娘子无疑是前者,二人相交各有示好,往来更是无涩,至今他那还存留着借来的字画,若王娘子有意,他们凭此无疑能继续加深往来。

然则,他方才递出的话头,被王娘子身旁的稚子小儿打断后,就再未被接上。

王闻礼是孩童的心性,但他无疑是机敏的,对王静姝也足够熟悉,察觉六姐姐对来人并不热络,熟练地不断喊六姐姐看糖画。

这是早有的默契,早在建业之时,就常有年轻郎君缠着邀六姐姐看画了、赏花了等等,都是他仗着人小,拯救六姐姐于水火。

王静姝如今也确实不知该如何与惠王交往的好,坏郎君她已经招惹一个了,又麻烦又危险。

而惠王,她是真没能瞧出他是沈遐洲口中会给沈二郎下药的人。

用听来的认知去对比眼前温和浅笑的惠王,怎么对比都怎么诡异,完全辨不出谁更值得信赖一些。

故而,乍然遇见,她言谈中多有克制,好在她没有白疼王闻礼一场,鬼精鬼精的,知晓为她解难。

然,惠王极有耐心,他即便疑惑女郎的转变,也单方面地不显冷淡,他的等待温和且没有攻击性,甚至在女郎与小童拿到糖画时,便示意身边的仆从上前给银子,快过女郎身边的女婢。

王静姝眸中闪过一抹犹豫,几根糖画只是小钱,相识的郎君抢先一步付银子,其实并不算唐突,也没有必要计较地伤了情分,可她瞧了瞧方拿得的红眼兔子,启唇阻止道:“惠王殿下,我与七弟糖画是为送人,不好受殿下恩惠。”

赠人的东西自然是自己花费才显心诚,这样的拒绝惠王理应明白,但无疑的,也有些落了惠王的面子。

惠王自来修养好,面色只略顿一下,睇眼仆从收回手,竹苓也趁此机会给了银子。

“王娘子此次回洛京后,好似有些不一样了。”惠王笑语。

王静姝毕竟年长,不好同王闻礼一般嘴馋地拿到糖画就咬,交给婢女收着,闻得惠王这样一问,心中稍起波澜。

真要说变化的话,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少改变,她只是没有初入洛京时那般急切罢了。

她当时既担忧家中来人将她带回,又担忧在千秋宴上遇得丹阳王,还对夫婿的挑拣上有压沈遐洲一头的念头。

如今千秋宴已避过,家中人也已离开洛京,她紧绷的心神自然就更松散了下来,她有更宽裕的时间去做选择或去与某个郎君磨合。

也正因于此,她变得更挑剔,而惠王这个昔日人选,也同样变得不是特别重要了。

惠王感觉她变了,其实并没有感觉错。

不过她才不承认,扬脸笑道:“殿下定是感觉错了,我不是还是我吗?”

女郎笑靥烂烂如华,半点阴霾也没有,确实还是那个王娘子,甚至那种谁也难折的姿态,更刺激得人跃跃欲试。

足够美丽的女郎,不用更多的理由,就足以令人为她心动。

但惠王也是极有分寸的人,懂得什么样的距离更能获得人好感。

他并不对女郎紧缠不放,而是温和地提起书画的归还,“今日没想能在此遇见王娘子,王公的字画还未谢过娘子,赏菊宴那日再带给娘子如何?”

“自然可以。”

王静姝应完才发现自己还是上了套,这不就被套出也要赴宴了吗,但也同样说明惠王与此宴有些关联。

惠王望着的她流露出的惊讶,并不遮掩用意地笑了笑,今日只点到为止地交好,道了还有事,便先离开了。

王静姝的好奇心不免被提了起来,对那赏菊宴也兴趣更浓几分。

与惠王这样的郎君相交其实是非常舒适的,温和体贴,不会过分靠近,又在恰到好处的距离表明自己的心意,他怎么会是会用下作手段给人下药的郎君?

王静姝心中的天平又在动摇,甚至狐疑起沈遐洲那个疯郎君泼脏水的话能信吗?

“六姐姐。”王闻礼昂着头,将在出神的王静姝唤醒。

王静姝摸了摸他脑袋,入了书阁,同掌柜的取了这两个月的赁金,掌柜热情的笑脸都挤成山脊一样的褶子,“王娘子,这几幅书画可还需继续寄存?”

凭着王公的字画,书阁中往来的文士较以往翻了一倍不止,光是拓印本就卖了不知几多,他自是希望王娘子能继续将王公的书画寄存,若是还愿意出售就再好不过。

王静姝看出掌柜的心思,想到那有特殊用意的赏菊宴,默念了一句“阿父,你也不忍女儿没钱花吧”,又卖了两幅字画。

离开了书阁,她带着王闻礼闲逛了许久才回沈府,府中并没有那个让她灵光一闪,邀了红眼睛兔子糖画的郎君。

她与沈二郎轻车简行,是为做戏全套,但也比沈遐洲早回到洛京,她捏着那竹签想,沈遐洲如今大概还在归京的路上,可能明日到,也可能后日到。

这留出的无人可扰的两日,有点珍贵也有点无趣,她琢磨着该做些什么地咬了一口蝴蝶形的糖画,而那根兔子糖画被她插放在了小花觚中。

花觚中并无花,但置了冰,能让这糖画多保留时日。

甜滋滋的糖味也从她口腔中漫开,她取笔写下一张邀吕三郎见面的字条,让竹苓送出。

吕三郎是除沈家外,唯一一个知晓她这两月去哪了的郎君,阴平城门匆匆一面,几多惊讶与不解,可惜没有过多的时间去交谈。

后来也没有机会再见,听闻他是在筹粮中被后来得到消息的吕相召回洛京,那些以吕相名义几乎是等同开仓抢来的粮,也非是他自己送往阴平。

她想知晓吕三郎如今是如何了,再者吧,也希望吕三郎能帮忙保守这个秘密,她并不想太多的人知晓她去过阴平,她与沈遐洲那说不清理还乱的关系,怎么想都是个麻烦。

她至今也想不明白长公主为何不喜她。

而且怎会有做母亲的自己揭孩子的短呢,还是那种几近赤、裸地将沈遐洲隐晦的一面展示出来,不但以此来试图吓跑她。

还扯出了丹阳王警醒她。

她虽然自小就没有母亲,但也见过旁人的母亲是什么样的,爱子当为其计之深远。

总之,绝对不会是长公主那样的。

她有点抗拒被更多人知晓她与沈遐洲那些私下底的纠缠,也抗拒被长公主知晓,她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

她是胆大妄为,可不是不要命。

一旦回到洛京,她就控制不住地想着这些事,口中的糖也变得没有滋味,她就说沈遐洲是个大麻烦,可他非要来纠缠她,而她也又心动又苦恼。

与此同时,皇城内宫。

堆满奏折文书的桌案后,长公主一身华贵宫装,闭目由一个有些年岁的女婢为她揉按额穴。

她依旧肤光胜雪,只眼角透出些风霜与疲色,紧蹙的眉心也显着她的心情不愉,可她唇角却又是向上勾着,谁也琢磨不透长公主到底是何想法。

在这极其安静的宫殿中,也不知她是与何人说话:“到底是我赢了,我们的孩子同我更相像一些。”

她的孩子,同她一样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阴平一行,将暴动安排处置得异常完美,就连将女郎绑走的手段也与她昔日像了十足十。

愉悦不过一瞬,她又阴沉下脸地睁眼,为她揉按额穴的女婢惶恐地下跪,无人敢直视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下去。”

漱阳长公主挥退了殿中仆侍,独她一人的宫殿空敞又透着几分空寂的森冷,她一会为自己更胜一筹发笑,又一会暴怒低语:“你为何不给我回信?”

“要怎样你才肯重回洛京见我?”

“三郎的婚事,你沈家未来的女主人你也不在乎是谁吗?”

“三郎喜爱王家女郎,可那女郎我实不喜,三郎竟为了这女郎数次不再听我话。”

“王家也不是好的,一面与你沈家姻亲,一面又想与丹阳王交好,这些南地的士族都一样的养不熟,几朝过去了,还一堆心思。”

她目中狂意涌动,低喃越发带着一种癫魔,“北地的士族也一样,所有人都一样。”

“我不会让三郎娶他喜爱的女郎,他一定会去请你的……”

似想到什么的,她的情绪又渐稳,对着铺在案上的信纸露出了诡异的笑,朝殿外吩咐道:

“将陶娘子请来。”

翌日,在沈三郎还未归京时,洛京中已隐隐有了个流言,长公主有意为沈家三郎和陶娘子赐婚。

最先听得流言的沈二郎差点从椅上摔下,疯了,真是一个比一个疯。

大张旗鼓地道沈家要与寒族联姻,那不是将沈家架在火上烤吗?

他焦急走至房外,又倒回房中,对,要先告知大伯一声,还有大哥和父亲……

沈二郎一连写了数封信,送出后瘫靠在靠椅之上,倏地,又惊坐起,表妹,表妹那里他也要亲去一趟瞧瞧。

然,行至流虹院,却被告知王娘子不在,出门会友了。

第49章 第49章“与我何干?”

八月的天气已没有前两个月那般又热又熏蒸,加之林间绿树遮蔽,扑在身上的温度就更适宜了。

王静姝对吕三郎的邀请非常直接,田猎。

一段时日不见,吕三郎消沉了不少,骑在马上的郎君即便是笑,也不如初见时那样肆意飞扬。

王静姝瞳仁微动地有些同病相怜,她一夹马肚,跑得超过吕三郎几丈远,复而一扯缰绳,扭头:“吕郎君,此日风光甚好,不如我们再比上一比。”

女郎高坐马背,阳光自后照来,吕思温不知是被光晃了眼,还是被女郎莹白的面容所惑,微眯了眼,继而心中也生出一腔想要发泄郁愤,拍马上前:“好,六娘子承让。”

马蹄飞纵,风过林梢,也将年少的郎君与女郎心中郁愤与不快尽数吹散,众人只见自家郎君和女郎忽地就较量上了,谁也不让谁地加快速度,有时候是衣带翩扬的女郎快上一点,有时又是劲衣黑袍的郎君快上一些。

他们慢慢地就跟不上了视线,也追不上两位主子的速度。

酣畅至极的一场比试,跑至最后其实谁也不再去在乎谁赢谁输,只是为了让自己胸腔更畅快一些,也更寻回了自己本该的模样。

吕三郎仍旧是那个没经权利倾轧,畅快做自己事,心中有满腔抱负的洒脱郎君。

而王静姝也仍是那个心气高又明妍的建业女郎。

他们慢慢在藏在葱郁林木间的湖畔停下。

“六娘子因何不快?”吕思温按着马辔,额角有汗,但精神却焕然地看向并行的女郎问。

王静姝不答反问:“吕郎君又因何郁愤?”

两人倏地相视而笑,吕三郎望着悠荡白云,先开了口:“我满心抱负,原以为去了阴平能有所施展,可到了才发现,我一筹莫展。”

那暴动非单靠武力能解决,阴平流民武装能成气候,盖因许多郡县官员早前的独善其身,不接受甚至驱赶太多,才以至那些流民联结成了一股绳。

强压夺回固然简单,可事后的疏散安置才是许多人更在意的,担忧会担责,也担忧被触及了利益,所以他总是调不动地方兵马。

而他也是之后才知,吕相会放任他去历练,也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将沈三郎也坑去,他打头阵,后头的麻烦事料理都扔给沈三郎,流民的安置,做得好声名具有,做的不好,声名具毁,吕相算到了许多,唯独没算到自己儿子是个直肠子,将他的脸面都用在了压迫当地豪强的筹粮上了。

吕相收到消息后,怒其不争,召回了吕思温。

吕思温被关在家中反省许久。

这种打击于少年人而言,几乎是极挫败的,挫败于他明明能做更多,可不能做。

吕思温甩开这些又漫上心头的无力与挫败,心中的微涩地问向女郎:“六娘子,好似不唤我三郎了,是因为沈三郎吗?”

王静姝容色微怔,她好似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下意识地就避开了这个称呼。

她眉目也微蹙了起来,沈遐洲实在是个病得不轻的郎君,心眼小的什么都要计较,都伤得躺床上喝药了,还病歪歪地同她计较称呼问题。

吕思温目色失落地下暗,又听女郎道:“清游,日后我唤你清游吧。”

“这样好分辨一些。”

吕思温才冒出的喜悦又被女郎的后一句话打击得体无完肤,其实他还想问王娘子为何会出现在阴平,也是因为沈三吗?可到了现在也问不出了。

王娘子只是因为家中行几一样,就轻易规避了对他的称呼。

如此,哪还需要再多问呢。

也是这时,王静姝偏移了马头的方向,请求向吕思温:“清游,我今日邀你田猎,实为还有一事相求。”

“六娘子但说无妨。”吕思温藏起那低落,目光清朗明亮。

“清游在阴平见过我,可否当做你我之间的一个秘密。”

“六娘子原是为这事,我从未与人提起过此事。”只是数次放在心中奇怪罢了,似为了让自己有个答案,他终还是问道:“六娘子怎会去的阴平?”他停顿一下,一口气问出:“也是为了沈三郎吗?”

王静姝被问得一时不知该如何答的好,只觉得吕思温不但倔强得紧,猜得也准,接连提到沈三郎,她下马牵行,思量着有些话或许需要说清楚:“清游猜得没错,我确实是因沈遐洲才去的阴平,但不是为了他而去。”

一字之差,却相差甚远,前者可以有很多的原因,后者却只有指向沈三郎的一个原因。

既事出有因,那他是否还有机会?

吕思温又涌上希望地想,然女郎的话并未说完——

“三表哥慕

我,而我也有些喜爱他。”

王静姝坦坦荡荡地承认着自己的情思,却斩断了眼前人的情思。

“六娘子其实不必与我说这些。”吕思温的心被女郎的回答来回地高悬晃荡,最后终于是死了地道:“我不会同旁人说的。”

“也愿六娘子与沈三郎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吕思温无比苦涩地说着违心话。

得了想要答案的王静姝,被吕思温恭祝得心生了不自在,她承认自己的心思,是不想欺骗了吕三郎,不是就认定沈遐洲了。

罢了,都怪沈遐洲,她昔日看好的郎君,一连被斩断了两。

好在她如今并不是异常急切。

王静姝心中如此宽慰了半响,才将那些不自在甩开,又与吕思温绕水而行片刻,望得仆从们追上,才道了分别。

回城是走的大道,离洛京的定鼎门最为近,又因这城门的方位可直通皇城,一路上倒是常与一些装饰华丽的马车和牛车相遇,偶尔还能瞄见其上相熟的族徽。

又与一遍覆帷幔的通幰车相遇而过时,忽地从中传出一女子声音:“是王娘子吗?”

王静姝勒马,偏眼望去。

帷幔掀开,露出一张眼熟,却又陌生的女子脸庞。

眼熟是因王静姝确实认识此人,陌生又是因此人不管是姿态,还是遍身绫罗装扮都与以往不同,处处显着高调与富贵。

是只见过两面的陶然陶娘子。

王静姝微改了驭马姿势,特制的弓也持放到了身前,她神色漫然,但又多有防备,她只与陶然见过两面,但每次都不甚愉快,甚至敌对,第一次是同拜访陆先生,第二次是端午祭的拔选,她尤记得此人寻到她面前,说了许多似是而非的话。

那些话真真假假,无非是在说明着其与沈遐洲的关系斐然,又试图挑动着她的怒火。

那时她没有将陶然放在眼里,对陶然的寻衅也一概忽视,她想较量的郎君唯有沈遐洲,想问责的郎君也唯有沈遐洲。

如今再遇得陶然,她多有些厌恶,总觉得这人定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果然,开口就是一把捏着放不开嗓子,柔是柔了,听着总不得劲,她需要用更多的思绪控制着自己的注意去听她说了什么。

“王娘子,你这是去打猎了吗?”陶然惊问。

王静姝乜斜她一眼,田猎与打猎本质并无不同,但说法不同,其中所蕴的礼法也不同,打猎是为维持生计,而田猎出于周礼的四时田猎,有“不麑卵,不杀胎,不殃夭,不覆巢”之说。

陶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两者混为一谈地有暗贬之意。

王静姝从不是个好脾气的娘子,手指在弓弦上拨动一下,目光也落在了陶然那摇晃的钗髻上,她离开洛京两月有余,不知陶然是又有何际遇,但她应不至于得罪不起,她掀眼透凉地笑道:“天都要黑了,陶娘子这是去哪?”

陶然尤不知被她精心妆点过的发髻已被盯上,她盯着女郎姣好的容颜,带着一种审视的优越感道:“王娘子病离洛京,恐怕还未听过秦、雍和阴平之事吧,朝中乃至长公主都在为赈灾苦恼,我与一些夫人娘子也想尽一份力,特请了惠王与我一同办了一场赏菊宴,不论是女郎们还是郎君们,尽可将自己的一些衣物、首饰或是钱财珍宝捐出,到时一同请商人换成受难百姓能用的送出。”

像是才察觉自己没有说到点子上地抿唇一笑,“有一位重要的宾客,我想亲去迎一迎。”又抬眼问:“到时王娘子可会来?”

托陶然的福,王静姝总算知晓这个赏菊宴到底是怎么个由来,也觉得有些好笑。

陶然话语中左拉右扯,不断证明自己认识了多了不起的人物,又办了什么事情,可这与她又有何干?

她有的玩,顺便再赴个惠王的约拿回书画便是了。

不过这个陶娘子,真是见一面就有不一样的可恨,都显摆到她跟前了,她不做些什么岂不是说不过去?

她按辔笑语:“我自会到,倒是陶娘子,天色都要暗了,你还不早些去接你要接的人吗?”

“王娘子难道不想知晓我去接谁吗?”陶然迟迟没有从王静姝那张令人羡的美人皮中,瞧得想见的神情,不甘地追问一句。

“与我何干?”王静姝极冷淡地下垂一眼,本就较高的马背,更是俯视一般。

她不再与陶然多交谈,扯马向城门。

陶然愤愤不已,她父亲如今已是幽州刺史,掌三郡,长公主更是有意抬举她,要留她与洛京世家联姻,虽未明说,但那人极其可能是沈三郎,否则,如何让她此去接迎沈三郎?

而从第一面就让她自惭行愧,也是出现就让沈三郎不再全力帮她的王娘子,好像从始至终就不将她放在眼里,即便到了如今,也还那么傲。

这种傲,极其地想让人将之摧毁。

她咬牙再望一眼那骑马远去的女郎,吩咐车夫:“加快速度。”

帷幔飘曳的通幰车再次滚动。

而在他们之后的王静姝陡地停了马,扭转马头,抬了手中的弓,一气呵成地搭箭,瞄准了她早就看好的方向与位置。

身旁的仆从们都还未反应,箭矢便已破风而去,射中了那通幰车的车柱,而他们做了坏事的女郎,一夹马肚,恍若不是她做的一般入城了,鲜艳的衣裙,一径地飘曳,所过之处,像是暖阳般绽出明华暖色。

众人也连忙当做不曾发现,也不是自家女郎做的尽快入了城。

第50章 第50章唯独差了一点心动

女郎使坏和逞强好胜常有之,不然也不会在过往与沈三郎闹得那般不可开交了。

但入洛以来这般举动却是第一次,跟随的众仆,从建业跟来的反应要快上一些,那些沈家的也早就见惯大风大浪地一瞬惊讶后跟上了女郎。

只慢一步的仍似听得那华美通幰车中传来的尖利女声。

王静姝虽未曾听得,但她心情尤其畅快,果然心中有不快就要及时发泄出来。

她觉得沈遐洲的担忧实没错,她就是个闲不住的女郎,这才两日的功夫,她就再次觉得沈遐洲是她随心所欲路上的绊脚石。

若非沈遐洲将她绑走,她的终身早就能定下来了。

也不会如今日这般还要自己斩断了情缘。

她是十分中意吕三郎的,家世足够高,为人又爽朗坦荡,与她也多有些共同爱好,面皮也不差。

唯独差了一点心动。

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她怎么就会偏爱沈遐洲那种面皮的郎君呢?想来想去觉得要怪年少时的那一眼,一直得不到才越容易惦记。

女郎思绪杂乱又漫无边际,快马冲入城后,她的马速就稍慢了下来,控制在一个不会与人冲撞了的度上。

许是她太常被人注视,有时对落在身上的目光总是能辨出些好恶来,她忽地顿住了马,环视四周,定鼎门这条街往来多是贵人,街道宽阔,也同样吸引了许多的行商之人,酒肆揽客商贩叫卖,一切都如常,方才不适的视线也像是她的错觉一般。

追上的仆从不解地跟在她身侧。

王静姝回神将不适甩开,决定还是不能因躲过了千秋宴这些家中来人的机会,太过开心,日后还是马车出行为好。

在女郎再次驾马而过后,也有一群人盯着她离去的方向比对着画像,其中一个曾见过她的卫士,更是点了头。

*

沈府。

沈二郎从日头高悬等到天色漫上彩色云霞,总算等到了表妹归家。

只见表妹飒飒然地下马,将缰绳扔给仆侍,奇怪瞅了他一眼,

躲避似的往自己院中走。

只一眼,沈二郎就知自己的信用在王表妹这里堪忧,甚至到了防备的地步。

沈二郎追上:“表妹今日可是同贵女们一同田猎?玩的可好?”

“二表哥,你不要给我挖坑试探了,你想问什么直接一点。”王静姝停下脚步直接开口道。

沈二郎一开口,她就头皮发麻,关怀是关怀,可也太小心翼翼了些,还有些试探在里头。

她今日只约了吕三郎一人,二表哥不会连这个都要过问吧?二表哥是不是也该寻个差事做做了,她瞧他是越发的闲了。

沈二郎:“表妹今日可听到一些流言?”

王静姝当即反问:“什么流言?”

沈二郎倏地松了一口气,原来表妹还不知,他一日没能等到表妹,差点以外表妹是气恼得去寻三郎算账了,此刻,他也有些犹豫可要说了,可触及王静姝那毫不避让一定要知道的眼神,再想至外头那些关不住的嘴,他预防地道:

“不管是何流言,表妹可千万不要放心上,我们沈家绝无与寒族通婚的意思。”

“所以是有人要与寒族通婚了吗?”

“是二表哥还是沈遐洲?”

沈二郎冷汗都要被王静姝惊吓了出来,连三郎的全名都喊了出来,可见表妹显然是猜到了,甚至怒了。

王静姝一瞬就想到了许多事,如出城的陶然,还有沈遐洲说过的,他帮陶然是因为长公主想抬举寒门武将。

怎么彻底地抬举呢,无疑是结亲了。

所以,陶然要去接的宾客是回京途中的沈遐洲吗?

足够美丽的女郎一旦怒了,那眼瞳便如有火一般,偏脸庞又冷肃无比,望得人心中生怯的同时,又不禁为她迷离的危险折服,欣赏她的美丽。

直到女郎走了,沈二郎还在那感慨,“三郎啊,不是二哥不帮你,我已替你表明我们沈家绝不屈服了,表妹剩余的怒火就等你自己受吧。”

*

王静姝回了自己院中,唤竹苓出去打听具体的流言。

流言之所以为流言,说明其流传广,且非空穴来风。

沈二郎都知晓还主动与她提及的流言,不用费多大的劲,就已打听回了数个版本。

每一个版本都略有偏差,但都指向陶然,长公主有意为其与世家指婚,其中沈家首当其冲。

她在愤怒下,后悔故意将那一箭射歪了,她应该射得更准一些,给陶然个更大的教训。

甚至想牵了马,现在就去寻沈遐洲,问问那个麻烦郎君,他破坏了她许多的情缘,现在是要听话地娶旁人吗?

可冷静下来后,她就什么都不去做想了。

追逐郎君,那好似她多非沈遐洲不可似的,她已为他退让很多了,他不能总用那些暗地的手段来让她心软。

她是建业的王六娘子,即便在洛京越久,越知难以回去,那也合该是旁人来慕她。

翌日,众人只见花树后步来的女郎,纤腰一束,恰曳地的长裙如洒满金辉一般耀目,可比华裙更夺目的是女郎的姿容,粉颊艳色,乌眸潋滟,其姿其容世间再难寻。

也一同要去赏菊宴的沈莹夸张地瞠了目,表姐往日也美,可今日美得更过,美艳之余有种盛气逼人的锋锐,这种锋锐若是在旁的女郎身上,总有些说不出的倨傲,或是撑不起那种锐意,可在王表姐身上,她丝毫感不到为违和,只觉得她本就该如此。

若她是个男儿郎,她也不受控地想要追逐这般女郎,不管能不能追慕到,只要美人为她一顾,就足以令人开怀显摆。

“表姐,我扶你。”

沈莹尤想着,见王静姝要上马车,连忙从旁扶了一把,还极自然地为她规整了下裙摆。

被抢了活计的竹苓失笑,沈四娘子都被迷住了,也不枉她们娘子寅时就起了,又是妆点,又是挑选衣饰的。

娘子的想法总是风一阵火一阵,早前才放下些嫁人想法,一夜的功夫又重燃起了雄心壮志。

她能猜到娘子许是又被沈三郎刺激到了,可她并不反对娘子的所为,娘子奋起总好过为了一个郎君消沉的好。

况且,沈三郎所为实不是个好归宿,她只是有些担忧,担忧娘子和沈三郎会藕断丝连又争闹不休。

宴请所在为华林园,是一处皇家园林,内有诸多殿台楼阁,并植果木,各色秋菊更是举目可见。

能借来此处办宴,确实值得陶然显摆。

王静姝不着痕迹地掀了个白眼,宫女侍婢引她入席,席虽分男女两席,但各种游戏却是互通的。

她与相熟的女郎见过后,就有人邀她游戏。

对玩的她向来学的快,如今北地的各种游戏玩法,她即便说不上精通,但也能与人往来一二。

此刻,她加入的就是一名为樗蒲的游戏,氍毹上早已跪坐了几位郎君女郎,邀她的正是郑七郎,他热情无比,声声关切不断,询问她身体可好了,他送去府上看望的药可用得上……

还道苦于不知她是去哪修养了,不然定然去探望。

王静姝笑着道谢,一瞬就如梨花照水般光华明丽,几位郎君争相为她介绍玩法。

将“五木”掷在昆山摇木做的“杯”中,按所掷的采数,在棋盘山行棋,可以相互追逐,也可以吃掉参与者的棋子,谁先走到最后就胜。

这些王静姝都知晓,唯一不同的是彩头,赢者可从输者身上任选一样值钱的事物,当做今日的捐物。

这无疑够吸引人又恰和了此宴的用意。

王静姝眉眼上扬地与众人玩做了一处。

沈莹在一旁瞧上了一会,就觉得二哥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表姐不如往常一样吗?哪里用得着她多照顾?

她才是没人照顾的可怜虫。

虽是这般想,但她也很快地与几位女郎玩上了弹棋。

然,也不过是小半刻的功夫,王静姝所在的氍毹上,有女郎忽然怒扔了五木,还骂一声“岛夷。”

周旁游戏的郎君女郎皆惊疑望去,尤其是几个同为南地出身的子弟,眼中闪过一丝不快。

“岛夷”既为骂海岛上的野蛮人,南北两地还未统一之时,南北两地常互看不起,互骂“岛夷”与“伧人”。

这都是极过分的骂法,也是南北子弟往来时彼此的忌讳。

王静姝就是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了。

但她没有反骂一句“伧人”回去,这只会令北地的世家子弟生出同仇敌忾。

“薛娘子连输我,何至于骂人?”她嗓音悠缓自然,不显急躁地就让方吸引来的人知晓了缘由。

“五娘,莫要无理取闹。”郑七郎呵斥,薛五娘是他家中表妹,这样输了两次就气急了骂人,他脸上也觉无光。

尤其还是骂的王娘子,王娘子又如何看他,他无比歉意地看向王静姝,还不及再说些什么,薛五娘见郑七郎的态度,又来了脾性:“我如何无理取闹,你们分就是在让着这个岛夷,不然缘何每次都只有我的棋子被吃了,她总掷得卢采,也分明有问题?”

同玩一局的樗蒲的郎君面上有些尴尬,薛五娘后一句指责莫须有,可前一句,他们确实在遇到王娘子棋子时,放过了些。

再开口为王娘子说话时,就有些弱了气场,“王娘子总掷得卢采那是她自己运气好。”

有人点头。

但仍旧争论不休,还有人因薛五娘的张口“岛夷、岛夷”的,犯了南北两地士族的忌讳,更是站在了王静姝这边,洛京虽是北地,但也有不少南地子弟前来求学,亦或是的家中长辈入京为官的,再这样下去,就不止是两个女郎之间的争论了。

王静姝抛开了“五木”道:“薛娘子既觉得我投掷有问题,大可换一个“五木”,我们再玩一次。”

“那些郎君眼睛都恨不得黏在你身上,我再与你玩,岂不还是输的份?”薛五娘当即反驳。

输赢于王静姝而言其实都不重要,而是要尽早解决了这矛盾,她是来赴宴与人交好,顺带再挑跳夫婿人选的,不是来与人争吵的,让步道:“那你想玩什么?我都可。””

投壶,我与你比投壶。“薛五娘道,她不信投壶还能有人帮得了王静姝。

然她一说完,许多与王静姝相熟识的,都静默了一瞬,薛五娘可真是会挑。

王娘子投壶那是能单用一支箭反复投一百次,中一百次的高手,人家能用五木投掷出卢采或许真不是运气,但也绝对是有技巧的实力。

就连郑七郎也张了张口想阻止,他这表妹上个月才来郑家小住,还不识得王娘子的本事。

王静姝笑了地问:“你当真要与我比投壶,输了可别再说我作假了。”

薛五娘察觉到了些议论,可话已出口,仍旧倔强地要与王静姝比投壶。

她既确定,当即有仆侍搬来雕文饰金,高三尺的投壶。

投射用的不是箭杆,是特制的竹箭,而投壶内也装了许多的小豆,投中后箭矢会反弹出,比的是“骁”法投壶,就用一支箭,反复地投,直到落地不中为止。

越来越多的人被女郎们的比试吸引聚来。

王静姝先投,众人只见鲜衣女郎乌发委腰,腰间雪青丝绦与赪霞裙裾交织一处,修身长立间,容颜昳丽若灿霞,光华璀璨若明珠。

众人都目光都汇集在了女郎身上,为她风姿的倾倒,也为她容颜流连。

而中心的王静姝却心中计着数,随着她投中次数的递增,薛娘子的脸色越发地不好,她顶多能做到中七十,这已是极好的成绩,而王静姝却不断地超过这个数字。

当满百后,王静姝又不放心地多投了几次,继而接住了弹回的竹箭,冲薛五娘伸手示意。

薛五娘面上一会青一会白,最后竟哭了出来:“我不玩了。”

许是实在觉得没脸,转身就跑,郑七郎迟疑看看王静姝似还有话说,但薛五娘那儿又要他去看看看,只能无奈追薛五娘而去。

许多郎君女郎围着王静姝讨问技巧,王静姝寻席坐下,同人相谈不久,有仆侍前来相邀:“王娘子,我家殿下有物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