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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镜中之人(五) 师父会很快回家。……

清晨的堂庭山, 雾霭重重。

整个上清宗都笼罩在云雾之中,最为高耸的苍龙峰更是从半山腰开始就被一片白茫茫的浓雾给遮掩住。

见春阁内孔雀鸣叫,明鸿仙尊所住的小院内, 窗台的绿藤生机勃勃地探进房内。

绿藤是明鸿仙尊最为疼爱的弟子去年种下的,他觉得这院子太过冷清,就去隔壁玉萝峰薅了几株绿藤过来,种在了师父寝屋的窗口下面。

一年过去, 这绿藤长得越发茂盛, 还结出了几个果子, 只可惜果子不好吃,咬上一口,差点把小徒弟的眉毛给酸掉。

鹤予怀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了那探进一片嫩芽的藤蔓。

而后木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少年谢不尘黏黏糊糊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传过来:“师父——”

如果是五百年前,鹤予怀在这样的时候会想,又在撒娇了啊。

谢不尘刚到苍龙峰时其实不会撒娇,那时的谢不尘小小的一团,脸上总是带着胆怯和谨慎, 小心翼翼地讨好周围的人, 怕惹人不高兴,怕被人再赶出去。

养了两三年, 不知道哪里养出了岔子,变得越来越爱撒娇——趾高气扬, 理直气壮的撒娇, 哼哼唧唧像糯米团子一样黏糊。

但现在,鹤予怀几乎无心思考这些了。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个幻境了。他只记得他一直在动手,不是杀幻境中的自己, 就是在杀幻境中的谢不尘。

修罗镜中遇到的每一个谢不尘都是那样的依赖和敬重他。

他把鹤予怀当作唯一的家人,把见春阁当作唯一的归处。

每一个谢不尘在被他一剑穿胸时,脸上除了惊讶与茫然,剩下的都是如出一辙的难过与委屈,和五百年前天雷之下一模一样。

以至于每一次动手,对鹤予怀来说都是一次难以言喻的凌迟。

每一次动手,他仿佛都能听到谢不尘雀跃而又欢快的声音。

“师父啊,我的师父是什么样的人……”

“师父……我的师父是全修真界最好的人!

鹤予怀闭了闭眼。

他如今的神魂满是伤痕,千疮百孔,连起身都有些困难了。

而心魔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回荡不已,鹤予怀刚才和心魔在识海打了一场,争夺对识海和神魂的控制权,差一点,心魔就得胜了——这意味着鹤予怀已经开始压制不住这蓬勃而出,想要夺舍身体的心魔了。

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少年纤细单薄的身躯如同飞入林中的雀鸟一样扑进鹤予怀怀中。

鹤予怀趔趄了半步,稳稳地托住了少年的腰背。

少年没梳头发,眼睛很亮,嫩生生的脸蛋歪在鹤予怀的掌心。

“师父师父!帮我梳头!”

“……你自己梳。”鹤予怀轻声说,而后心里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响起一句话。

“不要,我看山下好多人家,都是家里人帮小孩梳头的!师父,我还小嘛——”

这句话和少年谢不尘清脆的嗓音重叠在一起。

鹤予怀勉强勾起嘴角,他的语速放得缓和:“师父,是修无情道的,无情道,不会有家人。”

少年的眼神在这句话下变得很受伤。

“我不是……不是师父的家人吗?”

“大道无情,”鹤予怀说,“我斩七情、绝六欲、修至道,就注定我是孤家寡人……我不会有家人。”

“我不信……”谢不尘扯着鹤予怀宽大的袖袍,“师父既然绝七情六欲,不会有家人,那为什么要在远行的信里说想念弟子,会很快回家?”

鹤予怀挺直的脊背颤抖着。

回家……他忘了吗?不,没有忘,鹤予怀曾经在信中写过这样的字眼,对远在苍龙峰的小弟子承诺——

“师父会很快回家。”

那时,他写下这样的一句话……是因为什么呢?鹤予怀的手贴着徒弟的后心,那颗脆弱的心脏一下又一下敲着他的掌心。

是为了什么呢?

是随口的敷衍吗?是不以为意的欺骗吗?……还是,他真的想回去,进到那在半山腰的见春阁,把等人等到累得睡着的少年抱回寝屋?

“师父是不是觉得我长大了,就不想给我梳头,”镜眼幻化的谢不尘皱起眉毛,很委屈巴巴的,“那我可以自己梳。”

他咬住长长的发带,腾出手揪起自己那头睡着后弄得乱蓬蓬的头发,用木梳不太熟练地梳了两下。

鹤予怀抬手将那把木梳从徒弟手中顺出来,细心细致的拢起那头长发,再用发带将头发绑紧。

绑的是高马尾,显得少年很精神,很利落。

鹤予怀安静地看着他,尽管这只是个镜眼,他还是想多看一会儿。

少年抬起脸,桃花眼弯起来,他猛地抱住鹤予怀的腰,话音里带着得逞的狡黠:“谢谢师——”

那话音戛然而止,鹤予怀将手中木梳的梳子柄按进了少年的后心。

鲜血喷涌,从鹤予怀的指尖渗透出来,少年谢不尘睁大眼睛,溃散的瞳眸倒映着鹤予怀那张苍白无色的脸。

而另一个幻境内,谢不尘站在雩都脚下,看着张贴在城墙上的纪年表,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麻烦。

他……来到了,上清四十六年九月。

这是……谢不尘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时间,自己死后的第一个月。

第62章 镜中之人(六) 死得这么难看啊。……

那张纪年表快被风吹跑了。谢不尘指尖一动, 火红色的灵力自指尖逸散开来,一个隐形符跃然而上,他的身形顷刻之间消失, 那张纪年表也悄无声息粘回了城墙上。

这个幻境不好逃脱。

这是谢不尘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且不说其他,就论能不能杀掉此间中的鹤予怀,就是一个麻烦的问题。明鸿仙尊又不是纸糊的老虎,即便掉了境界, 打赢一个化神境的修士也还是绰绰有余。

更何况当年自己一招一式都是鹤予怀亲自教出来的, 自己有什么弱点, 他一清二楚。

可事已至此,不能干也得干了,谢不尘神情难辨,口中飘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总不能耗在这个幻境里面吧。

思及此,谢不尘深吸一口气,面如土色又视死如归地朝着堂庭山的方向过去了。

彼时,堂庭山上,苍龙峰中, 见春阁被冰雪覆盖, 阁内的雪棺中,血衣白发的仙尊双目腥红, 额间闪过一丝心魔的印记。

一月前,明鸿仙尊渡劫不成道心尽毁, 带着横死的徒弟回了苍龙峰;二十三日前, 明鸿仙尊招魂七日未果,几乎将整个望月洋掀了个底朝天,似乎想要找回什么东西, 但不尽人意;十七日前,明鸿仙尊为了招魂耗尽灵力精元,致使其在上清宗联系生死的魂灯揺摇欲灭,竟然有了油尽灯枯之兆,掌门胡不知大骇,召集十二位长老设伏魔阵合力将其制服,长老越横在收阵时失手打断了仙尊因雷劫损伤极重的灵骨;十日前,因灵骨断裂的仙尊自昏迷中转醒,发现徒弟那皮开肉绽的身体生了尸斑。

那一日,仙尊什么也没说,只是睁大了他那双碧色的眼眸,双手颤抖着抚过那些极其骇人的青紫斑痕。

徒弟的眼睛轻轻闭着,脸上还凝固着解脱一般——或许不能说是解脱,而是命该如此,尘埃落定的安定神情。

似乎直到这个时刻,这位……这位曾经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修真界第一剑修,才真的意识到,自己的徒弟真的已经死了。

连魂魄都找不回来。

死透了。

他静静地坐在徒弟的尸身前,布满伤口裂痕的手握紧身旁那把锋亮如冰雪的佩剑。就在抬剑的那一瞬间,巨大的飞廉灵兽腾空而起,将他扑倒在地!

平素里冷肃无情,端方持重的仙尊毫无形象地在雪地里面滚了一圈,手中的剑被狂骤的风雪掩埋。

冷雪灌进那单薄的衣衫里面,修为至高,曾经在峰顶的皑皑白雪中住了几百年的鹤予怀当时只觉得……好冷啊。

从来都没有觉得这么冷过。

三日后,他从藏珍阁里面取出了一尊雪棺。

雪棺保养尸身,可使尸身不腐不坏如活人。

谢不尘那具几乎一碰就坏的身体被小心翼翼捧上了雪棺内。飞廉灵兽倚靠在雪棺旁,伸出舌头舔舐小主人那僵硬的指节。

鹤予怀花了一点时间,将谢不尘因灵力冲撞而撕裂的身体缝回去。

丑陋的疤痕布满谢不尘全身,就连脸上都布满斑驳的痕迹,像是用红墨将整张脸划花了。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鹤予怀盯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

他记得谢不尘是很爱漂亮的,像只爱梳理自己羽毛的小孔雀。

绑了时新的发式,穿了新买的衣服,或是拾掇一番要出去和师兄弟玩,打理好了,就弯着桃花眼,喋喋不休地追问自己——

“师父~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那声音尤在耳旁,但人已经毫无知觉,布满疤痕地躺在雪棺上面。

这么爱漂亮……却选择这样撕裂自己的,残忍的死法。

潜入苍龙峰的谢不尘轻巧地跃上枯槁布满厚厚鸡血的树枝,看向见春阁院内那尊雪棺。

白发血衣的人无声无息倚靠在雪棺边上,若不是还有微微呼吸起伏,谢不尘险些以为这人死了。

谢不尘小心地探出自己的神识,看见了雪棺之中的自己。

“……”谢不尘愣了一瞬,神色出现片刻的空白。

虽说谢不尘自己早有预料,毕竟那暴烈的灵力撕碎魂魄和身体,自己的尸身想来是不好的。

可……这也太不好了,谢不尘欲言又止,七零八落的拼起来……死得这么难看啊。

他苦哈哈一笑,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曾经的样子。

雪棺四周是一个巨大的聚灵法阵。聚灵阵是灵力不够的人临时布阵取灵的办法,算是个比较常见的灵阵。

明鸿仙尊乃是修真界剑修第一人,若是平日哪里用得着这个?

谢不尘想起上山听见那些弟子窃窃私语……说鹤长老的灵骨被天雷劈断了,若是医治不好,恐怕会随着灵力逸散,修为大跌而变成废人一个。

一死一伤,这劫数……还真是谁也没落着好。

他眼眸一动,结了白霜落了细雪的睫毛轻轻抖了抖,便觉得眼睛有些凉——有雪落进了他的眼睛里面。

谢不尘眨了眨眼,将那融化的雪水逼出去。

问道剑出现在手中,谢不尘深吸一口气,看向鹤予怀那孤零零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这也算是个好消息,灵骨断了,那就……谢不尘抿紧唇,那就没那么难杀了。

然而他只是将一丝灵力注入问道剑,那沉寂的血人就忽然动了!

周遭风云湖边,灵流大盛,鹤予怀不知察觉了什么,居然双目猩红地朝着自己的方向冲过来了!

谢不尘吃了一惊,腿才迈了一步,面前就突然出现了鹤予怀的脸!

那张神情可怖,双目流血的脸几乎像是凭空出现在面前的!谢不尘心神俱震,胸膛急促地起伏着,还没等他说话,就被掐住了脖子。

血腥味与梅花香混合在一起,鹤予怀额间心魔印记的光芒亮得吓人,声音却是极淡,像是平日两个人比剑时的轻声训斥:“跑什么?”

而后他冰冷的手覆盖着谢不尘的脖颈,细细地摩挲着。

谢不尘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呼吸有些不畅,脖子被掐得生疼,耳边传来鹤予怀鬼一样的声音:“谁派你来的?!”

话音落下,那只苍白染血的手又是猛地掐紧。

修为灵力瞬间被禁锢,谢不尘白皙的颈项被掐得泛粉发红,他急促地呼吸着,虬结的青筋在鹤予怀掌下冒出来。

谢不尘觉得自己要被这个幻境中的鹤予怀掐死了。

但不知为何,面前人没有动最后一步。

“怎么?……”谢不尘短促地笑了一声,心绪纷乱如麻。

“杀完了……”他眉毛往上扬起,声音断断续续地在鹤予怀掌下发出来,“咳咳……就认、认不出自己的徒弟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间,铺天盖地的灵力自脖颈灌入,谢不尘眼前骤然一黑。

他被鹤予怀捏晕了过去。

第63章 镜中之人(完) 真是……作茧自缚啊。……

谢不尘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 只知道再醒过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峰顶的大雪常年不停,谢不尘隔着窗都能听见落雪的簌簌声。他脖颈处略微有些酸痛, 是灵力灌入导致的,估计要休息三四天才能彻底消退。谢不尘拧了拧自己的脖子,撑着床板坐起来,只见幻境中的鹤予怀披头散发坐在身旁, 嗓音十足温柔:“醒了?”

这一声让谢不尘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想起鹤予怀额间那道若隐若现的心魔印记, 警惕审慎地看着眼前的人。

鹤予怀与当时的疯魔样子判若两人,岁月静好得让谢不尘险些以为之前见到的人是错觉。

但脖颈处的酸痛提醒谢不尘之前的事情确实不是错觉。

而端坐于前的仙尊似乎是怕吓到他的徒弟,声音放得越发轻柔:“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谢不尘:“……”

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回答道:“没有。”

很奇怪, 谢不尘开口回答的同时,目光落在鹤予怀的身上。

后者安安稳稳坐着,一点戾气都看不见。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怀疑自己的身份,甚至都不问自己的来处,只是问了一句自己有没有不舒服。

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鹤予怀似乎很擅长营造这样的迹象, 把那些爱恨都放在一边, 维持一个岁月静好,一厢情愿的假象。

虽说此时此刻谢不尘身上并无桎梏, 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说完两个字之后就缄口不言, 沉默地看着幻境中的鹤予怀。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那尊雪棺好生生地摆着,房顶圆框的天窗投射出一道不明晰的月影,落在那具尸体身上。

那具尸体千疮百孔, 远没有五百年后,谢不尘登上苍龙峰时见到的光滑细腻如活人。

“我探查过你全身上下,”鹤予怀站起身,“你不是谁塞上来的冒牌货,你是真真正正的不尘。”

“从身体、灵力、灵骨、魂魄乃至于你的识海,没有一点差错的地方,”

说完,鹤予怀的目光看向那具残破的尸身:“但我知道……你不可能毫发无损地回来。”

那样强大的灵力冲撞,足以撕碎整个身体与神魂,谢不尘不可能毫无损伤……凭空冒在自己面前。

他的徒弟也不知道是想惩罚他还是想惩罚自己,决绝得连一点退路都没有留下。

“但你是真的,不是幻觉。”鹤予怀抬起手布满伤痕的手,想要抚摸谢不尘的脸颊。

谢不尘偏过头,但没躲成,他半边脸被鹤予怀捧在手中。

那因布满伤口而粗粝不堪的指腹擦过谢不尘略有些泛红的眼尾。

“既然你是真的,那这里就是假的,”幻境中的鹤予怀,“你被困在幻境里面了,对吗?”

似曾相识的话语响起来,谢不尘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看向鹤予怀,后背泛起冷汗。

他想起自己经历的第一个幻境。幻境中还是少年的鹤予怀那句笃定的话:“这里……是假的,我也是假的,对不对?”

谢不尘头一次理解到,为什么鹤予怀能够以劣等的灵根当上仙尊了。

“在这个时间,你已经死了,所以你落入的是我的记忆,我们是什么时候又遇见的,三百年后,还是五百年后?”幻境中的鹤予怀小心地捧着谢不尘的脸,轻声问。

谢不尘闭口不言,而那幻境中的鹤予怀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其实……”

其实我很后悔。

可幻境中的鹤予怀只开了个话头,没能继续说下去。

淡金色的灵流如风卷残云摧枯拉朽一般动了起来,整个幻境在瞬间扭曲!

谢不尘心下一凛,引剑诀在顷刻之间发出一阵璀璨的红光,下一刻,问道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幻境中的鹤予怀后心而去!

但有剑比他更快!

一柄雪亮的长剑撕裂虚空而来,瞬间击碎见春阁上方所有的阵法和灵罩,带着不死不休的杀意穿透幻境鹤予怀的胸膛!

飞血四溅,谢不尘脸上猛地溅上温热的液体,他忍不住战栗片刻,乌黑的眼眸染上一抹洗不去的红光。

“啊啊啊啊呃——”

“桀桀桀——”

整个幻境彻底扭曲,歇斯底里的怪叫声此起彼伏,万千只血肉不停剥落的手臂自地面生出,无数面目全非的头颅滚落在地,狞笑着吞食所到之处的花草、树木乃至于血肉。

而幻境中的鹤予怀的身躯自头顶开始不断涌出漆黑粘稠的液体与缭绕的黑气,黑气与液体不断交缠重组,旋拧而上,从中竟然生出一个浑身赤裸,黑发红眸的人影!

刹那间,那人影如空中划过的闪电,不过一眨眼就出现在谢不尘面前!

谢不尘干净澄澈的眼眸撞入来人欲念滔天的目光。

鹤、予、怀?

不……

铿锵!

两把剑刃撞在一起,震荡的灵波摇动整个幻境,鹤发碧眸的仙尊挡在了谢不尘面前!

这是……谢不尘越过鹤予怀的肩头看向那赤裸的人,心魔!

他与鹤予怀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更为妖冶,浑身邪气四溢,语气却是温柔可亲:“孩子,我们一起杀了他,我保证,赔一个温柔良善的师父给你。”

鹤予怀的嘴角已经开始溢出血:“不要……信他……”

话音落下,格挡着的山海剑转守为攻,剑气瞬间将心魔震出去!

那心魔在半空中化成数团雾气,在上空盘旋不断。

“不信我?”心魔的声音响彻整个幻境,“难道相信你吗?你可是杀了我们的小徒儿呢。”

鹤予怀闻言捏紧手中剑,转身看向谢不尘。

满身是血的青年安静地站着,身后是因为幻境彻底扭曲而倒塌的见春阁,是那具血肉模糊的尸身。

鹤予怀想过很多种他们在幻境相见的结果,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副模样。

心魔的声音喋喋不休:“他收你为徒就是为了证道,一命偿一命,公平得很。”

话音未落,心魔惨叫一声,谢不尘横剑于身前,雪亮的剑光映在眉眼之中:“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心魔在那一声尖利的惨叫后闻言又大笑出声:“无关?我可是因你而出生的,怎么能算是无关呢?”

“好让我伤心啊,小徒儿!”

接踵而来的灵流如成群的乌鸦席卷而来,谢不尘挥剑格挡,耳边却传来那心魔如影随形的声音。

“你只是他手心里一枚为了飞升的棋子罢了。”

灵流中裹挟着如雪片一样的记忆。

雪团子一样的小孩被领进山门,一天一天长大,长开,十六七岁后,白衣师长刻意展现的温柔缱绻,只是为了让那少年对自己生出不一样的情愫。

十六七岁的年纪,哪里能分辨得出,那些下意识的依赖与靠近,到底是亲情还是爱情?于是一步错步步错,等到那朦胧的感情生根发芽扎入心底,一切都没有办法转圜。

他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天道注定留给鹤予怀的那一道难解的情劫。

“你看,他就是这般地卑劣,这般地无耻。”

“他给你的东西,无一例外都是假的呢。”

“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怨恨吗?一点也不想杀之而后快吗?”

无数雾气都是心魔混淆视听的分身,它们像蛇一样纠缠着谢不尘的手脚,引诱着谢不尘杀掉鹤予怀。

谢不尘屏息凝神,手中的问道剑散发着火红的光芒,剑身的眼睛也已经完全睁大。

“五百年后再遇见你,他满心私欲,只想让你成为他的禁|脔,让你日夜……”

噗哧——

那猖狂的声音戛然而止,长剑刺入的声音分外鲜明。

而后整个幻境在霎那间澄明!

缭绕的黑雾被驱散,满地的断手与头颅在刺眼的日光下化为延绵不绝看不见尽头青青原野。

天高云阔,彩彻区明,风中浓重的腐烂臭味一扫而空,留下的只有浅浅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梅花香。

鹤予怀站在谢不尘身前,问道剑穿过胸口,从五百年前那道断裂又弥合的灵骨伤痕处穿过。

在看清眼前人的那瞬间,谢不尘的指节微微颤抖着。

“你……”谢不尘几乎是在瞬间就想通了期间的关窍。这个幻境,是要杀掉同样落入幻境的修士,才能破阵!

谢不尘嗓音沙哑:“故意的。”

鹤予怀那双碧色的眼眸在逐渐涣散。

他想笑一笑,但笑不出来。

当然要故意的了……鹤予怀想,他的小徒弟那么心软,即便被自己这么对待了,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掉自己。

从入山门开始,他的徒弟就那样乖巧,那样天真活泼可爱,他为徒弟搭建一个桃花源,将所有认为好的东西都送到徒弟的面前——那一开始的确是刻意的温柔缱绻,刻意的照顾,只为了他的情劫能过得顺利一些,再顺利一些。

他想要渡过这最后一门劫数,飞升成神,离开这曾让他饱受屈辱,又无一丝留恋与羁绊的地方。

可是……鹤予怀想到谢不尘写给自己的信,想起谢不尘下山为自己买回来,却把谢不尘酸掉眉毛的灵果,想到见春阁梅花树下,一大一小一同练剑的身影……

家是什么?

爱又是什么?

他看不清,分不明,却在徒弟身死的那一刻,知道自己什么也没有了。

真是……作茧自缚啊。

第64章 蜻蜓点水 他只能死去,也一定会死去。……

修罗境外, 连辰昊将奄奄一息的飞廉灵兽和鹞鹰扔在脚底,眯着眼看向红光大盛的阵眼。

越横抽出自己的九节鞭,虎视眈眈看向逐渐分崩离析的阵眼:“破阵了, 倒是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快很多。”

话音落下,阵眼直接被人破开!

连辰昊想也不想只朝着阵眼处飞速而去,手中断命剑朝着来人命门捅去!

谢不尘猛地抬剑格挡,卡住了连辰昊锋利的剑锋, 渡劫期大能的威压铺天盖地袭来, 他几乎要被震晕, 只觉得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在移位,而在他身后,鹤予怀面色青白,已经没有一丝生息。

连辰昊顿时大喜!

“哈哈哈哈干得好啊!”连辰昊大笑道, “小鬼,你师父死了,光凭你可打不过我,乖乖束手就擒,交出你手里的问道剑, 我看在你师叔的份上, 饶你一命!”

“不然,就凭你, 能扛得住我几招?”

渡劫期与化神期那可是差了好几个境界,他碾死谢不尘, 并不需要花费太大的力气。

谢不尘缄口不言, 他的嘴角溢出血色,却还是强撑着和连辰昊过了两招,他的目光触及到昏迷的两只灵兽, 咬着牙开了口:“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只是小小地打了几个招呼,”连辰昊微笑道,“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他一边说,一边构筑起一个极其庞大的剑阵,无数灵流化为锋利的剑刃,从四面八方旋转着朝谢不尘飞速刺去!谢不尘几乎看不清那些剑刃的形状,只觉得眼前闪过大片的虚影,死亡的气息随着剑气冲向他的命门,却在下一瞬被谢不尘身前突然爆开的层层金光炸为碎片!

不只是连辰昊,就连谢不尘自己都愣住了。

飘渺的金光随风而落,其中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那是一道被注入了浩瀚灵力,足以抵挡渡劫期大能全力一击的护身符。

下一刻,连辰昊只觉得眼前一花,那躺倒在地毫无生息的鹤予怀居然死而复生,手中的长剑插在他和谢不尘之间,那剑招极快极准极狠,朝着连辰昊的脆弱的脖颈而去!

连辰昊大骇,上方不欲参战的越横也大惊失色,九节鞭骤然出手,如龙蛇出洞朝那把要人命的剑光而去!

却不料那剑光与断命剑相撞之后顺势卷上了那九节鞭,而后一道杀意迸发的剑气斩断那九节鞭后直直撞上越横的胸膛,瞬间将越横打得七窍流血,被震飞十几里远,撞断了一大片参天巨木!

恐怖的灵流荡平整片原野,连辰昊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刚才几近死亡的感觉让他后背发冷。

等到灵流彻底平息,四周已经不见鹤予怀两人与灵兽的踪影。

虚空中只剩下一道被销毁的传送符的痕迹。

紫微是被浓烈的血腥味和不停的颠簸给弄醒的。

它费力地扒拉开自己身前被血浸透的衣襟,抬头被血滴到了眼睛。

它怔愣地看着嘴角不断溢出血的鹤予怀,还有脑袋搁置在鹤予怀肩膀处,双眼紧闭的谢不尘。

鹤予怀已经快走不动了,但好在不远处就是一个小小的山洞,他面色苍白如金纸,小心翼翼地将谢不尘放在了地上。

身上的血止不住,滴滴答答落在谢不尘身上,有些还掉在谢不尘脸上。鹤予怀抬手想掐一个清净诀,但没有掐出来。

清净诀是修真界最简单,最常用的一个术法,并不耗费什么灵力,然而鹤予怀连这个也使不出来了。

他的魂魄在修罗镜中几乎被搅碎,之所以能够活着出来,是因为身上那块,谢不尘还给他的留魂玉。那块玉勉强保住了他神魂中的其中一魂,而那对抗越横和连辰昊时爆发的灵力,是他灵骨彻底断裂后最后的灵力。

他摸索全身上下,找到一张还算干净的帕子,仔细而小心地将谢不尘脸上,手上的血污都擦干净。

袖子忽然被扯了扯,鹤予怀低下头,只见那小小的飞廉灵兽正咬着衣袖一角,声音干涩而虚弱:“……他们,搜了我和、和那只鹰的魂。”

“拿走、拿走了我们的记忆……他们说,五百年前,你为了证道,杀了自己的徒弟……”

“如果你、你活着出来,就要发动仙门百家抓你,把你押至昆仑,在众仙门面前行刑,……”

鹤予怀安静地看着紫微,听完轻轻笑了一声。

有血从口中呛出来,他连忙捂住嘴,怕血沫再次溅到谢不尘身上。

哪里用押到昆仑呢?

他现在已经要死了。

只三魂七魄只剩下一魂的神魂会逐渐消散,他会失去五感,失去记忆,最后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

鹤予怀擦掉自己唇边的血迹,发青泛灰的手指轻轻落在谢不尘的脸上。

他一遍又一遍描摹谢不尘的轮廓,用指尖将谢不尘有些杂乱的发丝梳理整齐,似乎想要用尽全力记住徒弟的模样。

小徒弟安安稳稳地睡着,时不时皱起眉头,眼角也泛着红,鹤予怀的指腹擦过他的眼睛,感觉到他那乌黑细长的眼睫湿漉漉的,沾上了很多水。

鹤予怀将那皱起的眉抚平。

“师父……”昏暗的山洞中,忽然响起鹤予怀的声音。

“我……就要死了。”

如果是五百年前,谢不尘听到这样一句话,一定会急得团团转,像只要被人抛弃的小猫,泪眼婆娑地靠着鹤予怀的膝头,难过得话都说不出来。

但现在不会了。

鹤予怀喉结滚动,苦笑了一声。

而后他低下头,想要亲一亲谢不尘的额头,但就在即将触碰的那一瞬间,他又克制地抬起了头,只是用手指轻轻碰了谢不尘的眼尾。

他想起谢不尘在飞舟上的抗拒,想起那道最终被解开的道侣契。

他什么也不是,也并没有资格,能够在谢不尘的额头上落下这样一个吻。

他的徒弟会不高兴的。

想到这里,鹤予怀又觉得不甘,又觉得不够。

死亡于他而言不是解脱,不是赎罪,而是彻底的分别,是永远不会再见到自己的徒弟,是永远都没有机会,和谢不尘有一个结局。自己会是一段不愿让谢不尘提起的记忆,会是被谢不尘痛恨和遗忘的存在。

他不想要就这样死去。

他想要和谢不尘解开嫌隙,想要得到谢不尘的原谅……还想要有朝一日,能够和谢不尘有以后……而如果死去,就什么也没有了。

可是……事到如今,已经覆水难收,无可转圜了。

他只能死去,也一定会死去。

鹤予怀浑身是血,脏乱狼狈地枯坐于黑暗中,干净的指尖却依依不舍地缠绕着谢不尘那乌黑的长发。

他想要说很多话,想要和谢不尘道歉,想要嘱咐谢不尘以后照顾好自己,想要和谢不尘说修真界有很多坏人,不要傻乎乎地像五百年前一样被人用一顿饭就给骗走,想要和谢不尘说怎么养好一只飞廉灵兽,想要和谢不尘说可不可以不要忘记他……但最后,千言万语都抵在舌尖,又被吞回了肚子里面。

鹤予怀只是轻声说了两个字——

“再见……”

话音落下,鹤予怀轻轻俯下身,像是五百年前徒弟生病时那样,将额面轻抵在谢不尘的额头。

只一下,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却在谢不尘脸上留下了一道湿热的水痕。

第65章 一刀两断 也就不必给他送终了。……

苍龙峰上, 谢不尘靠着呆呆毛绒绒的后背,百无聊赖地逗着见春阁里那两只吱哇乱叫的白孔雀。

前两日鹤予怀出门游历,嘱咐自家小弟子好生生待在见春阁内, 不要乱跑,乖乖等他回家。

于是谢不尘练完剑,在见春阁内转了一圈,逗完那两只白孔雀, 伸手摘下一朵白生生的五瓣花, 一边扯着花瓣一边想, 师父什么时候回来呢?

是明天,还是后天?谢不尘思及此又晃晃脑袋,哪有游历两天就回来的?

也许得半个月吧,谢不尘正想着, 身后的红木门吱呀一声响了,谢不尘回身看去,只见一具面目全非,浑身染血,脏乱无比的人朝着自己的方向倒下!

那是……谢不尘的呼吸被攫取——

“师父!!!”

一声焦急凄切的呼喊在房内响起, 正在床边小憩的薛璧连忙起身, 一手握住谢不尘冰凉的指节,一手将谢不尘的肩膀环住, 不停地轻拍。

“谢兄,没事, 没事了……” 薛璧感觉到谢不尘急促的呼吸, 连忙轻声安抚道,“这里是崇仁岛,没事了。”

“……我、我……”谢不尘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一张开嘴,反倒是滚烫的眼泪先掉下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捋顺自己的思路,轻声地开了口:“……我是……怎么到的这里?”

薛璧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开口道:“是紫微驮着你过来的,你们落在了崇仁岛南面的一个山洞里面,好在那里离我们这不远。”

“你伤得不轻,昏了有半个月了,”小黑正在一旁煎药,抬起脑袋对谢不尘道,“我们以为你还要再睡上几日呢。”

话音落下,谢不尘动了动唇,良久才发出声音:“那……明鸿仙尊呢?”

提到这四个字,薛璧和小黑罕见地沉默了一瞬,两个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小黑开了口。

“在玄霄阁的水牢,”小黑回答道,“七日前他被正一门的修士抓住了,正一门的人抓住他的时候抢走了他的剑……但、但发现他的剑是假的,并不是真正的山海剑。”

“那把剑上面刻了极不明显的两个字,是“玄渊”二字。”

谢不尘蓦然抬眼。

他想起很多年前,鹤予怀将那把不会断的佩剑送到他的面前,让他起个名字。

年少的谢不尘想了很久,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耷拉个眼对着鹤予怀撒娇:“师父帮我取吧——”

尾音拉得老长,还微微翘起来。

鹤予怀揉着谢不尘的脑袋,对着徒弟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摇了摇头:“不行,这是你的剑,剑名要自己取。”

谢不尘不干。

他撒泼打滚要鹤予怀就范,鹤予怀被缠得没有办法,最后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写了好几个名字让谢不尘自己选。

少年左挑挑右捡捡,刚午憩后的头发不老实地翘起来一缕,随着他的动作一蹦一跳。

“要这个!”他捡起其中一张,上面明晃晃的写着“玄渊”两个字。

向来面不改色的仙尊显而易见地愣了片刻,少年有些不解地眨巴着眼睛,疑惑问:“这个名字不好吗?”

“没有。”

谢不尘记得鹤予怀微微扬起嘴角,轻声回答:“挺好的。”

“上清宗掌门胡不知本想将人带回,但被门内几位长老反对,再加上其余门派担心胡不知偏袒他,也不同意,因此没能成行。天演门则反对将其留在正一门,各大门派斡旋之下,选了个折中的办法,将他交给管理散修的玄霄阁。”

小黑的声音拉回谢不尘的思绪。

“还把七月后才到的昆仑论道会提前到下月,”小黑继续道,“想要将其押解至昆仑封魔台处论罪行刑。”

“鹤予怀被关到玄霄阁后,自称已经叛出师门,也早已与你没有师徒关系,所作所为与师门……也与你无关,呼——”小黑将熬药的火吹灭,“所以你的名牒如今在上清宗掌门胡不知一脉,前两日,花神峰长老胡霜玉来了信,说是后日就到崇仁岛,接你回上清宗。”

谢不尘的眼眸闪了闪。

不知过了多久,他张了张嘴,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那越横长老呢?”

“越横?”小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里面找出这人,“被鹤予怀打伤的那个?”

谢不尘点了点头。

小黑摊了摊手:“听说伤得挺重,但有天灵地宝和医修养着,想来最后也没什么事。”

谢不尘又是沉默许久,最后冷不丁冒出一句:“他伙同外人残害同门,意欲杀人夺宝,难道没有被罚吗?”

小黑被问得愣住了,转头看向薛璧。

薛璧也没想到谢不尘会问出这样一句话,他哽了一会儿,轻声回答道:“听说,是罚鞭十下,禁足三年。”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薛璧回答,“毕竟,你也知道,越横长老曾经是上任掌门的亲传弟子,门内还有不少长老是越横的师叔伯,师兄弟……自然不会……”

薛璧没再说下去,但话中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谢不尘听完感觉喉咙里面像插了根刺。

“不说这些了,”薛璧接过小黑递过来的药碗,“你刚醒,思虑过重也不好,先喝点药,再好好休息。”

谢不尘接过药碗,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喝得太急,谢不尘到后面忍不住咳嗽了一会儿,薛璧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小黑则不知想到什么,幽幽叹了一口气。

“我不回上清宗了,”谢不尘道,“太远了,我不想去了。”

“好,那下个月,”薛璧温声道,“我受邀前去昆仑论道会,你要和我同去吗?”

谢不尘摇了摇头。

他的声音轻如鸿毛:“不去了。”

小黑有些讶异这个答案,不禁出口问:“不去见他最后一面了吗?”

身为恶念,小黑的想法极其简单,若是爱,也应当想要见上最后一面,给自己划一个终点;若是恨,难道不应该快意地看着他去死,以解心头大恨么?

谢不尘把玩着手里面的药碗,闻言低声道:“不去了。”

“我既然……已经不是他的徒弟了,那就和他毫无瓜葛了,”谢不尘将那药碗放回原位,“也就不必给他送终了。”

“再说……行刑也没什么好看的,都是血,很难看,也很狼狈。”

小黑闻言不知所措地看了薛璧一眼,薛璧竖起食指要小黑噤声,而后柔声对谢不尘道:“也好。”

“睡吧,”薛璧道,“好好休息,等醒了,我和小黑给你煮壶茶,再一起去崇仁岛的湖上钓鱼。”

谢不尘点了点头,依言躺下,蜷缩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第66章 成事不足 你好自为之。

在薛璧提前半月动身前往昆仑论道会的同时, 谢不尘也离开了崇仁岛。

没带紫微和那只鹰,孤身一人出了望月洋,朝着青洲地界而去——他还是想去看看那灵气四溢的大瀑布, 看看它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一次有了飞舟和剑,谢不尘脚程极快,仅仅七日就到了那大瀑布底下。

如白练般的水帘自千仞悬崖上下落,激起延绵不绝的水雾, 日光照下, 显出七彩绚丽的光泽。

谢不尘安静地立于瀑布脚下, 感受着周围灵力的蒸腾。

这瀑布,谢不尘想,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好看。

他在这里停留了一日,而后动身前往东洲。

昆仑在无尽海上, 是海上仙山,而东洲离无尽海更远。

谢不尘一边操控着飞舟朝东洲方向行进,一边坐在甲板上画圈圈。

身旁的通音符亮了又亮,谢不尘放下画笔,捏起通音符就听见了小黑焦急的声音:“谢不尘!出事了!”

谢不尘心中咯噔一下, 以为薛璧又被灵华宗的人刁难了, 连忙问道:“什么事?!”

“你师……鹤予怀跑了!”

“什么……”谢不尘愣了片刻。

与小黑的声音一同传来的还有各仙门弟子惊慌失措的声音!

“怎么回事?连一个灵力枯竭的人你们都看不住吗!”

“他……他对我们的命门下手!”

“蠢货!他连灵力都没有,你们怕什么!他怎么可能能伤到你们的命门!”

“往哪个方向跑了?!”

“不……不知道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辰昊气得脸红脖子粗, “他跑不远!还不快去找!”

昆仑台一片兵荒马乱,众仙门都开始派人搜查, 不肯放过一个犄角旮瘩。

望长淮摇着扇子看着眼前的一切, 长吁短叹对薛璧道:“散修果然都不靠谱,这还能让鹤予怀跑了。”

“……”薛璧没应声,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的乱象,

这些仙门说是要审鹤予怀,其实更多的,是想找个好由头瓜分鹤予怀八百年来所获的天材地宝罢了。

毕竟鹤予怀修炼八百多年,又是仙尊之尊,手上的灵宝不计其数,但又碍于上清宗的宗门地位,不敢太过放肆,所以才说要论罪判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