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天演门和上清宗,大大小小的宗门都动了起来,其中以正一门和灵华宗最为起劲。
天演门师祖姬云暮坐在上清宗掌门胡不知身旁,眼见此景笑盈盈道:“不知不派人去找吗?再不找,待会儿要被正一门说是包庇了呢。”
胡不知:“……”
他不知要做何回答,只好保持沉默。
与此同时,昆仑上清宗的驻地内,杨云正在屋子里面吹笛。
这次论道会。他终于有资格和几位同门一块过来了,但也只会是过来当加油助威的摆件,并不会上场论道
半刻钟前,正一门的修士还过来搜了他这里两遍,见确实没什么差错,才悻悻走开。
等到吹完一首曲子,杨云回转过身,叹了口气,自己一开始其实是不信明鸿仙尊会杀掉——
等等!杨云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书桌桌面,自己的储物袋和两张刚画好的千里传送符不见了!!!
那两张无故消失的千里传送符和储物袋此时正在鹤予怀身上。
这些年轻的小辈实在是被教得废物,连人出现在了身后都毫无所觉,看来上清宗迟早要完。鹤予怀咳嗽着从储物袋掏出一颗聚灵丹吞下,两指之间夹着的传送符骤然被斑驳的金色火焰所吞噬!
他不知道自己会被传送到哪里,只知道落地的时候摔进了水里面。
鹤予怀狼狈地爬上岸,微弱的目光触及到大片弥漫的血色。
他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水,没管那些血,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平静地走下去。
走了几里路,他就走不动了,于是靠着树坐下来,准备安安静静的等死。
他实在不想死在那些人面前,让那些人如愿会让鹤予怀觉得自己死得十分不值当。
倒不如逃走,找个地方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但现在他实在没力气给自己挖个坟了,只能闭上眼睛坐着等死了。
与此同时,谢不尘正对着坠毁的飞舟陷入沉思:“……”
听到鹤予怀逃跑的消息,他愣了半刻,连操控飞舟继续飞都忘记了,等到反应过来时,那飞舟已经轰一声朝着地上撞去!
现在好了,飞舟四仰八叉成了一堆破烂,谢不尘痛心疾首,觉得自己本就没多少灵石的锦袋此刻更是一干二净了……
他拿出储物袋,把这稀烂的飞舟收走,再把被撞断的树木收拾干净。
等到收拾完已经接近傍晚,谢不尘往前走去,准备找个山洞歇息。
只是才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僵硬地朝着一个方向望去。
梦境似乎和此时此刻重叠了。
鹤予怀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
手下似乎是一堆干草,他费力地把自己撑起来,模糊的视线触及到一层暖融融的火光。
火光后是一个灰色的人影,鹤予怀张了张口,想说声谢谢,但话到嘴边,他才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谢不尘这会儿正在擦问道剑,看见鹤予怀醒了,撑着身子坐在自己铺的那张粗布上面,他手上动作停顿片刻,最后道:“既然你醒了,那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说着便站起身,朝山洞外面走去。
而鹤予怀根本听不见谢不尘说了什么,只是安静坐在原地没动。
谢不尘走出山洞,朝着东洲的方向而去,可是才走了半刻钟,他又忍不住回头看,只见那山洞里面冒出一点暖融融的光。
他下意识往回走了一步,又立刻逼着自己往前走。
就到这里吧,就这样吧,谢不尘想,我们已经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了,那就不要回头,永远也不要回头了!
鹤予怀在山洞里面烤了一晚上火。
他想起从前他怕徒弟出事,就跟在出门游历的徒弟身后。等到了晚上,就见几个同门师兄弟窝在山洞里面,等谢不尘生火,火冒出来了,他们就靠在一块取暖,胡天侃地聊到昏昏欲睡。
谢不尘总是最后睡的那个,慢悠悠地从储物袋里面掏出小毯子,给他的师兄弟们一人盖上一张。
他自己也有一张,还是鹤予怀亲自织的,为此鹤予怀还去学了半个月针线活。
织出来的东西针脚有些歪扭,后来鹤予怀又重新做了一张,但谢不尘还是喜欢第一张毯子。
等帮师兄弟们盖完,谢不尘就自己躺在毯子中间,两角往胸前一折,把自己团成一个细细长长的面剂子。
只可惜他少年时睡觉不老实,面剂子睡到一半就被摊成了面饼子,鹤予怀又是好笑,又是怕人着凉,就在半夜把人团回去。
导致谢不尘一度以为自己睡觉很老实,能变成一晚上的面剂子而自豪。
想到这,鹤予怀有点想笑,但最终还是垂下了嘴角。
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天边浮起一片白,天光在鹤予怀看来微乎其微,他扶着洞壁站起身,模糊的目光看见山洞前有个逆着光的人影。
那人影站在洞口前,静静地看着自己。
鹤予怀愣了片刻,终于从这模糊但熟悉的轮廓中认出来来人到底是谁。
这是他的徒弟——谢不尘。
第67章 杀人偿命 你们杀得,我这个怨主就杀不……
谢不尘安静地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鹤予怀。
后者虽然看着自己的方向, 但很明显目无焦点。他身上穿着的那一身囚衣染着或深或浅的血迹,看起来十足狼狈。
谢不尘想起昨日离开山洞不久薛璧同他说的话。
“我同小黑打听过了,鹤前辈的神魂十之八九都在修罗境中被搅碎, 据说现在只剩下一魂。”
“他会逐渐失去五感和记忆,所以他此次出逃,估计是撑不了几天的。”
小黑在旁边插了一句:“恐怕大罗金仙过来也救不活了。”
“不过……”薛璧叹了口气,“听说正一门已经找到了好几个传送符的痕迹, 正在着手测算鹤前辈的方位, 估计明日一早就能找到了。”
谢不尘扭头看向远处层峦起伏的山峰后升起的红日, 初升的日光并不刺眼,但他的双眼还是被激得有些发疼。
他知道为什么鹤予怀会一口咬定他们已经断绝了师徒关系,一是怕连累到谢不尘,希望一切到此为止;二是不希望谢不尘去昆仑论道会, 见到鹤予怀行刑的模样——一半是担心谢不尘会难过,至于另一半……重生以来,谢不尘早就明白鹤予怀是个自私又自傲的坏蛋,他不会乐意让昔日的徒弟看见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
所以谢不尘索性不去见这所谓的最后一面,不见就不会觉得痛, 不见就不会心软, 也全了鹤予怀的想法。
他也想过鹤予怀会逃,毕竟以其心志, 恐怕不会老老实实接受众仙门的审判。
但或许造化弄人,天意如此, 鹤予怀就算出逃也出逃得如此精准, 就这么落在了自己面前。
谢不尘看着鹤予怀,这个昔日的师长,曾经的心上人。他的眼皮逐渐耷拉下来, 单手缓缓抽出了腰间的问道剑。
长剑寒光四溢,剑身上的白瞳睁得极大,随着灵力的游走不停地转动。
鹤予怀站在原地,从他的视线,只能看见那灰色的人影执剑缓缓朝他走过来。
谢不尘看着向来冰冷,不苟言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随着他的走近,神情微微一变。
不是惊恐,也不是怅然,他空洞的眼神竟然隐隐约约露出一点不明晰的笑意。
他想起从前和谢不尘在梅花树下练剑的日子。那时谢不尘刚半大一点,连剑都拿不稳,鹤予怀就站在他身后同他一起执剑,等到把招式学会了,谢不尘就提着半人高的剑哼哧哼哧和他过招,打输了就愁眉不展,撅着嘴蹲在地上画圈圈。
那时,他记得自己曾经对谢不尘说过,没关系,等到长大了,你一定可以打赢师父。
小孩的耷拉的眼睛立刻翘起来,眼睛弯弯的,嘴里不依不饶地问,真的吗?真的吗?
当然,鹤予怀说,到时候,等打赢师父了,你就是苍龙峰的主人,可以养数不清的灵兽陪你玩。
谢不尘又眨眨眼,语气带着撒娇的意思,那师父呢,我做了长老,师父会去哪里?
鹤予怀揉他的脑袋,语气很温柔,师父就去游历,给你带各地的糕点和灵果。
下一瞬,回忆随着挥毫的剑锋戛然而止!
那是上清宗入门剑法的第一式,也是鹤予怀当年教谢不尘学的第一招。
他出剑极得鹤予怀的真传,寒光凛冽的长剑带着罡风和澎湃的灵力,在半空中就发出令人胆寒的铮鸣。
而后血光四起,鹤予怀的脖颈骤然被割开,血水从伤口处喷溅出来,在半明半暗的山洞里面划出一道弧线!
砰——
失力的身体重重跌在地上,吹起一片尘埃。
刚刚赶到山洞上空,正满心欢喜来抓人的大小宗门全都愣在了原地。
谢不尘利落地挽了个剑花,将问道剑收进剑鞘中,而后转过身,坦然地面对大大小小几百号修士的目光。
他脸上还沾了血,自下颌直至右边的鬓发,有不少血顺着他的轮廓淌下来,没入衣襟里面。
连辰昊瞪圆眼睛,指尖颤抖着对着谢不尘,气急道:“谢不尘,你……你竟然杀了你师父鹤予怀!!!”
谢不尘面无表情地看向连辰昊,闻言义正言辞道:“连前辈,我与鹤予怀已无师徒之谊,仙门百家都心知肚明。”
“他既杀过我,又犯下诸多错事,落到了我手里面,我自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谢不尘正气凛然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怎么到了前辈嘴里就成了“竟然”二字,怎么?你们杀得,我这个怨主就杀不得?”
“更何况,”谢不尘看向胡不知与一众上清宗长老与弟子,“我这也是替师门清理门户,有何不可?”
连辰昊没想到鹤予怀一个话不多的剑修能养出来那么牙尖嘴利的崽子,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驳谢不尘的话。
其余心怀鬼胎之人更是哑然。
“谁知道你有没有杀,”灵华宗人率先出声,“若是你对他还有情谊,假意杀人实则包庇呢?”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灵华宗让人下来验尸,”谢不尘道,“若是还活着,补两剑就是。”
灵华宗众人左看看又看看,目光触及到谢不尘身后那具毫无声息的尸体,又忌惮着不敢下去。
“我来!”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
天演门师祖姬云暮咯咯笑着:“灵华宗人胆小,怕诈尸呢,不如我来验如何?”
灵华宗人虽被明里暗里嘲讽了一波,但敢怒不敢言,也只能同意姬云暮下去。
另一边,谢不尘微微颔首,语气温和了不少:“那就麻烦前辈了。”
姬云暮从白孔雀身上跳下来,发间的铃铛无风自动,她落在谢不尘身旁,用神识细细扫过鹤予怀的尸体。
不过半刻,姬云暮就叹了一口气,语带惋惜道:“确实已死。”
说完她看向谢不尘,又是叹了口气:“难为你下手了。”
谢不尘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着,指节因为握剑太紧还泛着青白。
姬云暮转过身对众人道:“鹤予怀确实死了,各位都白跑一趟了。”
“至于尸身……”姬云暮道,“人死尘灭,恩怨两消,诸位都是修道之人,不如结个善缘,其尸身与后事就留给上清宗处置如何?”
胡不知闻言连忙道:“自然可以!”
“尸身留给上清宗自然可以。但他既然已叛出师门,那便是散修之身,他所有的天灵地宝……应当不算是上清宗的吧,”玄霄阁阁主开口道,“不如交由玄霄阁处置,按例分给各个宗门,特别贵重之物,就作为此次论道会的彩头,诸位意下如何?”
“至于问道剑,听说鹤予怀与宗门此前已赠给谢道友,”姬云暮抢先开了口,“那便不在此之列了,归谢道友所有,如何?”
望长淮挥着扇子应和道:“我们合欢宗没意见。”
“此法不错,”连辰昊剜了姬云暮一眼,咬牙切齿,“可行。”
众仙门见正一门开了口,也纷纷附和。
而上清宗众人面色有异,显然对如今的结果不甚满意,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应承下来。
过了半刻,胡不知御剑而来,落在谢不尘面前。
他开口道:“师侄……”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改口道:“徒儿。”
谢不尘抬起眼,轻声道:“师伯,还是叫我师侄吧。”
胡不知闻言重重叹了口气,眼里含了点泪光:“等师伯回去,就将你的名牒放在还月长老名下,你就是苍龙峰新的长老了。”
谢不尘摇了摇头:“师伯另择贤人吧,我不想回去当长老。”
“他的尸身,”谢不尘停顿了一会儿,“若门中实在不愿意要,那就由我带走吧。”
胡不知闻言哽了一瞬,良久应了一声也好。
“那之后打算去哪?”胡不知开口问。
“四处逛逛,若是碰见喜欢的人,就结道侣,”谢不尘温声道,“找个安稳的地方住下,养几只灵兽玩。”
说完,他躬身朝胡不知行了一礼:“多谢师伯多年的照顾,不尘感激不尽。”
语毕,他御剑而起,将鹤予怀的尸身放在身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渐行渐远。
不知飞了多久,终于落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谢不尘缓缓停下来,落在地上,问道剑缩回正常大小,被搁置在一边。
鹤予怀的尸体安静地待在谢不尘的手侧。
“其实我知道,那天把我背去找薛璧的,不是紫微,而是你,”谢不尘垂眸看向那具尸体布满细碎伤口和泥土的手脚,还有那道深可见骨的的致命伤痕,“薛璧帮你遮掩,但紫微伤得那么重,现在都没法变成大灵兽,怎么可能背着我走上百里路,跋山涉水找到薛璧呢?”
“我知道你活不了,也不想死在那些人手里面,所以我成全你。”谢不尘垂下眼眸,“我们之间,最后……也就这样了。”
话音落下,谢不尘的眼里隐隐有水光闪烁。
几百年的爱恨情仇,终于到了结束的这一天,他不知道自己是痛更多,还是痛快更多,小黑曾说若是爱,就是划个终点,若是恨,那就是大快人心,谢不尘却感觉不到自己走到了结局,也不觉得大快人心,只是很想流眼泪。
但到头来,眼泪又掉不来,所以两眼红彤彤的,像个熟透的红灵果。
他把自己埋在手臂里面,又抬起头哭笑不得地抹了抹酸胀的眼睛,最后叹了口气,运起问道剑开始挖坑。
没想到,谢不尘想,还是得给这个装着温柔可亲实际上自私自傲不讲理还讨人厌的坏师父送终啊。
第68章 来历不明 这人怎么跟个水鬼似的?……
谢不尘挖了快半个时辰, 总算挖出一个足以容纳鹤予怀尸身的长坑。
挖好后,他用灵力给鹤予怀掐了一个清净诀,将鹤予怀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血污给清理干净。
因为没有棺木, 谢不尘左翻右找,最后从储物袋里面掏出一张柔软的被子,盖在了鹤予怀的身上。
细碎的泥土陆陆续续落在那张被子上,也逐渐掩埋鹤予怀的身躯。
等到最后一捧土落下, 谢不尘盘膝而坐, 呆愣地看着这小小的土包。
鹤予怀有没有想过, 他最后的归宿不是九天瑶台,而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坟冢呢?
谢不尘不知道答案,他坐在这坟冢旁边,从日上三竿直到夕阳西下, 终于起身准备离开。
走前,他回头看向这小土包,隐约觉得少了点什么。他盯着坟头小半晌,想起来自己还没给鹤予怀立碑。
他抬起手,本想以灵力给鹤予怀削块木碑, 但指尖的灵力刚冒出一点儿, 又被他掐灭。
算了,不立碑了, 谢不尘想,要是立了碑, 难保这坟不被有心之人给掘了。
微风吹过, 一道火红色的灵力划过渐渐昏暗的天空,消失在层峦起伏的山峰中。
明月出东山,黑得发紫的天际中银河如练, 星子点点。
这片安静的山林中,月色缠枝,四周只剩雀鸟窸窸窣窣的鸣叫声,一派岁月静好的安宁模样。
然而下一刻,林中鸟雀惊飞,惊叫着飞向夜空中!
那埋得好好的土包被炸开,零落的泥土飞溅各处,缭绕的黑气盘旋在泥坑四周,而后两只染血泛着青白的手从泥土里面伸出来,分别攀附在泥坑的两遍,而后一张七窍流血惨败无比的脸猛然从土坑里面冒出来!
那张毫无血色面无表情的脸布满滚动的黑纹,一张口就吐出了好几块黑泥。
而后他捡起身上那张还染着点不知名香气的被子,放在鼻间闻了闻。
紧接着,他站起来身,踉跄着朝外走去,却不料刚走几步,就手脚扭曲不受控的摆动,抽搐的四肢绊倒整个身体,他砰一声倒在地上,顺着山坡往下滚,而后扑通一声——
落进了水里面。
森冷的河水从被割断的喉管灌进嘴里,身体里,与此同时,他的嘴边不受控制地涌出黑血,僵硬的身体渐渐往深处沉没。
心魔怨毒的声音在识海中回荡:“疯了!你疯了!你为了活下去,竟然想融合我弥补你残缺的魂魄?你不怕堕魔吗!……啊!!休想!你休想!!!”
“明明应该是我吞噬你!取代你!我已经成型了!”心魔撕咬着识海中那搅碎的魂魄碎片,又啃噬那完好的一魂,“如果不是他多管闲事跑回来给你一剑,让我元气大伤没法炼化你,还给了你金蝉脱壳的机会!我就能取代你了!!!”
话音落下,识海之中传来痛苦的凄声,那具吓飞一众雀鸟的可怖躯体也彻底沉入水中,
一个月后,谢不尘从东洲折返,往望月洋方向行进。
他走走停停,一路看了不少风景,也听了好些见闻,最重要的是摘了不少有益于紫微和鹞鹰恢复的药草。
对了,谢不尘还准备给这只鹰起个名字
原先不起名,是怕起了名字就有了羁绊,有了羁绊就不会舍得分别,而鹰是多么自由自在的灵兽,应当高翔于天空,哪有一直困在院子里面的道理?
只不过还没想到好的名字。
谢不尘落在海岸上,朝自己建的小屋子走去,才走到一半,衣角忽然被人拉住。
他回过头,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正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
谢不尘有些讶异,不由得开口问:“怎么了?”
那少年居然还不会说话,只是抬手比划了两下,见谢不尘看不懂,就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海滩上写道:“我在海上迷路了,没有地方去,仙长能收留我几日吗?”
谢不尘狐疑地看着这少年。
不怪谢不尘警惕,实在是他身上背着问道剑,修真界内不乏修士想要得到这把绝无仅有的灵剑,说不准就会有人借着乱七八糟的名头来对自己行骗。
他不动声色地动用灵力和神识扫遍少年的身躯与魂魄。
很寻常,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少年甚至还不是修士,只是个连灵根灵骨都没有的普通人。
修真界有不少这样的人,因为天生没有灵根灵骨,或是灵根过于繁杂,所以没有办法修炼,只有短短百年可活,依靠附近的宗门躲过魑魅魍魉,也为宗门提供普通的灵草灵兽,乃至于粮草与生活所用,以此换取灵石生活。
这少年见谢不尘不说话,从腰间挂着的小袋子里面掏出了四五颗莹润的蚌珠,又写道:“我不会白吃白喝的。”
谢不尘没接那几颗蚌珠,他微微叹口气:“同我来吧。”
小院内,紫微正趴在石桌上晒太阳,那只鹞鹰则威风凛凛地站在树梢上,眺望着远方。
见到谢不尘回来,紫微一蹦三尺高,十分兴奋:“你回来啦!”
话音落下,紫微地目光就注意到谢不尘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
这少年比谢不尘还高一个指节,低眉顺眼的样子,看起来很是温柔可亲。
“这个是……”紫微的鸟爪子指了指这少年,略有点疑惑。
“路上碰到的,迷路了没有地方去,就在我们这暂住几日。”谢不尘先给这少年拿了个小木扎,再将自己身上鸡零狗碎的东西卸下来,卸到一半,从问道剑的剑穗之中捡出一根雪亮的银发。
他愣了一刻,安静地端详着这一根无主发丝,而后用灵力将其凝成一颗小小的珠子,放在了储物袋里面。
紫微在另一边吱哇乱叫:“这怎么行!你怎么能带来历不明的人回家?!如果他是个大坏蛋呢?尤其是喜欢吃灵兽的大坏蛋!他要是半夜起来,偷偷把我和那只傻鹰抽筋扒骨煲汤喝了怎么办?!”
“他是凡人,不是修士,吃不了你,”谢不尘无奈地戳了戳紫微的脑袋,“你看,他连话都不会说,多可怜,就当修个善缘,让他住几日也无妨。”
紫微还要再说,谢不尘从一堆玩意里面掏出一条亮晶晶的链子,套在这小灵兽的脖颈上:“好紫微,别生气嘛,喏,给你带的礼物,喜不喜欢?”
臭美的飞廉灵兽一见这花花绿绿还亮晶晶的链子,顿时走不动路了,也想不起来要说谢不尘了。
得了清净的谢不尘将摘回来的灵草分门别类放好。
他不是医修,对于制灵药一事并不擅长,只认得这些灵草分别有何功效,炼药一事还得等薛璧从昆仑回来。
昆仑论道会百年一开,少则花费半年,多则用上一年时间,不过薛璧并不参与大比,也不进秘境。只是受邀去给各宗门中精挑细远出来的医修好苗子讲学,并于同为医修的道友单纯论道罢了。
应当不久之后就会回崇仁岛了。
砰——
身后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谢不尘的思绪被打断,他循声回头,只见那少年不知为何忽然摔在了地上,见谢不尘看过来,他又连忙从地上站起来。
“怎么回事?”
谢不尘皱起眉毛。
“不知道,”紫微晃晃脑袋,“他就站起来一会儿,本来好好的,结果就忽然栽下去了,和我可没什么关系!”
那少年看起来倒是十分镇定沉稳,闻言又用树枝歪歪扭扭在地面上写道:“我腿脚不好。”
紫微略带怀疑地看着少年完好的四肢,小声道:“真的吗?”
那少年似乎听见了,转眸看向紫微,那如同水草一般的淡青色眼眸看得紫微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人怎么跟个水鬼似的?
第69章 难以置信 没有立碑,也会被挖坟吗?……
少年说他的名字叫丹青。
但紫微私底下还是更想叫这名少年水鬼。
因为紫微总觉得这人阴沉沉的, 头顶好像冒着数不清的怨鬼气息。
但此人不知是不是有两幅面孔,面对谢不尘的时候反倒又是一副温和可靠,吃苦耐劳的模样。
为什么说吃苦耐劳呢?因为这水鬼来了之后, 这小院一尘不染,被他打扫得干净无比;他还会做手工活,上山砍竹子给谢不尘编了好几个柜子放杂物;院内还竖起了晾衣的长杆,上面是谢不尘换下的衣服——这水鬼偷偷拿来洗的, 美其名曰报恩;除此之外, 他们灵兽的伙食也被这水鬼包圆……而让紫微悲愤的是——为什么这个水鬼做灵兽饭这么好吃!
搞得它都不好意思和谢不尘说这水鬼坏话了。
谢不尘对此也十分不好意思。
这少年真是过于能干了, 不仅能干,还不要报酬。
谢不尘曾想着,要不就帮少年回家,也算是回报了少年的一份好意。
奈何这少年听完之后默默在地上写:“我家里人死了。”
谢不尘愣了半晌, 看看这落寞的少年,又看看紫微和那只被取名石英的鹰眼巴巴地看着少年面前架起的大锅,最终还是让少年留在了这里。
“不过……”谢不尘指了指那些衣裳,“衣服就不麻烦你洗了,我自己来就好。”
“你只要给它们做饭就好, ”谢不尘叹口气, “我不太会做灵兽饭,你做的看起来更适合他们。”
丹青点了点头, 示意明白。
太阳暖融融地照着,谢不尘在阳光下练剑, 紫微欢快地啃饭, 那名叫丹青的少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远处一艘飞舟正缓缓驶过来。
是薛璧和小黑回来了。
没过多久,一青一黑两个人影便从飞舟上下来了。
两个人刚进门, 就注意到这院子里面多了个人。薛璧好奇地看着丹青,小黑则微微皱起了眉头,狐疑的目光落在丹青的身上。
恶念的对于同类的感知向来精准,小黑只稍一眼,就觉得这人身上隐隐缠绕着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这就是你在信里说叫丹青的凡人?”
“嗯,”谢不尘应了薛璧的话,“就是他,他实在无处可去了,就让他在这里住下了。”
丹青微微抬起头,安静地朝薛璧和小黑露出一个笑容。
小黑警惕地站在薛璧面前,挡住了丹青的目光。
夜晚几人在院中小酌,他们都默契的不提论道会和有关鹤予怀的事情,只是零零碎碎聊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谢不尘和薛璧都不胜酒力,没喝多少就已经醉了,小黑便带着薛璧回去休息。
而谢不尘……紫微眼睁睁地看着丹青把谢不尘抱了起来,送进了房中。
这小灵兽不由得蹑手蹑脚地跟上去,还没走两步,丹青就缓缓回过了头,水草一样的眼睛看着紫微。
紫微感觉自己打了个寒战,但还是鼓起勇气道:“我警告你哦!不许干坏事!”
丹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而后摇摇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干坏事的。
紫微看着他将谢不尘送进房中,像个事事关心,件件周全的田螺……男人,又是给谢不尘放头发解衣服,又是擦手擦身,还给谢不尘喂醒酒汤,所有的事情都做得熟练得不能再熟练。
紫微这才松了一口气,动起四条短腿离开了房门口。
房内,谢不尘喝醉后不吵也不闹,酒品比五百年前在苍龙峰上要好得多了——至少不会拽着人的衣服哇哇大哭了。
他半睁着湿漉漉的、红透的眼睛,一到床上就抓过一张毛绒绒的毯子,把脸埋在里面。
但是没埋多久,他又被人翻了过来,毛毯子朝胸口正中间一折,整个人瞬间被裹成了一条长长的面剂子。
他有点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被裹得严实的身体,意识到自己是何种模样后脑袋一歪,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安静的房内传来一道短促的笑声,带着点忍俊不禁的意思。
谢不尘听到声音,右眼忍不住睁开一点,只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他嘟嚷一声,哼哼唧唧不满道:“为什么笑我?”
“因为可爱。”模糊的人影言简意赅,低沉悦耳的声音很是耳熟。
而后他轻轻拍了拍谢不尘的后背,又去挡谢不尘的眼睛。
黑暗让谢不尘困倦,不过一会儿就彻底睡了过去。
等谢不尘睡熟之后,他才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彼时紫微和石英都已经睡了,他轻手轻脚走出房门,准备去院子里面收拾刚才喝酒聊天时落下的桌椅杯具和酒罐子。
只是刚走到院中,便觉得身后有一道锐利的视线刺过来。
而就在他回过头的同时,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执剑朝着他的额面而去!
月光之下,小黑只见这位名叫丹青的少年微微挑了挑眉。
小黑只是想诈一诈试试,却不料真的不对劲!
若这少年真是个凡人,绝不该有这样的反应!
锋利的剑尖直捣命门,这少年却不慌不忙,一个闪身躲过攻击,两指快速地夹住剑身,而后四两拨千斤地一挑,执剑的人影就在半空中转了一圈,轰一声消散!
成爪的五指自颈侧袭来,少年抬手格挡,又顺势抓住来人臂膀,往前狠狠一扯,而后又被来人用脚横荡挣脱!
两个人在院中纠缠不休,顷刻之间就过了上百招,小黑力有不逮,两刻钟之后就落了下风,又见这少年招式与谢不尘似乎同宗同源,身上缠绕着的却不是灵力而是魔气,顿时大惊失色,忍不住开口道:“你是魔修?你到底是谁?!”
那少年冷笑一声:“你从前不也算半个魔修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修真界修真者绝大部分都是靠天地之灵气进行修炼,但也有不以灵气为基础的修炼方法——最为著名的就是魔修。魔修以欲念魔气增进修为,但修真界各大宗门都明令禁止以此修行,每当有走火入魔的修士,基本上都会被清理门户,所以整个修真界的魔修少之又少,一个手掌都能数得完,并且一般不敢现于人前,以免被各大宗门追杀。
小黑和薛璧也曾因此不得不躲躲藏藏在外流浪了很多年。他闻言额角青筋直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那少年点了几处要害,顿时动弹不得。
“至于我是谁,”那少年道,“无可奉告。”
“等等?”小黑突然反应过来,“你原来会说话!”
少年:“………”
“你费尽心机博取谢不尘的同情,居心叵测留在崇仁岛意欲何为……你——”
小黑忽然愣了片刻,左看看右看看,脑海中冒出一个极其荒谬但又十分合理的想法:“你该不会是鹤——”
话音还未落下,小黑只觉得眼前一黑,竟然生生被眼前人用魔气打晕了。
而后不过半刻钟,他被扔回了自己的院子里面。
昏暗的月色下,少年长舒了一口气,回到了房内。
谢不尘觉得很热。
热得口干舌燥。
光怪陆离的梦境内,谢不尘一直在找水喝,可惜不论如何都找不到,他穿过一片荒芜的原野,终于走入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在这里,他总算觉得没有那么热了,却还是觉得渴,渴得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他忍不住啃了一口冰块,但是并不解渴,又用灵火去烤冰,却烤不化。
他在这一望无际的冰原里面转了许久,终于发现一壶水,连忙捧起那壶水喝下去。
那水竟然还是甜的,带点蜂蜜味,很像当年待在上清宗时,因为生病吃不下饭,鹤予怀为了哄他泡的糖水。
他闭着眼一口气把水喝完,再睁眼时,只见鹤予怀那张冰冷无情的脸豁然出现在眼前!
他们的唇甚至还贴在一起!
哗啦!
谢不尘猛地从床上跳起来,一床厚实的被子差点被他掀下床。
彼时天光已然大亮,房内的烛火都已经熄灭,丹青正靠在椅子上睡着,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碗没喝完的甜汤。
谢不尘心有余悸,胸膛起伏得厉害。
自从鹤予怀死后,谢不尘一直没有梦见他。
那个人似乎在死后终于知道什么叫才叫做放过与不打扰,安安分分地,一次没有入过梦。
却不想仍旧如此恶劣,一入梦就吓人。
谢不尘深吸一口气,而后御剑前往之前埋葬鹤予怀的地方。
那地方挺远,但御剑加上传送阵,谢不尘在太阳下山之前来到了目的地。
他本来想给鹤予怀念一念往生咒,超度一下鹤予怀这阴魂不散的亡灵。
但在看到那一片混乱的坟冢和坟坑内不翼而飞的尸体时,谢不尘实打实地呆住了。
比愤怒更先到来的是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
没有立碑,也会被挖坟吗?
他难以置信地绕着这坟头走了两圈,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
这些泥土不是从外往里掘的,而是从里到外炸开,呈现如火山喷发般的痕迹。这里山清水秀,林木众多,雨水丰沛,因而土地湿滑,容易留下浅浅的脚印。
从坑内开始,一直到林地中,都有或深或浅的脚印。
谢不尘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
也就是说,这很有可能不是有人挖坟,而是坟中的人——
诈尸了!
第70章 千回百转 等那把剑重新指向自己的身体……
谢不尘目光颤了颤, 指尖捡起一点细碎的泥。
诈尸了……诈尸了!
鹤予怀本就是将死之人,一剑下去,他不可能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更何况那尸体是天演门师祖姬云暮亲自验的,怎会有错?!
难道姬云暮替他遮掩了?
不。谢不尘很快否定了。
姬云暮和鹤予怀不过泛泛之交,也没什么利益之间的勾连,她没必要掩饰鹤予怀还活着的事情, 这吃力不讨好, 若是之后事情暴露, 也难免惹火上身。
只能是鹤予怀自己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找到了一线生机,活了下来。
谢不尘看着那渐渐消失的脚印,拧起眉头。
鹤予怀能去哪?
他不确定鹤予怀现在的情况到底什么样,但估计好不到哪去。
如果再次被逮到, 迎接鹤予怀的可就真是无可转圜的死路一条了。
现今各路大能齐聚昆仑,谢不尘站起身,沿着那脚印向前走去,应当没有发现这件事情。
毕竟这些天,除了鹤予怀身死, 谢不尘没在听到有关鹤予怀的消息了。
脚印在一处湿滑的泥地里面拉出长长的一条, 而后是杂乱的花草被馅泥地里面,压出约摸一人高的身影, 只不过花草隐隐绰绰又长出来了,所以并不明显。
想来是人摔倒了, 直接滚下去了。
谢不尘看着那压痕消失在不远处那一条泛着水雾的河流中。
被冲走了?
还是淹死了?
谢不尘将“被淹死”这个论断赶出自己的脑中。
鹤予怀水性极好, 能带着自己从汹涌的河水中出来,而这条河水流和缓,淹不死鹤予怀。
种种迹象表明, 这个诈了尸的人,极有可能还活着。
谢不尘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他愣神看了这缓缓流动的河水一会儿,放空的神智才终于回笼。
鹤予怀竟然还活着。
这个念头从脑中冒出来,谢不尘无端觉得自己的心尖被拧了一下。
既然活着……以鹤予怀的性子,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是——
谢不尘猛地起身,想起待在崇仁岛的那名少年。
按时间算,这诈尸的时间同那少年来到自己的身边的时间竟是一前一后差不了多少!
与此同时,已经清醒过来的小黑忌惮地看着院中正岁月静好给灵兽煮饭的……鹤予怀。
此人都到这时候了仍然不要脸的穿着一身少年的皮,手上不轻不重捏着一道只让小黑看见的符咒,还对着曾经的恶念微微一笑。
小黑敢怒不敢言地瞪了鹤予怀一眼,又回头去看不远处看着医书,对此无知无觉的薛璧一眼。
见薛璧正沉迷于医书,小黑松了口气。
谢不尘一早就不在了,小黑不敢轻举妄动,怕鹤予怀再把他打晕过去,伤着他倒没什么……怕是怕这不要脸的老匹夫再伤着薛璧或是这满屋子的灵兽。
约摸过了一个半时辰,紫微吃得肚子鼓鼓,那大门才被人推开,小飞廉掀起眼皮一看,只见谢不尘一袭黑衣长身玉立立于门中,雪色剑身牢牢握在手中,剑柄抵着门背。
一天没见着谢不尘,小灵兽想人想得紧,正待扑上去,却被谢不尘啪叽一下推开!
紫微:“?”
他还没来得及疑惑,只见问道剑剑光一闪,长剑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那安安静静的少年而去!
怎么回事!紫微吓得蹦起来,长期饭源要被杀了?!
另一边,小黑当机立断,把惊得瞪圆眼的薛璧给掳走,一蹦三跳离开这是非之地。
问道剑分出无数剑影,以泰山压顶之势而去!
那少年站在原地没动。
长剑在离他面门只余毫末之时猛地停下来!
漫天的火红灵力缓缓散开,像是下了一场泼天血雨。
“又骗我。”
谢不尘低到极致的声音在二人之间响起。
周遭霎时寂静。
而后那少年周身涌出无数黑色的岩浆将他整个人吞没,又逐渐形成一个熟悉至极的人影。
那缭绕的魔气看得谢不尘的瞳眸微微一颤。
魔修?!
他愣了半晌,看见鹤予怀从缭绕的黑气中显出形貌。
曾经清冷自持,端方雅正的仙尊额间有一道极长的,如疤一般的黑红痕迹,那是以灵力修炼的修士堕魔的征兆。
他喉间割裂豁开的伤口还没有好全,狰狞的血肉还渗着血,像他们如今支离破碎的关系。
鹤予怀朝着谢不尘走了一步。
谢不尘执剑的手轻微地抖了起来,他连人带剑往后也撤了一步。
鹤予怀的声音在环绕在这小小的庭院:“我……怕你不愿见我。”
所以换了一个形貌,想要安安分分地待在谢不尘身边一段时间,看徒弟如今的日子过得好不好。
过得是不错的。
谢不尘有朋友,也有几只灵兽作为家人,平日里按着上清宗的作息起床修炼,习字温书,偶尔也会犯点懒,睡到日上三竿,抱着被子不愿起来。
这样安生的日子,在鹤予怀的记忆里面,谢不尘似乎很久没有过上了。
自重生以后,他被自己逼得四处逃窜,又因为自己不得不卷入修真界里面乱七八糟的腌臜事……即便是在苍龙峰上的那半个月,谢不尘也是警惕的,哀伤的,远没有如今的过得好。
直到自己“死后”,谢不尘才终于从那些或有形或无形的桎梏中解脱出来;直到自己死后……他的徒弟才终于过上平平安安的生活,才终于愿意露出孩子气的一面,皱着眉头问比他小上许多的少年:“为什么笑我?”
其实他怎么不年轻……不孩子气呢?在这岁数漫长的修真界,满打满算他也只活了短短二十八年而已。
鹤予怀曾想,不如一辈子用这个身份待在谢不尘身边好了。可后来又不甘心,归根结底他是鹤予怀,不是少年丹青,披着羊皮的狼得到的东西永远是偷来的,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他又怕一旦显出真正的面目,最后迎来的还是恩断义绝,还是执剑相向,他怕看见谢不尘警惕哀伤或是难过的目光,更怕那双眼睛流露出决绝和无情。
于是鹤予怀想,再装几日……就再装几日。
只是没想到,谢不尘发现得如此之快。
今日一早谢不尘离开的时候,他分了一缕神魂跟着过去,看着谢不尘来到那面目全非的坟头面前。
鹤予怀知道自己又暴露了,但还是待在这里,等着谢不尘回来。
等那把剑重新指向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