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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山雨欲来 你就当我死了。

鹤予怀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如果是五百年前, 谢不尘会对这样的猜测出离愤怒,他的师父明明是个端方自持的人,怎会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

这是污蔑!绝对是污蔑!并且是最烂俗、最不可能、一看就是造假的污蔑!!!

但是放到现在, 谢不尘却不敢确定了。

从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证道工具开始,鹤予怀这个人在他心里就早已不是原先的模样,而重生之后遇到的桩桩件件事情,都佐证了鹤予怀根本不是自己原先所想的那样。

什么端方自持, 清正雅致都是假象。

真正的鹤予怀像五洲四海中最广阔, 最森冷的无尽海, 冰冷不近人情、不可捉摸,亦像高耸入云的苍龙峰,高高在上,似乎从未将其他人放在眼里。

他独断专横, 不容忤逆,也疯狂至极,自私自傲。

如今的鹤予怀,谢不尘觉得他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即便是最不容于世间之事,最骇人听闻之事, 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思及此, 谢不尘喉咙上下滚动,眉宇间忧心忡忡。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若是鹤予怀真的干出这样的事情……

谢不尘脑子一想到这个可能就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都要昏过去!

不行……不行!

必须要拿回自己的身体!

一来实在是怕鹤予怀真的对那具尸体干出什么不伦之事, 二来那是也是自己的身体, 就算自己现在不在里面了,可是一想到有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谢不尘就坐立不安……怎么当初那爆体灵流没把他的身体震碎呢!

谢不尘一个头两个大。

再加上以现今的状况……留在那里不如拿回来。

自己的神魂确实不太行, 拿回来了也好,至少回到原身还能用灵力……

只是,谢不尘叹口气,自己刚才摆了那个人一道,天道感应到有人违反誓言降下雷劫作为处罚,如今雷劫已过,天道誓言法印应誓而消,若是真的前往,没有誓言加持,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逃脱了。

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体可能会被……谢不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猛地站起身,朝着蓬莱洲方向走去。

漂亮又充满灵气的大瀑布什么时候都能去看,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原身那可是待在上清宗一天就让人心惊胆战一天。

谢不尘放弃了前往清微派地界,转头赶往上清宗。

他走了半个时辰,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万分熟悉的鹰唳!

谢不尘抬头去看,桃花眼中倒映着飞鹰的身影,他惊讶地瞪大眼睛,见那身负铁翼的鹞鹰自长空俯冲而下,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尖利的鸟喙叼住了谢不尘的衣领,紧接着,谢不尘就被鹞鹰甩到了后背上!

重新找到谢不尘的鹞鹰很是兴奋,昂起头就直冲天际,凛冽狂风刮着谢不尘的脸庞,他手一紧,怕被这只高兴过头的大鸟甩飞出去,老老实实抓紧了它背上的羽毛。

鹞鹰在空中盘旋,发出清脆悠长的吟叫。

“你怎么来找我了?”

谢不尘拍拍鹞鹰毛绒绒的脑袋:“想同我一起走?”

鹞鹰高傲的一点头,鹰唳声震天,它背着谢不尘在天空中盘旋,一直没有前进的方向,似乎在等着谢不尘说话。

谢不尘道:“那……往西走,我们去蓬莱洲看看。”

得了指令,鹞鹰长啸一声,挥舞着翅膀朝西边蓬莱洲而去。

灵兽飞行要比谢不尘独自行走快得多,他们走走停停半个月就到了蓬莱洲白玉城,若是让谢不尘自己走,恐怕要走上三四个月。

来离白玉城不远处的山林之中,谢不尘让鹞鹰将自己放下来。

大鸟很不满地叫唤两声,好像在说:“你不让我和你一起去吗?”

谢不尘给它顺毛,好声好气道:“你是灵兽,还是那么漂亮的灵兽,进城被人抓了怎么办?”

“你在外面等我,等……等一个月,”谢不尘道,“如果我一个月后还没有出来,你就当我死了,明白吗?”

鹞鹰哼哼叫唤两声,听到“死”字不满地啄了一下谢不尘,遁到林子里面去了。

谢不尘望着鹞鹰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鹞鹰此时没法变换自己的大小,进城过于引人注目,谢不尘担心会让它遇到什么危险,所以并不希望它同自己进城。

谢不尘确认这只有脾气的大鸟确实乖乖待在林子里面之后,这才提着问道剑下了山。他没有第一时间进城门,而是先去了另外一个地方——乱葬岗。

这处乱葬岗在白玉城外三十里处,里面会躺着一些无家可归的平民、一些因故死去且无亲无故的低阶修士或散修。

谢不尘来到这里,是要为自己寻一个合适的身体,一个至少有灵根,能够动用灵力的身体。

这样若不能抢回身体,在危急的时刻他可以赌一把,凭此逃跑。

这时候已经入了秋,但秋老虎厉害,天气仍然有些炎热,尽管谢不尘感受不到多少,但乱葬岗内腐臭烂溃的尸体能够佐证这一点。

谢不尘在里面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具合适的尸身。

这尸体是少年模样,看着约莫有十六七岁的样子,谢不尘用神识探了他的身体,这少年是风火雷三灵根,在修真界,灵根分为分为金、木、水、火、土、风、雷七种,而灵根又以单种属性为最佳,属性越多灵根越杂,灵根过于杂乱则难以修炼。

谢不尘之前是单一的火灵根,天赋极佳,而这位已经死去的少年则没有那么好运。三灵根在修真界内可谓毫无修炼天赋,修为最多能到筑基期,之后便难以向前进了。

这名少年的修为也只是堪堪到练气三阶,能够引灵入体,使用灵力画一些基础的符篆,挥出一些基本的招式,多的便做不到了。

但这对谢不尘来说已然足够。

他跪在少年尸身旁,撕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给少年擦脸。

“对不住,借你尸身一用,”谢不尘小心地擦掉那些污泥,“等事情结束,我会好好安葬你的。”

半个时辰后,白玉城外的这座乱葬岗走出来一名衣衫齐整但十足纤弱的少年。

谢不尘将留魂玉揣在心口,将问道剑用布一层一层严严实实裹起来,背在身后,朝着白玉城城门走去。

等进入白玉城已经是晚上,谢不尘坐在河堤上,不远处堂庭山掩映在黑夜里面,只露出峰峦起伏的虚影。

谢不尘看着那些虚影,咬破手指以血引灵画符,以备不时之需。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身体,再加上这具身体还未辟谷,谢不尘久违地感觉到了饥饿。

这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在五百年前,没有遇到鹤予怀以前,谢不尘记得自己经常饿肚子,老是有上顿没下顿,饿得肚子疼。

有一次饿得太久,骤然吃上一屉最喜欢的小笼包,狼吞虎咽一番之后,或许是因为那时候的肚子享不了福,吃完整个人疼得冒冷汗,竟吐了小半个时辰,生生呕了口血才停下来。

后来被鹤予怀带回去之后,都是精细地养着,刚开始还一天到晚跑到药峰去拿药,好不容易才把身上乱七八糟的病给养好,也就渐渐忘记了饿肚子的感觉。

那时的谢不尘没想到,在几百年后,自己又有了这样的感觉。

身上的灵石还剩几块,谢不尘拿出一块,换了一屉皮薄馅大,汁水鲜美的小笼包。

他在街角处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正满心欢喜想要尝一口——毕竟他早就辟谷了,已经很久没尝过小笼包了——谁料迎面撞来一个巴掌大的黑影,跟饿虎扑食似地冲过来,猛地一下把谢不尘到了嘴边的小笼包给抢走了!

因为抢得用力,咬的太狠,那小笼包鲜甜的汤汁吧唧一声溅了谢不尘一脸!

谢不尘:“…………”

他以雷霆之速伸出手,一下就把这抢他小笼包的家伙给抓住了!

小家伙两只前爪蹬着谢不尘的虎口,破口大骂道:“你知不知道爷爷我是谁啊!你就抓!小心我找人揍你啊!!!”

熟悉的声音让谢不尘一愣,他抬手戳了戳这小玩意的脑袋:“紫微?”

小小灵兽也瞪大鹿眼:“你认识我???”

谢不尘嘴角抽了抽。

当然认识。

而与此同时,苍龙峰之上,鹤予怀刚刚出关。

雷火让他的身体受了不小的伤,于是他回苍龙峰闭关十日,修整一番。

见春阁内月光如流水,梅枝互相交映,落下一片如藻荇般的虚影,鹤予怀一路穿过回廊,来到了冰室。

冰室内置有冰棺,谢不尘的尸身静静躺在里面。

全身皆白的仙尊坐在了冰棺旁边,照常将自己的灵力输入到尸身中。

冰棺内,谢不尘容颜清丽,秀美红润,身上的衣衫整整齐齐,严丝合缝,一头黑发也顺滑地压在身后,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等输送完灵力,鹤予怀伸手轻轻碰了碰谢不尘的脸庞。

冰凉细腻的触感,没有常人的体温,鹤予怀的手颤了颤,将指尖笼进掌心。

“别怕,不会在这睡太久了,”鹤予怀对尸身道,“我会找到你,还给你的。”

第42章 空待百年 没有谁会想到最后会是生死两……

“你是谁?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小飞廉用牙齿去咬谢不尘的手指, 恶声恶气道:“给我放开!放开!再不放开我就变成大家伙吞了你。”

谢不尘闻言忍不住笑了,他松开自己的手,那小家伙就从他手里面跳下来, 龇牙咧嘴地哈气。

“你能变成大家伙啦。”

“当然!”

紫微昂首挺胸道。

“真不记得我啦,”谢不尘抬手揉了揉紫微的小脑袋,几个月前,“你还给我叼了个大白馒头, 还说我是怪人……”

紫微瞪大它那双鹿眼。

“你是那个……那个……”紫微想起来了, “那个身上没有温度的怪人!”

“可是你为什么换了一副样子, ”紫微嗅了嗅谢不尘的手指,大喊道,“你是不是夺……”

谢不尘赶紧蒙住了这小祖宗的嘴巴。

“没有没有,这是我从乱葬岗里面找出来的, ”他说着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截手臂,上面青青紫紫的瘢痕十分明显,“你看,我这身上还有尸斑呢。”

紫微看着谢不尘手上的痕迹欲言又止。

还真是尸斑。

“你的木头身体坏掉了吗?”紫微问。

“……”谢不尘道, “是坏掉了, 所以我要去找我原本的身体了。”

“原本的身体?”紫微呆愣片刻,“你为什么会把原本的身体弄丢啊?”

“…………”谢不尘不知道要怎么和一只小灵兽解释这件事情。他沉默一会儿, 开口道:“因为我这人,比较粗心, 死了之后尸体没带走。”

紫微目瞪口呆, 会有人粗心到把自己的身体弄丢吗?

“那你的身体在哪里啊?”

谢不尘闻言指了指昏暗夜色中高耸的山峰:“在山上面。”

山上面?

紫微更加疑惑了,面前人所指的山峰明显属于堂庭山。堂庭山是上清宗的地盘,这个人的身体怎么会在上清宗上, 自己在上清宗待过那么久,也没听说过有哪个地方藏着尸……

等等!

还真有……

自己曾经和呆呆一起住的苍龙峰,不就有一个躺在冰棺里面的尸体吗?

“难道你是呆呆的主人吗?!”紫微惊得跳了起来,“你是不是骗我啊!”

“……我骗你干什么,”谢不尘屈起两根手指轻轻敲了敲紫微的脑袋,“骗你又赚不到灵石。”

“谁知道呢!”紫微摇了摇尾巴,“从前我在那山上面的时候,就经常有人假扮呆呆的主人呀!”

“好多人,呆呆和我说有二十来个呢,”紫微掰着自己的鸟爪数了数,“他们都说自己是呆呆的主人,嘴里念叨着什么要回来和仙尊一起,要认宗门……”

“他们的下场都不太好,”紫微叹口气,“大部分都被仙尊杀了。”

紫微说到这里警告道:“你要动了什么歪心思,也是会被杀的,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没动歪心思,”谢不尘解释,“那就是我的身体。”

“我知道苍龙峰上有见春阁,阁内有两只白孔雀,”谢不尘开口为自己证明,“呆呆有时候会和那两只白孔雀一起玩。”

紫微愣了一下,眨巴着大眼睛看谢不尘。

谢不尘继续说着:“呆呆的窝是我用堂庭山主峰后面的竹条编的,还用染料在上面画了呆呆的模样。除外那小窝上面还覆盖了一层从柔软的狐毛,狐毛是火狐毛,因为呆呆嫌白色寡淡,更喜欢色彩鲜艳的小窝。”

“呆呆爱睡觉,每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床。”

谢不尘的嗓音逐渐沙哑:“它爱吃甜的,再加上因为是明鸿仙尊养的唯一一只灵兽,因此每日都有玉萝峰外门弟子特意送来以灵药灵草所做的糕点。”

“呆呆若是变小,还有衣服穿,”谢不尘道,“有一套是大红色的虎帽虎服,不过因为我绣艺不精,老虎脑袋的“王”字有些歪,远看更像壬字,虎头帽的老虎眼睛是绿色的,用的是无尽海鲛人的泪珠。”

听到这,紫微已经张大了嘴巴。

那套衣裳它见过,但是没见呆呆穿,这衣服被呆呆宝贝的藏在柜子里面,呆呆有时候会把那衣服拿出来看看,毛绒绒的脑袋去蹭那虎头帽。

“你真是啊!”

谢不尘点了点头。

下一刻,紫微猛地跳起来咬住了谢不尘的手指:“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来看它呢!它等你那么久,等得——等得都老死了!”

谢不尘闻言喉头一哽。

“我……”谢不尘没有挣开紫微那尖利的牙齿,“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刚刚醒过来不久。”

五百年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久到那只傻傻的飞廉已经在漫长的等待中魂归天地。

感觉到谢不尘语气中隐含着的哽咽与难过,紫微讷讷松开了自己的嘴。它走到谢不尘身边坐下,趴在地上道:“呆呆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一定很开心的。”

“明鸿仙尊也会很开心吧,”紫微又站起来,“我听到上清宗很多人说,他很在乎你。”

谢不尘沉默不语。

“也许吧,”顿了半晌,谢不尘开口道,“但是,我不太想见他。”

“为什么?”紫微不解道,“你们不是师徒吗?在你们人眼里面,师徒,不是很亲密的关系吗?为什么你不想见它?”

“因为我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谢不尘道,“所以我不想见他。”

紫微抬起鸟爪子挠了挠自己的下巴:“可是他很想见你诶,你不怕被他抓到吗?”

“怕,”谢不尘语气诚恳,“当然怕。”

但那是自己的身体,一想到自己的身体可能要遭受无妄之灾,谢不尘就顾不上害怕了。

“可是我的身体是属于我的,”谢不尘道,“我自然要拿回来。”

说完,一人一兽安静片刻,紫微忽然抬起爪子拍了拍谢不尘的手。

“既然是这样,那我帮你。”

谢不尘讶异地看向趴在脚边的飞廉:“你?”

“对啊,我——”紫微骄傲地昂起头,“上清宗的护山大阵只有本宗长老弟子才能够进去,若是其他人想进山门,是要宗门长老引进的。”

“你现在这样,进不了山门的,”紫微拍拍自己的肚皮,“我就不一样了,我有这个。”

明鸿仙尊得盘龙法印闪烁在紫微的肚皮上面。

“那个冷冰冰的仙尊说,有了这个,我不会被陌生修士欺负,要是想回上清宗,也可以直接进去。”

“我现在可以变成像呆呆那样的大灵兽,”紫微道,“只要你藏在我的身体里面,就可以顺利进去啦!”

谢不尘抬手揉了揉紫微的脑袋:“这么好心啊?”

“当然!我是好灵兽,你是呆呆的主人和好朋友,”紫微道,“那就是我的好朋友!”

“而且呆呆很想你,虽然它死了,我也想让你回去看看它,我也有些想它了。”

谢不尘沉默一会儿,伸出双手把小小一只的飞廉抱起来,放在怀里面。

两个人一起把那屉小笼包吃了,紫微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窝在谢不尘怀里面睡着了。

谢不尘一遍又一遍地给它顺毛,而它无知无觉,流着哈喇子躺在谢不尘手里面。

“谢谢你。”谢不尘说,“陪了呆呆那么久。”

见春阁那样寒冷,只有两只不会说话的白孔雀,一个冰冰冷冷的仙尊,和一具不会醒过来的尸体。

灵兽也是有感情的,十几年的时间,它早就习惯身边有一个小孩的陪伴。

更何况,修士的生命总是漫长的,他们能活到几百上千岁,甚至万岁,一个这样天赋异禀的孩子,肯定能活得很久。他们都相信可以陪伴对方走过漫长又漫长的时光。

奈何,谁也没想到,谢不尘死得那样早。早到那样的年纪,对于几百岁的灵兽来说,只是个没长大的小孩。

渡劫那日挥手告别,他们都觉得和往常一样,只是短暂的分开。

没有谁会想到最后会是生死两隔。

活了几百年的灵兽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样明媚善良,活泼可爱的孩子,竟然就这么死了。

那个会给它编窝,织衣服,逗它玩的小孩子,在它漫长又孤寂的生活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然后又如流星转瞬即逝,消失不见。

它等了几百年时间,没有等到谢不尘再次睁眼。

这几百年对谢不尘来说是一睁眼,对它来说却是日日夜夜,周而复始。

谢不尘摸了摸紫微顺滑的毛发,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滚烫的水滴落在紫微身上,小灵兽动动身体,朝谢不尘怀里面靠了靠。

第43章 衣不蔽体 让开。

夺回尸体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以如今谢不尘的状况来看,去到苍龙峰上十有八九是逃不掉的,和羊入虎口差不多。

但是还是要去, 谢不尘想,大不了死上边。

一人一兽准备了两三天,谢不尘往自己身上拍了好几个隐匿身形气味的符咒,藏在了紫微毛绒绒的肚子里面。

转换形态的飞廉变得十分巨大, 足有一层楼高, 它扇动着一双翅膀, 从堂庭山侧峰进入上清宗。

期间还遇上了不少认识紫微的宗门弟子,他们看着灰扑扑的飞廉灵兽,嘴里道:“嘿呦,你怎么回来了?”

紫微理直气壮道:“回来看看仙尊啊。”

几名弟子便笑起来:“不会是在外面饿肚子了, 回来蹭饭吧!”

紫微闻言张开嘴吼了这几名弟子一通,把他们的头发全吹起来了!

几名弟子敢怒不敢言,只能看着紫微趾高气扬的走了。

来到苍龙峰峰顶时是正午时分,谢不尘悄无声息地从紫微身上跳下来,他并不着急去抢自己的身体, 而是先和紫微往梅林深处走去。

终年积雪的峰顶一年都处于冬日, 再加上梅树有明鸿仙尊法力维持生机不断,这里一年四季都开有梅花。

熟悉的梅香萦绕在谢不尘鼻尖, 他伸出手拨开交映的枝条,很快在梅林深处看见了一处坟冢。

坟冢建得很简单, 只是个小土包加上一块灵玉做的碑, 碑上刻着飞廉灵兽的样子,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有。

坟前的空地倒是很干净,像是经常有人打扫

谢不尘在坟前半跪下来, 抬手轻轻摸了摸玉石上面的呆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待上了好一会儿。

而后谢不尘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梅林。

梅林在见春阁外,想要进见春阁就不那么容易了,这里禁制很多,谢不尘虽然熟悉绝大部分,但五百年过去,他也不知道鹤予怀有没有更改,或是加强这些禁制。

一旦触发禁制,事情就不好办了。

隐匿身形的符咒还起着作用,谢不尘手中提着问道剑,绕至见春阁后面西南角的院墙外。

谢不尘记得很清楚,这里是鹤予怀的居所。

也是整个见春阁禁制最为薄弱的地方。

明鸿仙尊修为高深法力强悍,灵流所到之处连半根草都不会放过,没有谁会胆大包天到来他的卧房找麻烦,因而鹤予怀便也没有在此下什么厉害的禁制。

反倒是原先谢不尘住的地方禁制森严。

半刻钟前谢不尘经过自己曾经住的地方,神识朝外一探,只见数十道禁制漂浮在卧房周围,有些甚至是谢不尘没见过的,那些禁制一道比一道狠厉,看得谢不尘额角直跳。

谢不尘握紧问道剑,火红色的灵流在手中浮动。

作为明鸿仙尊唯一一位弟子,他实在清楚这些禁制法阵的生门在什么地方。

他如同一只灵巧的灰燕,轻巧地躲过禁制,跃上了院墙,落在了鹤予怀寝屋外的院子里面。

这里一切如常,同五百年前没有什么变化,冷清又寂寥,没什么活气。

谢不尘看了眼院中摆着的日晷。

此时正是未时二刻,一般这个时辰,鹤予怀应当在讲演堂或是习法场……谢不尘记得自己还在苍龙峰时,鹤予怀每日这个时间都会去这两个地方,他说是掌门嘱咐的,让他指点宗门弟子。

他通常会在那里待到申时。

所以自己只剩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了。

谢不尘抹了一把脸,深深吸了一口气,提着剑朝冰棺所在的地方赶去。

彼时鹤予怀却没有如谢不尘所想去了讲演堂和习法场。

他正坐在冰棺旁边,帮谢不尘的身躯换衣服。

冰棺森寒,再好的布料做的衣裳也抵不住冰棺的寒气,没过多久就会变得僵硬。鹤予怀便时时帮谢不尘重新换上柔软的衣衫。

谢不尘的身躯还是少年身形,算不上太厚实,甚至有些单薄,又因为五百年前经脉断裂,被藏于冰棺不见天日所以显得极其苍白,毫无血色。乍一看过去像一张脆弱的白纸,似乎一扯就会坏掉。

鹤予怀小心地将谢不尘的身体扶起来,认真而专注地将谢不尘的上衣脱掉。

从远处看,鹤予怀和谢不尘光裸的上半身贴得极其近,他雪白的下巴抵着谢不尘乌黑的发顶,五指指尖抵着谢不尘的后心,谢不尘的身体软绵绵地靠着他,额头靠着鹤予怀的胸膛,而谢不尘身上的衣服已经滑落到腰际,露出一道极为柔韧的腰身。

眼见这一幕的谢不尘实打实的愣住了。

这是要干什么!

还没等谢不尘往后退,鹤予怀突然回过了头,猛地看向谢不尘的方向:“谁在那里!!!”

与此同时一道灵刃快如闪电朝着谢不尘而来!

谢不尘抬起问道剑格挡一击,但震荡的灵流飞速而至,瞬间将他隐匿身形的符咒给打碎了!

下一刻,明鸿仙尊瞬移至面前,五指成爪抓向这不速之客的脖颈!

谢不尘猛地闪躲,那只手从他脖子旁擦过,一道血痕瞬间显现,谢不尘闷哼一声,问道剑向上抬起,狠狠撞上了鹤予怀的山海剑,暴烈的灵流迸发而出,这具临时找来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谢不尘只觉得浑身上下仿佛被来回碾过,喉咙一呛,嘴边就溢出来黑红的血。

疼,很疼。

他看向那具在冰棺中赤裸的身体。

事到如今,只能硬抢了。

谢不尘虎口剧痛,险些脱力,口中的血喷出来,溅了鹤予怀一身。

鹤予怀一愣,他的动作停滞一瞬,看着来人手中执着的长剑,眼睛倏然睁大。

他慌乱地收起剑要去扶谢不尘,后者却突然暴起,手中长剑出其不意地刺出,朝着鹤予怀的命门横斩过去!

谢不尘意在阻止鹤予怀的动作,不让鹤予怀碰到自己,却没有料到鹤予怀没有躲。

他就像没看见那把剑一样,急着要将谢不尘抱起来,于是那把精绝无比的上古法器承载着灵力,以锋利无比的架势,瞬间横过鹤予怀的脖颈!

白日下,一条血线迸飞而出,溅上雕花的窗棱,也同样溅上谢不尘那张脸。

腥甜的味道让谢不尘瞳孔猛缩。

但他没有犹豫,也没有再去看鹤予怀。他猛地推开鹤予怀,随即转过身,冲到那冰棺前,拼着最后的力气要去打开冰棺,可是那棺上布满禁制,问道剑往下砸也破不了几道。

神魂剧痛之下,谢不尘的意识逐渐有些模糊,他看着自己的那冰冷的身体,呛咳出好几口血,然后被鹤予怀从后背一把抱住了。

谢不尘抽着气,双眼猩红至极,他看了那衣不蔽体的原身一眼,感到一股难以言说的屈辱。

他怎么能真的这样做呢?

谢不尘心如死水,他想一巴掌把自己扇到六合之外,永远也不要醒过来,可是最后的力气已经耗尽,他现在连立刻去死都做不到了,只能任由自己合上了双眼。

“对不起,对不起,师父不知道……不知道是你……”

鹤予怀被问道剑割断了喉咙,几乎发不出声,他的声音像是坏掉了的箫,呕哑嘲哳难以入耳。

脖子处很痛,问道剑比起玄渊要凶狠百倍,鹤予怀的神魂也被划出一道伤痕。

“你想要回自己的身体……”鹤予怀呛出一口血,“马上就能拿到了。”

他脸色因为失血而惨白,从脖颈上溢出大片的血滴落在谢不尘身上。

鹤予怀掐了好几个清净诀,将谢不尘身上的血迹清掉,淡金色的灵力覆盖在伤口上面,勉强止住了汹涌而出的鲜血。

他把谢不尘抱起来,放在了冰棺旁边的床上。

这张床是鹤予怀摆在这里的,他平日里并不在卧房睡,而是在这里和这具没有生机的身体待在一起。

尸体无知无觉,并不需要人陪伴,是鹤予怀需要这具身体在自己的身边。

谢不尘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过来时看见远处的天际火云如烧,红透半边天。

眼睛亮亮的飞廉灵兽站在自己胸口上,十分兴奋道:“你醒啦!”

谢不尘一愣,几乎以为自己是在五百年前,至于其余的一切,都只是他练完剑之后贪睡做的一场梦。

但很快,他就认出来,面前的灵兽并不是呆呆,而是紫微。

他环顾四周,这间房子很熟悉,正是他在见春阁的卧房,里面的东西摆设和记忆里别无二致,所有的一切都干净整洁。

谢不尘动了动身体,那些剧痛感都消失了,浑身经脉也都运转流畅,丹田也完好无损,火红的灵根盘踞在身体内,周身的灵流庞大而强盛。

他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了。

谢不尘掀开被子,赤着脚下了床,床边的梳妆台上摆着一面镜子。镜子里面,谢不尘看见自己的脸,和那两颗缀在眼下的小红痣。

脖子处的伤痕已经很淡了,不知道是谁——好像也只能是鹤予怀了,谢不尘想,给自己的脖子上套了一个用蓝金布带所做的项圈,布带上以金线勾勒纹路,缀有珍珠,中间还挂着一块红玉。

谢不尘扯开这遮掩,拿起摆在案几上的问道剑,朝门口走去。

然而刚走到门口,迎面就撞上了鹤予怀。

鹤予怀一身回纹仙鹤宗服,脖子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绷带,目光落在谢不尘身上。

“要走了?”

“让开。”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鹤予怀温和的神情滞了一瞬。

第44章 时过境迁 我们回不去了,师父。……

鹤予怀险些没能维持住自己的表情, 他顿了一会儿,轻声道:“……你身体还没好全,先在苍龙峰留几日吧。”

“你睡了三天, ”鹤予怀又说,“我本想等你醒了就告诉掌门和你师妹霜玉你回来了,让他们带你在上清宗逛逛。”

话音落下,鹤予怀没有听到谢不尘的回答, 回应他的只有一阵难捱的沉默。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鹤予怀开口呢, “我不会把你关起来,往后你想去哪就去哪,我不会拦你的。”

听到这话,谢不尘的眼珠子终于动了动, 说出的话却让鹤予怀心底一寒:“仙长,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鹤予怀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但是失败了。

信任是一旦破坏了就难以建立的东西,他骗了小徒弟太多次, 谎言让他们之间的联系崩裂成碎片, 已经难以恢复如初。

鹤予怀道:“信不信在你,我不知道, 如果你实在不相信我,我可以向天道起誓……”

“不用了, 仙长, ”谢不尘闭了闭眼,“到此为止吧。”

鹤予怀即将抬起的手一僵。

谢不尘说完提着剑,绕开鹤予怀, 朝见春阁的大门走去。

鹤予怀沉默着看谢不尘的背影。若是真的让谢不尘走出这一扇大门,他们或许今生今世都难有再见面的时候了。

谢不尘昏迷的这三日里面,鹤予怀想了很多事情。

想他和谢不尘那处心积虑的初遇,想那互相依偎着走过的十几年,又想渡劫那日滚滚的天雷和横过谢不尘脖颈之后寸寸断裂的玄渊,想谢不尘错过的那五百年时光……想到最后,发现还是自己错得太多,错得太深,以致于时至今日,竟然想不出任何一个可以弥补过错,可以消除所有痼疾伤痛的办法。

他的徒弟不愿再认他这个师父,豁出命也想要逃离,那十几年里面两个人所建立起来的信任、情谊,已经消失殆尽,留下来的恐怕只有厌恶和憎恨。

鹤予怀坐在谢不尘的床前。

他不是没有想过,就像杨云说的那样,像他之前所做的那样,就这样放谢不尘离开好了。就当做他们没有那十几年,当做他们是陌生人,放谢不尘自由。

但这样的念头,只是刚冒出来,鹤予怀就觉得痛苦。

他做不到,做不到真的放手。五百年没见的人此刻近在眼前,要他怎样能够放手?他的小弟子如今像是一点感情也没有留在自己身上了,那他离开后会怎么样呢?

他会找另一个人吗?会爱上另一个人吗?会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人吗?会像五百年前依偎在自己膝头那样,依偎在另一个人身上吗?

如果爱上了,他们会干什么?

亲吻、拥抱、缠绵……或许还会一起造一个小屋子,养上几只谢不尘喜欢的灵兽,他们会睡在一张床上,在清晨时分一起醒过来,两个人依靠着亲昵对方,等到腻歪够了,就互相帮对方挽发,梳洗一番之后,一起在庭院里面练剑。

会这样吗?

会的。

鹤予怀明白。

自己的徒弟爱一个人时,全身心都投到那个人身上,看人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不眨都不带动弹,甚至只是牵个手都能开心一整天。

他会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都和心上人分享,怀里面捧着,嘴上也要说着,话密得像是永远也说不完,说不累。

他会自以为藏得很好,实则那份爱慕和依恋从身体里传出来,从眼睛里溢出来,明显得不得了。

鹤予怀对此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因为他曾经……曾经就被谢不尘这样热忱的,小心的爱过。

一想到这,鹤予怀简直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他不会愿意谢不尘离开,更不能接受谢不尘会爱上另一个人。

可是如果不愿意,不接受……那能怎么办呢?鹤予怀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把谢不尘拴在自己身边,或是一寸不离地跟着,将所有可能都扼杀在摇篮里面。

但他的徒弟现如今那样向往自由,向往有朝一日能挣脱自己无时无刻的束缚。

谢不尘不会愿意被自己困在苍龙峰中,困在掌心下,鹤予怀想,不自由,毋宁死,这样的反抗,谢不尘做得出来。

放走他,才是对他最好的行动。

他的徒弟值得拥有这世间最好的东西,他应当有自己的选择,而不是被另外一个人裹挟着往前走去。

但这对鹤予怀来说是艰难的抉择。

道理明鸿仙尊都明白得很——他活了那么多年,有什么事情是不明白的呢?只不过有时候是自己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放手罢了。

他坐在床头思索了很长时间,最终轻轻握住了谢不尘的手,做出了决定。

鹤予怀最终妥协了,他决定放谢不尘走。

但是在那之前,他希望小徒弟能够陪陪自己。一个月也好,半个月也罢……他不奢求其他东西了。

于是就在谢不尘即将踏出大门的一瞬间,鹤予怀抬手起了法阵!

金色灵流构筑的屏障瞬间覆盖了整个见春阁!

谢不尘和屏障撞了个满怀,抬手按在那无形的墙面上,猛地回头看向鹤予怀:“你不是说放我走吗?!”

鹤予怀的声音此刻平稳至极:“我会放你走,但是不是现在。”

“不尘,在苍龙峰陪陪师父吧,”鹤予怀道,“只要半个月就好。”

谢不尘感觉一股气从脚板底火急火燎往上涌:“陪?仙长要我如何陪?”

他不由得想起昏迷前的场景,想起在识海中数次的亵玩:“像个无知无觉的娃娃一样任仙长折辱吗?”

“…………”鹤予怀闻言顿了一瞬,“我不会那样对你,我只是,想让你在苍龙峰待几日。”

紧接着,鹤予怀意识到谢不尘误会了什么,又开口解释:“那日,我只是想给你换一身衣服,冰棺寒气太盛,衣物不过几日就会发硬,会不舒服。”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谢不尘,后者显然并没有相信自己的话,只是沉默着与自己对视。

鹤予怀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你那么久没有回来了,就在这里小住几日,我不会对你怎么样,”良久,鹤予怀总算开口,“你就当我们还是五百年前的师徒,安安心心在这里住几日,好不好?”

谢不尘的神情未见有任何松动,但是眼眶已经微微泛红了,师徒二人在庭院内对峙,目光在半空中汇在一起。

当我们还是五百年前的师徒。

这句话听起来让人难过。

做五百年前的师徒。五百年前两个人是什么样的呢?师慈徒孝,相互依靠,谢不尘甚至还记得趴在鹤予怀后背时的触感和温度,那些事情仿佛仍就在昨日,但其实已经过了很久。

那是已经回不去的时光。

谢不尘觉得双眼酸涩,喉咙处漫上一股铁锈味,

“……师父,”谢不尘眨了眨眼,极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我们回不去了,师父。”

鹤予怀的脊背颤了颤,他何尝不知道已经回不去了呢?

回头望,万事已成定局,只能朝前看,摸着石头过河似的走下去。

谢不尘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说不清楚为什么,也许是因为鹤予怀已经封了整个苍龙峰,硬碰硬讨不着好也出不去。

见春阁那间被封起来的卧房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谢不尘打开房门,只见所有摆设一切如旧,所有东西也都光洁如新,连半点灰尘都看不见。

鹤予怀没能跟着谢不尘过来,他的徒弟说想自己静静,于是白衣仙尊愣神一瞬,站在原地没动,看着谢不尘走了。

屋子里面很暖和,还烧着炭火——尽管回到身体之后的谢不尘也并不怕冷。

怕冷的是十几岁时刚到苍龙峰的小谢不尘。

等修到筑基期,谢不尘就没再怕过了,但每逢冬日,卧房内还是会烧着热融融的炭。

谢不尘推开窗,坐在藤椅上,窗外一片雪白,鹅毛般的大雪簌簌而落,积雪过重压弯了窗前树木的枯枝,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少时会在窗前这片空地练剑。

谢不尘看了一会儿,余光瞥到雕花窗棱边上那明显的刻痕,刻痕旁边还写着年份。

那是少年时,鹤予怀给自己量身量刻的。

他只觉得喉头一哽,缓缓站起身来去看那几道刻痕。

谢不尘仿佛看见了少年时的自己,过生辰时穿着新衣裳,红着脸被师父拉到窗边。

没过一会儿,头顶传来一点触感,鹤予怀压平他的头发,用灵力在窗棱边刻下一道痕迹。

“长高了。”

“又长高了两寸多。”

“今年没有去年能长……唔,不过,已经到师父下巴了。”

“再过两年,你就和师父一样高了。”

“可是,”谢不尘说,“我想长得比师父高。”

鹤予怀摸摸他的脑袋:“那就多吃些,不要像猫一样,一顿就吃那么点。”

谢不尘重重点头。

虽然到最后……因为修炼太快,太早进了金丹期,所以最后他还是没有鹤予怀高,约莫矮了半寸,得稍稍踮起脚尖才能同鹤予怀平视。

不知道看了那刻痕多久,谢不尘终于在风雪声中回过神,他鬼使神差地靠近窗棱,抬手压平自己的头发,以灵力在窗棱上划了一条印子。

那刻痕和原先十八岁鹤予怀刻上的交叠在一起。

谢不尘转过身,定定地看着那两条不分你我的刻痕,眼眶有些酸涩。

滚烫的泪珠砸在了他的脚边。

第45章 可笑至极 谢不尘突然觉得可笑……

谢不尘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卧房内点起了明亮的烛火。

他呆愣片刻, 目光落在头顶的纱帐上。

直到紫微蹦到他的胸口上,他才堪堪回过神。

小飞廉应是去洗了个澡,全身上下都香喷喷的,谢不尘抬手摸它的鹿脑袋, 又捏捏它的小爪子。

细长苍白的手指将紫微揉得一脸满足。

“你要吃东西吗?”紫微抬爪指了指案几上的几碟小菜和点心, “都是刚拿过来的。”

谢不尘摇摇头:“我不饿。”

见谢不尘要起身, 紫微从他胸口处跳下来,张开翅膀飞到案几上,张口就咬了一口甜糕。

“今天花神峰长老来看你了,”紫微边嚼边说, 声音含糊不清,“不过你没醒,她说明天再来见你……”

花神峰长老?

谢不尘骤然回头:“怎么不叫我?!”

“仙尊见你睡了,没敢打扰嘛,”紫微用爪子刮了刮自己脸上的渣, “想让你多休息会儿。”

谢不尘胸膛起伏片刻, 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坐在蒲团上,看着紫微吃得肚子溜圆。小灵兽吃完伸了个懒腰, 谢不尘戳了戳它的肚子,后者滚了一圈, 气冲冲地咬谢不尘的衣角。

谢不尘看着它, 忍不住笑了。

少年笑起来极漂亮,那张带着病态而苍白的脸衬得那双眼睛如熟透的黑葡萄,映着烛火忽明忽灭的光, 眼底下的那两颗红痣也显得极鲜妍,随着嘴角一起翘起来。

紫微看着这张脸,一时半会儿也忘了生气,牙也咬不下去了,不由得在心里嘀咕道:“长这么漂亮干什么?”

害得它都咬不下去了!

谢不尘自然不知道小灵兽心中是怎么想的,他站起身,随意从藤条编的柜子里面找出几件换洗衣裳,推开门朝见春阁的温泉走去。

温泉在谢不尘住处对面,需得穿过回廊,这期间还得路过鹤予怀的房间。

走近那间房时,窗内黑漆漆的,并没有人在。

谢不尘没有多想,径直走了过去。

温泉水热,并且是活水,谢不尘脱掉身上的衣衫,背后的铜镜映照出他那张光洁白皙的后背。

背后那扇肩胛骨如玉蝴蝶一般,沉进了水里面。

漆黑的长□□浮于水面,谢不尘只露出一双眼睛在水面。

烛火摇晃,谢不尘背对的铜镜闪了闪。

见春阁最高的台子上,鹤予怀身前一面水镜,映照出谢不尘的模样。

鹤予怀见此情景忍不住闭了闭眼,顺了顺自己略有紊乱的气息。

再睁眼时,他眼底已经清明不少,水镜中谢不尘如游鱼一般在温泉中晃荡,清波之下那具苍白而柔韧的身体若隐若现。

他这会儿倒是不会呛水了,鹤予怀想,从前刚来苍龙峰时,一进温泉就被淹了去,吓得拍着水面喊师父救命。

谢不尘泡了两刻钟的温泉,拿上衣服走进屏风内,他先给自己掐了个烘干诀,把湿淋淋贴在身上的黑发给弄干了,然后才穿衣裳。

洗完澡就要睡了,因而谢不尘并未束发,而是任由那头青丝倾泻,他头发极长,一直落到膝弯处,且被养护得很好,柔顺而靓丽。

谢不尘慢悠悠从回廊荡回自己的房间。

这时候时辰还早,再加上刚洗过澡,谢不尘还没什么睡意,于是就坐在蒲团上,将柜子里面那些旧物翻出来看看。

一箱子是宗门里的朋友送的礼物,一箱子是十几年来在上清宗得的奖励,还有一箱子,是鹤予怀送给谢不尘的东西。

东西很多,但被五百年前的少年谢不尘分门别类收拾得清楚明白,谢不尘看了前两箱子,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打开了最后一箱。

鹤予怀送的东西有很多,因而这箱子是最大的一个,谢不尘打开箱扣,咔哒一声,那些尘封于漫长岁月的旧物就全都显现在谢不尘眼前。

摆在最上面的是各式各样的发带玉冠和玉带钩,谢不尘将它们拿开,露出底下一对雕着白龙的玉镯,而后是些修炼心经,一条用红线串起来的银质平安锁,还有一对磨损得看不清纹路的护腕,垫在最底下的则是好几套已经穿不上的旧衣裳,以及近百封两人分隔时相互来往的书信。

谢不尘一件件拿出来看过去,摸过去,等到拿出最后一件,他突然一愣。

好像少了一样东西。

谢不尘翻翻找找数了一遍,发现确实是少了。

少了一块玉佩,那玉佩是自己十五六岁时,鹤予怀随手送给自己的,虽说并不是鹤予怀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礼物,但因为鹤予怀说戴着好看,所以谢不尘一直随身佩戴,几乎没有摘下来过。

可能是天雷降下被劈碎了,谢不尘想。

那块玉佩……谢不尘回忆着,似乎是金黄色的,若是在夜晚还会散发出一点荧光,那玉石经过精细的雕琢,几乎看不清原来的纹路走势了,不过若是放在灯下,还是能隐约见到游蛇一般的玉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