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1 / 2)

第31章 幸与不幸 我不在乎。

谢不尘捏紧手中剑:“若是我不干呢?”

问完谢不尘就觉得自己的话十足多余。

现如今的光景, 若是鹤予怀铁了心要带自己回苍龙峰,岂是自己一句不干就可以逆转?

果不其然,半空中回荡起鹤予怀冷如霜雪的嗓音:“我也会带你走。”

尽管是预料之中的答案, 谢不尘仍然觉得喉头一哽。

谢不尘抬起头,举目四望,并没有看见鹤予怀的身影。但他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像是一片极深的海域, 重活一次的每一次遇见, 听到这个人的声音时,都像是海浪从天而降将自己吞噬,或是一脚踏进了沼泽中,挣扎着淹没到一片泥泞里面。

风声呼啸落在耳边, 天际之中悬挂的明月似乎泛起了金光,竹林之中错落的光影随风晃荡,似乎有庞大的灵流正席卷而来。

“怀雪,”谢不尘压下自己嗓音中的颤抖,回头朝欲赶往自己身边喊道, “不要过来!”

“他要来抓我了。”

薛璧闻言还没反应过来, 一道灵流就先行到来强行将他往后推!紧接着,周遭光芒大盛, 数道灵流如同绳索朝着谢不尘而去!

薛璧手上萤绿灵力只刚刚冒头,目光落在谢不尘的身上, 只见纠缠的灵流之中白发仙尊恍然现身, 无波无澜的神情恍若苍龙峰上终年不化的冰雪。

只一眼的时间,展开的灵流瞬间收拢消失不见,薛璧眼中惊骇未散, 方圆几十里内,长风止息,树影静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薛璧胸膛起伏着,下意识叫了一声;“谢兄?”

没有任何回应。

数百里开外,鹤予怀一身白衣,光华满身,怀中谢不尘闭着双眼,安静地靠着他的胸膛,长发从他手臂处倾泻而下。

施法那一瞬,鹤予怀将谢不尘的神魂捏晕了。

昏过去的谢不尘好似又变成了五百年前依赖自己的小徒弟,他毫无防备地靠着自己的胸膛,额头蹭着自己心口,细长的指节与自己的五指缠绕着,亲密无间的样子。

鹤予怀垂眸看着怀里面的小弟子。

他伸手撩开谢不尘鬓边的碎发,低下头亲了亲谢不尘的额角。

现在谢不尘在自己的怀里面,鹤予怀想,只要自己抓得够稳,够牢,那谢不尘就不会离开自己。

只要不离开自己,那么长的时间里面,自己有的是机会去解释,去道歉,去弥补。

谢不尘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

因为再醒来时,一睁眼看见的,就是四四方方的一个房间。

房间里面有用白狐毛做成的一个小窝,那只鹞鹰窝在里面,睡得正香,问道剑则被挂在墙上,离床十分遥远。

谢不尘动起身想去看看那只鹞鹰,但一起身,叮叮当当的金玉碰撞声让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猛地掀开自己的被子,只见锦绣之下,自己的左脚踝上扣着一个金色的脚环,上面还镶嵌有红玉,脚环上面连着一条长长的锁链,锁链另一头扣在了床尾。

谢不尘脑子一片空白,他扯了扯那链子,试图想办法挣脱,但那金色锁链却在动作之下泛起一阵光芒。

这玩意儿居然还是法器!

他一时半刻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看着那拷住自己的镣铐和锁链苦笑了一声。

所以,终究还是躲不过去。

金色锁链倒映在谢不尘的眼底,他转头看看那失去翅膀的鹞鹰,又低头看看自己。

所以自己现在和那失去翅膀的鹞鹰有什么区别呢?

好像还是有区别的,谢不尘想,至少鹞鹰不是被拴起来的雀鸟。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愤恨和难受感涌上心头。

谢不尘闭了闭眼,紧接着四周一个晃荡,他从床头滚到了床尾,把自己裹成了一个春卷。

谢不尘:“…………”

他略带狼狈地从被子里面挣脱出来,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是在飞舟上。

既然是在飞舟上,那就是已经出了归墟秘境。

谢不尘抬起手,手上已经没有运转的灵力,鹤予怀应当是重新上了封印。

真是几重防着,不让他逃跑。

房外传来极有规律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打开,谢不尘抬起头,与穿着白衣青衫回纹仙鹤服的鹤予怀对上了目光。

下一刻,房门合上,隔绝了谢不尘的视线。

鹤予怀踱步来到床边坐下,他抬手想要摸一下谢不尘的脑袋,掌心即将碰到谢不尘发顶时,谢不尘偏过了头。

那只手没有如愿,在半空中僵直片刻,被鹤予怀收了回去。

“再等等,”鹤予怀道,“飞舟再走半个月,我们就回家了。”

话音落下,房间内一片静默,鹤予怀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谢不尘的声音。

他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谢不尘靠在床头,抱着自己的双膝,也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鹤予怀听见谢不尘的声音:“我没有家。”

鹤予怀深吸一口气,微笑道:“胡说什么,堂庭山一直都是你的家。”

谢不尘闻言很轻地笑了笑,他的目光没有焦点,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

“那里不是我的家,”谢不尘道,“就算那里是我的家,仙长也不是我的家人。”

话音落下,鹤予怀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他尽力放缓声音,思索着从前给徒弟赔罪的声音语气,让自己显得温和一些:“还在生我的气吗?”

谢不尘闻言笑了一声,眼中似有泪光闪烁:“我不是在生仙长的气,我哪里敢生仙长的气。”

“我是恨你。”

鹤予怀本来略有上扬的嘴角一僵。

“我原先不想恨你的,你对我有十几年的养育教导之恩,就算是假的,那你也是你做过的事情,我做不到完全丢掉那些记忆,忘掉那十几年里你的帮助爱护……”

谢不尘继续说:“所以我不想恨你的,可是现在,我真的很恨你。”

他说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我原先以为,我是整个修真界最幸运的人,我有全天下最好的师父,到后来才发现,我其实没有这样儿运气。”

谢不尘所拥有的东西,一开始都隐含着巨大的代价。

他以为是幸运,其实是不幸。但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谢不尘上辈子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想清楚。

但现在,谢不尘觉得,或许是不幸大于幸运吧。

“我求过,逃过,反抗过,但我技不如你,所以我在这里,我不生你的气,但我恨你,”谢不尘的声音逐渐沙哑,“我宁愿当年真的死在那些人的棍子底下,好过现在人不人鬼不鬼地被拴在这里。”

“我恨你,”谢不尘机械地重复道,“恨你杀了我一次,又要再杀我一次。”

鹤予怀面色苍白:“我没有要再杀你。”

谢不尘笑着掉眼泪,他动了动身,锁链清脆的声响绕着房梁。

“有什么分别呢……师父,”谢不尘又叫回了这个称呼,“杀人又不是只有将剑刺入胸膛这一种。”

这一句话像是一根软刺,扎进鹤予怀心口。

他站起身,面色如霜雪一般。

谢不尘听见他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你是该恨我。”

紧接着,只听房门咔哒一声合上,鹤予怀的身影消失不见。

谢不尘胸膛起伏不定,他躺倒在床上。

直到深更半夜,鹤予怀才出现在房间里面,谢不尘坐在床上,看着鹤予怀进门,把鹞鹰从窝里面捞出来。

谢不尘心一惊,却只见鹤予怀拿出了药,敷在鹞鹰的伤口上,等敷完,他又面无表情将那只鸟放了回去。

谢不尘松了一口气。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白衣仙尊朝自己走过来了。

谢不尘还没来得及开口,下巴就被人钳住了!

鹤予怀仔细端详着徒弟的脸,并在徒弟剧烈挣扎之前,轻轻松开了徒弟的下巴。

谢不尘拧过头,不去看鹤予怀。

“睡吧,”鹤予怀道,“就算恨我,你也得攒点力气恨。”

谢不尘一言不发。

师徒两个人走到现在,可谓形同陌路。

两人僵持了快半个时辰,鹤予怀忽然抬起手,法阵倏然亮起,谢不尘只觉得神魂骤然一沉,而后便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鹤予怀静静坐在床边,两指并拢摁在徒弟的唇上。

很柔软的触感。

他的小弟子本来就是一个十足柔软的人。

回了苍龙峰就好了,鹤予怀想,等回了苍龙峰就好了。

都会解决的,鹤予怀想,从自己降生到现在八百年来,那么多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有解决的办法,这件事,也会解决的。

至于恨,那便恨吧,只要不离开自己,就算恨上一辈子又怎么样?

我不在乎,鹤予怀想。

第32章 变化多端 我不想看见你

谢不尘醒的时候天微微亮起, 白光从窗棱处透进来,还能听见上清宗那群小弟子早起的动静。

只是不知是不是鹤予怀给这个房间加了阵法,谢不尘听不清外头那群小崽子在干什么。

应当是在晨修, 谢不尘想,以前上清宗规定弟子卯时起床,两刻钟之后要到各峰演练堂晨修。

不过谢不尘没敢确定,谁知道五百年规矩有没有改。

他站起身从床上下来, 锁链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谢不尘烦闷地将那锁链踢开, 走了几步锁链便绷直了, 再不许他前进,他回头一看,这锁链不长,拉直了约摸二丈多, 也就床尾到窗前的距离。

鹞鹰窝在窗前桌案的狐毛窝里面,睡得正香,谢不尘在窗前坐下,他推开窗户,只见窗外云雾缭绕, 泛着金光的灵罩也闪烁着, 有几个背着剑的小弟子风风火火往飞舟前边那最大的空地跑去。

他看了一会儿,垂下眼眸, 轻轻叹了一口气。

绷直的锁链拷着不太舒服,谢不尘只在窗前待了一小会儿, 确定那鹞鹰已经无事, 就回到床上盘膝而坐。

谢不尘还没想到要怎么逃走,这般戒备森严的飞舟,再加上鹤予怀坐镇, 便是大罗金仙使尽浑身解数也难以逃脱,更何况他一个连灵力都没有的魂魄?

他叹口气,用神识探了一遍神魂。

有留魂玉在,神魂没有像之前那样日日夜夜地疼痛,一些细微的裂痕也被温养着好转,但是谢不尘从前魂魄伤得太重,又加之好几次强行使用神识,魂魄上大的裂痕隐隐有持续裂开之势。

没事……没事,谢不尘安慰自己,要彻底裂开估计还要个几年呢,再加上有留魂玉,撑个十来年完全没有问题。

宽慰一番他又苦笑,目光在四周环绕一遍,最后停在了床头。

床头有个壁柜,里头零零散散放着几本古书,谢不尘随便掏了一本出来,那书微微泛黄,上头写着《蓬莱轶事》四字,翻开来看,里面写的竟然是蓬莱洲里一些乱七八糟的故事。

堪称修真界话本子,记述的都是些情情爱爱缠绵悱恻的故事。

谢不尘震撼了半刻,心中想,这本书莫不是放错了……他会看这种书吗?

谢不尘试图将鹤予怀那张清冷无情的脸蛋和这本情情爱爱的《蓬莱轶事》联系起来,然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怕……可怕!!!

他怀揣着惊异的心把这本书塞了回去,又顺手拿出来另一本书。

这本书封面看着极新,像是刚放进来不久的样子,不过应当时常被翻看,书皮上面虽不见书名,但有一道不浅的折痕。

谢不尘随手翻开书页,只浅浅扫了一眼,忽然哗啦一下把那书给扔得老远!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那被他扔到门口处的书,胸膛重重起伏着,那书页还在翻飞,依稀可见上面有两个衣衫不整的人混乱纠缠着,而后扑通一声,整本书合起落到了地上。

谢不尘闭了闭眼,恨不得把刚才翻书的手剁掉。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书???

怎么会有这种书!!!

房门这时轻轻一动,白衣仙尊施施然进了门,一走进来,脚尖就碰到了那本书。

谢不尘猛然一惊,一抬头就和那众人眼中冰冷无情的明鸿仙尊对上了目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不尘觉得鹤予怀似乎笑了笑。

后者低头看了一眼,用灵力将那厚厚一本书托举到手心。

按理说留魂玉所塑的躯体不觉冷热,谢不尘此时此刻却觉得后背一凉。

他咬着牙,手握成拳,话音不自觉地颤抖紧张:“仙长……仙长要干什么?”

鹤予怀却不搭话,他抬手随意翻了两页纸,正巧翻到一页两人一坐一躺,是曾经用过的姿势,上头还以朱笔批了一行字:“其悦,可行。”

明鸿仙尊也不是什么都会,有些东西还是要现学现卖,比如说这本九成九新的春|宫|图就是鹤仙长在遇见谢不尘之后,特意从储物袋和储物戒指里成千上万本书里面找出来的学习读物之一。

鹤予怀面色无波无澜,他啪嗒将书合上,柔声问谢不尘:“怎么脸色这么白,不舒服吗?”

谢不尘不敢问那本书怎么回事,只道:“……若我不舒服,仙长会放了我吗?”

“当然不会,”鹤予怀声音很轻,“不尘,师父好歹也算半个医修,你要是不舒服……为师可以为你诊治。”

谢不尘:“………不必了。”

鹤予怀那张俊雅面容向来冰雪一般无甚情绪,此刻听闻此言却笑了,他敲了敲那淫|书的书皮:“不要逞强,师父会让你好起来的。”

谢不尘不敢想这“诊治”是个什么场面,他闭了闭眼,觉得五百年过去面前这人莫不是真疯了。

不是修的无情道么?就算改了道……也不必如此惊悚吧!

鹤予怀却像是知道谢不尘在想什么,他以灵力将书放到桌案上,嗓音恢复了原有的冰冷:“很意外吗?”

“师父五百年不见你,”鹤予怀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太冰冷,又立刻温柔道,“又心悦你,对你有肖想,不是很应当吗?”

“不尘当年,对师父不也是这样的心思吗?”

谢不尘先是被两句话问得愣了半晌,他扯了扯那链子,低声反驳道:“当年……弟子爱重师父,但未曾对师父有半分非分之想!”

话说完,谢不尘又反应过来被鹤予怀两句话绕回了原先的称呼。

谢不尘:“…………”

他敢怒不敢言,怕面前人真干出什么事情来,但憋了半晌,他还是忍不住出声道:“仙长日理万机,何必在我这浪费时间。”

言下之意很是明确,就是不想看见鹤予怀的意思。

恰巧此刻有人敲响了房门,秋将晚的声音落在门外:“鹤长老,晨修完毕,请您前去正厅讲学。”

鹤予怀闻言起身回答道:“我稍后就到。”

房外脚步声渐行渐远,鹤予怀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一根簪子,替谢不尘挽发。

谢不尘想躲,周遭灵流却涌动桎梏要他动弹不得,只能像个人偶娃娃一样由着鹤予怀撩起那满头乌发。

从前刚到苍龙峰,谢不尘一身打扮也是鹤予怀来打理,那时谢不尘年纪小,又因为从前没人管过,自然是不会拾掇自己的,没到苍龙峰前,他最多用发带胡乱把自己的头发扎一顿,因为手艺不好,常常没走两步就哗啦啦散了。

于是有很长一段时间,谢不尘清晨睡眼朦胧地被师父叫起来,打着瞌睡坐在铜镜前。鹤予怀站在他身后,亲手给他绑头发。

后来谢不尘自己会了,但有时候还是会央求鹤予怀帮自己扎。

十六七岁的少年晨起之后,揉着眼睛光着脚穿过走廊,跑到师父的房间,求师父帮自己挽发。

若是师父让他自己动手,他就撒娇打滚说师父手艺好,弟子比不上,要师父绑。

而鹤予怀的手艺确实好。

五百年过去了,仍然很好。

青碧簪子穿过挽起的乌发,鹤予怀松开手:“好了,师父过一会儿就来看你。”

谢不尘眸光颤动,下一刻,他开口道:“不必了,不麻烦仙长。”

鹤予怀的身影顿了顿,随即消失。

门合上的瞬间,谢不尘拔下头上的簪子,任由头发披散下来,而后他找出来自己那根长长的黑发带,自己动手将头发束起来。

虽说手艺不好,但也勉强绑了个高马尾。

动作之间锁链轻响,谢不尘看着这锁链,一个头两个大。

如果这锁链拷着的只是他的身体,而不是他的神魂,谢不尘早就一刀子下去把自己的腿砍了!

神魂已经够破了,若是来上一刀,恐怕会直接散去,再加上那个人看得死紧……不到万不得已,谢不尘还不想这么干。

毕竟谢不尘如今已经没有那么想死了,归墟一行,到底还是明白了一些道理,总不能只为了一个人生生死死,总不长进。

更何况,谢不尘看向那只鹞鹰。

他还欠着这只鹰一对翅膀。

讲学一般要一个半时辰,自己说的话,鹤予怀估计不会听,待会儿估计还要再来一趟,谢不尘叹口气,觉得简直是吾命休矣。

床头壁柜还摆着几本书,谢不尘伸出手,想再拿一本,但是眼角余光瞥到桌案上那本淫邪的书,又猛地顿住了手。

不太敢拿。

但是转念一想,那个人总不能一架子摆的都是这种……书吧……

谢不尘大胆伸手,快速拿下,勇敢翻开,然后面如土色地放了回去。

正在给一群弟子讲学的鹤予怀眸中倒映着谢不尘的模样。

台下弟子惊悚地发现明鸿仙尊破天荒地笑了,吓得肝胆惧裂,生怕待会儿就拿自己开刀了!

为什么今天要明鸿仙尊讲学,就不能换和蔼可亲的纪长老或者严谨但友好的霜玉长老吗!

一个半时辰很快过去,谢不尘这会儿已经老实了,不敢再看一本书。

门轻轻一动,谢不尘猛地抬起头,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进了门,却不是鹤予怀。

看起来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玄衣青年容貌俊逸,赫然是宋观棋。

谢不尘愣了一会儿,下意识开口:“观棋道友,你怎么……”

“在这里”三个字还没出口,谢不尘就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什么宋观棋,能进入这里的除了鹤予怀还有谁?!

“你……”谢不尘顿了一会儿,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变成这个样子?”

“你不想看见师父,”鹤予怀意有所指,“师父就换个你喜欢的模样,不好吗?”

谢不尘气结:“我不想看见你,也不想看见你变成的宋观棋!”

“还是和以前一样孩子气,生气了只会说我不想这,我不想那,”鹤予怀嗓音温柔,顷刻之间又变成了玉丹歌的模样,“那就这样吧,为师成全你。”

谢不尘顿时两眼发黑,咬牙切齿道:“我不想看见你,也不想看见你变成的宋观棋、玉丹歌、和夙怀!”

下一刻,谢不尘两眼真黑了,鹤予怀施了术法,直接蒙住了他的眼睛。

谢不尘:“…………”

带着梅香的白发垂落在谢不尘的颈间,鹤予怀的声音响在耳侧:“好,那就不看。”

第33章 破镜难圆 是我咎由自取。

谢不尘浑身顿时一僵。

目光被剥夺之后, 剩余的感觉就变得极其敏感,鹤予怀那头长发掠过他的面颊,垂落在他的脖颈, 轻而浅的呼吸扫过他的眼睫。

除此之外,鹤予怀那两只手还扣着谢不尘的身体。

有一只手还落在了谢不尘的后脖颈处,指尖规律地,暧昧地揉搓着谢不尘白皙的颈项。

动作之下, 谢不尘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僵硬却在莫名地颤抖, 他张了张口, 顿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嗓音沙哑:“你……要干什么……”

抵在谢不尘后腰的手一紧,谢不尘被往前带了一些。

“放松,”鹤予怀的声音平而稳, “师父不会害你。”

话音落下,一个冰凉的,柔软的东西印上谢不尘的唇。

谢不尘一愣,整个人从头到尾都绷直了。

淡金色的灵流无声无息自鹤予怀口中渡出。

下一刻,谢不尘猛地抬起手!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竟将鹤予怀一把推得后退几步, 后者没有太多防备,踉跄两步才站直身体。

“嗬……”谢不尘拼命抹着自己的嘴, “下流!无耻!”

“…………”鹤予怀愣了片刻,随即温柔道, “……怎么能这么说师父, 真是不乖啊。”

“不过也是师父不好,”鹤予怀道,“从前教你时太过循规蹈矩。”

“这才在这种事上太过古板。”

语罢, 谢不尘听到了逐步靠近的脚步声。鹤予怀又像他靠了过来,那脚步声就像来索命的无常,让谢不尘觉得心口发冷。

“……鹤予怀!”他气急了,也吓坏了,所以第一次这般连名带姓地叫出对方的名字,“你疯了!”

“出去……”谢不尘一边往后退,一边还在狠狠擦自己的嘴,“你出去!!!”

锁链相撞的声音和谢不尘的嗓音混合在一起。

鹤予怀的目光落在谢不尘的手上,他很用力,像是要把自己的嘴给擦烂。

他其实没料到,谢不尘会这样剧烈地抗拒。

“你很讨厌吗?”

房间内忽然落下这么一句话。

“是,讨厌你,”谢不尘破罐子破摔,“讨厌你关着我,讨厌你不由分说就要……”

“亲我”这两个字卡在谢不尘喉咙里面,他把这两个咽下去,咬着牙道:“就要对我动手动脚,就要说爱我……你既然爱我为什么要关着我,既然爱我为什么不顾我的意愿,我的想法?你究竟是爱我,还是只是想弥补你当年的过错?”

“说到底,你只爱你自己。”

鹤予怀脸色一白。

“我从前,”谢不尘突然笑了,他似乎又冷静了下来,语气相较之前和缓了些,“很希望仙长爱我,不是师父对弟子的关爱,而是红尘之情,是爱侣那样的爱。”

“但我现在,盼着你不爱我,”谢不尘低声道,“我情愿仙长是无情无欲的仙尊,坐高台,修至道,抓了我就杀了我证道,好过现在这样折磨我………”

谢不尘现在面前仍然是黑的,因而看不见鹤予怀每一句话落下之后愈加苍白的脸色。

“我不后悔我曾心悦你,”谢不尘道,“仙长当年的照顾教导,就算只是一场算计,弟子也铭记一生。”

鹤予怀的声音响起来:“所以,你是想说,你现今不爱我了,是吗?”

“是,仙长……五百年前,我心悦你,”谢不尘的嗓音越来越哑,但是话音却倏然温和,像是在追忆着什么,“心悦那时候的师父,那个,伪装出来的,整个修真界最好的师父……只此而已了。”

“我知道了。”

鹤予怀的声音响起。

那嗓音在谢不尘听来依旧平静,下一瞬遮挡视线的术法被鹤予怀撤走,目光清明的瞬间,谢不尘看见鹤予怀的背影。

仙尊白衣白发,像是冰雪堆出来的人。

“但我不会放你走,至少现在不会,”鹤予怀背对着谢不尘道,“你既然知晓师父如今是怎样的人,就明白师父抓到了你,就不会把你放走。”

“好好休息,”鹤予怀道,“我之后再来看你。”

刚说完,轰隆一声巨响,门被关上了。

谢不尘胸中憋着的那口气随着门合上而泄去。

他感觉眼眶有点湿,用手一摸,竟然是几滴水。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掉眼泪的。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谢不尘想,如今不逃,到了苍龙峰就更跑不了了。

他勉强支起身,坐到窗前往外看,这辆飞舟虽大,人其实不多,飞舟上的法阵他很熟悉,上清宗的飞舟从前不知坐过多少回,生门在哪里谢不尘再清楚不过。

难的是怎么解开法器,是怎么不让鹤予怀发现。

脱离法器只要自己狠下心去砍神魂还能撑过去,那便不太难。至于不让鹤予怀发现……除非劫雷轰顶还要让他无暇顾及……

隔着一扇门,门内谢不尘一边思索,一边缓缓放松自己僵硬的身体,门外鹤予怀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穿过走廊走下木制的楼梯,遇见的小弟子都乖巧地和他打招呼,恭敬疏离地叫他“明鸿仙尊”或是“鹤长老”。

不会有人叫他师父了,叫他师父的人,已经被他弄丢了。

谢不尘的话不是假的,作为和他朝夕相处十几年的人来说,鹤予怀听得很真切。

也许就该是这样,剥去那层温和的假面,真实的鹤予怀冰冷无情又偏执自傲。

放眼整个修真界,鹤予怀平静地想,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人。

就如同刚才谢不尘所说的,他只是心悦五百年前那个伪装出来的,温柔和善的师父。

而自己同这四个字南辕北辙。

鹤予怀苍白的指节攥紧栏杆,又怆然松开。

半个时辰后要去议事,原先鹤予怀本想这半个时辰同谢不尘好好待上一会儿,顺便修补一番他那神魂,没想到变成如今这样。

曾经鹤予怀思考过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对,做得不好,现在鹤予怀再看,发现竟是从五百年前初遇时就做错了,一步错,步步错,变成如今模样……

鹤予怀想,是我咎由自取。

走到拐角处,鹤予怀刚刚迈步,就迎面被人撞了一下。

神思恍惚的明鸿仙尊差点被人撞倒,来人也吓了一大跳,一看被撞的人是鹤予怀,更是大惊失色,连珠炮似地疯狂赔不是。

“鹤长老!!!对、对不住对不住!!”杨云一边弯腰一边道,“弟子、弟子……弟子不是故意的!!呜呜呜您没事吧!”

“我没事,”鹤予怀站定,“不必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杨云谢天谢地,“弟子先告退……”

他话音未落,就被鹤予怀捉住了衣领子,整个人被提起来。

“先别走,”看见杨云脸都吓白了,鹤予怀将人放下,如同例行公事般的问话,“有件事问问你。”

杨云先是傻眼,明鸿仙尊就差那么一点就能飞升成神了,还能有什么事是不知道的?但他不敢这样说话,只能猛猛点了点头。

“如果,你爱一个人……”

鹤予怀刚开口,就觉自己有些病急乱投医,这样的事情,问一个未经人事的孩子能问到什么呢?

但他还是继续问了下去:“但是他不爱你,甚至恨你,你会怎么做?”

杨云听完先是愣神,完全没想到明鸿仙尊会问他这样一个事,但他不敢问,又因为见仙尊正看着自己,不免有些紧张,他想了一会儿才敢回答,话音起来底气不足又磕磕绊绊。

“那……就让他喜欢上我?”

这话说得像废话,杨云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

但仙尊却没有反驳的意思,只是又问:“……如果,他宁死也不会喜欢你呢。”

杨云张大嘴巴,挠了挠脑袋。

“宁死也不喜欢,”他皱了皱眉毛,“要是这样的……这样的话……”

“强扭的瓜不甜嘛,如果,如果我特别特别喜欢她,”杨云拳头敲向手心,“那我会放手,只要她开心就好了,我可以悄悄地看着她,如果有人让她不高兴,我就偷偷去帮她出气!”

鹤予怀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他没有答话,只是轻轻一拂袖。

杨云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段记忆就被消除了,他愣了片刻,又哇啊啊地给鹤予怀道歉,说自己真的是不小心撞了鹤长老。

鹤予怀刚想说没事,突然神魂上传来一阵剧痛!他眼前顿时有些发黑,温热的液体沿着下巴往下掉。

一旁的杨云更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直接傻掉了,他眼睁睁地看着明鸿仙尊腿忽然一软,手撑住了栏杆,而后大片大片的血从他口中涌出!

血色晕染白衣,可怖至极。

“鹤长老!!”

杨云大喊着想去扶鹤予怀,却不料鹤予怀猛地甩开了杨云的手,朝着飞舟舵盘处瞬移而去!

鹤予怀眼前一片发灰,却仍旧精准地看见了那飞速前进的一抹红光!

那红光极快极果断,朝着飞舟护法大阵的生门冲了过去!

但他再快也没有渡劫期的鹤予怀快,就算鹤予怀神魂突然受到重创,也拦不住他抓住那抹红光。

但是,就在鹤予怀的手即将触碰到那抹红光的尾巴时,他的脑中蓦然响起几道声音。

“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呢?”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我真的很恨你。”

“恨你杀了我一次,又要再杀我一次。”

“我不想看见你。”

“我现在,盼着你不爱我…………好过现在这样折磨我。”

…………

一字字一句句,插入鹤予怀的肺腑,谢不尘的痛苦不是假的。

他的手一顿,那句“不会把你放走”被他抛之脑后。

那抹红光扫过他的指尖,消失在生门处。

第34章 物是人非 走到这样的地步。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飞舟上一众人都吓得够呛, 纪知远和胡霜玉听到那惊天动地的动静连忙从房间内出来,一众小弟子也惊慌失措地从窗台那探出头往外看。

杨云哆嗦着想去扶鹤予怀,后者摆手示意不用, 自己站直了身体。

尽管鲜血满身,脸上也沾满血迹,但鹤予怀的神情看起来仍旧冰冷。他抬手给自己掐了一个清净诀,顷刻之间又变回了干净体面让人望而生畏的仙尊。

如果不是他指尖略有颤抖, 众人几乎要以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了。

纪知远甩着拂尘出来:“鹤师侄?怎么回事?”

“无事, 是我旧伤复发, ”鹤予怀解释得很简单,“没什么大事,师叔不必担心。”

纪知远和胡霜玉对视一眼,而后一起踌躇不定地看着鹤予怀。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五百年前鹤予怀前去渡劫, 最后带着死去弟子回到堂庭山的场景。

那时胡霜玉虽还小,却对当时的景象记忆深刻。

堂堂明鸿仙尊,她心目中最厉害的师叔,像从尸山血海里面爬了出来,一身都是血, 而她那明媚如春风朝阳的师兄面色苍白染血, 双眼紧闭,露出的双手脖颈皮开肉绽。

她记得之后整整一个月, 苍龙峰上空都飘着招魂的法阵。

师叔像疯了一样耗尽灵力心血招魂,她偷偷跟着父亲胡不知和各峰长老前去苍龙峰, 数名长老拼尽全力才将师叔制住打晕, 血流了一地,那只巨大的飞廉灵兽蹲在师叔身边,眼珠里含满泪光, 舔舐师叔身上的血迹。

等师叔再醒过来,似乎又变得正常了,一派冰冷无情的样子,仿佛先前失去理智的人不是他。

那感觉同现在很像。

“的确无事。”鹤予怀又重复了一遍。

胡霜玉的思绪被拉回来,紧接着听见鹤予怀冷淡的声音:“都散了吧。”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众人就算再忐忑也不敢多问什么,纷纷原路返回。杨云左瞅瞅右看看,最后也跑进了飞舟上的阁楼。

鹤予怀安静地站在原地片刻,回了自己的房间。

门刚刚关上,他忽然俯身,手撑在案几上,额间青筋凸起,猛地吐出一口血。

另一边,谢不尘从生门出来之后就朝着远处一座山峰一路狂奔。

他在半空中让神魂重新回到留魂玉上面,整个人在空中翻滚两下,直直朝着密林深处下坠。

谢不尘的身体撞上枝丫树杈,而后啪叽一声掉在了地上。

头顶树叶树枝哗啦啦掉下来,谢不尘呛咳几声,把叶子从嘴里面吐出来,伸手把脸上的树干扫走。

而后他连滚带爬的站起身,随便选了个方向,一刻也不敢停留地朝远方赶去。

半刻钟前,谢不尘左思右想,最后将神识凝出的锋刃对准了自己的神魂。

他想起在归墟秘境遇上封魔大阵时,那些修士向自己扔了数个阵法,而他自己最后却毫发无伤。

这和当时自己身上有了灵力有些关系,但单有灵力其实无法完全化解阵法带来的攻击。

那些足以撕碎他的阵法,是被人硬生生分走扛下了。

除了鹤予怀,谢不尘想不出自己身边还有谁能有这样的能力,并且会这样做,更何况,他身上还有和鹤予怀一起的道侣契。

所以……谢不尘看向自己的腿,这一刀下去,不仅能够脱开这个法器,还可以让人分摊这样的损伤,神魂受的伤害兴许也能够承受。

除外,应当也能减慢鹤予怀追杀而来的速度。

虽说按谢不尘所想,应当也只能减损毫末,但修士之间斗法,就算对方只慢一瞬,带来的也是无限生机。

谢不尘向来是个果断的人。

他没有犹豫,没有心软。

但他仍然没有想到神魂被斩断的那一瞬,竟然一丝疼痛都没有袭来!

锁链应声而落,斩去的那半条腿与分割处相连骤然愈合,仿佛从来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一般!

飞往生门的那一刻他听见了杨云惊惧的叫声,紧接着周遭灵流混乱非常,一道阴影带着不死不休的架势疯了一般朝自己追过来!

谢不尘没有回头,却能感受到恐怖的威压已经追上他的身影,他差点以为自己跑不掉了,却不料那威压灵流不知为何凝滞一瞬。

就这一瞬,让谢不尘有惊无险地出了生门。

倒霉了那么久,谢不尘抹了一把脸,总算幸运了一次,但他此刻不敢放松,想方设法快点离开是非之地和是非之人。

只是谢不尘现在仍然有些心悸,他没想到那一击所有的伤竟然全然不应在自己身上。

他猜的全对,甚至还猜得不够大胆了。

思及此,谢不尘心中五味杂陈。他苦笑一声,自嘲似地叹了一口气,眼睫轻微地颤了颤。

那伤若是应在自己身上必然很重,若应在鹤予怀身上,谢不尘便不敢断定了。

明鸿仙尊已是渡劫期修为,这些伤对谢不尘来说危险,对鹤予怀来说可能算不了什么。但是刚才,鹤予怀本有机会抓住自己,却不知为何顿了一瞬。

这很有可能是因为受伤迟滞了他的动作。

如果是因为受伤而迟滞了动作,足以证明鹤予怀确实伤的不轻

谢不尘攥着剑的手一紧,一股滞涩感涌上舌尖。

五百年前在苍龙峰,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和自己的师父走到这样的地步。

但不论如何,现今能逃出来就是万幸。

之后要考虑的就是去哪里的问题了。

薛璧那边不能再去,谢不尘担心会给好友带来麻烦,白玉城更是不能踏足,那里离上清宗实在太近,又多有修真者,背上这把问道剑若是被看出端倪,恐怕会引来祸端。

谢不尘怀里揣着那只鹞鹰,它这会儿已经醒了,蹲在了谢不尘的肩膀上面。谢不尘看它一眼,最后决定四处走走先打探打探哪里有做铁翅膀的炼器师,顺便赚点盘缠再做打算。

但谢不尘还有一件顾虑的事情。

道侣契。

只要道侣契在,不管他跑到天涯海角,都会被鹤予怀追回来。

得赶紧想办法查到身上的封印,等解除后能查到道侣契时就立刻想办法将契约解开。

不知走了多少个时辰,谢不尘终于停了下来。

既然这么长的时间里面周边都没有异样的灵流和陌生修士,只有茫茫林海随风颤动,那就说明至少今夜,鹤予怀不会来抓他了。

谢不尘找了棵巨大的古榕,在粗大的树干上躺下,鹞鹰站在他头顶那一小块空余上,已经闭上了眼睛。

躺下不久,谢不尘举起了问道剑。

原先他并没有想拿这把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问道剑在归墟秘境就被人争抢不休,出了秘境只会更甚。

倒不如留在鹤予怀那。

更何况鹤予怀是举世无双的剑修,这把剑留在他那,才不会被埋没争抢颠沛流离。

可是在下手之前,谢不尘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道清冽如泉水的声音。

“带吾走。”

那声音熟悉又陌生,好似曾在哪里听见过。

谢不尘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只见问道剑上那只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正鬼气森森地看着自己。

于是鬼使神差之下,谢不尘逃离前一刻是回过了头,迅速将剑从墙上取下。

如今再看这把剑,谢不尘敲了敲剑身,那只近乎全白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谢不尘抱着剑准备休息,眼睛将闭未必之时,怀中的剑忽然震颤不已!

熟悉的声音响在谢不尘耳边。

“吾乃陵光,敢问小友何名何姓?”

谢不尘睁开眼睛,只见树干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虚影,正平静地看着自己。

赫然是在封魔大阵阵眼中见过的上神陵光!

第35章 万事大吉 世间爱千万种

谢不尘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虚影。

面前的虚影明显是一只剑灵。而现如今周围只有一把剑——从归墟秘境之中取出来的问道剑。

陵光, 是问道剑的剑灵?!

可是问道剑不是魔君刹灵的剑吗?!

上古时期神魔两立,他们再怎么样也应该站在对立面,陵光又怎么会变成刹灵的剑灵?!

“小友?”

陵光的声音拉回谢不尘的思绪, 谢不尘猛地晃了晃脑袋,缓慢回答道:“前辈……我姓谢,名不尘,前辈叫我小谢就好。”

曾经只会出现在古书之中的神君看起来温文尔雅, 他微微向谢不尘颔首:“吾刚刚醒来, 不知如今距离神魔混战, 过去多少年了?”

“大概……有五十四万年,”谢不尘在心中数了数,“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五百年都已经沧海桑田,变化甚光, 数十万年更是更天换日,整个修真界都能重塑十数次了。

谢不尘听见陵光开口问:“昆仑墟还在吗?”

“还在,昆仑墟和封魔台都还在,”谢不尘补充道,“不过, 前辈您的剑已经被取走了。”

陵光听见前半句先是感到慨然, 到后半句却皱了皱眉:“剑?”

“小友是说山海剑吗?”

谢不尘点了点头。

修真界修士无人不知,明鸿仙尊手中山海剑, 曾经是数十万年前陵光神君的佩剑

陵光摇了摇头:“吾的剑,在……封印刹灵之后, 就被吾亲手震断, 化为齑粉。”

“更何况,即便那把剑还在,上面也有吾与刹灵的法印, 不可能认其他人为主。”

陵光手一抬,问道剑落入他的手中,剑身铭文闪烁着红光,剑柄处的眼睛睁开,近乎全白的眼珠上浮现出红色的法印。

“如同问道上面也有刹灵与吾的法印。这法印特殊,只要结印者还有生机留在世间,法印就不会消失或是被抹除。只要法印不消,即便取到这把剑,也用不了。刹灵已死,但他剑上法印是吾与他一起结的,吾还没死透呢。”

“这剑,没人能用。”

谢不尘闻言后背一紧,眉毛皱起,按这样的说法,那山海剑是假的,如此也说得通为何自己取走问道剑如此顺利,也没有看见剑身上有鹤予怀的盘龙法印——因为鹤予怀没有办法让这把剑认主。

但是,为什么他要……谎称自己拿到了上古神剑山海剑?

这谎言还维持了很多年。毕竟明鸿仙尊实力摆在那,没人不信他说的话,也没人会质疑他手中的那把剑到底是真是假。

“小友说有人拿到了吾的剑,”陵光继续补充,“那是假的,不要信。说出这话的修士,若没猜错应是想争名争利,不是好人。”

谢不尘没有搭话,如鸦羽般的长睫颤动片刻,开口问道:“这把剑是刹灵魔君的剑,前辈怎么会在里面?”

“当年铸剑时,他要吾分一缕魂魄入剑,”陵光答道,“吾便分了,这缕魂魄后来成了剑灵,也是吾的一部分。”

“后来他弃剑赴死,吾却因为一缕残魂成了剑灵,又被众神封死在归墟,终归死不透,便下令不许用生灵练器。”

“小友,”陵光的视线不知落在了何处,他抬眼看向苍茫的天幕,“吾把这剑送给你,你帮我吾脱剑吧。”

谢不尘抬起眼,有些惊讶地看向陵光。

“可是,前辈会死的,”谢不尘道,“你是剑灵,已在剑中待了数十万年,脱出剑身只有死路一条。”

陵光又笑:“吾没有看错,小友果然很单纯啊。”

谢不尘不解其意,怎么突然说到这件事情上了。

“前辈为什么这样说?”

陵光但笑不语。

古神的魂魄重现世间,同一把名剑绑在一起,多少修士第一时间想的恐怕是既要剑也要魂,剑为己用,魂自然也要为己用。

练成灵丹妙药,逼问修真心法……手段多得是。

面前的这个小家伙,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自己会死。

问道就应当交到这样的人手里面才好。

“无妨,吾不怕死,也早就想死了,小友就当帮吾一个小忙。”陵光轻声道,“吾该去见故人了。”

见拗不过,谢不尘便也点了头。既然这是陵光自己的选择,他也尊重。

按理说脱剑的时间应当很长,毕竟是待了数十万年的地方,要分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有陵光从中引导,再加上也许是因为时间过得太长,这缕魂魄本就不堪重负了,脱剑的过程还算得上顺利。

等天边泛起一丝白色时,长剑震颤发出悲鸣,一道青白光芒划过天际,宛如白日流星消失在远方,周遭草木无风自响,伴随着上神陵光哈哈大笑的声音!

“刹灵!你困不住吾了!”

即将消失的孤魂在半空中盘旋,谢不尘这时方觉得陵光真实起来,不是古书中除魔卫道的至圣,亦不是在归墟封魔大阵阵眼中那回忆碎片里安静的少年神君,他想起那些回忆里面,魔君刹灵问神君陵光,你的道是什么?

谢不尘没有听到神君的回答,但此时此刻,他觉得在这个时候,如此神采飞扬的神君或许才真正找到自己的道。

思及此,谢不尘不由得扪心自问。

谢二、谢不尘,或者说谢自隐,你的道又是什么呢?

自己向来没有什么太大的志向。孩童时是想有个家,做个好人,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少年时是想好好修炼,求得师父的认可,青年时是想留在师父的身边,是想闲暇时和呆呆一起游山玩水,同三五好友煮酒煎茶……后来死过一次,知道这些大都难以实现,再活过来的时候迷迷茫茫,不知道要往什么地方走去,只能被一桩桩一件件事情推着往前走。

挣扎、反抗、逃离……这些都是为了什么呢?

一点灵光闪过谢不尘的脑海,他在瞬间了悟了。

道之所向,也是心之所向。

顺心而为,顺意而为,自己的心在哪里,自己的道就在哪里。

寻求安乐是道,寻求爱意也是道……但是现在,他想要能够光明正大,不躲躲藏藏,不受桎梏地行走在这世间。

他想要去临风看雨,想要去摘花掐叶,想养些毛绒绒的灵兽,想和好友说笑打闹,想遇见不平事拔刀相助……世间爱千万种,他不必去求那对自己来说最难,最苦的那一种。

“把手给吾,吾送你件见面礼!”陵光从半空中飞下来,打断了谢不尘的思绪。

他一边笑着,一边直接拉过了谢不尘的手,“吾刚现身,便觉小友身上有古怪。”

“小友身上……吾不知这秘法何名,但是可以追踪到小友,”陵光道,“吾给小友一个法印。”

法印结出的同时,陵光的身体也在逐渐消散。

“它可以帮你躲过追踪术法,不过能维持的时间不长,只有半年。”

陵光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友,吾祝你万事大吉。”

谢不尘看着陵光的眼睛,轻轻说道:“前辈,谢谢你。”

陵光的魂魄消散在风中,化作星星点点的微光,落在尘土上。

与此同时,身在飞舟上的鹤予怀从睡梦中惊醒,他先是愣神一瞬,而后面色惨白。肝胆俱裂地看向自己手中的法阵印记。

他感受不到谢不尘的存在了。

第36章 苦果自咽 他的徒弟此刻孑然一身。……

鹤予怀的脸色可以用面无人色来形容。

怎么会探不到???

怎么会探不到!!!

一线牵加上道侣契, 怎么可能探查不到谢不尘所在?

难道是谢不尘出事了吗?!

鹤予怀的手神经质地抖了抖,下一刻他冲出飞舟,白衣猎猎作响。

他的身后传来胡霜玉惊异的呼喊:“师叔!您要去哪!”

白衣仙人连头也没回, 径直从飞舟上跳了下去!

紧接着长剑如虹划出天际,飞舟上众人眼见着向来冷静自持的明鸿仙尊披头散发御剑而出,快如闪电,转瞬之间就消失在了天空尽头!

杨云瞠目结舌:“鹤长老这是怎么了?”

有人摇头说不知道, 也有人一脸不敢相信地左看右看。

这些小弟子们年纪最大的也就三十出头, 在修士得活数百上千, 乃至上万年的修真界里面,只是初出茅庐乳臭未干的小子。他们没有见过明鸿仙尊如此模样。

在他们心里面。明鸿仙尊是冷淡的长辈、是讲学时严厉的仙长、是从不心慈手软的执法台长老……他冷静,淡然,一张脸如同千尺寒冰, 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好似九天雷劫落在他身上,都不能撼动他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