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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Stillness 11

范意很少在怪谈中久睡。

他不能安稳, 哪怕受了伤,意识断连,也会让自己在半途苏醒, 阻止自己陷入深梦。

然而这回一晕, 却直到傍晚, 范意才悠悠转醒。

耳边似乎还遗留着梦中的话语:

“你总说我看不清……”

“那你呢,就看得清楚吗?”

“至少, 我们无法在短时间内达成一致。”

“缺了哪一个部分,我都不是完整的我。”

“若非你死我活……”

范意看到自己推了自己一把:“也许还有另一种解法。”

黄昏的光落在范意的眼睫上。

半梦半醒间,他微微睁开眼,首先入目的便是一片纯白的天花板。范意怔然发了会儿呆, 才从昏沉之中回神,慢慢撑起身体,想坐起来。

一旁的范临见他醒了, 忙和另一个人一起,把他扶住。

范临急急道:“慢点。”

他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范意觉得世界在转。

头疼得厉害,也晕得厉害。

他抬了下手, 先是碰了碰左眼的位置, 确认眼镜还在, 才去摸额前包着的纱布,无意间扯到伤口,“嘶”地抽了口气。

手上也是, 掌心被割开了一道口子,涂了药, 火辣辣的。

疼。

“别碰,”范临说,“药师刚给你处理好。”

“怪谈里没条件, 难受就再休息会儿,等出去了,我们再去医院看看。”

“距离集合还有段时间,我去给你倒杯温水。”

范意怔了好半天,才迷茫道:“……哥?

“……什么药师?集合?”

他拽住范临,发觉自己根本使不上力:“这……是哪里?”

“我怎么了?”

范临逐渐意识到不对:“林澄?”

“你不记得了?在上午调查的时候,你意识临时中断,把自己关在洗衣房里,摔在地上,不小心磕到了脑袋。”

范意顿了顿,见他哥的神情不似作伪,才一点点撒手,松开了范临。

他低声道:“你去吧,我想喝水。”

范临为难地看向范意身侧的人。

对方点点头:“是正常现象。”

“他为了把地狱安眠曲按在脑子里,昨晚强行清醒,留下了一点副作用,偶尔会出现短暂性失忆的情况。”

“以前也这样过。”

范临有点紧张:“会不会出问题?”

那人说:“这点倒不用过度担心,他毕竟是临昕橘。”

“他上回出现这种情况是半年前,有通灵者乘人之危,想推他去送死,去探路,当垫脚石。”

“最后,那个通灵者死了。”

“当然,他的死亡,不是林澄干的。”

“是自己活该。”

范意安静地听,垂下头一言不发,手指放在腿上,来回搭。

“就像现在。”

对方忽然将手放在了范意的手背上。

那人的体温很冰,像夏天里的一缕凉风,在寒冬里,一点也不觉得冷。

教范意不由得愣了愣。

旋即,他缓缓扭头,看到了一张漂亮的,陌生又熟悉的面庞。

对方冲着他笑,说:“我是叶玫。”

“真名。”

范意怔了怔。

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的鼻尖忽然泛起酸来,眼角不由自主地淌下了一滴眼泪。

不对,不对。

怎么回事。

他怎么可能会哭,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掉眼泪,尤其是在陌生人面前。

这几乎是不可能在他身上发生的事。

可是范意就是觉得很委屈。

叶玫叫他的小名:“橘子?”

更难受了。

范意觉得自己有点狼狈,想用手背擦掉那些不受控制的泪水,却越擦越多,到最后无能为力,只能放任它慢慢流干,流到不能再流。

叶玫轻轻地,替他揩掉脸上的眼泪:“想哭就哭,哭过就舒服了。”

“没,”范意哑着声音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没关系,”叶玫抱抱范意,“只有我和哥哥看见。”

“告诉我,你还记得多少?”

范意默了一下,抿住了唇。

范临给他递了杯温水,说:“橘子,叶瑰可信。”

“他是你对象。”

“我知道,”范意接过水,放在手里捧着,闭上眼,“……就是头晕。”

范意努力地思索了一会儿,慢慢道:“我记得,我和范……爸吵了架,他让我滚,然后我,跑出去了。”

“醒来就,到了这里。”

原来是那天。

是范意经历第一桩灵异事件的前夜。

G4444号列车,我死我生。

那是范意命运的开端,从此,他便被怪谈缠身,在这条路上挣扎、求生,一点点深入、成长,不得解脱。

他的潜意识里,或许非常希望——这一切未曾发生。

范意握着水杯的指节发白:“我应该是失忆了?”

叶玫说:“是,但不会太久。”

“说不定你好好睡一觉,就想起来了。”

“累了就休息,反正你现在也不舒服。”

范意摇头,问:“其他人呢?”

他本能的反应不会骗人,范意可以明确感知到自己身心发生的变化。

甚至能够在三言两语之间提炼出有用的线索,捋清目前大致的状况。

叶玫说:“都查线索去了。”

“这里是校医务室,我和你哥负责陪着。”

叶玫叹了一声:“好不容易有机会见到你,找到你的消息,我火急火燎就赶来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跟谁过不去不好,跟自己过不去。”

范意小声说:“……我疼。”

“头晕,还想吐。”

叶玫:……

卖可怜这招,还真管用。

他让范意倚靠在自己肩头,环住范意,一下一下,轻轻拍着。

叶玫说:“辛苦了。”

范临站了会儿,自觉出去,把空间留给两人。

“……”

范意目送着范临离开。

他在叶玫的怀里偎了一会儿,呼吸清浅,感觉好些了,才颤了下眼睫,轻轻眨了两下。

再睁眼时,他眸底清明,慢慢开口:“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我……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

“是。”

叶玫揉揉他:“想起来了?”

范意低声道:“我说了,我会赢。”

“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

叶玫说:“我走过很多怪谈,想找你的踪迹,也曾经长久地在一个怪谈里等你,但命运弄人,那些地方,直到怪谈被解决,都没有等到你来。”

“只有在你失去意识的时候,我才能借助诅咒,短暂地联系到你。”

“但我又不舍得。”

“意识中断很痛苦,我不舍得你受苦。”

“都一样。”

范意说:“就算痛苦,这种事,也还是会继续发生。”

“如果不是路白月在后面追我,我根本不用那么着急。”

“随便找间寝室,休息一下就好了。”

范意抱怨道:“当时我脑子不是很清楚,没想到自己会摔。”

“现在还没能缓过来。”

头重脚轻的。

“没事儿,”叶玫说,“没事了,啊。”

范意静了片刻。

他开始问正事:“所以,你会来这则怪谈,是因为这里是你的学校,与你有关吗?”

“差不多吧,”叶玫回答,“也不算强相关,但这则怪谈里,有我以前在学校里留下的东西。”

“原本是灵异道具,能镇一镇这里的诡物,结果这里的怨气有些重,被污染久了,就成了诅咒。”

“以此为核心,这所学校诞生了新的怪谈。”

叶玫想了想:“也不算新吧,毕竟18年就作为灵异事件,发生过。”

“只是没多少人在意。”

“那段时间我刚好休学了,不在校,还是在校友群里知道的这事儿。”

“有四个街舞社的学生死去了。”

范意问:“东西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叶玫:“对。”

“因为是我的东西,上边应该附有我的灵异值。”

“诞生怪谈的时候,被通灵者协会捕捉到了。”

范意问:“是什么?”

叶玫:“昭示生路的答案之书。”

“我来回收。”

他笑道:“不过,我也是来了才发现,好热闹啊,大家都在。”

“其实我昨天就想来找你的。”

“但我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宿舍的门禁,被黑暗隔绝,进不去。”

“所以,今天一早我就去了A栋。”

“结果你们卡门禁时间,出去的比我还早。”

“如果不是我藏在花盆里的钥匙被你动了,我都要去全校广播了。”

范意眸光微动,平静道:“真该死。”

叶玫叹道:“是啊。”

他问:“那你呢?又为何要出来。”

“哥哥已经出去了,你还打算装到什么时候呢?”

范意抬眸:“嗯?”

叶玫浅笑道:“从恋爱都市过后,橘子就没有哭过。”

“哪怕再委屈,他也只会咽进肚里,一个人默默承担,从不发泄。”

“更不会把这样的一面展现给我。”

“他很倔强,倔到我都无奈。”

叶玫说:“你是从地狱安眠曲中诞生的那个他吧?”

范意轻飘飘地叹了口气。

他勾住叶玫的头发,玩味道:“你啊,总是这样。”

“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躲不过你的眼睛。”

“当时揭穿我的人,也是你。”

叶玫问:“橘子不会认输,他主动把支配权让给你的?”

“说让给我,就太见外了。”

“我们是同一个人啊,”范意躺在叶玫的膝盖上,把手指对准天花板,“我们的行为主动且自愿,可能是我的恒心和毅力打动了我自己吧——让我,承认了我的存在?”

“总之,我们达成了一点协议。”

“至少骗过了我哥。”

“没什么骗不骗的。”

“你也说了,你们是同一个人,”叶玫垂下了头,“你哥一定见过你这副样子,知道你还是你。”

“无论是哪种情况的你,临昕橘就是临昕橘,不会变。”

“那你们为什么都想要他回来呢?”范意说,“我也是他,是他心底最深的渴望。”

“看到我这幅样子,你们是不是很失望。”

“你们喜欢的那个人,内心就是这样。”

“没有人这么说。”叶玫道。

“无论是林澄还是临昕橘,我认识的那个人,都是会高兴、会难过、会有负面情绪、会产生不切实际的虚无幻想的,鲜活的人。”

“但他却依然正确,依然直面现实,朝着自己坚定的目标前进。”

“你想的,都是橘子想过的;橘子做的,都是你曾做过的。”

“不承认的不只有橘子一个,你们在互相排斥。”

“讨厌内心深处的,那个会产生矛盾又冲突想法的自己。”

叶玫说:“人生来就是这样。”

“在自厌这点上,你们一模一样。”

第222章 Stillness 12

傍晚, 学生活动中心。

校医务室离活动中心不远,范意和叶玫是最早到的,后头还缀了一个范临。

范意嫌兜帽戴起来又挡视线又碍事, 干脆连同外套一起脱掉, 挂在胳膊上, 口罩松松垮垮地兜着下巴,唯独单片眼镜没摘, 挂在眼前,遮住诅咒。

他坐在金属栏杆旁,正对着全身镜,低头往群里发消息。

早起的玫瑰被猫吃(林澄):我和我老板到了。

早起的玫瑰被猫吃(林澄):哦对, 还有我哥。

阳春白雪(神乐):OK。

阳春白雪(神乐):我也快了。

当时明月在(路白月):你状态好点了吗?

当时明月在(路白月):不行别硬撑。

早起的玫瑰被猫吃(林澄):紧张什么?

早起的玫瑰被猫吃(林澄):我没事。

当时明月在(路白月):嗯哼。

玛卡巴卡(云见雪):我来了。

“瞧瞧,这是谁呀?”

林寄雪才到门口,隔了一大段距离, 老远看见他们,便开始高高挥手:“林澄,叶瑰。”

他后边还跟着张慕川和心愿。

林寄雪率先走近, 将两人好好打量了一番。

他感慨道:“没想到呀, 时隔两年, 还再能看到你俩再待在一起。”

“不容易哦。”

“是不容易,”叶玫叹气,“都是怪谈的夜太漫长了。”

“听说你们找了我俩很久。”

叶玫笑道:“既然大家都那么辛苦, 那我也得努努力才好,难得碰到了一则怪谈, 能相见,就该早点相见。”

说着,他的语气里又带了些无奈:“不过我这状态……”

“在其他怪谈里还好, 污染本身能被压制,可要彻底离开怪谈,恐怕还有些困难。”

他身上的污染会拔地而起,迅速诞生出新的怪谈,把他吞噬。

林寄雪说:“你俩真是。”

“一个能见面,却故意避着我们;一个想见面,却被生死隔绝。”

“命苦。”

“没关系,”范意说,“我会把叶瑰带出去的。”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指:“我是灵鬼,可以转化他身上的污染。”

“转化?”

“可灵鬼的承载能力,是有限度的。”

门口,路白月和盛安桐也到了。

路白月显然听到了范意刚刚的话,快步走来,蹙眉道:“通灵者协会那边,可有不少灵鬼因为转化过度而死。”

他狐疑地看着范意:“叶瑰身上的污染那么严重,你一个人,能撑得住吗?”

范意反问:“你觉得呢?”

他起身,坐上了栏杆,一手撑着,一手玩着不知从哪弄来的硬币,来回抛:“我既能操控一整个恋爱都市,应付这种污染,还是不在话下的。”

路白月一静。

范意:“怎么?不信?”

“倒不是不信……”

路白月停了停,才说:“就是觉得,你这么讲话,总算有点儿以前的样子了。”

“以前的样子?”

范意把硬币攥到手里,在五指中间滚了一圈:“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

路白月扯嘴角:“从再次见面起,你就跟一汪死水似的,遇人遮遮掩掩,闷声不吭,饭也不吃,偶尔讲话,里头都带着冰碴。”

“现在忽然有了点活气儿,终于不像个鬼了。”

范意歪头:“咒我?”

路白月:“那倒没有。”

“我知道,不用试探,”范意从栏杆上下来,走到路白月跟前,“你起疑心了嘛。”

“你觉得,如果是我的话,经历了那种光怪陆离的噩梦,根本不会拿恋爱都市的事情,作为证实自己能力足够的筹码,或者谈资。”

范意打响指:“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答案——没错,你猜对了,是我。”

“是那个曾经想要把你们囚于幸福牢笼的林澄。”

范意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递到路白月身前,轻声道:“所以呢,你要杀了我吗?”

路白月垂眼看着短刀,没动。

范意问:“不想,还是不敢?”

叶玫听不下去了,他一把拉住范意,藏到自己身边:“少爷,别闹了。”

“还有很多正事要干,之前的约法三章,这么快就忘干净了?”

范意意兴阑珊地收回短刀:“好吧。”

“反正你们就算不喜欢我,不想接受,也得接受。”

叶玫感觉自己和范意说不通了:“谁不喜欢你,我可喜欢你。”

“什么什么?”

林寄雪还没见过这种状态下的范意,忙凑上前,饶有兴致道:“是黑橘吗?”

他围着转了一圈:“感觉性格和以前的橘子没两样啊?”

“我还以为是叶瑰终于回来,你不自闭了,满血复活了。”

什么黑橘。

范意噎住:“……乱取外号,你跟谁学的?”

林寄雪托脸:“不可爱吗?”

范意:“不。”

“而且,能掌控一整个恋爱都市,很酷诶。”林寄雪说。

“得了,我要真复刻了恋爱都市,你们又不乐意。”

范意摆手:“放心,好歹这里是A+级怪谈,会死人的,不能作为新都市的根基。”

“而我又要带叶瑰出去,和你们目的一致。所以我暂时不会去做那些你们认为出格的事情,还能和平相处。”

他往后一靠:“而且,说不准。”

“也许不等这则怪谈结束,你们想要的那个人就能回来了。”

“总是他占主导的多。”

“随便,”路白月别过头,“反正你是林澄这点,又不会变。”

范意低头,闷笑了一下。

果然如此。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告诉他自己,从头到尾,排斥自己的人,只有自己一个。

他退了一步。

叶玫眼疾手快,赶在范意栽倒之前扶住了他。

范意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没有站稳,差一点点就摔了。

没事人的样子装不下去了。

“不舒服还闹,”叶玫朝范意耳语,“站不住,没力气就说。”

范意捂了下头,疼得难受:“有点耳鸣。”

“还是晕。”

叶玫把人搀到镜子边上,重新盘腿坐下:“肩膀给你,来靠会儿。”

范意闭上眼睛,呢喃道:“……我以前断意识,就没摔过。”

“摔这么狠是第一次。”

他有气无力道:“我怀疑是我在报复我。”

听着真拗口。

范临收回目光,悄悄松了口气。

很快,其他人也陆续到齐。

叶玫在范意昏倒的时候就和大家见过了面,自然也同其他人解释过他会在这里的缘由。该惊讶的、互相嘘寒问暖的环节早就过去,几人自然地招呼过后,开门见山,聊了聊各自的发现与线索。

范意坐在一边,腿上放着笔记本,边喝水休息,边听。

“节目单已经定好了,”神乐说,“观众看看,有没有大问题。”

她把初步拟好的校庆节目单递给叶玫。

由于范意的意识临时出现了昏迷,范临中途到医务室里帮忙,最后与其他通灵者接触、交流的任务,都是由神乐一个人完成的。

好在她和范临上午就已经谈好了合作,节目单现在就差修改与表演人分配,打算听完其他人的意见过后,晚些再修。

另一边,寝室与天台的调查也短暂告一段落。

路白月与盛安桐去寻找叶玫提过的答案之书了,一路上都在被各种异常现象阻拦着,中途还被怪谈关在了体育馆的器材室里,花了一段时间才离开。

下午收获不大,他们准备明天再去工学院看看。

至于心愿、林寄雪与张慕川那组,倒是有了不错的发现。

“我们根据群里提供的线索,在学校里查了下往年信息,包括514号寝室,6号教学楼,以及猿梦相关的资料。”

心愿把整理好的文件发到群里:“大家看看。”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6号教学楼以前是有七层的。”

“在18年的时候,那里出了一些事故,6号教学楼发生了局部坍塌,整栋楼都封了起来。”

“现在我们看到的教学楼,是已经重修过后的结果。”

“然后我们问了问在校老师,他们比较了解真实的情况,”心愿说,“1就和林澄看到的一样,四个学生非要在教室里烧烤,造成了一场严重的事故,人也赔了命。”

“不过,师生们普遍认为,爆炸是那四个学生的问题。”

心愿小声道:“但我觉得,不是。”

小米问:“怎么说?凶手另有其人?”

心愿组织了一下语言:“也不能这么说……爆炸就是他们导致的。”

“但是事情的起源,我感觉不在他们,他们更像是被怪谈搞了。”

范意插话道:“猿梦,发生在爆炸之前。”

他把喝空的热水放到一边,转着手里的水笔,说:“那几个学生,在死前描述过自己的梦境,说实话,和猿梦很像。”

都市怪谈,猿梦。

那是一种我知我身在梦中的清醒梦。

做梦者会在梦中的游乐园里,搭上一辆通往西天的猴头小火车,从后往前,每经过一站,就会有一个人被残忍地杀死。

梦境会在中途中断,而下一次做同样的梦境,会延续上一次的进度,继续。

只要重复做上三次,就会永远在梦中死去。

活切拼盘、挖出来、绞肉。

跳楼,上吊、火烧、活埋。

“是这样。”

心愿小声说:“虽然他们自己作死,可灵异事件的出现,在他们死亡之前。”

“说明怪谈另有源头。”

小米沉吟片刻:“这种手段,有点像诅咒。”

心愿:“嗯。”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让人觉得疑惑的事情。”

张慕川说:“我也查到了一点东西。”

“四个学生里,其实只有三个活人。”

“其中一个人,他在烧烤的前半个月就已经死去。”

张慕川把资料放大:“爆炸事故发生在18年的11月13日,但10月28日,这个学生,在6号教学楼的0661教室,上吊自杀了。”

“他的名字、学院、班级,和爆炸中闯祸的一个学生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他的遗体早被送走,火化入坟。”

“既然如此,那么半个月后,和那些学生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人,又是谁?”

陈零道:“索命鬼?”

张慕川摇头:“还不清楚,需要调查。”

但最毛骨悚然的是——分明所有人都知道有人曾在这里上吊死去,却没有一个人察觉端倪。

不论是另外那三个学生,还是学校的老师、同学。

都没有发现……他们之中,混入了本已经过世的死者。

记下这一切的人,难道不会觉得诡异吗?

范意问:“所以,那个上吊的学生呢,有其他消息吗?”

张慕川道:“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是商学院的,16级3班,除此之外,找不到更多信息了。”

岁聿说:“那514号寝室呢?”

林寄雪摊手:“这个是真没有一点消息。”

“问了,都说建校以来,宿舍楼就没有出现过514号寝室,建的时候就堵死了,一直是墙。”

路白月耸了下肩:“这倒不一定,也许是他们的记忆出了问题。”

“因为谐音而取消一个寝室号,实在不像是学校能干出来的事。”

范意沉思一会儿,拿笔,在本子上写下了三个字:

“旧校区。”

第223章 Stillness 13

叶玫挨在范意身边, 放下手里的节目单,问:“在写什么?”

“我后面养成的习惯,”范意漫不经心道, “我的意识经常在我思考的时候中断。”

“每次醒来后, 都要花上好一段时间, 才能把前后线索重新连接起来。”

“所以,我会把我认为的重点都记下来, 以防失忆期间思维乱套。”

叶玫蹭了蹭范意,轻声说:“这样啊?”

他当初撕毁契约的时候,也曾想过范意会哭、会难受,却忽略了范意面上惜命、怕疼, 实际是个敢在过山车上开压杆,剑走偏锋的狠人。

范意最初并不会出现这样频繁的失忆现象。

可漫长而看不到头的寻找、频繁地进入怪谈、无时无刻不在紧绷的神经、过度使用灵鬼的感知能力、不肯好好吃饭与好好休息……

一件一件累加起来。

他自己把自己的精神折腾崩溃了。

叶玫收了收心绪。

会好的。

都会好的。

“旧校区,”叶玫就着范意的笔记, 念了出来,“他们只字未提校区的事,你从哪儿听出来的?”

“怪谈的世界虽然光怪陆离, 但也是凭借意识而生, ”范意说, “被涂抹成墙的514号寝室,是能被寄托极端情感的异常现象。”

“说明514号寝室一定存在。”

“不然的话,既然要避讳, 为什么不干脆把404,414这样的寝室一起取消了。”

范意说:“排除掉所有人都记忆错乱的可能性, 我想,也许514号寝室存在,但并不在这个校区之中存在。”

他和叶玫说话的时候没有压声。

不知不觉间,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听范意讲。

范意毫无所觉道:“我记得这所大学有两个校区,一个在Z市上城,一个在Z市湖滨。”

“我们现在所在的校区在上城,是后来建的。”

“新的校区从一开始就没有设立514号寝室,甚至找了个荒谬蹩脚的理由作为遮掩,如此避讳不言,最大的可能,就是湖滨那边的校区曾出过问题。”

“也就这两年怪谈暴露,能好一些。以前哪个学校给你言怪力乱神?”

叶玫道:“这样说的话,缠上这所学校的灵异事件,就非常好辨别了。”

“是明明白白的诅咒。”

“哪怕这所学校建立了新的校区,诅咒也依然存在,并追到了这里。”

叶玫敲敲范意的本子:“毕竟是同一所学校,两个校区本身也不是很远,诅咒完全能够覆盖。”

范意点头:“是这个意思。”

叶玫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顺着范意的思路往下捋:“不过,如果514号寝室的问题,实际发生在旧校区的话——灵异事件的起源,就要追溯到更早更远的过去了。”

“起码在新校区建立之前。”

叶玫说:“截至18年,上城的校区,起码也有十来年的历史了。”

“可不好打听。”

范意想了想:“或许旧校区的事,实际并不是非常重要。”

“不然,为什么作为诅咒起源地的湖滨校区没有衍生怪谈,反倒是这里诞生了A+级怪谈呢?”

他看着叶玫:“就算你说,你把灵异道具留在了这所学校,变异成了诡物,也不合理。”

叶玫故意问:“怎么个不合理法?”

范意用笔点了点:“如果我没猜错,你的灵异道具不止是为了压制诡物才留。”

“昭示生路的答案之书,还能够给其他遭遇灵异事件的无辜同学带来希望。”

叶玫:“嗯,继续?”

范意说:“所以真正的顺序是,诡物的出现在前,你留下灵异道具在后。”

“哪怕没有你,这里依然会诞生怪谈,而你的道具,只是延缓了这个过程,令它直至现在,才刚刚苏醒。”

范意合上笔记本,很快在脑中构出了一个简单的模型。

“一环扣一环。”

“非常明显,514号寝室的诅咒在前,在诅咒之中,这所学校出现了新的受害者,从而诞生出了新的……灵异事件,就像那个上吊自杀的学生。”

“然后新的灵异事件再次催生出猿梦,怪谈的种子埋下,生长出来后,就像雪球,越滚越大。”

“这里还有很多未解之谜,校庆、三个固定的节目演出、跳舞的木偶人……或许还不止这些。”

“最终汇聚在一起,成为了现在的A+级怪谈。”

说完,范意抬头,迎上其他人复杂的目光,莫名其妙道:“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

“没,”陈零道,“我大哥说得很有道理。”

“规则提到的诡异还有舞团、安全出口、录音带、花生等等看似毫无关联的东西。”

“说不准也是构成怪谈的一部分。”

林寄雪给范意鼓掌:“好好好,就这点信息,你是要把怪谈的老底给翻出来呀。”

范意:“……没证据,这些只是猜想。”

路白月镇定道:“一样,你的猜想,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既定的事实。”

“所以校庆是什么情况,能算吗?”

范意眨了两下眼。

他低头笑出了声,话语压得很轻很轻:“我不是半仙,小心出意外啊。”

他托起腮道:“知道我是另一个林澄,还敢信我?”

“记得你们当初是怎么全心意地相信我会解决怪谈,然后被我哄进陷阱的吗?”

南晓雨吸了口气:“可不敢忘。”

她说:“但如果能重来一次,我还是会相信你,而且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你。”

她抿抿唇:“是我们总是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是我们当时没能想到办法救你。”

“要背责任,我们都有一份。”

范意扯扯嘴角:“你们倒是想给我揽责,不过没必要。”

“路是我自己选的,你们的路也是你们选的,想信我,也可以。”

“自己承担代价。”

范意拐开话题:“先着眼于现在吧,关于校庆的谜团还有很多,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聊得清楚的。”

“那就看第一次彩排好了。”神乐接上范意的话。

其他人都心照不宣地缄默着,不再去聊恋爱都市的事情。

哪怕范意一次次主动提起。

神乐静了下,望了眼其他人,又问范意道:“你还有什么要分享的吗。”

“说来一起听听。”

范意说:“没有了。”

“毕竟我睡了一个下午,收集到的信息不多,大多是道听途说。”

范意凉声道:“可不要全信我啊。”

叶玫偏过头,不动声色地蜷了蜷手指,悄悄把手搭在范意身后,似安慰般揉了两下。

不是错觉。

他从范意最后的话语之中,听出了极深的绝望。

绝望到让他跟着难受,心脏抽疼。

*

晚上九点。

今天大家忙活了一整个白日,昨晚也没有休息。众人讨论完线索后,又在校内逛了几圈,好摸清大致场景。

离门禁的时间越来越近。

等再次来到宿舍楼门口时,整个学校也被他们逛得七七八八了,几人合计了一下,决定今晚先不冒险,先回寝室好好睡一觉,待明天再继续安排。

范意躺了一个下午,不困。他坐在一边的长椅上,本想说他来完成后续的收尾工作,结果刚一起身,人就一歪。

叶玫及时拉住了人:“我抱着你走?”

范意:……

他脸色苍白,把目光移向别处:“不是我的问题,地自己在晃。”

倒反天罡。

叶玫笑不出来。

范意太擅长逞强,还要费力表现出一副安好的样子,揪心。

晚上,他们又去找了趟宿管。

叶玫和范意在A栋楼的门口分开。

他的寝室在B栋,据说是校庆时期的特殊规定,通灵者只能在同栋楼之间换寝,进入夜里,就不能互串楼栋了。

若需要更换楼栋,则需要14天的手续时间。

也就是到彩排当天,叶玫才能过来。

每人每天有一次换寝室的机会,且可被旁人随意更换,在回寝之前,众人纷纷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寝室号,看看是否能与昨日对上。

宿管不在,应该是查房去了。

岁聿蹙了蹙眉,翻着簿子,说:“我的寝室被别人换了。”

陈零说:“我也。”

范临的名字倒还好好的,待在原来的寝室里。

岁聿说:“有仇?”

“哎,”林寄雪拍拍岁聿,“正常正常,命运傀儡丝,是我我也换。”

岁聿:?

陈零嘀咕:“那我呢?”

“你呀,”林寄雪笑道,“通灵者论坛危险人物排行榜TOP3,悬赏榜单TOP1零度,算不算?”

林寄雪叹气:“我还记得呀,他们最开始还骂你名不副实,结果你现在呢,是越来越把危险的名头坐稳了。”

“以一己之力把除自己之外的所有通灵者都锁进牢笼中的零度?”

陈零:“那不是生活所迫,天天因为那个悬赏被人盯着,谁吃得消。”

现在倒好,终于没人敢贪了。

林寄雪笑:“是我我也换啦。”

陈零:……

你又能好到哪去。

晚回寝要登记,范意签好名,在旁边等着,看他们闹腾。

林寄雪没有说错。

在范意失去踪影的这两年,通灵者论坛的排行榜又经历了两次迭代。

近两年的销声匿迹,并没有让范意的排名下跌,反而还升了一位,讨论度居高不下。

那是在“临昕橘”这个名字被范意弃用以前的事了。

怪谈“螺旋之塔”中,他曾经有过一小段的沉睡时间,并再次被地狱安眠曲支配,颠覆了整个怪谈。

步步算计,引诱旁人完全信任自己,摆出一副关心的模样,最后带领所有人找到生路,在离开的希望最大时,他转身背刺,亲手关上怪谈的大门,亲手把自己带来的希望打碎。

哪怕范意最后及时清醒,主动放弃,放走了所有人。却还是给当时怪谈中的通灵者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那还是个千人参与的A级怪谈。

从此,“临昕橘”这个名字,便被焊死在榜一上了。

左眼的异状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至于后面陈零凭实力被票上榜三,叶玫、夏知樱、静掉出排行榜,又换了谁上来,就都不是范意该关心的事了。

他听了会儿,开口问道:“你们不换到一个寝去吗?”

范意说:“白天有很多时间,可以换,但是你们没来。”

“不了,”范临说,“你们集中就够了,其他人分散一下,也方便收集信息,有意外能群里联系。”

范意不评价:“这样。”

他又嗅到了那股若有似无的烧烤味,似乎来自于宿舍楼上。

范意抬了下头,又环顾了一圈,见其他人都并未表露出异状,便没有作声。

在6号教学楼的时候,也是这样。

但范意没有在B栋闻到过这种香味。

他手里玩着一枚漂亮的纪念币,垂着眼睛,轻轻摩挲着边缘镌上的纹路。

晚上十点,众人在楼底解散,各自归往自己的寝室。

范意新更换的寝室在四楼,学校安排的,403号。

他们回去的时候,住在对面404号寝室的通灵者正好开门,见几个陌生的通灵者聚在对面,愣了一下。

忽然,他主动上前拍了拍范意,惊喜道:“是你?”

范意回头。

来者正是那位昨天被他顺手捞了一把,连拖带拽带回宿舍楼的人。

对方冲范意点头:“好巧啊。”

他主动伸手道:“认识一下?我叫黎曳。”

“林澄。”

范意浅笑了下,看着黎曳没收回去的手,推脱道:“我手上有伤,就不握了。”

“哦哦,”黎曳说,“昨天谢谢你了。”

范意看向对门的404寝室,问:“你住对面?”

黎曳说:“对啊。”

他探了下头:“难道你住这里?”

黎曳顿了顿,随即有些疑惑道:“可是我记得,昨天住在403号寝室的人好像不是你们?”

范意说:“换寝了。”

“原来如此。”

他说:“你们是和原寝室的人商量好了吗?昨天本来约好两个寝的人一块探一下宿舍的,但今晚开始,我就没看到他们。”

“他们去哪个寝室了?”

范意按住手里的硬币,深深地看了黎曳一眼。

对啊。

他们换寝前,并没有事前和403号寝室的人商讨过。

那么原本住在这里的人,去哪里了?

第224章 Stillness 14

范意重新回到楼下。

前台空无一人, 宿管依旧不在岗位,登记簿在桌上斜斜地搁着,也不怕遭了窃。

墙边的公告板上, 还用磁力贴挂着第一天的寝室分配表。

范意来到公告栏前, 把纸上的内容快速过了一遍。

很快, 他就在上边找到了403号寝室的位置。

A403号寝室(四人寝)成员:

1号:陈青松。

2号:洛长阳。

3号:栖栖。

4号:边沿。

范意半阖上眼,静静感知片刻, 随即戴上手套,小心地在公告纸上揩了两下。

打印出来的名字被范意轻易地擦掉,遮掩的白粉掉落,扭曲成另一副狰狞的字样。

A403号寝室(四人寝)成员:

1号:死亡。

2号:洛长阳。

3号:死亡。

4号:死亡。

宋体的打印字, 漆黑的颜色,没有任何温度,触目惊心。

A403号寝室, 除了2号床位的人,几乎全员死亡。

是他们更换寝室导致的吗?

“……”

显然,不是。

但范意忽而吸了口气, 低头闷笑了一下。他捻捻手上擦下来的粉末, 自言自语道:“不过,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会不高兴吗?”

他似乎在脑中听到了什么答案。

范意眨了两下眼,单手撑住墙, 轻轻道:“是吗?这就是你的回答?”

“在你们眼里,我是偏激的、黑暗的、不切实际的。”

“可你要知道……”

“我不希望在这里的任何一个无辜之人死去。”

“没有生命是活该经历这些的。”

“大家都该活着, 都不该遭受这样的痛苦。”

“明明我们一早就知道,女巫狩猎的复苏无法阻止,身为灵鬼, 我们生来就是被牺牲的命,无法得到救赎。”

“倘若怪谈无法停歇,恶意最终会将所有的生灵淹没……”

“没有一处完美的乌托邦,没有注定的殉道者,那些无辜之人又该到哪里才能得到庇护?”

他低声道:“你跟我讲生死有命?”

“他们本来可以活着。”

“找寻真相,为死者说话?”

“好,既然这么想知道答案,不如自己去看一看?”

范意抽出自己藏在袖中的短刀,抵住了自己的侧颈。

他说:“还是说,你想杀了我吗?”

范意喘了两口气。

他微微弯下腰,手握得越来越紧,刀尖刺破了皮肤,渗出血珠。

“动手吗?”

“林澄?”

范意的手腕倏然被人狠狠一攥。

他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又太专注于和“自己”抗衡,这一攥拉到了伤口,范意吃到痛,松开了手里的短刀,“咣”地一下坠到地上。

林寄雪站在他旁边,一脚把短刀踢出老远。

范意看向自己那把滑到墙角的短刀,盯了片刻,疑惑抬眸:“干什么。”

他说:“疼。”

“这时候知道痛了?”林寄雪问,“你扎自己,就没有感觉到疼吗?”

他嗤了一下:“林澄,你挺可以的,下次教教我嘛。”

“表面装得漂亮,背地一声不吭,人还在宿舍楼大厅,这么明目张胆。”

“好想知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一些什么。”

“这么想自虐,怎么不当着大家的面干这种事呢?”

林寄雪掐得很紧:“没有下次了,你要真想去死,我不会再拦。”

范意沉默片刻,终于意识到林寄雪究竟误会了什么。

“我不是,”他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不是你想的那样,小雪,我没想自我伤害,我惜命呢……”

“别紧张啊,我没事。”

林寄雪:“你再说一句我没事,我就找根绳给你绑上,让叶瑰或临哥扛着你行动。”

“你看他们答不答应吧。”

范意:……

他心虚道:“我真没有,破点皮而已,不会刺下去的。”

他使了个巧劲,轻易挣开林寄雪的手,在他眼前晃晃:“你看。”

范意反问:“我没事糟蹋自己做什么呢?”

“不仅对我该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帮助,还会让你们难过。”

“我这么做,只是需要疼痛来维持清醒而已。”

范意说:“用逼近死亡的疼痛。”

林寄雪看了范意一会儿。

他很少这么不高兴过。

林寄雪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须臾笑道:“好呀。”

“信你。”

他问:“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怎么又下来了吗。”

范意终于引走话题,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在公告板上擦了擦:“看这个。”

这一碰,他再次刮下了白色的粉。

范意一静。

这么片刻的功夫,原本好端端的2号,名字居然也跟着脱落,糊成了背后鲜血淋漓的“死亡”。

无人生还。

林寄雪瞄了眼,看见了:“因为这个?”

“对,”范意点头,“对门的通灵者提醒了我,我们换寝室的时候,其实并未向宿管提出具体换到哪个寝室。”

“是宿管自己调的。”

范意说:“而且,我们现在在住的403号寝,昨天有其他人在住。”

“他们知道自己被换寝了吗?”

林寄雪思路跟上:“我明白了。

说话间,他也抬手,擦擦A414号寝室的位置。

“你想说,墙上这张公告纸,明面上贴着的是寝室……”

“王嚣”的名字,随着扑簌簌的粉末掉落,扭曲成为了黑色的“死亡”。

正是今早在514号寝室跳楼自杀的那个通灵者。

“……实际是份死亡名单。”

范意沉思道:“还有一种可能。”

“死的是谁,并不一定。”

林寄雪:“嗯?”

范意浅浅地笑了一下:“你不觉得,去掉名字后,这张寝室表反倒让人毛骨悚然吗?”

A403号寝室(四人寝)成员:

1号:死亡。

2号:死亡。

3号:死亡。

4号:死亡。

范意说:“现在A403号寝室的成员,是我们。”

“规则里没有提过不能串寝,我们可以去别人的寝室。明确涉及的,只有晚上不可以私自在其他人的寝室休息。”

“现在还没到门禁时间,热水都没断,哪怕这些人没有及时发现自己的寝室不对,也算不上违反规则。”

林寄雪:“你有想法?”

范意:“嗯。”

“对门的人说,403号寝室的人,今晚就没有回来过。”

“说明他们并不是在宿舍楼里出事的。”

范意把整张纸都揭了下来,抖落上边的白粉,看着一个个名字随白粉一起消失,成为冰冷的“死亡”。

居然已经有这么多人死去。

在他们不知道的角落。

林寄雪背靠着墙:“嗯,你察觉到有不对之处,所以及时下来确认,这一点我没意见。”

“可我看你不像现在要上楼的样子,打算怎么做?”

范意的鼻尖还绕着在宿舍中飘香的烧烤味。

和他在6号教学楼闻到的一模一样,不会错。

他捻了下纸页:“我想再去一次6号教学楼。”

“我的直觉,和那里有关。”

林寄雪:“现在?”

范意:“再晚点,等外边被黑暗吃掉,可能就来不及了。”

林寄雪忽然兴奋了起来:“林澄,你知道吗?现在已经十点二十三分了。”

“你还有三十七分钟的时间,去掉往返路程,调查来得及?”

范意:“我试试,用眼睛。”

林寄雪拉住他:“等会儿,你先把信息发到群里,我跟你一块去。”

范意:?

林寄雪搓手道:“我也喜欢在怪谈里生死时速呀。”

“带上我,有何不可呢?”

*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晚上十点三十分。

6号教学楼的大门早已关上,门把处挂着传统的U型挂锁,用钥匙便可打开。叶玫晃了晃门,确定能开,朝范意伸手道:“东西。”

“你应该有。”

范意从口袋里取出两根铁丝,冲叶玫摇头:“我会,我来吧。”

然后对了好几次,没对准锁孔。

范意蹲在一旁,把头靠在玻璃门上,手抖得厉害。

他放弃了,抬手把铁丝交给叶玫:“好吧你来吧。”

叶玫叹了口气,实在无奈:“说好的今晚先休息一下,养养精神,你身体没好,在干嘛呢。”

他一接到林寄雪发的消息,就立刻出了寝室。

而范意为了追时间,已经和林寄雪一块儿,直冲着6号教学楼而去,跑出老远。

他本来就没完全恢复,狂奔又增加了颅内压力,越到后面,平衡障碍愈发严重。

差点平地摔。

最后是叶玫赶上来,半拽着范意,才把人捞到6号教学楼前的。

范意不肯让人背,坚称自己能行。

虽然速度是没落下,可生理性的眩晕,又不能顺着他自己的意志而消失。

所有人都知道范意的状态有多差,除了他自己。

叶玫快速开了锁,扶着范意进了教学楼内,问:“你要找哪里。”

“顶楼。”范意说。

叶玫静了一会儿。

爬楼,还是六楼?

现在离闭寝,只剩半个小时不到。

他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

范意拉住叶玫:“不。”

时间实在紧迫,他不可能要别人陪着他闹。范意停了两秒,随即挡住了自己的右眼,朝上看:“在这儿就行,够了。”

“……”

他看见了。

虽然没有亲自去探一遍能得到的消息多,但足够他继续挖掘了。

“都怪你,”范意一心二用,边看边想,“为什么故意摔,我干活都不方便。”

他听到了意识深处的回音:“?”

范意在心中问:“你报复我?”

“?”

“这不是理所应当。”

范意听到另一个自己说:“你以为呢?”

“不削你,我怎么敢让你出来。”

范意问:“你觉得这是好事?”

脑海里的声音继续:“以防万一。”

“对死者的怜悯……我承认你的想法很理想。”

“可你的怜悯过了头,就变成了残忍。”

范意没作回答。

“可以了。”

他放下手,重新睁开右眼,声音有些闷闷不乐:“现在回去,时间充足,至于我看到的东西,我们路上讲。”

第225章 Stillness 15

门禁的时间越来越近。

周边, 漆黑的包围圈已经开始收缩,吃人的深渊正缓慢向着寝室移动。

阴影游走着,似泥沼一般, 吞噬所有生命。

范意目测了一下。

在他们回到宿舍楼之前, 这片黑暗暂时波及不到他们。

“你在楼底, 都看到了什么?”

一出教学楼,林寄雪便按捺不住, 迫不及待问。

他觉得,自己难得跟着出来一趟,本来以为能体验刺激,结果却什么都没做, 只是看了一眼就走,实在无趣。

一下就没了兴致。

总得在什么地方找回来。

范意收回目光,回答道:“楼顶, 有死人在表演。”

“嗯?”林寄雪伸头,“是你用眼睛看到的吗?”

范意说:“对。”

“在我的视野里,天台插了电的烧烤架正冒着黑烟, 风扇上悬挂着悠悠晃动的尸体, 死者们在围着尸体唱歌、跳舞, 有死者在一旁,弹奏着一首钢琴曲,如派对一般……荒诞、热闹。”

“很好联想吧?”范意偏了下头。

叶玫扶着范意, 主动道:“是校庆的固定节目?”

钢琴曲、街舞、合唱。

范意点头:“嗯,我也觉得和节目有关。”

“这则怪谈给出的唯一任务, 就是完成校庆,并要所有观众都能满意,目前来看, 观众就藏在居住在寝室的通灵者中间,而我们最终呈现出来的节目表演,还是非常关键的。”

“也许校庆要求的演出,是迎合死人的演出。”

“送给他们一场近似于狂欢的派对。”

林寄雪思索道:“但这样一来,6号教学楼闹出的动静会不小吧?”

“这么多死者聚集在天台,真的不会有人发现吗?”

范意说:“不会。”

“因为那些死者,并不存在于我们目前所能接触到的空间。”

叶玫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扯了下唇。

旋即,他若无其事道:“怎么说?”

范意:“他们在违反规则而被拖入的另一重世界里,与我们隔绝。被囚困死地,无法离开。”

他举例:“类似于昨天大家经历过的走廊迷宫,明显不是正常的宿舍楼。”

范意说着,碰了下自己眼前的单片镜:“只有这只眼睛能看到。”

也只有他能听到。

那股烧烤的味道,也源自于他对另一重空间的感知。

所以其他人才没嗅见,没表露出任何异样。

“噢,”林寄雪懂了,“这个空间是两重世界,我们现在位于第一重,而第二重,是死者的世界。除非违反规则,或者死亡,否则无法接触。”

他感兴趣道:“我还以为你的眼睛和阿月一样,都是全视的能力体现。”

“现在看来,还有别的功能?”

范意“嗯”了一声:“是勘破虚妄的真实之眼。”

诡物图鉴005号。

林寄雪:“原来如此。”

他们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

叶玫问道:“橘子,死者里,有你想找的人吗?”

范意摇了下头:“不清楚。”

“时间太短,人也多,何况我也不认识那些人的模样,一时半会记不下来。”

“不过,已经可以了。”

他思索片刻:“今晚我打算再去……”

“……你别打算了。”

叶玫见势不妙,快速打断了范意的话。

他揉了把范意:“你再打算下去,我心脏得给你吓出来。”

“今晚就好好睡一觉,剩下的明天再议,反正还有时间,身体比什么都重要,行吗?”

范意无所谓道:“老板,这你不用担心,我没……”

林寄雪:“嗯?”

范意把最后一个“事”字给咽下去了。

他换了个说法:“我不用休……”

林寄雪扯他:“给我休息。”

范意:……

林寄雪笑道:“哎,怪谈可是给了我们一个月的时间呢,你非得一天揭完吗?你说你急着找叶瑰,我还能理解,现在叶瑰都找回来了,你追什么速度呀?”

范意还想再挣扎一下:“我下午睡过了。”

叶玫:“你那是睡还是晕?”

范意放弃了。

他缩着脑袋,被叶玫拎回了宿舍楼。

这次叶玫并没有回到他原来所住的B栋,而是带着范意一块儿,直接进了A栋。

林寄雪在群里报过平安,其他人看到消息,不约而同地下了楼,在寝室底下等着,见范意他们平安回来,总算舒了口气。

张慕川看时间:“十点五十四分,还行。”

再过六分钟,黑暗就会将寝室外的地方完全吞噬。

范临立刻上前,搭住范意的肩。

他左看右看,确认范意没有出问题后,悬着的心方才落地。

范临问:“你们去了6号教学楼?做什么了?”

路白月捡起旁边的公告纸,拎在半空,抖了两下:“怎么还把宿舍安排表给撕了。”

范意简单道:“有了一些发现。”

范临神色不悦:“非要赶这点时间?”

范意往叶玫身后躲了躲,心虚回答:“必须得赶。”

“白天我也去过6号教学楼,用过眼睛,但什么也没看到。晚上转校园的时候,因为在意,所以我也多看了几眼,和白天时的模样差不多。”

范意说:“所以我推测,6号教学楼的异状,要在死亡进行时,才能发生。”

白天,当他在天台经历那些幻觉时,宿舍楼正好有一个人跳了下去。

那个人的死亡人尽皆知,可其他的死者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何处?

那么多名字被抹去,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没有。

张慕川问:“你能确定?”

范意:“不确定,只是有这种想法,所以要确认一下。”

“我们准备过去的时候,寝室分配表上,正好有一个人的名字变成了死亡。”

“既然机会送到面前了,当然要抓住。”

范意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他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不好再讲什么。

范临吐出一口气,越过叶玫,拍了拍范意:“回去吧?”

“还是说,你还有别的想法?”

迎上众人炯炯的目光,范意撇嘴道:“……没有了。”

“我看着他,哄他去睡。”叶玫说。

范意扭头:“你这算违反规则。”

“现在回到B栋还来得及。”

叶玫微笑:“我是观众。”

虽然观众另有观众的规则,但稍微违反一下,不会出什么大事。

范意扯他:“观众就不会有事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一开始不留在A栋,还要等14天的手续期。”

叶玫失笑,强行拽住范意的衣领,把范意提溜上楼了。

钟表的时针慢慢指向十一点。

浓墨般的阴影趴上窗户玻璃,将外面的世界尽数掩盖。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也决定暂先上楼回寝。

晚上的事,看情况再议。

陈零的寝室在二楼,他落在队伍末尾,上去前,往前台的位置瞥了一眼。

门禁时间,现在已经过了。

宿管还不回来锁门吗?

*

有叶玫看着,晚上就寝时,范意终于没再继续搞其他幺蛾子,惹人胆战心惊。

他不爱表现弱势,从来嘴上不说,实际头晕得难受。一沾上枕头,困意便随之涌了上来,一点一点把他簇拥,想将他拉入沉眠。

范意还想再装一装,伸出小指,探出护栏,勾了勾在他床下坐着的叶玫。

叶玫也用小指勾他:“怎么了?”

“要牵着睡,”范意停了停,“但你的胳膊举高太久会累吧?要不你上来。”

叶玫:“你要和我一起睡?”

范意:“安心。”

叶玫笑了下:“你知道,我在其他寝休息,是违反规则的。”

“不拦着了?”

范意破罐破摔道:“你又不住A栋,门禁的时间都过了。不上来,除非你想坐一晚上,不然还想在哪里休息?”

“又能在哪里休息?”

叶玫对范意实在找不到原则,轻易妥协。

单人床小得很,容下范意一个还差不多,再多加个叶玫,几乎挤得满满当当,连翻身都难。

范意挨在叶玫身侧,伸胳膊搂着人,搂紧了。

他说:“贴贴。”

叶玫温声哄人:“睡吧。”

“……”

范意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他揪住叶玫长长了些的头发,放在手里蜷玩:“你知道吗,叶瑰。”

“我现在还是很怀念,那个下午。”

叶玫知道范意在说什么,心下微动。

范意浅笑道:“很好的阳光,明媚的午后,”许愿的池水,热闹的人潮,幸福的微笑……没有痛苦的世界。”

“你自毁契约,吞噬恋爱都市的那个下午,直到日暮之前,都非常温暖。”范意说。

“温暖到能够在怪谈里捧着,一次次回味,点亮前路。”

“温暖到我怕我梦醒,你就消失。”

“可是我又不肯入梦。”

叶玫轻轻拍着范意,安慰道:“辛苦了。”

“……”

范意慢慢收起唇角的弧度。

他在叶玫耳鬓厮语:“你知道我在刚刚,除了死者的舞步外,还究竟看到了什么吗?”

叶玫说:“你发现了。”

范意:“嗯。”

叶玫捏了一下范意的脸,告诉他:“但我是真的。”

范意:“我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