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不至于分不清你的真假。”
他把脑袋埋进叶玫的怀里:“没关系,我有时间,也有机会……”
“在第一次彩排之前。”
“还想和你多聊聊天。”
范意碎碎念了许多事。
像是想把之前的点点滴滴都分享出来,翻阅回味。
念到寝室里的其他三个人自觉转身,头朝墙壁。
路白月还贴心地给其他两人递了耳塞。
叶玫不再言语。
只是看着,听着。
直到范意说倦了,声音越来越小,安然沉睡。
*
因为常年浅眠的缘故,范意很少做梦。
他的精神总是分外疲惫,入睡变得非常快速而简单,可入睡后所经历的尽是黑暗,没有梦,是无边的虚无。
还要强迫着自己及时抽身,尽早醒来。
这两天却很难得,连续落入了两场梦中。
在梦里,范意重新站在了6号教学楼的楼底。
范意知道这是一个清醒梦,他没着急醒,而是抬手,数了一下楼层。
共有七层。
和他不久前用眼睛看到的一模一样。
而死者们,正在天台开着派对。
见到楼底的范意,它们向他发出邀请——
“要一起来吗?”
第226章 Stillness 16
“死去的人们在跳舞。”
梦里的夜晚没有灯光, 路灯也不亮,范意找到开关,试着按了两下, 没有反应。
他干脆打开手机自带的电筒功能, 勉强照亮前路, 沿着中间的环形楼梯,拾级而上。
“开派对的死者们, 正在邀请新的成员,一起加入这场狂欢。”
“你今天违反了天台规则。”
范意在六楼止步。
与梦外的构造不同,环形楼梯延伸向七楼的天台。
门还是新的,刚刷了一层漆, 红色。
分外鲜亮。
“进来呀?”
天台门打开一条缝隙,一只白骨森森的手伸出来,对着范意张开。
“欢迎你一起来参加派对。”
“新成员。”
范意垂眸凝视着这只手。
“不参加吗?”门后的声音问, “大家都很期待你的到来。”
范意停了片刻,最后没作理会,转身拐进了六楼的走廊之中。
“好吧, ”声音失望道, “我们等着你回来。”
它追着说:“你一定会回来的。”
手机能照亮的范围并不大, 只有周围的一小片,走廊的深处黑洞洞一片,看不清尽头。
冷光之下, 六楼的教室门沿着规律排列,铁青而又阴森。
范意没去推。
与楼底的大门不同, 这些教室统一使用着需要刷卡的密码锁。
有课时,由老师或学生会的成员负责开门。
他是打不开的。
0665、0664、0663……
范意站到了0661教室之前。
这间教室,在范意见过的幻像之中, 是四个学生烧烤,导致爆炸发生的地方。
也是他们之中,那个早已死去的上吊者自杀的地方。
这间教室并没有上锁,虚掩着门,一推就能开。
范意挡住右眼,踱步而入。
整间教室看着很空,一览无余。里边只放置了几个书架,架子上东倒西歪地躺着几本书,没有桌椅。
头顶是老旧的风扇。
明明没有按开关,却吱呀吱呀地缓慢转着。
看来这间教室是真的没有人用,毕竟其他教室都装上了空调。
范意放下手,简单地在教室里转了一圈。
书架还是干净的,看来前不久才有人来打扫过。
上边的几本书都是普通的课内书籍,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范意走到讲台前,按了下投影仪。
投影仪有电,红色的灯在闪,但一动不动,不给反应。
讲台桌的桌角,还放着一本彩绘读物。
像是小朋友喜欢的东西。
他想到第一天来这则怪谈时,在会堂里宣读规则的小孩。
如果范意的猜想没错,那小孩应该也只有他能看到。
附近没有什么好探索的了,范意翻开绘本,用手机的光照着看。
绘本的第一页插图画着6号教学楼的样子,下面有配文。
【从前,有一个女巫。】
【她经常问她的魔镜一个问题——谁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
【魔镜总是回答她:“能够杀死您的人,就是您将来最爱的人。”】
【可女巫不理解,她怎么会爱上杀死她的人呢?】
范意翻到下一页。
绘本插图变成了6号教学楼的环形楼梯。
【后来有一天,有人趁着女巫不在,闯进了女巫的城堡。】
【女巫用魔镜去看,发现是一个小孩子。】
【她回到城堡,问小孩子为什么。小孩子回答,他在和一个哥哥玩捉迷藏。】
【小孩子说:“哥哥躲进了这座城堡,我在找他。”】
范意继续往下看。
第三页的插图上,依然画着环形楼梯。
绘本上,能在楼梯的连接口处能看到更远更深的走廊。
头顶还画着红色的天台门,开着一条隙,白骨伸在门外,静止做邀请状。
【女巫非常欢迎小孩子来自己家做客。】
【小孩子和女巫一起上楼,看到女巫各式各样的收藏,惊讶不已。】
【小孩子说:“哥哥在哪里呢?”】
【女巫回答:“我可以帮你。”】
【“你要找的哥哥在我的领地之中,他的一举一动,我都能够知道。”】
【女巫问白骨:“你们看到他去哪了吗?”】
【白骨指向右侧的走廊。】
范意捻着绘本的一角。
分明他心里清楚,遇上这种情况。自己该及时止损,可身体却不受他控制,不由自主地,继续翻到了下一页。
插图上绘制着0661号教室掩上的门。
【找到啦,在这里!】
然后,是最后一页。
范意在插画上看到了自己的背影。
画中的他站在讲台桌前,看着绘本,就像现在。
下边只配了一行字。
【被找到的人(林澄)会在0661号教室上吊死去。】
颈边阴风阵阵。
范意缓缓扭头,看见了贴在自己脸侧的,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
早晨五点。
范意从梦中醒来。
单人床实在太挤,甫一睁眼,他就看到了叶玫的脸,温柔地面对着他,在笑。
他和叶玫身体贴着身体,连呼吸都凑在一起,近到可以看清对方的眼睫。
外边天还没亮。
叶玫一晚没睡,见范意醒了,问:“怎么样?”
“舒服点了吗?”
范意没说话,沉默地看着叶玫的眼睛,里面映着他自己,也只有他自己。
叶玫耐心地等。
半晌,范意才开口回应:“好多了。”
身体躺得有点酸,范意不想再躺,从床上起来。
被单被他一扯,窸窸窣窣地从叶玫身上滑走。
范意顿了顿,把被子给叶玫掖了回去:“你没休息的话,再躺一会儿吧。”
叶玫眸光一动:“你回来啦?”
范意:“嗯。”
说完,范意又补充了句:“记忆互通。”
包括这期间的所有遭遇,探索的进度,发现的秘密,他全部记得。
叶玫问:“那他呢?”
范意:“大冒险去了。”
叶玫:?
范意说:“暂时不用管他。”
他悄悄地爬下床,把挂在椅子上的外套重新穿好,拉链拉到头,再把兜帽拽上。
他说:“我出去一趟,别跟他们讲。”
叶玫从护栏旁边探头:“?”
他给范意看时间:“现在才五点,寝室没开门。”
范意挡住眼睛,看了一会儿:“昨晚那宿管就没回来锁门。”
叶玫不放心,从爬梯上下来:“我跟你去。”
他问:“你不怕外头那会吃人的黑暗没消?”
范意说:“凌晨一点。”
他把手套和口罩戴好,声音闷着出来:“黑暗最多维持到凌晨一点。”
叶玫眉梢微挑。
范意打开寝室门,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他向叶玫招手:“快快,不是说一起来。”
叶玫跟了出去,转身小心关上门,问道:“橘子,你背着我偷偷调查了什么?”
“凌晨一点?”
“没查什么,”范意说,“从规则和这两天的经历中推出来的。”
神乐曾趁他意识模糊的时候,在他的本子上留下过【凌晨一点,西边窗户,别看】的提示。
言简意赅,很好理解。
可是门禁之后,所有的窗户都被完全的漆黑堵住,要他别看西边的窗户,又有什么意义。
直到范意从6号教学楼的天台上,看见了A栋寝室楼的阳台。
看见了不应存在的A514寝室。
因此反过来,A栋寝室楼的西边窗户,应该也能看到6号教学楼的位置。
是不是也能看到不该存在的什么呢?
而昨天,大家在寝室楼遭遇走廊迷宫与会跳舞的木偶人时,时间正好走向一点。
今天凌晨,他沉入清醒梦中,在梦里打开手机,上面的时间显示着01:00。
……这里异变全部发生在凌晨一点之后。
范意快速下了楼。
宿管如他见到的一样,不在楼底,也不在房间里。
门没有上锁,一推就能开。
就算锁了也没事,能撬。
黑暗已经消去,外面的天出现了蒙蒙亮的趋势,能看见宿舍楼之外的景色,与不远处亮着灯,已经开始忙活的食堂。
叶玫说:“你又打算去6号教学楼?”
范意走在路上,闻言叹了一声:“老板。”
“你既然知道我打算去做什么,也了解这所学校曾经发生过的事,就别问我了。”
叶玫默了片刻,抿唇道:“我就是想知道一件事——”
“你昨晚,做了什么梦?”
“……”
范意问他:“为什么这么猜?”
叶玫道:“很简单,我想你自己心里清楚,不需要我来解释。”
范意毫无预兆地切换性格,同时对宿舍楼内部的细节了如指掌,一苏醒就带着明确的目标出门……显然是有了新的发现。
可昨晚,范意除了和他聊天之外,什么也没有做。
只有梦。
只有入梦。
这则怪谈的名字叫“清醒梦”。
很久之前,这所学校诞生的第一起灵异事件,也是与梦有关。
范意张了张口,扭头盯了叶玫一会儿,似乎很想回答。
可他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说:“没梦到什么。”
叶玫拉住范意:“你梦见你死了,对不对?”
果然,他都知道。
范意闭了下眼,承认道:“没有死全。”
“还活着呢。”
范意见叶玫扯着他的袖口不放,干脆反手握住叶玫的手心,牵在一起:
“我是去救我自己的。”
两人很快就到了6号教学楼的楼底。
昨天范意他们从这边离开的时候,就没有关这里的门。
锁还摇摇晃晃地挂在门把上,冷风灌进教学楼内,在路灯惨白的光芒里,周围分外冷清。
门内非常昏暗,敞开着,似是在向范意发出邀请。
叶玫不再多问。
他跟着范意,走进教学楼之中,踏上环形楼梯,一路往上,来到顶楼。
天台门前,被风吹跑的杂物七零八落,还保持着昨天的样子。
看来在他们之后,并没有其他通灵者来调查过。
很不合理,不是吗?
范意推开天台的门。
在猎猎的风里,他看到的,不是大平台空地,而是一间乱糟糟的教室——
书架破损、散架,不少书籍只余残片,窗户破碎,满地木屑碎渣,一派狼藉。
天花板上,风扇悠悠转着。
在风扇的底部,正躺着一本色彩鲜明的绘本。
封皮完整。
第227章 Stillness 17
封面上的名字写着《四个故事》。
范意弯腰, 从地上拾起绘本,拍掉上面沾染的灰尘。
翻开了第一页。
里面的内容与范意昨夜梦见的插画并不相同。
插图的画面不再是深夜中阴森诡谲的6号教学楼,而变成了一处破败不堪的教室废墟。
看高度与布局, 这片废墟, 应该就是范意目前所在的0661号教室。
范意把绘本放在讲台桌上, 腾了个身位,让叶玫一块儿来看。
下边有故事的配文。
【今天, 我们来讲一讲,在这所学校里,四个流传已久的故事吧。】
【第一个故事,发生在一间教室。】
【教室在6号教学楼的六层, 0661号教室。】
【有一个学生,他在上完非遗鉴赏课后,把书本落在了教室里。】
【等他想起来的时候,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
【还好,教学楼的门还没锁。】
【书也还在。】
【学生把书拿回去的时候,却意外发现了一本故事书。】
【鬼使神差地, 学生打开了这本书, 本想只看一眼, 却逐渐入了迷,入迷到门禁时间已过,来检查的学生锁了门, 都没有察觉。】
【他被关在了教室里。】
【第二天,来上课的老师一开门, 就遭到了惊吓。】
【这名学生,被挂在了风扇上。】
【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已经断了气。】
“……”
范意觉得有点冷。
他拽着外套, 缩了缩身子,从衣袖里探出两根手指,翻开绘本的下一页。
第二页的插图上,画着一间寝室。
是看似十分正常的学校寝室,上床下桌,干净整洁。
可床上并没有铺床垫和被子,桌上也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学生居住过的痕迹。
寝室的遮光窗帘没有拉上。
透过阳台的落地玻璃门,可以远远望见6号教学楼的天台,正对着栏杆。
分明天台没有屋檐,却仿佛能看见那里高高悬挂的人影。
范意接着看了下去。
【第二个故事,发生在一间寝室之中。】
【有四个学生深更半夜没有睡觉,闲着无聊,要端上蜡烛,在寝室里玩笔仙游戏。】
【“笔仙笔仙,”他们说,“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与我见面,请在纸上画圆。”】
【说完,他们握着笔,在纸上等待了好一会儿。】
【没有动静。】
【很可惜,不知是时间不对的问题,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笔仙并没有给他们应答。】
【学生们胳膊举得有些累,很晚了,也困了,自然就放弃了。】
【对了,他们并没有送走笔仙。】
【当天晚上,这些学生全部都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就在一个月后,他们死去了。】
第二页的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至于他们为何会死,因何而死,绘本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范意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把这条线索记下,才翻到后面的第三页。
这次的绘图是一处舞台。
台下没有观众,台上也没有表演者,只有一架黑色的钢琴,放置在舞台边缘。
红色的幕布被绑起来,垂在两侧,顶端的聚光灯落在舞台中间,能看见地板上投影出扭曲的人形。
如污垢一般。
【第三个故事,发生在校庆舞台。】
【大学的校庆,本就不是什么学生必须参加的活动,学校给每个班级的学生都下发了两个可观看表演的名额,与十张免费餐券,让学生们自行分配。】
【结果餐券一抢而空,表演没有人看。】
【不过没关系,来的领导和校友多,座位空几个,就空几个吧。】
【街舞社的学生们精心准备了舞蹈上台。】
【还有钢琴曲独奏与大合唱。】
【表演给台下的教师、领导、与不多的学生们看。】
【那天的音乐格外漫长,街舞社的成员们不知疲倦地跳着,继续跳着。】
【直到日暮。】
【直到台下的大家全都睡着。】
【表演者们还在想,是他们准备的节目太无聊,让观众们不满意了吗?】
【直到最后,街舞社的大家发现……他们中有四个表演者,消失不见了。】
【校庆的节目演出结束,大家都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没有任何一个人死去。】
【是不是很惊讶呢?】
这一页没有其他内容了。
范意翻开绘本的最后一页。
出乎意料的是,最后一面没有插图,本应画上画的地方,是一片空白。
连配文都只有短短的几行字。
【没有其他内容了。】
【什么?你在问我,这本绘本的名字,不是叫“四个故事”吗?】
【没错呀,是四个故事。】
【四个故事,现在已经讲完了哦。】
【什么?你一定要我再讲一遍吗?】
【那好吧,往后翻一翻,你就能得到答案。】
叶玫按住了范意的手,阻止他继续看下去:“等一等。”
他的声音变沉,严肃道:“你想清楚了吗,橘子。”
“前面的答案,或许不是你想得到的。”
“这绘本,很不祥。”
范意扯了下唇角,开口:“老板,我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想清楚了。”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这绘本的后面,会是什么内容。”
“是我在这里的死法。”
范意翻了过去。
如他所言,最后一页的插画,正是范意被悬于风扇之下,上吊而死的绘图。
【第四个故事。】
【今天清晨,有一个人,他来到了0661号教室,发现了这本故事绘本。】
【他看得入了迷,和身边的朋友(?)一起分享着里面的故事。】
【然后……】
【第二天,他的尸体被人发现。】
【在这间教室里高高悬挂。】
【慢慢地,跟随风扇在空中旋转着。】
【已经死去多时了。】
*
绘本无法被拍摄,也无法被带出教室。
门禁时间一过,六楼就恢复了原样,从破破烂烂的教室,变回空无一物的天台。
范意及时从中抽身。
地上的杂物被风吹跑,散了满地,比之前更乱。还有一样东西从箱中掉出,正好咕噜噜地,滚到范意脚边。
范意低下头。
是那枚昨日被纸箱覆住气息,看着就分外不祥的蓝色宝石。
他昨天没有去碰。
一是认为,宝石是怪谈引诱他去触碰的陷阱;二是觉得,这东西并没有值得他调查的价值。
……他的直觉是这样说的。
光线从天台漏向室内,在初晨的阳光下,诅咒的宝石折射着美丽的光辉。
“你认识这东西吗?”范意问。
他踢了踢宝石,把它踢离自己脚边,结果宝石没滚多远,又自己滚了回来,还勾住了他的鞋带。
范意把宝石拨开。
“认得,看来它盯上你了。”叶玫说。
似乎是觉得这一幕颇为喜感,叶玫忍不住笑道:“其实,这本来是夏知樱的东西。”
“准确一点的话,也不能说是她的。”
“毕竟她那块宝石,现在正在她自己手里,好好地被攥着。”
“地上这个,只是怪谈模仿出来的,粗制滥造的复制品而已。”
“夏知樱?”范意偏头,问,“还有她的事?”
“有。”
“不全是她,”叶玫说,“这是她表姐夏知翎的遗物。”
“夏知翎以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和我同专业,不同班。她死在八年前,在9月的某一天,她在6号教学楼的天台,跳楼自杀了。”
“那时的6号教学楼还有七层,闹得很大,来了很多人调查,但最终事情被压下去了,甚至无声无息。”
“多半是通灵者协会的手笔。”
叶玫说:“不过,我那几个月都不在学校,不清楚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反正等我过完寒假回校的时候,校内的污染已经严重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不少学生返校后生了病,还有人死了,普通人以为是流感,要大家注意身体,不要传染。”
“可学校的污染,是由一个一个小的灵异事件汇聚而成的结果,不至于成为怪谈。”
叶玫轻声说:“更重要的是,那些因灵异事件而死的人,他们存在过的痕迹,全都被抹掉了。”
“没人记得他们活过,也没人知道他们死了。”
“除了身为通灵者的夏知翎。”
范意默了默。
这才是最令人悲哀的故事。
他问:“你当时没有解决掉这件事吗?”
叶玫漫不经心道:“那几天通灵者协会的人混进了校园,在查,我还只是个大学生呢,不方便暴露。”
范意:“那他们查出些什么了吗?”
叶玫笑了下:“如果当初能有结果的话,这儿,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而且橘子,你知道吗?”
他从地上捡起那块光滑水亮的宝石,递到范意眼前:
“和我留下的答案之书一样——这块石头,在成为这副模样之前,可是通灵者的重要道具。”
“还记得阿月拥有的那种,能够承载灵魂的宝石吗?”
“诡物图鉴019号,死亡复刻;当它作为灵异道具时,名为灵魂投影。”
“这种宝石虽然稀有,但通灵古店那边可有不少,只要能够在怪谈里遇到古店,便可通过交易获得。”
叶玫说:“那本来是夏知翎最后的保命手段。”
“承载灵魂,以诡物的方式投影到人间,保留死者的一切记忆与意识,这样一来,相当于死者回归于世,与活着没有两样。”
“而它被污染过后,就成为了容纳诡物的诅咒之石。”
“死亡复刻一旦盯上什么人,就会一直跟随着那个人,如影随形。”
“直到被跟随之人死亡。”
“死亡复刻容纳诡物,寄生于其中的诡物以什么方式死去;被死亡复刻盯上的人,也将以同样的方式去死。”
“……”
范意接过宝石。
他并没有在里面感知到其他诡物的存在,宝石上附着的污染与这则怪谈本身如出一辙。
……如叶玫所言,只是个徒有壳子的复制品。
反正现在假造的死亡复刻缠上了他,甩掉也烦,范意干脆拿上宝石,塞进兜里。
他边往楼下走,边问叶玫:“你的意思是,现在这块宝石的真品,在夏知樱手里。”
“她不怕被诅咒?”
叶玫说:“她不怕。”
“在夏知翎的遗物到夏知樱手里之前,她还不是通灵者。”
“安眠曲,是夏知翎教给她的。”
“利用安眠曲,她可以对任何人,甚至诡物施加一定的精神控制。”
“包括在宝石中残留的,夏知翎的意识。”
“夏知翎也算把她带进怪谈世界的引路人了。”
范意想起了什么,提醒道:“神乐说过,夏知樱也在这则怪谈之中。”
“嗯,”叶玫说,“但她喜欢一个人行动,估计不会和我们深度接触。”
“也许她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查清夏知翎当年真正的死因呢?”
“他们是如何死的,又在什么时候死,哪里死。”
“到现在,都还是一个未解之谜。”
第228章 Stillness 18
“那你觉得, 我在这里,将会因跳楼而死,还是上吊而死?”
在林寄雪他们醒来之前, 范意和叶玫赶着时间, 悄悄地, 及时回到了寝室。
还好昨晚范意大晚上不睡,非拽着叶玫讲话, 惹得其他人都戴上了耳塞。再加上他们昨天一夜没有休息,范意的动作又轻,成功瞒天过海,没有引出任何动静。
范意坐在位置上, 把那颗捡来的蓝色宝石放在手心里,来回滚。
“绘本说,我今晚会上吊死去。”
“可宝石跟上我, 又说明我会像夏知翎当年一样,跳楼而死。”
范意趴在桌上,问:“你看, 哪种死法更适合我?”
叶玫刮范意:“从前你不是最忌讳说这些事吗?”
“死不死的, 多不吉利。”
范意笑了一下:“在生死边缘走了几遭, 想开了。”
“死亡并非一切事物的终点,只要尽了力,能够实现目标, 死又何妨。”
叶玫说:“不行啊。”
他把路白月的椅子拉来,坐在范意身边, 揉他:“不许死啊,哪种死法都不行。”
“我们都要好好的,好好的活着出去, 和家人团聚。”
“以后的路还很长……”
叶玫说:“有机会,还想和你一起走。”
范意垂了垂眸,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慢慢扣住叶玫的腕子。
范意说:“会的。”
他安静地趴了一会儿。
现在还有一点时间,范意问:“老板,要聊一聊天吗?”
叶玫说:“昨天不是聊了很久吗?”
范意平静道:“我是个矛盾体,昨晚一个想法,今早又是另一种想法了。”
“我不认为我昨晚说得一些话……尤其是关于恋爱都市的,很对。”
叶玫温笑:“好。”
“你先说,我听。”
范意吐出一口气,慢慢道:“其实,这两年来,我总是会反复地思考一件事。”
“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范意轻声道:“我天生通灵,小时候,我常常被诡物缠身,身体差劲,多病,他们现在不说,但我知道,当年我一定给家里添了不少的麻烦。”
“后来爸妈借盛家的关系,替我求来了通灵者协会的护身符,才好一些。”
“可我长大了,却叛逆、顽劣、不服管教。我妈,还有我爸,他们花了很多精力和资源,想把我培养成才。”
“把我送去学乐器,报补习课程,还有最好的私立学校……可我却没能如他们所愿。”
“我不喜欢那些,面对着他们的期望,我总觉得压力很大,喘不过气,所以我逃了学。”
“后来我爸骂了我,骂我扶不上墙,说了很多很重的话,我气不过,顶了很多嘴……可他们这样说我,实际是因为我让他们担心了。”
“在我身上费了那么多的心思,结果我却只考了个普通的大学,报了个没什么亮点的专业。”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毕业后也无所事事。没有工作,成天去玩,反正范临会给我打钱,大把的时光给我挥霍。”
“直到我遇见了你。”
“遭遇怪谈的这两年,是我最不想经历的噩梦。”
“却也是……我唯一有价值的地方。”
“我这样的人,终于在怪谈里发挥出一些作用,我第一次觉得我很重要。”
“我以为我天生灵敏的感知,是最能救命的良方。”
“我也想被需要,告诉大家,我是可以让人骄傲的。”
“我曾经是这么想的——我找到了可以让我一直前进下去的道路……”
范意蜷了蜷手指,语气一点点变得失落:“可是,我越深挖,我越懂得,怪谈不是这样。”
“以剥夺生命为代价的存在意义,倒不如没有。”
“现在,我清楚了。”
叶玫勾勾范意:“橘子,你不需要怀疑自己。”
“你是真的很重要,也是真的很厉害,如果没有你,我活不过‘不存在的人’。”
“怪谈的诞生和你无关。”
范意“嗯”了下:“我知道。”
他往前挪了挪,把脸挨上叶玫冷冰冰的手指:“偷偷告诉你,我还有一件事藏着,我没和任何人说。”
范意道:“我的感知力现在还在生长。”
“两年前,我就已经能感知到最微渺的污染,诡物留下的痕迹了。而现在,我能听到诡物的情感,诡物的声音。”
“那些东西越来越痛苦、疯狂,同化我的情绪,占领我的意识。”
“渺小到诡物死亡的细节,我都一清二楚。”
“漆黑的恶意就像这则怪谈一样,由最初的灵异事件开始,滚雪球,越滚越大,直到积重难返。”
“它想污染我、侵吞我,让我沦向另一个深渊。”
“越是倾听,就越是祈祷……如果恋爱都市没有毁掉,这个世界,是不是会有另一个更加美满的结局。”
“原来这就是我的想法。”
“和‘我’一模一样。”
“可是我不能许愿。”
“哪怕理想中的乌托邦无法存在,现实荒诞而又残忍……”
范意没再继续。
他的声音哽住,听到一旁床榻上有翻身的声响,于是不再失言,只抓着叶玫说:“你等我。”
“我会走下去的。”
“我会解决掉女巫狩猎,给出一个让所有人都能够满意的答案。”
叶玫似乎知道了范意想要做的事情。
他没有阻止,也没有鼓励,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范意。
最后,他把手放在范意的手背上,与他相互交叠。
叶玫说:“我陪你一起。”
*
今天约定好集合的时间是早九点,地点依旧是学生活动中心。
睡了一个饱觉,所有人几乎都是踩着点到的,不约而同地在门口相遇,相互招呼过后,一起进入活动中心。
不同的是,今天来的人除了他们之外,竟还有夏知樱。
“我喊来的。”神乐说。
夏知樱抱着胳膊,靠在镜边,抬了下手。
“欢迎欢迎!”林寄雪鼓掌。
旋即,夏知樱把目光移向走在最后的范意与叶玫。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只MP3,遥遥丢了过去。
她说:“我自己写的曲子,掺了些灵异值进去,能安神、静心、摒除杂念,应该可以缓解你的症状。”
范意接住:“谢谢。”
“不用,”夏知樱说,“舒缓精神还行,对抗不了地狱安眠曲,帮助聊胜于无。”
范意说:“还是谢谢,我会需要。”
他摘掉口罩,松松兜在下巴上,在后头环顾了一圈,直入主题道:“今天怎么说?是自由探索,还是像昨天一样分工?”
心愿问:“继续昨天的话题?聊聊节目演出的事?”
范意点头:“可以。”
神乐看出来了:“你有想法,你先讲。”
范意应了:“行。”
他说:“我有了一点发现——这次校庆的节目演出,三个固定的节目是重点。”
“其他的项目可以放放,唯独这三样,要先定好表演的人选。”
“尤其是街舞。”
范意边讲,边回忆着昨天发现的线索。
一份来自B611号寝室,叶玫抽屉里的小纸条。
【最先停下舞步者将成为第一个祭品。】
一份来自今早范意去到的空间之中,那本放在地上的故事绘本。
【那天的音乐格外漫长,街舞社的成员们不知疲倦地跳着,继续跳着。】
【直到日暮。】
如果绘本中的这句话没有出错……
负责街舞节目的表演人员,要从白天一直跳到天黑。
是一项极其消耗体力的活。
范意说:“街舞尽量找耐力足的来。”
神乐打了个手势:“没问题,我沟通一下,中午就可以决定好。”
“然后是表演内容,”范意说,“我认为,怪谈里不会这么好心,给我们随意发挥的机会。”
“如果我们真那样做了,有很大概率,过不了‘满意’这一关。”
“现在我们处于18年的时间线里,按照18年校庆表演的节目单和节目内容来,这样最为妥当。”
路白月问:“这么笃定?就不怕这怪谈在节目单上给我们埋坑?”
范意:“不。”
他说:“因为真正困难的,不是节目单,而是表演内容。”
18年的校庆具体的节目列表,因为时间线的缘故,学校的图书馆内没有记载。
而其他留校的学生,更不会无缘无故去调查学校八年前的校庆内容,自然也无从得知。
但叶玫知道。
他今早的话,就是在明里暗里地提示范意——他曾经打听过。
每次对范意的明知故问,都是想告诉范意:问我。
范意理解了。
叶玫作为活体诡物,来到这则怪谈里,本身就是强行介入。
若非他曾在这所学校读过书,能够融入这则怪谈,成为其中一员,说不定连观众的身份都拿不到。
在这种情况下,他会被怪谈的规则所束缚,哪怕和大家重逢,也无法主动向通灵者透露太多。
于是,趁着今早聊天的机会,范意顺着叶玫的意思,套了套叶玫的话。
叶玫当然不吝于拐弯抹角地提供线索。
他从善如流,有问必答。
范意结合之前的经历连蒙带猜,得来了不少信息。
接下来,就是确认。
“街舞表演,表演的是街舞社自编的舞蹈,名字叫女巫的祝福。”
“钢琴独奏,奏的是地狱安眠曲。”
“至于合唱……要唱祭奠自己的悼亡词。”
诡物图鉴099号。
顾名思义,唱响这曲悼亡词的人,将受到诅咒,终会被自己推往死亡。
此话一出,众人皆静。
无人对范意的判断提出异议,就连夏知樱也沉默不语。
女巫的祝福、地狱安眠曲、祭奠自己的悼亡词……
林寄雪忽地笑了:“头疼,这些东西,可都要命呀。”
“是要命,”范意说,“却也必须要做。”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行,”林寄雪说,“如果不危险,也对不起它这个等级嘛。”
“怪谈没有死局,一定有别的方法可以避开死亡,”南晓雨说,“就拜托大家一起找了。”
范意表示同意:“今天我去调查一下街舞社。”
“编舞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他们那边应该还留着什么痕迹。”
“至于表演的具体情况,还是和其他通灵者说清楚比较好。”
“知道了,”神乐说,“我会告知。”
“那今天就自由行动,”范意拍手道,“神乐解决节目表演的人选问题,其他人各自调查自己在意的地方,两三个人一起行动也行。”
“有新的线索就分享到群里,避免重复调查。”
说完,他问:“还有别的问题吗?”
“有。”
小米敲着栏杆,凉声道:“比起你的消息渠道,我更想知道另一件事。”
“女巫的祝福……当年那些负责表演的学生,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些东西。”
那些更容易接触到诡物的通灵者,到死前都不一定能碰上一次悼亡词。
何况地狱安眠曲,与女巫的祝福。
而这些致命的要素从18年开始,就聚集在了一起,对普通人下手,时至今日,才凝结成为怪谈。
似乎藏着一丝诡异的味道。
有暗潮在其中汹涌。
第229章 Stillness 19
不止是小米提出的问题。
没能确定答案的故事还有许多, 一个一个,链接在一起,暂时难以解答,
这些东西, 全都藏于这所学校的暗流之中, 等待他们的深入探索,等待挖掘。
众人又简单讨论了一阵, 互相交流了一番自己的看法,便暂且定下了今天的行动目标。
各走各的,准备解散。
张慕川似乎有话要问,但他观望了一圈, 发现没有人提及他想讲的东西,终于还是没在解散之前说出口。
他看着范意离开的背影,默了好一会儿。
别的都好说。
可地狱安眠曲, 谁来弹奏?
*
范意惯例与叶玫一起行动。
他早上打算先去街舞社探探,因此并没有离开学生活动中心,而是出了活动室, 就直接往楼上走去。
——社团教室多半集中在学生活动中心的二、三两层。
两人边上楼, 边聊些有的没的。
叶玫问:“你刚刚为什么不把清醒梦的事情告诉其他人?”
“告诉他们, 你在梦里被下了死亡通知书的事。”
“没必要,”范意回答,“把找到的线索分享出来就行了。”
“反正死不了, 说这个,除了徒增担忧、影响心性外, 没别的用处。”
叶玫无奈:“你呀。”
范意很浅很浅地抿了下唇,很快就到了社团的活动区域。
两人一路转过动漫社、广播剧社、文学社。
上三楼,是天文学社、合唱社、园艺社……
尽头是学生会办公室、社团办公室。
范意在三楼的最后一间教室止住步子。
他朝着来路回望了一会儿, 确定自己没漏过任何一间教室,转向叶玫:“街舞社不在这里?”
叶玫:“好像是哦。”
范意顿了顿:“好像?”
叶玫无辜道:“你知道的,学校这么大,哪有大学生闲着没事会去关注自己根本没有参加的社团。”
“我只知道这里有很多社团教室,哪里知道街舞社不在其中。”
范意叹了口气,低头发消息:“那我问问别人吧。”
叶玫按住他:“别急嘛。”
“我记得体育馆还有几间社团教室来着。”
叶玫微笑道:“要不,再信我一回?”
范意没有犹豫,直接应了:“好。”
“走吧。”
体育馆在学校的西北面,紧邻着操场,旁边是学校北门,与学生活动中心相距不远。
穿过6号教学楼,前方就是。
学校里本来就不剩什么人了,仅有的通灵者也形色匆匆,不停留也不招呼。
体育馆的玻璃门大开着,没开灯,因为背着阳光的缘故,里面显得有些昏暗。
叶玫说:“体育馆的社团教室都在二层,和教师办公室挨着,我以前去器材室拿东西的时候瞄过一两眼,应该是篮球社,足球社,羽毛球社那些的。”
“如果街舞社在的话,应该是……”
叶玫拉着范意,打开了体育馆二楼尽头的教室门。
“这里。”
范意边看手机边走,在群里询问着有关舞团的规则。
得到答案后,他才止步抬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间教室的模样。
练习舞蹈的教室多半空旷。
柜子、投影仪和音响都放在角落,排列有序,右侧墙壁嵌着一面很大的落地镜,对面有一块投影幕布。靠窗处装了挡帘,没有拉全,漏出外界的几线光亮。
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范意扫了一圈,转了转,随后将目光落在教室门后贴着的值日表上。
叶玫问他:“怎么了?”
范意:“熟悉的气息。”
他拿出手机,给门板上的纸拍了张照,发进群里,随后戴上手套,在纸上揩了两下。
如他所想,纸面上的白粉扑簌簌地掉落,被刮掉,而上面油墨打印的一个个名字随着范意的动作而变形、扭曲,最终糊作一团。
成为了“死亡”。
无人幸存。
他们都死在八年前。
“果然,”范意说,“和宿舍楼大厅贴着的寝室单一样,表面是值日表,实际是份死亡名单。”
忽然间,某种不祥的冰冷预感轻轻刺了范意一下。
他感受到了诡物的注视,似乎有不少双眼睛在紧盯着他,还有藏在空气中的呢喃,诡物的碎碎念,强烈的情感冲击扑面,范意停了停,小声道:
“好像有点冷。”
紧接着,门的另一端骤然传来一股莫名的大力,要将门给关上!
范意眼疾手快,立刻拽住了门把手。
可他没能来得及抗衡。
对面的力气实在太大,不似人所能及,范意被门一带,街舞社的教室门在他面前,重重合闭!
他的动作微微僵住,随后垂下头,看着自己攥在门把上的手。
死亡名单从另一只手指尖滑落。
冰冷的触感,就像寒冬腊月里冻得成块的铁栏杆,沾点水就会结冰,舔一舔就会黏在上头——范意撒不开手,有他看不见的东西死死地压住了他,要他无法动弹。
范意努力蜷了蜷指头,闭上右眼。
刺骨的阴寒快速遍布全身,带来能够令他保持清醒的疼痛。
他没有在自己身上看到任何诡物加压的痕迹。
也就是说,诡物并没有直接接触到他,而是通过其他方式,给他带来了影响。
叶玫也察觉到了这点,偏过头,望向正对着他们二人的全身镜面。
镜中映出了他和范意。
……以及密密麻麻的许多人影。
粗粗一数,大抵有十来个。
那些人影头颅弯曲,面色青白,状态极其可怖,像是折断了脖子,正包围在范意身边,死死地堵住了门,压着范意的手背。
方才的大力并非外界在拉,而是里面在推。
诡物的双目充着红血,视线直勾勾地黏范意身上。
随即,它们又伸出苍白枯瘦的手,在镜中攀上范意的后脑。
带着至剧烈的憎意,仿佛要将五指插进头骨之中。
叶玫立刻错身一步,同时摘下外套,双臂打开,将衣服撑过头顶,过长的大衣垂到腰间,叶玫用自己挡住了范意的身影。
镜子映照不出范意,诡物们的目标倏地一空。
它们纷纷住了手,茫然地左顾右盼。
然后,诡物们就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有诡物试着拽了拽叶玫的裤脚,似乎想叫他让开,却瞬间被镜中叶玫身上流出的污染反向吞噬。
这也是他们先前为什么不对叶玫下手的原因。
叶玫舒了口气,道:“橘子,过来。”
“还好这镜子只能照出一面。”
范意松开门把,从地上拾起死亡名单,诡物带来的余痛还遗留在体内,他却并不把方才的生死一线当回事。
范意若无其事地叠起名单,塞进口袋里:“它们对这东西很紧张。”
他看向叶玫,说:“它们在恨我。”
“我听到这些诡物的低语,它们问我,死者为什么要来到此处,为什么要揭露他们的死亡,引来罪恶的女巫。”
“它们说,它们不想再参加派对,参加校庆。”
“不想再跳舞了。”
叶玫揣摩了一下这话里隐藏的信息,没动声色,旁敲侧击道:“这些诡物都是街舞社的成员?”
范意说:“不能完全确定,但大概率没错。”
叶玫把外套盖在他们两个的头顶。
遮挡得十分严实,镜中映出倒影,最多只能看见裤脚。
两人挨得很近。
叶玫的位置更靠镜子一些,想要接近范意,必须先触碰叶玫。
它们不知道,范意也早已悄无声息在自己的指上划开了一条血缝。
只要范意想,它们随时都有可能消去。
镜子里的诡物见实在找不到破绽,不死心地徘徊了一会儿,终于一个接一个地消失,想等待下次偷袭的时机。
叶玫感知到诡物暂且退缩,从衣服后面探出一点头,瞄了瞄镜面。
他缩回去,问范意:“趁现在,它们偃旗息鼓——你还有什么要调查的吗?”
范意思索片刻:“我想知道街舞社在校庆前几个月的活动安排表。”
街舞社既然被特地邀请上台表演,近期的社团活动一定会非常频繁。
叶玫说:“去那边的柜子看看?”
范意站到叶玫旁边,也帮着撑起一边外套,两人一块儿借着遮挡,快步移到了柜子跟前。
柜子上面的格子很空,但不脏,多半是给学生放水杯之类的东西用的。
底下塞了几张广告纸,都是学车卖课的宣传单,花花绿绿。
范意把广告单翻了一遍。
“嗯?”
他从单子中间抽出一张白纸黑字的复印文件。
【街舞社社团招新兼聚餐地点更改通知。】
【因近期台风缘故,经校内决定,22、23号学生放假两天,原定于9月14日至9月28日的新生军训暂停,时间延长至9月30日结束。】
【同时,社团招新时间将调整到国庆之后,即18年10月9日。】
【因此,经商讨决定,街舞社迎新聚餐时间和地点也将同步更改,时间定在18年10月10日。】
【有不同意见或者当天不方便的同学可以私聊社长提出,退出费用全退。】
【参加的成员,差价多退少补。】
【PS:本次聚餐将在学校食堂三楼308号包厢举行,有想吃的菜可以报给社长,社长去添菜单。】
【参加的同学在该文件下签名。】
文件的底部签下了不少的名字。
范意像是想到了什么,快速打开手机,翻出自己刚刚拍下来的值日表,按照上边的名字,一一比对了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除了这个时间点还没招来的18届新生,社团的老成员们几乎都在上边签了名。
只有一个人没有签。
【金融1603,祝岷。】
“……”
范意低声说:“张慕川昨天提到过。那个在6号教学楼里上吊自杀的学生,是商学院的。”
16级,3班。
叶玫点了下头,确认了范意的想法:“值得调查。”
范意把通知收起来,顺口道:“话说回来,你们学校的食堂有这么好吃吗?要交钱还一个不落。”
叶玫回忆了下:“我感觉一楼的饭菜普普通通吧,二楼品类多,倒是还行。”
“三楼我没去过,基本上教职工才会到那吃饭,不过人也少。”
“学生也可以上楼,那有火锅区,冬天能去煮点小火锅暖和暖和什么的,就是贵。”
“有这钱谁来食堂。”
“包厢得提前预约。”
范意说:“那就去食堂三楼看看。”
叶玫:“这儿不待了?”
范意摇头:“我想岔了。”
“街舞社肯定有秘密,出过事,这一点非常明显,无可否认。”
“但这些人不一定是在街舞教室出的事。”
“他们的怨念不在这里。”
两人背后的镜子忽地反了下光。
有阴影从镜子之中掠过,诡物一个接一个地显了形,它们悄悄地拉开教室门,纷纷逃窜离开。
范意心念一动,松开自己那半边外套,放下来,扭头回看镜子。
镜子里,很快出现了一张比死人还要惨白的,少女的脸。
诡物。
它端着一支蜡烛,站着镜子中间,面对着范意与叶玫,露出了一抹微笑。
转头就消失不见。
第230章 Stillness 20
校内食堂, 三楼。
三楼和一层二层一样,门大开着,两人很顺利地进入其中, 可点餐窗口却没有人。
范意到后厨看了看, 里头干净得像是刚建立一样, 只有锅碗瓢盆,连食材的影子都不见。
餐具用塑料薄膜封装起来, 围了餐桌一圈,每桌都不多不少,共十三套。
范意目标明确,简单看了一圈, 没感知到值得调查的端倪,就略过公共就餐区,径直往包厢处走。
食堂毕竟不是星级酒店, 包厢总共就只有八间,按照301到308的顺序,排列在走廊两边。
很好找。
308号包厢在餐厅最尽头。
范意打开门, 迎面就是大得不正常的冷风扑面, 玻璃窗大开着, 风源源不断地从外边灌进来,吹得帘子四处乱飘。
刚刚在外边走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大风……
叶玫去把窗户关了。
范意拽了拽险些被风吹掉的兜帽,顺手带上了门。
308号包厢的窗户十分宽阔, 视野很好,又离生活区近, 站在这里,还能够看到不远处的寝室楼。
A栋。
叶玫说:“风真大。”
“不过这里,看着倒没什么特别之处。”
“要不再认真瞧瞧?”
范意吸了口气, 说:“等我看看。”
他的感知力延伸,铺满整间包厢,在每一处都集中精力,认真探过一遍,随即又遮住右眼,利用左眼的能力探第二遍。
他看到了。
只有在死亡进行时才会出现的异状。
看来,就在现在,又有人悄无声息地在这座学校里死去了。
范意只静了一秒,便开口道:“这里给我的预感很不舒服,闷闷的。
“周围有很多人影,晃来晃去,数不清楚。但他们不是在聚餐,而是躲在角落里,惊慌失措地……舞蹈。”
躯体弯折成常人所不能及的弧度。
他们真的还活着吗?
范意又仔细感知了一会儿:“空气里还有烧烤的气味,和音乐声。”
“有怨念,但不算特别强烈的怨念。或者说,怨念不在这重空间之中。”
“而是另一个真正折磨着他们的地方。”
叶玫挑着重点提醒:“音乐声?”
范意秒答:“不是地狱安眠曲。”
他顿了顿,仔细描述起自己感知到的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音乐听起来,就像是一群人在跳舞。”
“节奏感很强,风格不欢快也不悲伤,却很诡异。”
范意说:“诡异到,让我分不清编曲的人是在许愿,还是在祈祷。”
“矛盾、冲突,不同的情绪杂糅在一起。”
许愿能够在此解脱。
祈祷能够得到救赎。
“拼凑成‘女巫的祝福’。”
范意也算懂得,街舞社为什么要给这段舞蹈这样取名了。
如果换作是他,他也会觉得这个名字合适。
自然而然,从心而生。
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被诱导,还以为是自己灵光一动。
叶玫拉开一张椅子,坐在床边,凝眸注视着寝室楼的位置。
他问:“音乐声的来源在哪里?”
范意指指叶玫身侧的窗户。
“就是寝室楼那边的方向,”他说,“不算太远,也不近,很缥缈。”
“相比之下,烧烤的气味倒是很浓。”
叶玫:“烧烤?”
范意走到窗边,也拉了张椅子过来,似乎是想透透气:“对,是那种有点焦焦的,但是很香的气味。”
“我刚刚在后厨看到了烤架,三楼餐厅应该有烧烤提供。”
说话间,范意的左眼能看到的景象渐变模糊,耳边的音乐和鼻尖的气味也开始开始消散。
……人的死亡结束了。
范意思索了一会儿,放下手。
他闭着右眼,没睁,同时轻轻敲击着窗框,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说:“来盘一下我们现在收集到的线索?”
叶玫问:“你想怎么盘?”
范意:“按照时间线梳理。”
“首先是旧校区。”
范意说:“先假设我的猜想正确,推测居多。”
“根据目前的情况判断,事情的起点出自514号寝室。”
“大约十几年前,旧校区的514号寝室发生了一些事情。具体是什么事还不清楚——也许和笔仙有关。”
“总之,这件事在这座学校里,埋下了诅咒的种子。”
“随后新校区建立。在建造宿舍楼时,学校特地取消了514号寝室的设计,将它直接堆成墙壁,不再多做安排。”
“可诅咒已经跟来,没有通灵者解决,哪怕这样弥补,也无济于事。”
范意撑住脸,和叶玫一起,远远眺向不远处,正对着学生食堂的A栋宿舍楼。
不存在的514号寝室里,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窥视着此处。
“后来,18年9月中旬,夏知翎受到灵异事件波及,在6号教学楼的天台跳楼自杀。”
“道具灵魂投影,被污染成为诡物死亡复刻。夏知翎的遗物被家属整理,而死亡复刻,则交给了夏知樱。”
“18年10月10日,街舞社的成员在学校食堂三楼聚餐。听到了来自远方的背景音乐,即女巫的祝福。大学生,即兴在操场放个音响麦克风开唱也很正常,他们不以为意,甚至从中得到灵感,开始编舞。”
“18年10月28日,街舞社当时唯一没有前来聚餐的学生,金融专业的祝岷,在6号教学楼的0661教室,上吊自杀。”
“18年11月13日,有四个街舞社的学生,来到学校的0661教室烧烤。最终电烤炉意外爆炸,发生严重的事故,6楼改为天台,四个学生全部死亡。”
“这四个学生里,包括本该已经死去的祝岷。”
范意缓缓道:“最后,是18年12月30日,校庆当天。”
“目前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街舞社的成员全员会死。”
说完,范意蹙了蹙眉。
叶玫说:“你有疑惑?”
范意点头:“嗯。”
“我在想,他们真的是在校庆之后才死去的吗?”
“有没有可能,他们在表演开始之前,就已经是死人了。”
绘本的故事里曾经提到过。
【校庆的节目演出结束,大家都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没有任何一个人死去。】
没有人在校庆的节目演出中死去。
假设绘本上说的这句话没有错,那么舞蹈的表演者,究竟是何时死的?
从白昼跳到黑夜,这件事本身就分外诡异。
况且,目前怪谈所设定的时空在18年的11月30日。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校庆还没有开始。
可街舞社的值日表上,所有人的名字,却已经变成了“死亡”。
范意说:“也许,在聚餐的当天,他们就已经死了。”
“就像祝岷一样,没有人记得他死过。”
“曾经上吊自杀,引起轩然大波的人,转头就能在半个月后,和其他同学一起烧烤。”
“倘若烧烤的其他三人,同样不是活人呢?”
“他们早已死去,却仍然以生者的身份行走在校园里,直到校庆结束,舞步停歇。”
叶玫听了会儿,问道:“这样理下来,你就不觉得,怪谈的时间很混乱吗?”
范意:“是混乱。”
“6号教学楼是在11月13日发生的爆炸。”
“现在是11月30号,6楼却已经重新建好,变成了天台,甚至还有一点岁月的痕迹——想也是不可能的事,没有那么快。”
“正常的审批手续都要磨一段时间。”
“以及,现在离校庆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另一重空间留下的绘本内容,却提到了校庆的结局,‘未来’的画面。”
“我们在这里找到的其他资料,可都是到18年就戛然而止的。”
范意说:“很明显,我们现在所在的时间,正处于一种过去与现实的交叠态中。”
“18年的时间线是过去,为主要状态,但这里偶尔也会出现来自26年的东西。”
“比如教学楼,比如绘本。”
范意收回目光,望向叶玫:“至于为什么混乱的原因,我想你比我清楚。”
对于这个问题,叶玫笑而不语。
他只说:“我相信你,橘子。”
范意没回答。
他别过你的,又静静等了一会儿,倏而心念微动,起身回头。
包厢正中央的圆形餐桌上,不知何时,赫然多了一碟盐渍花生。
是聚会上会用来下酒的小菜。
它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却一点也不突兀,给通灵者一种它原本就在桌上的假象,若非灵鬼能够捕捉到污染的动向,它真能瞒天过海。
非常轻微,就连范意都差点以为是错觉。
更别论普通人了。
“花生?”
叶玫也转过来,走到餐桌旁边,毫不避讳地捏起一粒:“你在这儿拖着时间,是想等它出现?”
“差不多吧,”范意说,“这里的线索没有我想象得多,偏偏又有异状,出现了和寝室楼、6号教学楼一样的气味。”
“如果我们进来转一圈就走,多半得不到太多信息。”
毕竟在怪谈里,规则只能保守地护着通灵者的安全,只能追求一时的安稳。
要想离开,就必须要承担风险。
范意没有接近花生。
他抱臂靠在墙上,一边思考,一边说:“我在想,街舞社的同学在聚餐时,桌上一定点了很多菜。”
“通灵者都不一定能发现这碟突然出现的花生,何况当时的菜都挤在一块,多出一道,他们也不一定看得出来。”
“也许,还是他们点好,由服务员端上桌的。”
突然出现的花生、融入音乐之中的诅咒、能眺见寝室楼的包厢位置……无不在说明着一件事。
这是一个局,一个陷阱。
好熟悉的手笔。
范意想到先前自己在天台看到的那个圆圈,忽然低下头,笑出了声。
“能弄来这么多东西的地方,我只能想到一个。”
他垂下眼,一字一字,无比清晰:
“通、灵、古、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