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林寄雪把盛安桐拽过来,“听听,关于节目演出的部分是吧,之后我们橘子还想知道什么规则,都给他讲。”
盛安桐:?
我吗?
范意不吱声了。
盛安桐默了会儿,乖乖开口:“节目演出是这次怪谈的任务。”
“任务共分为四个部分:校内的学生老师负责场地设计和餐食准备,而我们这些外来人士,算学校找的外包,负责节目演出和社团活动。”
“社团活动可以之后再说,重点是节目演出,十五天后有彩排,到时会有很多观众过来参观。”
“我们的节目要让所有的观众满意。”
“彩排是一次能让我们摸清观众喜好的试错机会。”
范意思索了一下,小声问:“我们表演?”
盛安桐:“我们表演。”
范意:……
他又把兜帽戴回去了。
让所有观众满意。
先不说这些观众必然不是什么善茬,这种主观色彩太浓的东西,往往是最麻烦、最棘手的部分。
你永远不知道那些诡物会提出哪些刁钻的要求。
范意问:“那能提前和那些观众接触吗?”
盛安桐说:“平时见不到,只有彩排的那天可以。”
“而且,有观众指定了几个节目。”
范临想和范意多聊聊话,也跟着解释起来:“节目单上必须有一首钢琴曲独奏,一段街舞表演,以及六十人以上的大合唱。”
说着,范临停了一下:“钢琴曲的话,我记得小意你以前学过——”
“唔咳……咳咳咳……咳……”
范意忽然撑住旁边的墙,捂住嘴呛咳起来。
他反应有些大,范临一惊,忙上前去,轻轻给他拍背:“怎么了?”
“没什么……”
范意揩掉眼角的生理性眼泪,强撑着笑了一下:“就是有点恶心。”
“我没事。”
好像找回范意之后,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啊。
范意自顾自往下说:“钢琴曲的话,这次有很多人都是意外进入,并非有备而来,如果没人会弹,我可以……”
范意说不下去了。
他的喉咙堵得难受,卡住他的声音,一想到自己要当众奏曲,就忍不住犯恶,想吐。
意识深处的话语,又趁此机会冒出了头:“是钢琴。”
“怎么,你还敢碰吗?”
“还敢把曲子弹奏给别人听吗?”
“做不到的话,就换我来吧?”
“……”范意左眼发烫。
他把手覆了上去,像是想要生生把眼睛给剜下来。
在触碰到镜片的时候才堪堪停止。
“对不起,”范意把话一拐,失落道,“我不可以。”
“演奏的事情,去问问别人吧。”
范临小心道:“怎么了?”
“我就是想起来,才说一下,不想弹咱就不弹——受什么委屈了?”
范意把口罩兜回去:“没有,我没事,没委屈。”
“是我自己的问题,和你们没关系。”
路白月悄悄从后面拽了一下范临,低声说:“临哥,别和他提钢琴了。”
“之前怕你们听了不舒服,所以没有细讲。”
“两年前,还在恋爱都市的时候,临昕橘用来操纵安眠曲的方式,就是钢琴。”
“看这模样,我估计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碰了。”
*
宿舍早上六点开门。
几人挡着神乐,聚在一起,顺利瞒天过海,离开男寝。
随后神乐往女寝走,剩下几个人在一块儿商讨了一下,决定先去食堂吃点东西,暂时填填肚子。
范意没去打饭。
他表示自己不吃,待在位置上,等着其他人过来。
片刻后,范临端着两只餐盘,坐在范意旁边。
“昨晚宣读规则的时候,没有提过食堂相关的信息,”范临说,“吃点东西,应该没问题。”
“垫垫吧。”
范意不便拂了他哥的好意:“……行。”
他只咬了两小口水煮蛋,连蛋黄都没冒头,便不再动。
他说:“好了。”
这叫吃了?
范临问:“不多吃点?能饱吗?”
范意摇头道:“吃不下。”
他说:“不用管我。”
范临默了一瞬,没说什么,随即把范意没碰过的东西都端过来,分掉了。
七点左右,众人在学生活动中心集合。
范意走在最后边,慢吞吞地缀着。
心愿、神乐和南晓雨已经在大厅等他们了,遥遥见到他们,招了个手。
“小米呢?”路白月问,“她不是和你们一起的吗?”
“是。”
心愿说:“她说要先到附近检查一下,一会儿来汇合。”
“不过……”
心愿踮起脚,在人群里反复数了数,问:“你们是不是还多了个人?”
范意叹了口气。
他上前两步,轻轻拉下口罩。
“好久不见。”范意说。
第216章 Stillness 6
“临昕橘?”
心愿一怔:“你……在啊。”
如果不摘口罩, 她根本认不出来。
无他,因为范意的气质变化……实在太大了。
他眉眼颓丧,身形单薄, 圆润的娃娃脸缩了一圈, 话语间似乎还带着一种淡淡的、平静的死感。
范意说:“叫林澄吧, 是我在这则怪谈里用的名字。”
南晓雨站在最旁边,见到范意那张熟悉又有些变化的脸, 慢慢地抿住了唇。
埋怨自然有,可更多的是担忧。
“你还知道好久不见?”她说。
她将范意上下扫量了一番,原本做好了一定要抱怨、教训的准备,可看着对方现在死寂的模样, 实在说不出重话来。
最后,她别过头,低声道:“还知道回来。”
“怎么不干脆留在外头得了。”
范意垂眸:“对不起。”
不知是为那两年的离别, 还是恋爱都市发生的种种。
南晓雨没想到范意会直接道歉,噎了噎。
她说:“还走吗?”
“……”
范意不想对他们说谎,实话道:“如果这次能找到叶瑰的话, 就不走了。”
换言之, 如果叶玫不在这里, 他还会这样继续下去。
继续漫长无休止地进入怪谈。
“但我……下次会给你们报个平安。”范意补充道。
南晓雨笑了,被范意气的。
“我们也在找叶瑰,”她说, “明明可以一块儿商量的事,你就非得一个人办?”
范意别过头:“我自己捅出来的篓子, 我会解决。”
南晓雨:“不是通灵古店的错?”
范意咬了咬唇。
有些用力,咬疼了,才勉强维持住自己的表情。
他最不想听到这些。
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把过错全都归咎于通灵古店。
明明不是这样。
是他把大家都骗进怪谈,算计了大家,控制了大家,暴露之后,还把他们丢到暗面二次洗脑、催眠。
抽取记忆,重塑精神,破坏人的意识,把他们变成不懂悲伤的傀儡——这些都是他干的,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说不是他的错,有什么用。
如果换作其他冷漠、自私些的通灵者,或许并不会把这种事当事。
可范意做不到。
做出那种事情,他怎么能再心安理得地继续以前的生活?
这些话,他不会、也不可能说出口。
于是范意只是沉默着,动手把口罩拉了回去,遮住大半张脸。
他的刘海似乎长长了,原本贴在眉毛上方的头发垂到眼睫,再拉上兜帽,阴影遮下来,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
为什么要把自己遮得这么严实。
南晓雨忽然难受起来,没再多说。
谁比谁好过。
“好了好了。”
神乐见气氛不对,忙出来打圆场。
她拍拍南晓雨的肩膀:“都少说两句吧,林澄也是,你也是。”
“其他人也已经替你教育过他了,半个晚上,你们不累,我都听累了。”
“林澄的情况之后再聊,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解决怪谈,并想办法在怪谈里找到叶瑰的踪迹要紧。”
南晓雨深吸了口气。
她问范意:“所以这则怪谈,你会和我们一起?”
范意:“是。”
再逃也累。
南晓雨:“好。”
这个话题算是暂且揭过。
众人又聊了几句,等到小米过来,他们很快找了处僻静的角落,讨论起关于节目演出的事情。
神乐说:“其实设计节目、安排演出这点,倒没有太大难度,往年校庆的资料有很多,照抄一下节目单并修改修改就行。”
“现在最麻烦,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是——‘让所有的观众满意’。”
她说:“太主观了。”
“其一,我们并不知道这些观众究竟是什么。是人,还是诡物,又或者别的什么。就暂先按照目前最有可能的情况来。”
“其二,我们并不清楚这些观众的喜恶,也无法提前接触。只能在这种情况下先安排好内容,再根据彩排的反响来调整策略,机会多半只有一次。”
“其三,就是怪谈里固定的那三个节目。”
“钢琴曲独奏,街舞表演,以及合唱。”
“规则的用词是必须包含,却没有说明表演的具体内容。”
“是让我们随意发挥,还是有固定的曲目,这点存疑。”
“我觉得不大可能是随意发挥。”
神乐一通分析,表完观点后,顿了一下问:“你们还有要补充的吗?”
范意把脑袋靠在柱子边上,闷声道:“其四。”
“‘让所有观众满意’,这句话没有主语。”
“我们无法确定,是我们的表演要让所有观众满意,还是……其他的什么。”
“如果是完成那些观众提出的一切要求,怎么办?”
“……”
众人把头扭向范意。
“?”
范意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哪里讲错:“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岁聿说,“这个东西,我们也考虑过。”
“但因为具体情况得等到彩排才能知道,就暂时搁置了,先解决掉演出的问题。”
“当然,大家也会做好观众会提出其他要求的准备。”
范意接了一句:“可能要命。”
说完,范意才反应过来,自己讲了一句废话。
当然要命。
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这是A+级怪谈。
他们每个人都是抱着有来无回的心态,主动参与的怪谈。
哪里不知道可能要命。
范意怀疑自己这两年进的怪谈太多,给新人解释多了,思路都被带跑了。
好在其他人并没有过多地在意这点。
小米接过话题:“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就分一下工吧。”
神乐点头:“嗯。”
“节目表演不是我们一群人的事,还要和其他通灵者商讨一下,定下节目单。”
“顺便问问校内的学生,近年来学校有没有出过什么事,灵异事件、怪谈传闻之类的,收集起来。”
“然后,一部分人去图书馆、资料室等地方查找线索,包括往年校庆信息,学生名单,社团活动记录,尤其是街舞社。”
“寝室和天台也得查一下,”岁聿说,“规则有明确提及。”
“昨天我们在寝室遇到了一点麻烦,”路白月开口补充,“走廊变成迷宫,找不到楼梯间,频繁经过514号寝室,身后有木偶人在追逐。”
“我感觉514号寝室在引诱着我们进入,但天亮后,看到的寝室位置是墙。”
路白月说:“多注意一些,如果见到514号房间,无论是寝室还是教室,都不要进。”
他是诡物,视野不同,能知道的东西也与旁人有所区别。
其他人纷纷答应下来:“可以。”
神乐说:“那就现在分组。”
“我、路白月和阿临比较擅长交际,负责和其他通灵者交流,定下节目单。”
“小愿和沐山谨慎心细,就跟云见雪一起,去图书馆之类的地方寻找线索。”
“林澄和青桐感知灵敏,对未知的情况有天然的优势,你们两个调查寝室和天台。”
“剩下的人,去和学生们打听一下怪谈方面的内容。同时整理起来,保护好自己,随时待命。”
“哪里需要帮助,就去哪边。”
没问题吧。”
神乐的安排很合理,大家都同意。
只是范临还有点担忧:“调查的任务比较危险,可能会触发未知的规则,只有林澄和青桐两个人,可以吗?”
范意抬眸,轻声问:“我为什么不可以。”
“简单的调查工作而已,我要是连这都做不到,不用等这则怪谈,早就该死了。”
他前几天才独立解决过一则A级怪谈。
因失忆而错过规则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盛安桐也说:“我没问题,死不了。”
岁聿也道:“调查的工作会需要潜入,不方便太多人去,目标小一些,也比较好。”
“必要时,我会用命运傀儡丝帮忙。”
路白月想了下:“这样,不如我跟他俩一起吧。”
“没别的意思,信他们能力,主要是怕林澄跑了。”
“青桐一个人拦不住他。”
范意:?
盛安桐:?
范意:“随便。”
神乐同意道:“那行。”
事情就这样定了。
有路白月在,范临也放心些,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讨论了几句,确定没有其他问题后,便就地解散,分头行动。
寝室的异样只在昨天晚上出现,天快亮后就消失不见,范意、路白月和青桐商议了一下,决定先去天台。
范意问:“天台是哪栋楼的天台?”
路白月随口道:“宿舍楼。”
范意静了静,问:“6号教学楼?”
路白月:“你这不是知道吗?还问我。”
范意说:“如果天台就是宿舍楼的天台,你们没必要把两者分开来讲。”
“6号教学楼,那边的污染气息重一些。”
“我确实不知道规则,所以想再确认一下。”
“你不用解释这么多,”路白月说,“谁不清楚你啊,本事大得很,那么远、那么细微的污染差别,你都能够分辨。”
“灵鬼嘛。”
“走吧,不知道的规则,让青桐和你讲讲。”
盛安桐还算听路白月的话,他绑着眼睛,闻言略略抬头,说:“天台那条?”
范意:“说说吧。”
盛安桐点了下头,一字不落地开始复述:
“天台没有屋顶,无法上吊,当然也不会有上吊的人,并用脚尖踢你的后颈。”
“如果你在天台看到了挂在风扇上的上吊人,告诉自己,是错的,是幻觉。”
“无视它,假装它不存在,哪怕它一直跟在你的背后,甚至用腿掐住你的脖颈。”
“请不要在上午十点十二分进入天台,也不要在天台逗留超过一个小时。”
“若想趴在天台的栏杆旁,观看校园的风景,最好再找一个人陪同,尽量不要一个待在那里。”
“当然,我们的栏杆最近进行了加固,没有脱落的可能性。”
“但请小心坠落。”
第217章 Stillness 7
早上九点, 六号教学楼。
范意似乎嗅到了某种烧焦的味道。
他静了静,把口罩往上拉了下,鼻尖那股味道却还淡淡地萦绕着, 挥之不去。
他在宿舍楼也闻到过这种味道。
好闻的, 像烧烤。
怪谈里不需要学生们上课, 教学楼的公共教室里,此刻空无一人。
范意抬头看了看, 除了两侧的楼梯间外,教学楼中间还设计了一个环形阶梯,镂空的设计,可以看到外边的景, 连接着所有楼层。
上边雕着精致的花纹。
味道似乎是从楼上飘来的。
路白月和盛安桐都没有提出气味的异样,范意不打算轻举妄动。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
三人来到东侧的楼梯口。
一道细白的银光倏而划过范意的左眼。
“等一下。”
范意抬手,挡住另外两人, 同时闭上自己的右眼,左眼的瞳眸越过单片镜,将整栋楼的构造尽收眼底。
“有透明的线, 绷直了勒在楼梯口。”
范意将手往前探了探, 指前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红色的细伤:“只能走环形楼梯上去。”
路白月瞄他一眼:“之前一直没问。”
“你眼睛怎么回事?我是说左眼。”
范意一静。
路白月说:“当然, 你不想讲就不讲。”
“你要是想把不好的事情都憋在心里,藏着掖着,也随意, 你自己的坎过不去,我们再劝有什么用。”
范意拽了下兜帽, 闷声道:
“你变得有点多,越来越不饶人了。”
以前路白月还会装一下——表面笑意盈盈,实际满腹坏水, 最擅长遮掩情绪,虚与委蛇。
现在倒是干脆。
就是刻薄了不少。
路白月:“上班上的。”
他自觉走到最前面,开路:“而且,你不也一样?”
他说:“林澄,你变得好死寂。”
“死寂到让我有点认不出来了。”
范意说:“是吗?”
是吧。
教学楼一共有六层,沿着环形楼梯一路向上,三人很顺利地来到了天台的门前。
门前堆了一些杂物,堵在前边。旁边还摆了一块牌子,上头刻了字。
“不要进去。”
范意掂了掂,把牌子放到一边,和路白月一块儿把杂物搬走。
盛安桐压门把,没按动:“这门上锁了。”
“得去找找钥匙。”
范意上前两步,盯了片刻,随即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铁丝,捅进了锁孔之中。
“吱——呀——”
天台的门像是很久没有开过,转轴生了锈,摩擦出尖锐的声响。
门开了。
盛安桐:?
路白月支下巴:“你从哪儿学的这招。”
范意答非所问:“出去吧,看看。”
今天有风,尤其天台风大,扑着面来。混在风里的还有烧烤的焦味,虽然带着食物的香气,浓了却有些呛人。
范意拉紧兜帽。
路白月说:“这里光秃秃的。”
天台很空,就是一个平台,上边的东西非常少,但看起来经常有人打扫的样子,十分干净。
整个景象,一览无余。
右侧的栏杆处摆了一溜花盆。
花盆里头什么都没种,土壤干硬开裂,一见便知其经过了阳光暴晒,且长久没有浇水。
范意环顾一圈,若有所觉地在其中一只花盆前蹲下,转了个位:“花盆上贴着标签。”
经过长时间的日晒雨淋,标签上的字迹已然模糊,但还剩下一些边角。
范意拿手挡住阳光,努力辨认道:“园艺……社……”
“沙漠玫瑰。”
范意停了下,手指在标签上揩过:“栽种人——”
【信工1702,叶玫。】
是真名。
路白月也看到了,微微讶然:“是他?”
范意说:“应该是,看来他以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叶玫把自己的情况藏得很严实。
和他认识的人很多,真正熟悉他的人却几乎没有。
就连范意,也对叶玫的过往知之甚少。
目前他所了解的部分,还是对方主动告诉他的。
范意虽有所猜测,却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叶玫的名字。
这样一来,为何叶玫会出现在这则怪谈之中,就说得通了。
因为和他有关,是他的学校,他的经历,很可能涉及他未曾提及的过去。
“其他花盆呢?”范意问,“能看得清名字吗?”
这种事盛安桐帮不上忙,只能在一边等着。
路白月把别的花盆都端起来:“全被磨干净了,看不出什么字来。”
也就是说,只有叶玫的花盆,标签尚还完整。
天台上没别的东西了。
范意抬头,瞄了眼他们进来的铁门,目光缓缓上移,落到门框上方。
那里被水泥封死,没有屋檐,不能悬挂风扇,就是一个平平的,连接六楼与天台的楼梯间。
盛安桐出声提醒:“有风。”
“门要关上了。”
他的话音刚落,天台便骤然掀起狂风!
路白月快速行动起来,他身上的污染一晃,下一瞬直接来到门前,将门抵住。
避免了天台门被风吹上的命运。
风灌进楼道里,将那堆杂物吹翻,摔到下面,七零八落。
路白月瞥了一眼。
“林澄,”他扭头唤人道,“这堆杂物里好像有灵异道具。”
“我拉着门,你来看看?”
范意思索了一阵,放下手里的花盆,往路白月的方向走去。
他没出去,站在门边,朝楼梯间扫了一眼。
杂物乱作一团,散在楼梯四处,基本都是大学生不要的东西。
有笔记本、几包大概率过期了的饼干、一份小报、一堆复习资料和书……以及噗噜噜滚到最下方的,一块光滑水润的宝石。
看着漂亮,可污染藏在里面,气息分外不祥。
范意静静地盯着宝石,看了会儿,不打算过去捡起:“是诅咒的道具。”
也许是怪谈故意让他们发现的陷阱。
比起宝石,用来装杂物的纸箱还更让范意感兴趣些:“纸箱可以完全隔绝诅咒的气息?”
起码他上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感知到这块宝石的存在。
气息被掩盖得很死。
楼道内太暗,范意拎起空空的几只纸壳子,连带着地上的小报和笔记本一起,带到天台外检查。
用来堆杂物的纸箱内部,有人用水笔在底下画了一个圆。
一个普普通通的圆。
范意戴上手套,用手在上边揩了一下,精神忽然恍惚了一瞬。
和他平日里的意识中断不同。
范意迅速撤回手去。
圆?
他停了一会儿,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样东西。
范意慢慢回忆着,一点点往前检索着自己的记忆。
这两年他的记忆总是有一段没一段,断断续续的找不到连接点,值得记住的也不多,要翻阅一遍很容易。
他的指尖在圆上敲着,随即慢慢蜷了起来。
范意的手指顿住。
他想起来了。
在两年前,怪谈“恋爱都市”发生的前夕,陌生来电递给他一部手机,游戏“Dating Sim”开场画面。
就是这个圆。
他没有从上面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力量,可这东西却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的感知,松懈着他的戒心。
最后,把他拖进地狱。
从那时候就设计好了。
范意动手将纸板叠起来,合上。
有空去问一问……吧。
路白月背倚着天台门,问范意:“怎么样?”
范意说:“这个纸壳子可以带走,但是别多接触里面的圆,碰和看都要小心。”
顿了下,他又说:“不过,你可以。”
诡物可以。
路白月说:“行吧,那这个就带走。”
他把报纸递给范意:“这些我看完了,上面没什么信息,全是文学社征文比赛的获奖文章,是内部出的。”
“笔记本也是,封面写着的主人叫夏知翎。”
【信工1701,夏知翎。】
“小报上,文章一等奖的得主,也是她。”
“那箱应该都是她的东西。”
范意说:“就让小雪他们查一查吧。”
他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盛安桐一直数着秒数,回答:“九点五十。”
“那快了。”
范意把花盆摆到门边,一摞摞堆上,盛安桐来帮忙,一起堵住了门。
最后留下属于叶玫的那一盆,就放在天台中间。
路白月看他们忙活,堵好了门,便把手松开。
天台没有再因风而关上。
路白月问:“你要做什么?”
范意:“试探。”
“刚刚那股风不正常,它想要把门关上。”
“这样做的原因,我只能想到一个。”
范意说:“诡物想将我们留在天台,困住无法离开,拖到十点十二分。”
“除非跳楼。”
他回头:“这是六楼,跳下去,不一定会死,但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也许这就是诡物的目的。”
路白月:“所以你想怎么试探?”
范意:“你们开着门,在楼道里看着,我一个人在天台待到十点十二分,再看一看。”
路白月:?
盛安桐:?
路白月抱着手臂,蹙眉道:“林澄,这是明确的违规行为。”
“你平时都是这么办事的?如果我们不在,你是不是想一个人涉险试探?”
范意没回答。
路白月火大:“说话。”
范意:“比起一点点推进度,这样效率最快,能近距离接触到诡物。”
“我挑着不至于必死的规则来的,我能分辨,不用担心。”
路白月:……
不至于必死,所有规则都不至于必死。
但肯定是在把人往死路上推。
他以为白打了两年工,自己的性子已经被磨平不少了。
范意还是太超模了。
这不削能玩?
范意还在说:“放心,不需要太紧张。”
“按我说的来就可以。”
路白月不想再和他多说了,没用。
他甩手道:“算了,随便你。”
“青桐出来,扶住门,让他待着。”
范意垂下头,任阴影挡住自己的表情。
脑子里的声音又在吵他。
“你就没有想过吗?”
“这么不愿意承认?”
“明目张胆地作死。”
“这样的你,和我有什么区别?”
嗯。
没有区别。
第218章 Stillness 8
十点十二分。
范意头顶的阳光忽然黯了一下。
他顺着污染的来处抬眸, 身旁忽然作起了狂风,后颈蓦地一冷,像是什么人把冰冷的手, 围在了他的脖子上。
范意眨了下眼, 旋即便听得门口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轰”地一下,天台的门彻底被风合上!
花盆泥土摔在地上, 碎屑泼了一地,瓷片尽数飞到范意脚边,连带着里面埋着的种子一起,又干又瘪, 灰扑扑的,看着分外狼狈,
路白月和盛安桐守在外头, 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
显而易见。范意想,出问题的人是他。
他被拖入了幻境之中,所见到的一切, 应当都是幻觉。
范意的头上慢慢长出了屋顶, 风扇吱呀吱呀地转, 天台被水泥封上,墙壁的栏杆成为墙,上边排满肮脏的窗户。
被黑烟涂满。
烧烤的味道灌进咽喉, 连温度也滚烫起来,还烧起了火。
范意觉得有些呛人, 右眼被熏得有些疼,发红,落下生理性的眼泪。
他半蹲下, 在浓烟中看到了绰绰的人影,听到了细碎的声音。
“你们一定要在教室里烤肉吗?”
“有什么关系,反正这空教室根本没人来上课,还挺干净的。”
“不在教室里在哪?宿舍吗?”
“别,感觉到时整个宿舍都得断电,然后把线路烧了,大家完蛋。”
“不,我感觉电烤炉子还没支起来,宿管就得冲上来骂人了。”
“所以嘛,还是这儿安全,没课的时候,也没人来检查。”
“呃,你去天台都比这儿好……”
“天台不是锁了?而且,上哪找插座去。”
“吱——呀——”
“吱——呀——吱呀——”
头顶的风扇转啊转。
范意往窗边走,拨开烟雾,企图看清那群聚在一起的人影。
“话说,我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什么梦?还特地提一嘴,和我们讲讲?”
“哈哈,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在意而已。”
“梦里,我拿到了一张奇怪的课表。”
“上边只有周一有课,而且只有四节。”
“我去,上一休六,有早八吗?那不是很快乐。”
“嗨,快乐什么呀,那四节课可怪怪的,当时可把我惊出一身冷汗。”
“第一节,跳楼。”
“第二节,上吊。”
“第三节,火烧。”
“第四节,活埋。”
“?”
“这什么东西,好恐怖的课程。”
“是吧,这种梦我可不能一个人做,必须得分享出去才行。”
“怎么,这种无厘头的梦,还想吓着我们不成。”
“还分享呢,快把窗户打开,这里呛死了。”
“你们就不觉着有点冷吗?”
“火还不够旺呗,再加点油。”
“这都不旺?赶紧开窗。”
确实呛。
“不如就你去吧?”范意听到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
“去开窗。”声音说。
鬼使神差地,范意抬步走向窗边,穿过浓烟与人影,右瞳失神,甚至越走越近……
“对,开窗,让这烟出去。”
“就不呛了。”
范意身不由己地伸出手去,下一秒,就要推开虚影中的窗户——
“推开它。”
动作戛然而止。
他的喉中尽是滚烫的辣意,刺得他发疼,要推窗那只手离面前的窗只余下堪堪一寸。
“怎么不动了?”
“快呀。”
范意喘了两口气,缓缓撤回手,将其抬起来,一点点摘下了自己左眼前的单片镜。
瞳眸底部,竟是一片刺目的血红。
“吵人。”范意说。
他将手搭在窗框边上,脊背在一阵接一阵的热烟中生寒。范意回过头,发现有整整四道目光落在他的背后,死死盯着他。
一人满身是血,头颅缺了一角,身体以不正常的状态扭曲着,像是粉身碎骨。
一人被悬挂于风扇之上,脚尖正对着范意的脖颈,摇摇晃晃,满面青紫。
一人肌肤溃烂,被烧得只剩半张脸,干枯焦黑,不成人样。
一人伤痕累累,躯体僵硬,血肉模糊,细碎的砸伤无数。
它们齐齐向着范意接近。
“为什么不开窗。”
“第一节课,跳楼。”
“为什么不跳?”
范意自言自语道:“精神污染?”
这招对他无用。
他的手指摩挲着单片镜的边缘,硌在手里。范意站在原地,慢慢地等着这些诡物移动到他面前,等着上吊的尸体用腿缠住他的脖颈。
然而,这些都没有发生。
范意听到了有东西开裂的声音,像是瓷片。
清越的一声“叮”响,似乎有东西落在了地上。
随即,教室中间的烤炉发生了巨大的爆炸!
范意挡住脸,热浪从他身边冲过,几乎要将人掀翻。猛烈的风仿佛在将范意往后推,往窗上推,头顶的砖瓦一块一块坠落,噼里啪啦地响,甚至激起烟尘,碎块迸溅。
闹出的动静还挺大。
看似如此,感觉真实,可是爆炸的气浪、坍塌的屋顶、滚滚的黑烟,都没有实际影响到范意。
他扭头,透过窗户,往外看去。
6号教学楼的位置,可以远远眺望到远处的宿舍楼,是A栋,正对着五楼宿舍的一扇窗户。
那里站着一个看不清的人,正静静朝这边凝视着。
忽然,有道光亮从范意的眸底一闪而过。
有人受到了左眼的控制?
他静了两秒钟,不甘心地回头望了一眼,重新戴上了单片眼镜。
*
“停下!”
范意的肩膀一疼。
他的眼前忽地一晃,随即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了起来。
再回神时,他已被盛安桐与路白月死死拉住,再差一步,就要翻过栏杆,跃下天台。
范意扭头:“你们在做什么?”
路白月:“还不明显吗?不拉着点你,你不得跳下去?”
“刚刚你就跟被鬼迷了心窍似的,一直往天台走,怎么喊都不听,拉也拉不动。”
范意:……
如果不是这两个人来拉住他,遭到了左瞳影响,他还能看到更多。
范意有点无奈:“我没事,我知道那是幻觉,在里面停住了,跳不下去,放开。”
路白月松手。
他说:“我是信你有本事的,不会沦陷,但总得防一手。”
“毕竟我们不是叶瑰,不可能完全知道你的情况。”
路白月随口道:“你那眼睛挺邪乎,红色的,是诡物的东西?”
范意活络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是。”
既然被发现了,他也不再瞒着:“这是恋爱都市在我身上留下的东西。”
范意说:“是地狱安眠曲。”
“地狱安眠曲?”
盛安桐问:“那不是曲子吗?”
“是曲子。”
范意平静道:“但安眠曲,更是被诅咒的旋律。”
“旋律只是形式,真正能够起作用的不是曲子,而是诅咒。”
路白月理解了:“也就是说,现在的情况,是诅咒转移到了你的左眼中。”
“难怪你要戴个眼镜,没有度数,是能藏住异样的道具?”
范意:“嗯,这眼镜能隔绝诅咒的力量。”
同时,恋爱都市加诸在他身上的窥探能力,也没有消失。
单用左眼视物时,哪怕隔着眼镜,他也能看透怪谈中的真实,不再被虚妄所瞒。
范意平时并不会动用左眼的能力,除非他追求速战速决。
真的很想把这只眼睛给剜下来。
但他不能。
这种伤害自己的行为,会让很多在乎他的人生气。
……尤其是叶玫。
“关于我的事,就到这里吧。”
“不讲这个了。”
范意低下头。
有其他两人在,范意很随意地趴在栏杆上,俯瞰楼底的风景。
他的眼中倒映着不少通灵者,为生存而忙碌奔波的身影,在各处来往。
范意说:“就聊聊我在幻觉里看到了什么,以及发现的线索好了。”
他开口,把方才自己见到的一切都和两人说了。
“多半是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事。”范意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六号教学楼的天台,从前是个空的教室,顶上还有七层,说不准还有八层。”
“然后有一天,四个学生偷偷来这里作死,拿电烤炉来烧烤,因操作不当,电烤炉发生了剧烈的爆炸,而引发火灾。”
“四个人,一个跳楼,一个被活埋,一个上吊,一个因火而死。”
路白月也撑栏杆:“不对啊,跳楼、活埋、被烧死还可能同时发生,都是因为爆炸而起,那上吊是什么情况。”
“总不能因为起火了才上吊自杀吧,爆炸了,那风扇不得掉下来?还有闲心找凳子,把自己栓上去?”
范意说:“查查。”
他轻声道:“也许这些有怪谈的误导,不是同一时间发生的事。”
“他们的伤处也有蹊跷。”
“可惜我还没有看清。”
盛安桐听了一会儿,提议:“不管怎么说,我们把这条情报先记下来,通知其他人吧。”
“让云见雪他们查查,如果是这么重大的事故,应该会有处分通知。”
路白月:“……人都死了,处分什么。”
盛安桐顿了顿,找补:“我是说,校内记录。”
“行,我发过去了,”路白月说,“顺带问了下他们那边的进度。”
“等回复。”
范意:“嗯。”
“对了,”路白月回头,“在你往天台边走的时候,叶瑰的花盆自己碎了。”
范意:“我知道。”
在幻觉里,他听到了花盆的碎裂声响。
先于爆炸。
范意回身,离开天台的栏杆边缘,走到属于叶玫的花盆前,用脚踢开花盆的泥土与碎片。
与其他的花盆不同,在泥土中间,埋着的竟不是种子,而是一枚银灰色的钥匙。
范意把钥匙捡起来,收在手心,紧紧攥着,在掌间刻下一道深深的红纹。
“走吧,”范意说,“这里没东西了。”
盛安桐偏了下头:“等一等,林澄、阿昼。”
“出事了。”
他退开两步,远离了天台栏杆,听着周边不对劲的风声,出声道:“有人要跳楼。”
范意猛然扭头。
从天台正面向寝室楼的位置,五层阳台上,从这个距离正好可以看到,一道人影攀上栏杆,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距离太远,只有盛安桐能听到坠落的声响。
头朝下,砸在石头上,粉身碎骨,鲜红的血流了满地。
和迟来的尖叫声混在一起。
第219章 Stillness 9
“跳楼那人是外来的通灵者, A栋的人。”
“他住的寝室是414号,从五楼跳下去的,就在他跳的那层楼下。”
“但我们上去的时候, 发现头顶的位置, 那里只有一堵水泥砌成的墙。”
范意站在五楼的走道上, 背靠着513寝室的门,看着面前的一堵白墙, 站在叽叽喳喳的人群最后,把玩着手里的银色钥匙。
“这是墙啊,哪来的房间,他是怎么进去的?”有人发出疑问。
范意想:他违反了规则, 怪谈想诱惑他、杀他,不就让他进去了?
很简单的事。
他把钥匙收回口袋,支起身体, 问:“你们有人认识那个死去的人吗?”
被范意问询的人微愣,随即道:“是,我认识, 但不算很熟——他和我们是一个寝室的。”
“他叫王嚣。”
“我们只知道这些, 除此之外的情况, 就不是很清楚了。”
路白月:“好说。”
“昨天或者今早,他有没有什么做出古怪的举动?”
“这我们真不知道,”那人道, “要是清楚的话,也不至于在这儿摸不着头脑了。”
路白月不死心, 还在套近乎:“那你知道他今早是什么时候出寝室的吗?”
“刚离开不久就死了?”
那人的声音有些不耐烦:“问我,我也不清楚啊。”
“我管自己都来不及,难道还得关注别人吗?”
“反正我今早起来, 就没看见他。”
路白月说:“哎,我就是问问嘛,知道别人的死因,也好有效避开死亡陷阱。”
路白月说的有道理,那人又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犹豫道:“大概九点吧?”
“反正出去了有一会儿,就跳了。”
路白月与范意对视一眼。
九点走的人。
十点二十左右,那人从阳台坠落。
其中大概一个来小时的时间。
那人既没有离开宿舍楼,又没有待在寝室里,最大的可能,就是像他们昨晚一样,进入了另一重空间之中。
那么,原因是什么?
“想想就知道,”范意说,“他大概率是因为违反了什么规则,才会被拖入异空间里。”
“但他没有像我们一样,躲过隐藏在那里的危险,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最终,他进入了514号寝室。”
路白月问:“你这么确定?”
“是。”范意说。
“因为他是自己从楼上跳下去的。”
“我看着的,没有任何诡物推他。”
范意轻轻道:“所以,他一定是在房间里看见了什么,或者经历了什么,才让他不惜跳楼,也要离开514号房间,离开那个空间。”
“和我一样,遇见了幻觉也说不定。”
但范意在恋爱都市里走了一遭,对精神方面的影响有完全的抵抗性。
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了。
路白月说:“多半就是。”
“他那个姿势,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找死。”
范意说:“昨晚你们逮我的时候,应该也做了一些调查吧?”
“不然不至于拖到快天亮才出来。”
他走到一边,拍拍盛安桐:“我昨天睡着了,不是很清楚……当时具体什么情况?”
“问我?”盛安桐指自己。
范意:“不可以吗?”
盛安桐说:“你可以让阿昼讲,他们看得见东西,捕捉到的信息会比我多不少。”
范意:“都一样。”
“你能活到现在,能被神乐肯定,这次一起过来找我和叶瑰,一定是已经与大家合作过不少回,并相互理解,有属于自己的、特殊的本事。”
盛安桐道:“没有,运气好。”
他停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我们昨天是做了一些调查。”
“那个空间像鬼打墙,而且很复杂,不管怎么走,都会不停地回到原点,回到514号寝室门前。”
“每次接近514号寝室,都会诞生不由自主的,想要推门而入的想法。”
“不过,大家的心性都很稳定,没人接近。”
范意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空间不对的?”
盛安桐说:“就在你晕过去之后。”
“本来想先把你送到公共休息区,等你醒来再说,结果回头发现,走廊怎么都出不去了。”
盛安桐想了想:“但我当时听到了一点声音。”
“是上课铃。”
“教学楼那边有一声很微弱的上课铃响,然后,跳舞的木偶人就追来了。”
“从走廊的尽头。”
“带着刀,我听见了划开空气的声音。”
范意说:“听描述,这情况不像是随机出现的。”
“嗯,”盛安桐说,“而且,木偶人虽然摆出了一副追杀之势,但它只是缀着,我们快,它快,我们慢,它慢。”
“它似乎不能伤害到我们,只是想驱逐。”
“仔细一想,它当时是在把我们往出路赶。”
范意接话:“这样的话,它的目的不难被察觉。”
“但很多人意识到这点后,会反其道而行之。”
“先入为主地认为木偶人不怀好意。”
“……也许确实不怀好意,它利用人的刻板思维,故意的。”
盛安桐:“所以,不能确定。”
“走廊里的情况就是这样,没有其他特别的东西,我想,具体的答案应该在514号寝室内。”
他说:“目前可以肯定的是,怪谈不会无中生有,514号寝室以前一定存在。”
“是因为发生过什么事情,才被封住的。”
“小雪他们应该会查,”范意说,“不如,我们先去找宿管问一问吧。”
路白月在旁边听了半天,见缝插话道:“宿管是诡物,你觉得它会理我们?”
范意说:“先试试。”
“它不想理,我们就自己发现。”
盛安桐想了想,问:“你左眼的诅咒,可以控制诡物吗?”
范意:“可以,但我不想用。”
盛安桐:“好。”
他理解范意的想法。
路白月说:“还是少用,那毕竟是诅咒,不知会有什么其他的副作用。”
范意:“我知道。”
三人下了楼,去找宿管。
诡物并不把人命当命,跳楼者的尸体很快就被清理干净,只有沾了血的草坪才能预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留不下其他痕迹。
宿管大爷是个看着有六十来岁的老人,胡子拉碴,坦然地坐在位置上,看着电脑上的画面。
他盯着屏幕,见到三人朝他过来,冷淡地瞥了一眼,将手里的本子一推。
“有事先登记,登记完再谈。”
范意点点头:“好的。”
他翻开登记簿,快速翻到五楼的部分,一个一个寝室找。
511寝室、512寝室、513寝室……515寝室。
没有514号。
范意快速翻回312号寝室的位置,在上头签下了“林澄”两字。
路白月也快速签好。
轮到盛安桐的时候,他礼貌冲老人笑了笑,说:“您好,我是盲人,看不见,登记有点困难,可以帮我找一下寝室号吗?名字叫青桐。”
“青草的青,梧桐的桐。”
老人“啧”了一声:“真是麻烦。”
“瞎子还来掺和这些,我给你查一下。”
盛安桐轻声道:“麻烦您了,不好意思啊。”
他听着老人敲键盘的声音,把手支在台子上:“对了,您在这里管宿舍,对学校的事了解的多吗?和您打听点东西,行吗。”
看他态度良好,老人的语气也缓和了些,说:“你讲。”
盛安桐:“你们这有514号寝室吗?”
老人按在回车键上的手一顿。
范意默不作声地观察情况。
老人只停顿了那么一下,旋即若无其事道:“没有,这数字可不吉利,谐音‘我要死’,设计的时候墙就封了。”
“是吗?”
范意的手指抵在台子上,卖可怜道:“可是我在找一个叫叶玫的同学,他是这里的学生,前几天借了我的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他跟我说,他是A514寝室的,但我们今天上去,513寝室对面只有墙。”
范意摘下口罩,他的脸色非常苍白,像一只弱不禁风的漂亮娃娃,仿佛一碰就碎。
还是个灵鬼。
老人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两下,说:“我们学校根本没有514号寝室,我看就是那人胡诌骗你们的。”
“是男生吧?这几天校内男生都在B栋,我给你们查查。”
范意笑了笑,把口罩拉回去:“多谢了。”
“找着了。”
老人调出信息,皱眉:“不过……不对啊,你说的那个人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没错,但他已经休学大半年了。”
“请假事由是出了心理问题,有医院证明,但没退宿。”
“从今年五月开始到现在,假条一直挂着,没销。”
老人怀疑道:“你们确定是这个人?”
“确定,”范意说,“他给我们报的是这个名字,说不定是库里没更新。”
“他是哪个寝的,您和我们说说,我们去问问他室友。”
老人想了想,觉得也行:“B611寝室,2号床。”
他问:“你们还有别的事吗?”
“有,”路白月说,“我们要换寝室。”
“把我们三个,还有云见雪,换到同一间寝室吧。”
“是吗?”老人古怪地笑道,“你们要连别人的份也一起换?”
范意问:“不可以吗?”
“可以,”老人弯了眼,“当然可以。”
“只要晚上九点之前过来,就谁都可以换寝。”
“就是,大家一定要睡在自己的寝室才行,啊。”
从这话里,范意听出了冰冷的恶意。
在林寄雪未到场的情况下,他们三言两语,轻易地就把林寄雪的寝室一起换了。
虽然可以后面通知他。
但是……
如果规则是这样,那么别人是不是也可以随意更换他们的寝室?
然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走错。
范意轻声道:“对了,大爷,听说今天宿舍楼有个人跳了,您知道他是哪个寝室的吗?”
“变凶寝了,我们想绕着点走。”
人之常情。
老人却如看透了他们的小心思般,眼瞳深邃,意味深长道:“他啊。”
“是A303寝室的人。”
“……”
不是414号寝室。
第220章 Stillness 10
B611号寝室。
门没有锁, 一推就开。
四人的寝室里没有人,却明显有生活的痕迹。其中三张桌上放满了书本、零食、电脑等各种各样的个人用品,通通堆在一块, 很乱。
很大学生。
相比之下, 叶玫的桌子非常好认。
2号床底下, 唯一空着的那张桌子就是他的。
桌子长久没有人用过,粗看还行, 仔细一摸,便能发现上边已经落了一层灰。
上边的书柜里还有几本书,是六级的辅导学习资料,卷子只写了两三页, 看起来很久没有动过。
椅子倒出乎意料地干净,多半经常被串寝来玩的人拖出来坐。
路白月环顾了一圈,意有所指道:“你们觉得, 住在这个寝室里的人,是通灵者,还是诡物, 亦或者过去的残影?”
“人肯定不可能, ”范意说, “时间不对。”
他用鼠标晃开三号桌上没关闭的电脑。
右下角显示着现在的时间。
18年11月29日,上午11:54。
一旁的书本上还贴着标签。
【信工1702,童初。】
“Z市电子科技大学成立于1998年, 二十周年校庆,是18年举办的。”
范意:“也就是说, 这则怪谈的时间点,定位于我们现实所在时间的八年前。”
“这则怪谈按照这所学校八年前的模样,等比复刻了一个背景和壳子。”
路白月说:“是我死去的那一年。”
也是“不存在的人”发生的那一年。
“嗯, ”范意说,“把怪谈的时间背景调成过去,或者未来,这种事并不少见,毕竟是意识的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但在所有通灵者都来自26年的情况下,出现来自18年的学生,和通灵者住在一个宿舍里……”
范意说:“我们可以肯定一件事。”
“通灵者里,必定混入了一些来自过往的幻影,是怪谈创造出的诡物、傀儡。”
怪谈一开始就说过,分配给本校学生的寝室,就是他们原本的寝室。
也就是说,怪谈发生时,诡物只选取了当时在B、C两栋楼的部分学生,把他们牵扯入怪谈之中。
而A、D两栋楼,就留给其他的,主动或被动涉入的外来者。
也就是说,B栋大部分寝室的成员,都是来自26年的通灵者。
可B611号寝室的成员,却显而易见地全都来自18年。
肯定不止一个寝室会发生这种情况。
“住在这里的人,说是同校的同学,可大学的学生,有时候一个班里的人都认不全,更别提不同年级,不同专业的人,哪里知道谁是谁。”
“更别提老师和我们外来者。”
“不是所有通灵者都对气息敏感,诡物想要遮掩自己的身份,混入人群之中,很容易。”
盛安桐说:“所以,这些卷子,能算作叶瑰留下来的东西吗?”
路白月摇头:“不能。”
“怪谈是怪谈,现实是现实。”
“这里不是真的过去,它模仿、展现出的一切,都是它用自己的污染捏的。”
“既然如此,它想往这则怪谈里填什么内容,都可以。”
“总不能它随便设计个人,让那家伙学着点叶瑰的行为模式,就说它是叶瑰吧。”
盛安桐点头:“也是。”
归根结底,哪怕挂上了叶玫的名字,这些东西,也还是这则怪谈的产物。
范意坐在叶玫的椅子上,开了衣柜。
里边没有衣服,底下倒是有套被褥和凉席,还放了除螨包。
他扫了一眼就关上,把书桌的抽屉往外拉。
上了锁,没拉动。
路白月问他:“你觉得,怪谈为什么要创造这些过往的影子?”
“没意识到的时候还好,一旦意识到了,这些人,很容易暴露。”
范意摸出那把银色的钥匙,边开抽屉边说:“他们是观众。”
路白月:“依据呢?”
范意:“校庆表演,表演给哪些人看?”
“通灵者是参与者。”
“而观众,除了老师、领导,回校的校友外,当然还包括了这些没有参与表演的同学。”
“怪谈里的一切,都有迹可循,观众也是。”
“规则不可全部相信,接触观众的途径不止彩排,它们就藏在我们之中,只是需要……我们自己发现。”
如果不是这里出现了叶玫的东西,范意还不一定能够这么早就察觉到这点。
似乎冥冥之中,一切都早已注定。
他低下头。
银色钥匙严丝合缝地卡进锁孔里,抽屉打开了。
抽屉没发没法全部拉开,但能看到里边十分干净,杂物都收拾走了,空空的。
和叶玫的书桌床榻一样,一目了然的样子。
范意顿了会儿,随即把手伸到视线无法看清的最里头,在死角里,摸到抽屉的顶部,贴着一份薄薄的纸状物。
他把东西摘下来,才发现那是一只信封。
信封上没有写名字,也没有写收件人,封口处草草一折,贴了张黏性不强的幼稚贴纸粘住,轻轻一拨就能拆开。
范意把信封里边的白纸拿了出来。
上边是叶玫的字迹,只写了两行字。
【Witchs Blessing,最先停下舞步者将成为第一个祭品。】
【Ape Dream,人能够在清醒梦中制止自己的死亡吗?】
范意给信纸拍了张照,发送到他们的小群里。
早上神乐刚拉的。
“是什么?”盛安桐看不见,问。
“线索,”路白月低头看消息,手指将图片放大,回答,“一个是女巫的祝福,一个是猿梦。”
盛安桐问:“猿梦听过,女巫的祝福是?”
路白月:“诡物图鉴001号,女巫的祝福。”
“是连我们诡物都避之不及的东西,称之为世界上最毒的诅咒也不为过。”
路白月解释:“痛苦、绝望、死亡,皆是女巫降下的恩赐;折磨、苦难、别离,都是女巫回应祈祷者的遗音。”
“承担女巫的祝福者,终将在血色的天空破碎之时,被刺穿咽喉,剥下人衣,遭遇狩猎。”
范意听着,没有做声。
他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无意识地走了下神,眸光有些涣散。
……又要来了。
在其他人注意到前,他又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让自己的模样看上去正常一些。
他弄出动作,让自己的精力集中在一个点上,慢吞吞地把信纸叠好,重新装回信封之中。
“女巫的诅咒,”范意艰难道,“它出现在这里,不是好事。”
路白月问:“你有想法?”
“嗯。”
范意开口:“我觉得,这个地方,和通灵古店有关。”
他尽量维持着意识的清醒,让自己一口气把话说完:“我想不到除了它们之外,还有哪些诡物能接触到女巫的祝福。”
“包括我刚刚在天台看到过的纸壳,上边画着诡异的圆,都明显是通灵古店的手笔。”
说这话时,他忽而抬头,朝外边看了一眼。
“怎么了?”路白月问。
范意找借口道:“外边有东西。”
他说:“你们先把这间寝室查一查吧。”
“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信息,关于514号寝室,天台,还有猿梦。”
“我出去一趟。”
路白月蹙眉:“你一个人?去哪里?”
范意的思维已经变得混乱,坚持着最后一点力气,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洗手间。”
外面有东西,和去洗手间,两者有什么逻辑性的关联吗?
可范意的眼前已经花了起来,丢下这话,他果断转身,快速离开。
还带上了611寝室的门。
“洗手间?”
盛安桐静了一秒:“这间寝室,不是有独立卫……”
“咔哒。”
他话没说完,耳边传来打开寝室门的声响,和着逐渐远去的微弱风声,步履又轻又快。
路白月快速追出去了。
盛安桐把手搭在四号床的桌上,安静听了一会儿,旋即蹙眉。
似乎还有第三道跟上去的脚步声?
*
“撑不住了?”
范意脚下虚浮,总觉得自己踩在水里、棉花上,好几回差点摔倒,来到了走廊尽头。
是洗衣房。
范意远远看到路白月朝这里追来的身影,无路可走,只好进去将门关上,从内部反锁。
同时,他摘下手套,干脆利落地划破自己的手掌,在上面加了一道针对诡物的封印。
做完这些,范意的身体彻底失去力气,背靠着门板缓缓往下滑。
范意拉住门把,勉强站住了。
“很困?”脑子里又响起声音。
“困了就睡吧,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
“这是你的身体在向你发出警告,无视真的好吗?”
范意轻声道:“不要吵。”
“为什么不吵?”
“你觉得你现在还能维持意识,是谁在帮你苦苦坚持?”
“好心当驴肝肺。”
“我们是同一个人,”范意说,“你应该的。”
“……好笑。”
“你如果承认我是你的话,为什么迟迟不肯接受,不肯把控制权交给我?”
“我可以为你带来你真正想要的,更好的人生。”
范意的额角冒出冷汗。
路白月似乎在拍他后背的门。
可范意的意识已经非常迷糊,整个世界都旋转起来,晕晕乎乎的,摸不着方向。
“我,没事。”
范意强撑着最后一点精力,断断续续地对门外说话。
“你,回。”
“封印,会伤,你。”
“我,一会,来。”
“很……快就……好……”
“好多花广石法式#gs%4@?……”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他只知道自己的嘴唇动了,听不见话,不知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
这是他昨夜强行从梦中醒来,压制安眠曲的副作用。
他的精神会变得非常脆弱。
只是没想到,自己连两个多小时的调查都无法坚持。
外界的一切都似乎与他隔了一层薄薄的膜,彻底乱作一团,他的精神行将溃败,只有脑中的声音如此清晰。
“只要你接纳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声音说:“你也不想在他们面前出这种问题吧?”
“可是……”
范意在意识里,自言自语道:“不接受我的人,不是你吗……”
“我有罪,我承认自己的罪念,会担起恋爱都市的一切,以及所有应落到我身上的责任。”
“我承认你是我的另一面,是我不敢对外展现,只能放在心里幻想的,会诞生虚无想法的自己。”
“可你不承认。”
“从来用‘你’‘我’两词分开我们的,是你。”
“……”
意识深处的声音说:“你说错了。”
“是你,不肯放过你自己。”
“你接纳我,和你不肯与自己和解,两者听上去,不是很冲突吗?”
“归根到底,是你不允许自己诞生这种虚无的想法。”
范意没来得及回答。
现在他连脑中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无法思考,无法言语。
意识彻底断了线,陷入死寂之中。
哪怕路白月怎么撞门,呼喊他的名字,范意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的手缓缓从门把上松开,身体失去支撑,一头栽了下去。
头重重地磕到地板瓷砖上。
那里正好凸出一块,磕破了,血往地板的砖缝中流。
范意侧身倒在那里,半睁着眼,一动不动。
*
门外,路白月低头看着自己被封印烧灼得不成样子的手。
范意跑得也太快了。
而且,下的是什么咒,这么狠?
路白月咬了咬牙。
他刚刚明显听到了有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范意开始还说要他回去,结果后面就开始讲一些人根本听不懂的胡言乱语,这怎么能够放心?
现在里面好像没有任何回应了。
路白月把手上的伤口用污染补平,打算最后再试一次。如果实在拉不开,就喊盛安桐和待命组一起过来。
“放手。”
忽然间,一道又轻又凉的声音自路白月身侧响起。
对方的身形如同鬼魅,分明是人,周边的气息却比诡物都要冰冷。
路白月僵住了。
他要破坏门锁的手指停在上边,慢慢被烫出了一道漆黑的烙痕。
“我来吧。”对方把他的手给拨开。
“他是知道我在,才避开你们,想让意识短暂休息一下,好把最好的状态展现出来。”
“可惜,好像出意外了。”
“但他还是不希望你们看到。”
路白月倏然扭头。
来者冲着他笑:“毕竟,橘子的血对诡物来说,是最致命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