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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White moon 14

黑巫女总算摆脱林寄雪, 将盛天原的亡魂送入幻境时,她的整个脸色都是黑的。

林寄雪紧随着她进入此地,若无其事地理平方才在打斗中弄坏的衣衫, 挡住被撕扯出来的破洞。

就像所有故事的开头一样, 小孩模样的“路白月”抱着一只雪花玻璃球, 站在秋千面前。

看到小米,他像是看到了什么闪闪发亮的宝物一般, 双目放光。

小孩伸出双手去,接过小米手中,被塑料薄膜包裹起来的一根手指。

“这次是盛天原的残肢,”小米说, “祭品总该对了吧?”

小孩没有回答。

他打开玻璃球,只露一个缝隙,将这根小指小心地塞到里面, 再合上盖子,很用力地将这玻璃球摇了几下。

球内的景色便立即如大雪扬扬的冬天一般,白灰纷飞。

然后, 幻境里的麦田下雪了。

这场雪来得十分突兀, 飘飘洒洒的纯白落到金黄色的麦穗上, 在坟地也能远远看到,范围向远处蔓延。

范意伸手去接。

雪花融化在手心里,凉凉的, 湿湿的。

他想:夏天的麦田会下雪吗?

风夹着雪袭过田野。

林寄雪迅速注意到了秋千的异样。

他眼疾手快,一把拉起小孩, 将小孩抱到了花田的最旁边。

荡起的秋千擦着他的兜帽过去,让孩童避过了一次袭击。

男孩仰头,看着天上的雪落进眼里, 刺得他双目发疼,像是在等,一直等待着什么。

但他没有等到。

范意与叶玫已将坟地间的尸体尽数埋葬,被封存于墓碑底的死者无法再召唤鸟儿,于是天空没有了刀雨。

男孩抱着玻璃球,有些失望,他垂下脑袋,眼中倒映着秋千嘎吱晃荡的模样。

随后他用小小的手,推开了林寄雪。

在满天空的白雪里,男孩站起来,转身向着坟地走去。

他将带着手中的骸骨,一起受刑。

坟地的路是惩戒地狱,会割开他的舌头,用铁树穿他的胸腹。他受过的疼痛,玻璃球里的灵魂也会一起挨着。

小孩听见手中物体正发出凄惨的哀嚎,祈求他不要继续往前,受遍又苦又痛的刑罚。

小孩踩着自己的舌头过去,口中快速生长出新的器官,嘴角溢着鲜血。

灵魂上的折磨最难捱,他听着求救的话语,脸上却在笑:“才这点程度,你就接受不了了?”

这可是专门留给亡者的受刑之路。

“还远着呢。”

要走向坟地。

向死而生。

*

最后,被这条道路锯成半截的小孩,拖着滑溜溜的上半身,努力支撑着不要倒下,挣扎着最后一丝灵魂,停在静的面前。

他将自己手中的玻璃球伸出去,递给她。

玻璃球里飞扬的雪花已然停歇,层层叠叠沉寂在底部,堆成一团,更像骨灰。

做完这一切,他的上半身才慢慢滑落。

一具新的孩童尸体摔在地上,血液里开始生出小鸟。

它没有闭眼,死前还手指扒了两下泥土,似乎在表达自己的不甘。

然后彻底安静。

静收起红伞。

她用双手端着玻璃球,以郑重的姿态,带着“祭品”走到杨春石的坟前。

骨灰洒在葵花上,顷刻消弭不见。

以此来祭奠死者的灵魂。

那一刻,不论是坟场附近的五人,还是位于幻境之外的其他通灵者,都听到了一则声音清晰,源于四面八方的通知。

【终场演出完成进度1/4。】

恍若山间来风。

*

盛天原的灵魂被巫祝完全献祭之后,坟地总算肯敞开出口的通路,教生者离去。

五人离开幻境,站在进入的起点,隔着花田里一架还在微微晃动的秋千,两边面对着面,短暂无言。

林寄雪和小米站在一边。

小米的手腕上还有几道新割的伤痕没来得及处理,血迹还停在上边未消。

静停在原地,视线快速扫过这些伤口,打量了一阵,绕到另外半边,对小米说:“我们走吧。”

这伤是谁人所为,不言而喻。

林寄雪的手笔向来好认。

小米脸色阴沉,准备和静一起离开。临走前,她用凉飕飕的目光,恶狠狠地剜了范意一眼。

“你叫范意对吧?”她故意念出了范意的真名,再没了先前的轻蔑不屑,“我记住你了。”

“下一次,我定会亲手杀了你。”

范意抬手告别:“欢迎,随时恭候。”

黑巫女站住了步子。

若是范意一言不发,不接这茬,她或许会就此作罢。

但范意不仅接了,还用随时恭候……这种带有挑衅意味的话语。

已经很久没人敢这样和她说话了。

她冷笑道:“很好。”

静在背后拉了一下小米,没拉动。

她悄然垂眼,观察到小米的手蜷着,似乎想取出什么,须臾,从中悄悄探出半只蝴蝶的翅膀——那是小米手里最毒最烈的诅咒。

静心知自己劝不动,于是往旁边退了一步,希望范意和叶玫还能记得他们的约定。

她倒不是有多关心黑巫女。

只是在这则怪谈里,送葬人的身份是极为重要的一环,范意和叶玫尚还未知,但一定不会差。她不想因为这些意气上的争斗白白消耗。

小米一步步向范意走去:“先前种在我身上的诅咒,是你做的吧?”

范意承认了:“嗯。”

“随便对我用诅咒,还是两次,你知道后果。”小米说。

范意:“嗯。”

是的,除了“窥探”之外,范意还对小米下过第二次诅咒。

趁着“窥探”生效之际种入的。

有另一层诅咒做伪装,新的诅咒隐蔽性更高,且会源源吸收怪谈周边的污染,不断壮大自己。

就像温水煮青蛙。

它潜伏在小米身上,平时不会发作,只有小米想要对旁人动用诅咒时,才会苏醒反噬。

那时,小米的注意力皆在“窥探”上面,没有用心留神自身的情况,以至于诅咒发作,她才发觉自己被人阴了。

这世上大多人遭遇反噬时,会先切断自己与诅咒的联系,以免被追溯到源头。范意偏不,他反其道而行之,让她察觉,然后错估诅咒的污染,亲手将追溯途径掐断。

小米抵住自己的手心,指甲压进肉里:“信不信我杀了你。”

范意直视着她:“你要能杀我,老早就杀了。当然,现在也可以动手。”

“何必口中威胁,等到下次见面。”

“你不起歪心思的话,第二次诅咒根本就不会发作。”

这也是林寄雪为什么能拖延小米这么久的原因。

她和林寄雪的实力差距不是很大,真正的目的也只是带着盛天原的残指坐上秋千。只要找准时机,林寄雪拦不了她多长时间。

如果小米没有借机报复,打算在坐上秋千之前,给林寄雪施加少量诅咒,意图教训的话——

她或许早就进入幻境了。

可惜,林寄雪的匕首划破小米的胳膊。

她身上的诅咒反噬,喉中泛起腥甜的痒意,险些呕血。

想到这里,小米下定了决心。

不止是记仇。

范意对她而言是个威胁,是个能够反诅咒她的对象,不能留。

哪怕对方是灵鬼,关键身份,解决怪谈的重要一环,又与她何干。

蝴蝶扑腾着翅膀,从小米的指尖飞出。

鲜红的文字密密麻麻地写在蝴蝶的翅膀上,带着如血的诅咒,直冲着范意的脸上扑去!

她好好算过,这个距离,范意根本来不及躲开。

血红蝴蝶的诅咒是恶毒的死咒,一旦生效便不可逆转,哪怕只有花粉沾到身上,都会全身溃烂,不出三日,坏血而亡。

“咔”。

在范意的几寸之外,蝴蝶倏而被人徒手截住。

叶玫的手指苍白又纤细,精准地在半空中捉到了那只蝴蝶,蝴蝶拼命挣扎,花粉抖落到叶玫的指缝间,瞬间将其腐蚀,深可见骨。

然而下一秒,白骨上又生出了新的血肉。

叶玫浑不在意地一把将蝴蝶掐死,迎着小米阴鸷的目光,笑道:

“黑巫女,你就这一点不好,一旦锁定了自己的猎物,眼里就只有他,看不到别的。”

“想不到会有通灵者会出手帮人。”

小米:。

也没有哪个通灵者敢这么帮。

谁碰谁死的东西,遇到天敌了。

真见鬼。

叶玫这诡物一样的自愈力,再加上通灵古店的庇佑,任何诅咒到他身上,效果都会大打折扣,本就是她诅咒的克星。

在这以前,她最不喜欢在怪谈里遇上的人,就是叶玫。

“你帮他?”小米嘲讽道,“通灵者的真心值几斤几两,他今天能设计反噬我,改天也能对你下手。”

“叶瑰,你怎么也变成这样了?”

“在怪谈里付出真情,能得到什么好下场。”

叶玫不为所动:“那怎么了,我愿意呀。”

林寄雪在边上看了半天,啧啧道:“我一开始就和你说了,小米,咱们要晚点进去,不急着上秋千,免得他俩在里边暗戳戳秀,让我们变成他们Play的一环。”

“我是好意呀,可你当成驴肝肺,还对我大打出手,我真伤心。”

受害人静:。

小米:。

先动手的人究竟是谁?

“还要继续吗,”叶玫问,“黑巫女,这样下去,我们只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

“不用了。”小米收手。

虽然她心中还闪着阴鸷的想法,但小米拿得起放得下。她转身,背对着叶玫挥手:“希望下一次,你我的运气能好一些。”

“不要再撞到一起,遇见彼此了。”

说完话,小米和静一起离开。

血红蝴蝶的残骸落在地上,渗进土中。叶玫踩了两下,确定粉末埋得够深,不会波及过路的通灵者时,才朝范意做了个“OK”的手势:“走吧。”

范意跟过去,问:“你身体没事吧?”

叶玫在范意面前张开手:“看,干干净净,完好如初。”

没有伤痕。

范意想了想,给自己解释了一下:“我不是没准备后路,老板。”

“你动手得太快了,万一你真的被诅咒伤到怎么办?”

叶玫摊手:“那你下次在做什么之前,也先跟我商量商量,好吗?”

“不然我会以最坏的情况去揣摩你的下场,然后做出我认为最合适的选择。”

“二次诅咒的事,你学坏了,”叶玫用鞋尖踢着脚底的石头,“不仅一点风声都没露,还敢直面血红蝴蝶。”

范意:“嗯,我干坏事了。”

他拽拽叶玫的衣角:“你知道我的。”

“我怕死怕得厉害,特别惜命,所以我不会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就算要做,也是和你一起。”

“所以不用过于担心。”

叶玫:“我不敢赌,怕你出事。”

“我很高兴你这么说是觉得心疼,不过,这是我的活法。”

“受伤、疼痛、流血,都能让我觉得,我还活着,我徒手帮你截住蝴蝶,不是因为我这边没有道具,只是我想这么干。”

“仅此而已。”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笑了。

范意:“那就多给予对方一些信任吧。”

“信任对方随心所欲,不会出事。”

不管自己怎样谋划,总有一块坚实的后盾,替自己挡下未知的危险。

而在他们全都走远之后,白粥从角落出现,来到花田的边缘。

他弯腰,把沾了血红蝴蝶的泥土剖出来,捧进手里。

不知要带到哪去。

第172章 White moon 15

“他死了。”

“什么?”

“我说, 盛天原死了。”

神色憔悴的女人动了动。

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昨夜没擦干净的残妆,颓败的气质也挡不了她保养得美丽精致的面容,瞧上去分外年轻漂亮。

很难想象, 这位夫人已然年近五十。

她是盛天原的妻子, 盛家的女主人, 陈念。

“他在帮忙搭建舞台时,意外从梯子上坠落, 刚好背板倒塌,总之,他死了。”

陈念坐在老旧的木椅上,闻言挽了挽自己的头发。

她嘴唇发白, 安静地听完话,从嗓子里挤出一声苦笑:“你的意思是,这是报应吗?”

“当初是你说, 这个方法不会有问题,没有任何副作用。”

“现在出了事情,又过来和我们说, 是报应?”

“我丈夫死了, 我们全家都得死。”

她抖着唇, 红了眼:“那之前说好的又算什么?”

对面那人听完这通撒泼般的言论,站起来,把这栋房屋的窗户关上。

“我是说过, 这个办法能让你们都活下来,且不会有副作用。”

他的声音很冷:“但我似乎也再三叮嘱过——‘命数’不是拿来, 是交换。不是换了就完事的,你们要顾好被你们换命的人。”

“而不是让他发现你们的小动作,私底下调查了八九年。”

“现在人死了快一个多月, 若不是他成了怪谈,你们还对此一无所知。”

“没有了可供你们交换命数的对象,你们偷来的生命,当然得还回去。”

“现在好了,盛夫人,”对方笑道,“他来报复了。”

“就没别的办法了?”陈念似乎还想挣扎一下,问,“这样下去,不止是我,你也得死。”

“他怎么可能放过你,你是出这个主意的人。”

“没有办法。”

男人说:“如果你们自始至终都没让他察觉真相,如果他直接死去而没有成为诡物,或许还不会这么麻烦。”

他拨弄着百叶窗的窗瓣:“可我们在怪谈里,在诡物刻意针对着我们的怪谈当中,还是A级怪谈。”

“我都不能保证自己没有事。”

话都说到这里了,陈念心如死灰,瘫软在椅子上。

她喃喃道:“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遭遇这些……”

男人表现漠然:“你们将苦难强加在旁人身上时,也没有顾及过他们的感受。”

陈念顿住了。

她幽深的目光在男人身上停留许久,最终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谢桐。”

谢桐转过头来。

——论坛野榜末位“演员”,擅长变换身份,藏入人群,调动群众情绪,转手翻云覆雨。

陈念说:“再帮我最后一次吧。”

“就算会死,我也不求什么了。”

谢桐:“说。”

陈念低声道:“我想见见……青禾。”

“我的女儿。”

窗外,一只气球低低飞过,越飞越低,坠到地上,风吹着它滚滚地跑。

*

陈念的遗愿最终没能实现。

因为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陈念头顶的吊灯骤然断裂!

谢桐眼疾手快,快速出手,想把她拉到一边。

可吊灯太大,距离不够,破裂的玻璃碎片还是扎进了陈念的背部,被吊灯的重量压住,刺得很深很深。

谢桐抬起吊灯,把陈念救出来。

她没有立死,也没有因疼痛而惨叫。只是急促地呼吸着,睁着眼,仰头死死凝视着头顶的天花板。

悬挂吊灯的地方,有被凿过的痕迹。

在他们对话时,有人在上边偷听。然后动了手脚。

演出要求吗?

真是明晃晃的针对。

“是人为,”谢桐立刻判断道,“不是诡物做的,这伤有救。村里还有医院,我看过,里头有给通灵者的药和止血工具,我送你过去。”

他原本可以不管陈念。

但他答应过要让陈念见到盛青禾。

谢桐向来遵守交易。

就像当年一样。

“不去,”陈念抓住谢桐,说话断断续续,“带我……去找青禾……”

“我可能……活不了多久……”

谢桐:“我哪里知道你女儿现在在哪?背着受伤的你到处找吗?”

他带上陈念离开房屋,盛安桐就站在房子外边,背靠着门边的墙壁。

谢桐与他擦肩而过,自然看到了盛安桐。

但他懒得理会,径直背着人往社区医院跑。

盛安桐快步追上去。

而就在同一时间,花田附近——

白粥将血红蝴蝶的诅咒攥入手中,抬眸遥遥望了一眼就在不远处的社区医院。

正当他要带着诅咒离开花田的时候,一把锋利的匕首不知从何处飞出,直直扎进白粥面前的草地里。

白粥刹住脚步,定在原处,迎面遇上折返回来的范意等人。

挡住他去路的匕首是林寄雪所为。

范意抱着胳膊:“你在干嘛呢,周白?”

“从我们从坟地出来起,就鬼鬼祟祟地待在一边,偷听我们讲话。现在又偷偷摸摸过来,挖血红蝴蝶的残骸。”

他嘲讽道:“就像是早知道小米会和我们生冲突,蝴蝶的诅咒会入土一样。”

白粥别过脑袋:“临昕橘,你都发现我了,还一直装没看见演戏,钓我出来,挺过分啊。”

他不满地嘟哝道:“这次我明明有好好隐藏自己的污染。”

叶玫:“可是我们橘子是灵鬼呀。”

他面对着白粥,自豪似的拍拍范意的肩膀,声音带笑:“咱们是你的委托人,有什么不可以和委托人说的,要背地里做事?”

白粥:……

既然被抓包,他干脆也摊牌了。

“这是我的演出要求,”白粥说,“至于规则具体内容,我目前不能对你们透露。”

叶玫:“那就聊聊能说的。”

白粥道:“我能提前知道你们在这里出手的原因,是我自己,我本身的能力在告知我。”

范意脱口而出:“死亡预言?”

白粥:“对。”

“我眼中出现了死者。”

范意抱臂:“你看见我们之中的谁出了意外?”

白粥摇头道:“不是你们。”

“死者另有其人,是因为这血红蝴蝶而死。”

而死亡预言的目的,便是协助完成这场死亡,让预言成为真实。

他来,是为了让血红蝴蝶的诅咒去到正确的位置上,让其能够对人生效。

而非带走诅咒,制止血红蝴蝶害人。

自然,这点他无法明说。

白粥张开手指,让大块大块的泥土从自己指缝间碎落,只留血红蝴蝶的残翅与粉末留在掌心,白粥将其收到自己的体内。

林寄雪倏地朝白粥伸手:“哎,你这诅咒,要不然和我分享一下?”

“我想用一用。”

白粥愣了愣。

什么分享?

这是对人类来说要命的东西啊。

谨慎起见,白粥问:“你打算干嘛?”

林寄雪说:“杀人。”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生命的份量在他眼里不值一提。一时间,连白粥都差点分不清,他们俩到底谁是通灵者,谁是诡物。

“我才想起来,这怪谈里还有几个贱人在,他们的命,我得要了。”

那些在宴会上骂他精神病的人。

范意:……

您,不是之前还说,要用药控制自己的精神吗?

这是又失忆了?

叶玫捣乱鼓掌:“好,我支持小雪,杀不完我帮你呀。”

范意:……

算了,老板爱闹就让他闹吧。

白粥:“。”

虽然,人类的生死和他没有关系。

但是,万一他真把诅咒给出去了,林寄雪出事,通灵古店找他算账……

他可不想节外生枝。

白粥没有理林寄雪无理取闹的请求,别开眼扯走话题:“关于血红蝴蝶具体的情况,你们可以跟着过来看看。”

“不过要答应我一件事,不论我做什么,都不要出手阻拦。”

范意:“路白月也说过这样的话。”

他无奈道:“你说,我拦你们做什么呢?除非你们想做坏事。”

“但你们是不是忘了,这里是怪谈,可你们的主场,就算我拼尽全力阻止了,你们在没达成目的之前,真的会就此停手吗?”

范意自问自答:“不会。”

“我知道,你打算去害人,想用这血红蝴蝶,亲手完成你的死亡预言。”

“我不能以人类的道德标准来要求你们诡物,”

“我只想知道,这次你们的行动,又是因为什么?”

白粥:“那边走边讲吧,不然要赶不上了。”

林寄雪没要到粉末,略有失望。

他不高兴地跟在队伍最后边,追着问:“什么什么?”

白粥:“……赶不上拦路。”

叶玫快速往社区医院的方向瞄了眼。

随后他收回目光,动作微不可察。

“路白月和我讲了一个故事。”白粥走着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一个徒步于沙漠的行者。”

“她没有水,快要死去,在不断地寻找着水源。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她远远地看到了生长在沙漠的绿洲——求生的路就在眼前。”

“她一步一步,拖着残破的身躯要往前迈,她想活着,哪怕身边的同伴遭遇了不幸,她也必须活着。”

“因为她答应了自己的孩子会回去。”

“可是她却被两名与她一样的路人,拦在了绿洲的附近。”

“他们并不饥饿,也不口渴,携带的水和食物充足。”

“但那两位路人却为争夺这片绿洲里的资源,在通往绿洲的必经之路上大打出手,还正好挡在她的面前。”

“她没有办法,只好往旁边绕了几步,努力避过这两个人。”

“可她的身体已经越来越虚弱。”

“最终,她倒在了泉水清冽的绿洲面前。”

“就差这几步。”

“如果她不绕那几步,或者无人挡路,她就可以喝到水,活下来。”

*

“如果那两辆车不因追尾而引发一系列车祸的话,就不会拦在马路中间,救护车也不会因此停下。”

“有车撞上护栏,副驾驶的位置损毁严重,所幸人都没事,车主们下来吵成一团。”

“后边的车也被堵了路。”

“救护车也是这时强行刹住的。”

“他们在前边吵架,后面的司机大喊着先避开,叫他们给救护车让行。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几位车主主动开出去,让了——可就是这被拖延的,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救护车上的人,没有了。”

“就像现在。”

血红蝴蝶的诅咒在通往社区医院的必经之路上蔓延,挡住了谢桐的去路。

身为名头与小米等人齐肩的“演员”,谢桐十分清楚地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是人绝对不能触及的死亡禁忌。

黑巫女的诅咒。

盛安桐气喘吁吁,站在谢桐身边,难以置信道:“这是什么?”

谢桐目光平静,回答:“是会杀死你我的东西。”

鲜红的血“啪”地砸在地上。

医院近在咫尺,里面有止血的工具与药。

可是他们不能再靠近了。

第173章 White moon 16

“送葬吧。”

小米将鸭舌帽往下按了按, 把自己的双目挡在阴影下。

她顺着指引,站在陈念因失血而死的尸体旁边,冷冷地注视着面前那些挡在道路中间, 交错着翩翩飞舞, 抖下致命粉末的——原本属于她的血红蝴蝶。

这回不再是一只, 而是一群,显然浸饱了污染, 它们被诱饵吸引,吃掉了陈念的鲜血,群聚着振翅而飞。

小米打开手,那些蝴蝶便立即回应了召唤。

一只接一只, 缩回到她的掌心之中。

小米定了会儿,随后垂眼轻轻一攥。

彻底掐死了诅咒。

数只血红色的蝴蝶,就这么扑簌簌地从她手中洒落, 变成灰烬,再无效果。

静说:“这么珍贵的东西,你随随便便就不要了?”

血红蝴蝶, 诡物图鉴002号, 诅咒类诡物。

它们的生命力虽然顽强, 可繁殖能力其实极弱,只有在特定的环境下才能分裂,生长。因为出现的条件极其严苛, 能到手一只已经无比难得。

这么多蝴蝶里,只有一只是真正的诅咒, 其他都是利用污染,以假乱真捏的。

这是小米的东西,小米自然能够分辨其中真假。

但就算如此, 她也不想把这蝴蝶继续留住。

然而小米并不觉得心疼:“我的东西被别人碰过,动了手脚。”

“那干脆都别要了。”

她弯腰,抽出刀刃,削铁如泥,轻易地断掉陈念的手指。

陈念的血已经干涸,手指如枯萎的竹节,切面干干净净。小米用塑料薄膜包好,利用“送葬人”的身份,将陈念的灵魂盛于其中。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盛安桐就在附近的树后。

他蜷住身体,睁着猩红的一双眼,死死盯着小米。

被诡物注视的阴冷感无时无刻不在纠缠着他。

继盛天原死在盛安桐的面前后,他又眼睁睁看着陈念的小指被人带走,连全尸都留不住。

可他不说能做什么,甚至连一句话都讲不上来。

仇恨,无力感。

“你也感受到了吧?”

那声音又来了。

十七年前,川流不息的车道上,陈念牵着男孩的手,等待着红灯转绿。

男孩抱着一只皮球,百无聊赖,在陈念拨打电话的间隙,把球一下一下往地上拍。

接着,他一个失手。皮球失去控制,滚向马路中间。

男孩要去捡,但陈念看到了,她拉着他,没让他去追。

一个皮球而已,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随后,一辆电瓶车被皮球绊倒,连人带车摔在马路中央。

旁边的车辆为避让,狂打方向盘后追了前车的尾。

连环车祸发生了。

车辆撞上护栏,车盖熊熊燃烧,后面的车主及时刹住,不少热心路人赶忙去边上的店铺借来灭火器。

在吵闹声里,喷出的干粉如滚滚白烟。

陈念抱着男孩,站在路边。

她神情平静,面对这种情况还分外淡定,冷漠地立在路边,观望着这场因他们而起的骚乱。

而救护车在后面,警笛有如悲鸣。

路白月的话语在盛安桐的耳边徘徊:

“你知道吗,我母亲的心脏一直不好,平时都干不了太苦太累的活,挣不上几个钱。”

“为了省钱,她的药一片一片地买。”

“在我父亲因你而死的那天,她听到消息一激动,突发急病,去了。”

“其实她本来有救的,在意识彻底模糊之前,她给自己叫了救护车。”

“不幸,在送医的路上,她被连环车祸拖了时间,堵掉了最后的生路。”

盛安桐的眼前忽然漆黑一片,双目如被针扎一般疼。他叫出了声,慌忙摸到树干,张口,又被诡物的声音堵住咽喉。

“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母亲的死亡,与我无关。”

“还有你父亲,我也没有插手。”

“是人为的死亡,是那些你信任的朋友,是你父母信任的合作伙伴,亲手将他们送葬。”

“为了存活下去,大家无所不用其极。”

盛安桐看不见,恐惧与慌乱终于一齐冲上脑门,拼命往声音的来源处一抓,连眼睛的疼痛都不再顾。

他扑了个空,还从坡上摔了出来,跌倒在地。

小米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她早知道自己在被人看。

小米向来不想多花心思揣测窥视者的用意,何况她讨厌如此,干脆在自己身上留下了一个持续注视三十秒便会令人目盲的,不可逆转的诅咒。

如果对方没有察觉,继续盯她,就再不可能再见光明。

转身和静走向花园。

*

“真可怜。”

林寄雪坐在社区医院的窗口上,看完了全程,摇头用可惜的语调,如此评价。

在黑巫女和引渡人带着祭品前去花田的同时,范意等人也已经进了不远处的社区医院。

从白粥布置的时候开始,他们就在里面观望。

包括白粥为迷惑人,使用了一些让血红蝴蝶的数目看似增多的小伎俩;也包括谢桐在被拦路后放弃,他将陈念放下来,听她低语遗言。

叶玫向范意简单介绍了一下谢桐。

陈念死后,谢桐谁也没管,直接离开了。

“如果我的判断没错,”范意说,“过一会儿,我们会收到‘终场演出完成进度2/4’的提示。”

信息很明显了。

【带着鲜花与露水,告慰在沙土与钢筋中坠落的魂灵。】

【听到车辆的呼啸,灼热的火花疯狂燃烧,烟火又阻拦了谁跃动的心跳。】

路白月要拿活人的生命当祭品。

说是自由发挥,实际铁了心要他们死。

终场演出不是完成怪谈的必要条件,路白月这样大张旗鼓地全怪谈通报,就是要利用误导,借刀杀人。

……那这医院能是什么救人的地方?

“来都来了,”范意说,“调查一下吧。”

叶玫比了个“OK”,林寄雪没动。

这社区医院太不像样,有几间病房空空如也,连张床都没有。

各类器材倒是配置完整。

范意戴上手套,隔着白纱,在工具上压了两下。

他蹙了蹙眉,抬眸转了一圈,最后目光锁定在医院贴墙的香薰机上,停了一会儿,转身打开药品库房的门。

里边是一排排架子。

每一种药物按标签分类,分门别类地摆放整齐。

谢桐方才应该就是来找这些的。

范意走进库房,略过那些盒装药,径直找到那些瓶瓶罐罐的液体药物,挑了几瓶开罐检查。

比起诡物用污染创造的东西,这些药更像是路白月生前的库存。

范意对了一会儿瓶身上的标签,忽然扭头,看向库房外面的通道,沉默片刻,把那东西放回原位:“不行。”

“就算那个人到了医院,这些东西也救不了她。”

叶玫闻言进来。

他从边上随手挑了一罐,撬开药瓶的塞子,用手扇着嗅了嗅:“里头的药不都是真品吗?这玩意咱店里有的是。”

有快速止血,填补伤口的效果。

“是真的,”范意说,“但也是陷阱。”

他用手指掠过这些药物的瓶身,从缝隙里抽出一张产品说明书:“每一瓶,每一盒,这种东西对通灵者而言效果显著,全部由灵鬼的血液浸泡而成。”

“我从以前就很在意这个使用说明,这些事陈零知道,路白月也想要揭示。”

专门供给通灵者的药物,无一例外会在产品说明书的底部,添一句加粗提示:

请不要在使用污染类灵异道具的同时服下该药品。

范意拿着药瓶走出库房,踮脚去戳挂在医院天花板底下的悬挂式香薰机。

香薰机持续性往外散发着好闻的香气,意图掩住这里刺鼻的消毒水味。

但气味掩不干净,两种味道混在一块,闻着格外奇怪。

“灵鬼的血最容易被污染了。”范意说。

香薰机的开关像是卡死了一般,怎么戳都没有动静,关不掉。

微弱的污染掺在香气里,含着其中最致命的,能将灵鬼的灵异值转变为致命污染的因子,侵占了整座医院。

这些药物,会在医院的环境下发生微妙的转换,被改变特性,诞生非灵鬼不可逆转的副作用。

从通灵者的救命稻草,变成害人的毒。

被污染过的药物下场最多让通灵者难受几天,可命悬一线的刹那,很可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片棉花。

就连止血贴、纱布和镊子这类器具,也被路白月动了微妙的手脚。

“所以……”

范意说:“她的死亡是注定的。”

医院的存在,仿佛只是为了给那些濒死的通灵者一些并不存在的希望。

然后在他们使用药物的时候,用死亡嘲笑他们,不过都是痴心妄想。

非常诡物的思维。

叶玫双手环在身前:“路白月当人的时候,就没把人命当回事,如今做了鬼,哪可能这么好心。”

“他要是心生怜悯的话,一开始就不会带这么多无辜之人进入怪谈。”

你好意思说别人吗?

有人都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

范意不置可否:“再看看别的地方吧。”

叶玫扯扯嘴角,推开旁边办公室的门。

里面收拾得干净整洁,空无一人。

旁边放置各类文件的柜子上了锁。

桌上还摆着一份手写在草稿纸上,还没来得及记录的复诊单。

时间是十六年前的夏天,08年7月28日。

患者姓名:杨昼。

边上还有一行字。

心因性精神障碍:急性应激反应严重,创伤后应

戛然而止。

不知为何,“应”字的最后一笔被拖出了长长的一道,延伸到草稿本的外部,后面的部分没能写完。

叶玫自顾自将这句信息补充完整:“创伤后应激障碍……?”

他的目光在地面上扫了一圈,躬身捡起了掉在桌脚边上的黑色水笔。

是灵异道具。

叶玫立即判断出来,上边还沾着少许残存的灵异值。

他下意识想把线索藏进兜里,留待之后调查。然而手抬到一半,叶玫就像想起什么似的,顿住了。

随后,他冲外头叫了一句:“橘子。”

范意过来:“有什么发现?”

叶玫:“看看这个。”

他把水笔递给范意:“有没有觉得上边附着的灵异值很熟悉?”

范意把笔攥到手里,感知了一会儿:“是路白月。”

“路白月的灵异值。”

范意初见到路白月时,对方已然是个诡物,从六年前“不存在的人”结束起,他身上就只剩污染。

那点干净纯粹的灵异值,来自于路白月承载灵魂的宝石。

他早已经死去,不是一个月前,而是六年前。

所触及过的一切物品,都该成为带着憎怨的污染。

而在这里,在一家有香薰机影响的社区医院里,掉落着一支被路白月的灵异值保护完好的黑色水笔。

像是等待着谁去发现,静静地待在桌角的……遗物。

第174章 White moon 17

“试试。”

范意拆开笔帽, 扯下半张草稿纸。

圆头的笔尖在浅褐色的纸上留下一道道毫无色彩的划痕,质量差劲的草稿纸险些被划破,连陆陆续续的断油都没有出现。

这是一支写不出字的水笔。

范意抽出笔芯, 发现里边的笔油已经一滴不剩, 彻底空掉。

笔墨是被写完的。

叶玫:“找找纸?”

既然是写空的, 带着灵异值的笔必定会在写下东西的位置留下痕迹。

范意:“找找。”

范意敲着笔杆,静静感知了一会儿。

叶玫也在旁边思索。

其实对于这玩意的来处, 叶玫目前保持怀疑态度。

被路白月用灵异值包裹完整,这么多年来保存完好的遗物,不可能就这么随意地被丢在地上。

如果是他,应该会假装不经意地把笔放进某个超令人在意的角落, 等待通灵者去找。

就算想把笔交给特定的人,也会好好地放在身边,以亲手交付。

或者定下只有特殊的人才能得到的信息, 打开的机关——绝不会放到他特地布置了污染陷阱的医院当中,让道具处在这样的环境下,受到不好的影响。

叶玫可以肯定, 这对路白月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若是路白月不保护, 这么多年下来, 笔上附着的这点灵异值早该散了。

“老板。”

他正认真思索着,范意忽然出声叫他。

叶玫抬眸:“嗯?”

“这东西你是在哪找到的?”范意问道。

叶玫说:“捡的。”

范意:?

叶玫补充:“地上捡的。”

范意“哦”了一声:“那咱运气还挺好的,趁着这玩意没被污染彻底同化前捡到了。”

“我估计这笔原本就不在这医院里。”

“环境的污染浓度比它的灵异值高, 又带有转化因子,这支笔不可能维持这么久的灵异值, 而被它写过的东西也不在附近。”

范意说:“除非,是不久前被人刻意扔到这里的。”

说得不错。

叶玫反问道:“那你觉着,这支笔原先该搁在哪里, 又会是谁丢在这里的?”

范意想了想。

他用笔一下下轻轻打着自己的手心。

稍后,范意戳戳叶玫道:“你带路。”

叶玫:?

范意理直气壮:“别总问我,你肯定知道诡物最有可能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哪儿。”

“我懒得猜路白月的想法,累。”

越挖掘、剖析,看到通灵者的阴暗面,范意越难受。

只是他从不会表现出来,强逼着自己咽下,消化这些丑恶。

叶玫耸肩:“行吧。”

“如果是我,”他从范意的手里接过水笔,说,“珍藏多年的东西,一定会放在一个自己经常会去看,且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明明已经是诡物了,却还要维持那里的灵异值稳定,不会被污染侵蚀,好稳定住这样东西的状态。”

“而我留下遗物,必定是要被人发现的,这才是遗物的意义。”

范意接话:“所以,路白月一定会留下线索,留下想挖掘的人必然会知道的线索。”

“肯定就在阁楼附近。”

叶玫边走边说:“田野里的稻草人不会行走,深夜的天空没有太阳,流浪的猫儿会夜半哀叫,南边的瓦屋有黯淡的灯火?”

在医院门口,叶玫招呼了一下坐在窗框上擦拭小刀的林寄雪。

“去东边。”叶玫言简意赅。

林寄雪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我不来。”

他神情懒散,身边还放了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捆绳子,擦完刀后,就单手往自己的腕上绑:“这回你们自己去找线索吧,我就不跟了。”

范意:“怎么了?”

看到林寄雪的动作,他停住了。

他给药瓶滚到地上,里边的药片洒了一地,被林寄雪自己踩碎,踢出老远。

林寄雪说:“你们的药,我会付钱的。”

他带着药瓶进了医院,停药之后再次用药,需要加剂量,而里面的药物受到香薰机释放的污染,已经没有用了。

而范意没有第二瓶药。

林寄雪背靠着窗玻璃:“你那是什么反应?我不会出事,你俩放心去呗。”

叶玫拽拽范意:“走吧。”

范意不知该讲什么。

虽然林寄雪是自愿,但毕竟是他把林寄雪叫来这则怪谈的。

歉意的话他说不出口,林寄雪也不会喜欢听。

最终,范意只好点了两下头:“你保护好自己。”

林寄雪:……

他笑出了声,把脑袋转过来:“是你们该保护好自己呀。”

他扔掉小刀,道:“我犯起病来,谁都不认识的。”

*

【终场演出完成进度2/4。】

时间慢慢走向下午。

在跟着叶玫往阁楼附近走的路上,范意收到了怪谈特意在耳边播报的提示。

看来小米和静已经成功把陈念的灵魂当作祭品,献祭给了坟场埋葬的亡者。

叶玫也听到了:“如果不出意外,还有两个人会死。”

在终场演出的预言里,一共有四句提示,目前死去两个人。

完成进度也是2/4。

他问范意:“你觉得是谁?”

范意:“不是很清楚。”

话这么说,他倒有所思考:“路白月针对的,都是与‘命数’有关的人。”

“盛家夫妇已经死了,他要留着盛安桐,我不知道其他人和路白月家有什么关系,也不认识宴会上的大多人,这样一来,能排出来的复仇对象并不多。”

讲到这里,范意顿了顿:“或许谢桐算一个?”

叶玫感兴趣道:“‘演员’?你和他没有交集吧?怎么联系到他的?”

范意说:“直觉。”

“我很好奇盛家此前并非通灵者,是怎么拿到符纸‘命数’的。”

“他们这么早就接触了通灵道具,却一直没有进入怪谈,我是否又可以猜测,那个人给他们‘命数’的人,也给了他们……灵鬼的骨做成的护身符。”

“而在这之后,盛家又把那个人推给了我的父母。”

“虽然没和他正式见过面,但就在刚刚,很明显是谢桐把陈阿姨送到医院门口的,他想救她。”

“你我都看见了。”

“我这么想是有些以恶意揣度了,可是试问,有哪个通灵者会对完全不认识的人这么做?”

范意讲到这里,攥住了拳,又轻轻松开。

“何况他是论坛榜上有名的危险人物。”

叶玫:“有理。”

他轻声道:“其实谢桐出现在这里,本身就不合理。”

“因为他永远遵守交易,只会按照自己的交易目标行事。哪怕损害别人利益,甚至金主利益,也会一直以交易目标为根本,遵守下去。”

“除非他完成不了,或危及到他自己的性命的交易,他才会主动放弃。”

“这种人,哪里会接受盛安桐无理取闹发出的邀请函。”

东边的瓦屋里闪烁着微弱的灯火,在白天不甚明显,不远处就是路白月落脚的阁楼,稻草人缓缓转过头来,一路注视着他们。

两人走在土路上,脚踩到沙土,发出“咔吱咔吱”的声响。

叶玫忽然道:“我猜测,最后一个祭品,是路白月自己。”

范意没应,做倾听状。

叶玫说:“把言语当作最锋利的刀刃,糜烂中窃取真心,含着笑割破咽喉。”

“丧钟在盘旋的鸟儿中央悲鸣,谁人的泪水淌过掌心。”

是终场演出的后半句提示。

“他把过去的自己锁在坟地里,留下唯一一点干净的真心,让小鸟落下刀雨,用十八般刑罚来杀死自己,就是为了……告慰死者的灵魂。”

叶玫想到稿纸上那句未写完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或许从未痊愈。

范意不想评价:“嗯。”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瓦屋面前。

这是一栋老式的单层房屋。

屋子很小,大概只有几十平左右,两侧墙壁是红色的砖块,缝隙里填满水泥,没有刷漆。

屋顶是一排排瓦片,让人忧心雨季会否漏水。

木门没上锁,但范意推了推,推不开。

周边的窗子也是,关得死死的,就像和窗框牢牢固定住般,敲着玻璃也一动不动。

范意将手抵在门板上。

隔着手套,他感受到木门冰凉的温度,内里被特殊的一层膜包住,路白月的灵异值轻飘飘地浮在空气里,被囚于膜中,速度缓慢地一点点流失、消弭。

就是这里了。

范意问叶玫要东西:“笔。”

叶玫给他。

范意捏着笔杆,动用灵鬼的特权,将笔杆中存储的其中一小部分灵异值撷取,并挪到自己身上,最后施加转化,让它成为污染。

他用这一缕本源来自路白月的污染,打开了瓦屋的门。

范意的神色沉了沉。

果然,这间屋子会辨识路白月的污染,只有路白月才能打开。

除了路白月本人,这则怪谈里就只有范意能够做到这点。

说是专门为范意准备的亦不为过。

或许这支指引的笔原本就在这瓦屋附近,等待他来发现,结果被其他有心之人察觉,取走并丢到了充满了污染的医院当中。

门的开放有时间限制,范意牵住叶玫的手,和他一起走入这片瓦屋之中。

木门“咣当”一声,彻底关上。

灯火摇晃,木桌上摆着范意熟悉的红色蜡烛。

瓦屋的内部布局与隔壁路白月落脚的阁楼没有两样。

里头的墙壁刷了白漆、老式的烧火炉灶,连接着烟囱;缺了一角的木桌、一捆一捆堆起来的柴火、用透明胶带粘在墙上的奖状……

胶带被硌得坑坑洼洼。

里面有三间屋子,一个卫生间,里边有淋浴龙头和洗衣机。几个房间都很小,基本摆了张床和桌后,就没什么空间了。

还有一个台式彩电,安装在其中一间屋子的床对面。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范意一眼锁定到这里最小的一个房间。

只有这个房间里的床是单人小床。

桌上还放着几本课本和作业本,包着透明的书皮,范意翻了下,小学二年级的教材。

范意去过的阁楼里没有这个地方。

……是区别之处。

他拿着笔,上边的灵异值显然在指引着什么。

范意停了一会儿,看着笔上灵异值逸散的方向,随即半蹲下身,从空心的床底拖出了一只分外干净的箱子。

没有灰尘,显然被人长久使用,反复擦拭过。

第175章 White moon 18

收容箱的锁开着。

范意见过这只箱子。

这是路白月当初用来锁住怪谈“不存在的人”的灵异道具, 没想到被他一齐藏了起来,转移到了这则怪谈里。

现在里头空空如也。

范意敲了两下,听声音不对, 将手摸到底部, 拆下了一块与箱壁颜色相近的铁板。

里面有东西, 装着一本小朋友会喜欢会买的,画面花里胡哨的密码本。

红色的封面上还画着奥特曼。

“老板, ”范意伸头喊叶玫过来,“我找到了,他把东西藏在怪谈底下。”

“什么怪谈底下,”叶玫探头, “不存在的人?”

范意:“嗯。”

叶玫:“天才,这样一来,就算有心人想要他的东西, 也会先一步被卷入怪谈之中——那怪谈呢?”

范意:“估计被路白月反吞噬了。”

“透明人”杀死了陈暖,当陈暖成为怪谈“不存在的人”后,便吃掉了“透明人”。

而如今, “不存在的人”又被它杀死过的路白月吸收。

像一个滚动的雪球, 越是怨恨, 相对应的憎怨也越是增加,越滚越多。

最后变成恶意的泥沼。

逐渐变成如今的模样。

范意把笔记本取出来。

本子的开口处用一个密码锁加扣封住,要拨到对应的数字才能将其打开。

叶玫瞥了眼:“他还挺有童心, 里边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范意:“估计是日记。”

叶玫:“嗯?”

范意晃了晃本子,目光在四下转了转, 没找着哪里有和密码有关的线索,失去耐心,干脆把整个锁扣直接拆掉。

锁是塑料的, 分外好拆。“刺啦”一下,笔记本和锁扣相连的部分便被撕下大片,带着硬邦邦的纸板封皮一起。

路白月甚至没在上边施加任何保护措施。

叶玫叹为观止:“暴力。”

范意:“不然呢?跟他玩排列组合?”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房间小,范意坐在床边,就可以够到书桌,叶玫把上面的课本理好,推到角落,和范意坐在一块,摊开手上的本子。

不出范意所料。

笔记的内容,开篇就是歪歪扭扭的07年7月1日,暑假的第八天。

是日记。

叶玫好奇了:“没有铺垫,你从哪得来的线索。”

范意:“猜的。”

叶玫:“这么准。”

说话时,范意一目十行地扫过路白月的日记内容。

跳过那些没营养的流水账,快速往后翻着。

范意念着日记本上的内容。

“从小老师就说,日记是一个人的个人隐私,是万万不能交给别人看的……可大人总是有各种理由,比如日记写了要交给老师批改,家里人不是“别人”,可以看……”

“那为什么又要偷偷看呢?”

叶玫击了下掌:“所以,密码本是一个孩子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可以保护隐私的方式。”

虽然也没那么安全,一拆就下来了。

“不一定呢。”范意说。

“有人买密码本是为了玩(别问他怎么知道的),也有人真的想记点什么,”范意说,“日记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只是我刚好猜到而已。”

说到这里,范意的目光落在日记的下一页上,往后翻阅的指尖微顿。

他还捻着书页的一角,停留在7月24日,用粗铅笔写下的字形脏脏地往边缘蹭出拖尾,又被水笔描了一遍,看上去像某种加了光影的特效。

在前面所有类似“我今天吃了什么玩了什么”的流水账里,这篇尤其突兀,上面的文字,令人熟悉到头皮发麻。

【07年7月24日。】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

“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

“五兔子莫名死掉。”

“六兔子抬。”

“七兔子闷着头挖坑,八兔子来埋。”①

居然是十只兔子。

在Cold Cemetery出现过的童谣。

而下边的文字更是诡异,和前面的内容比起来,简直不像一个人写的。

【07年7月25日。】

爸爸死了。

【07年7月26日。】

妈妈死了。

【07年7月27日。】

爷爷死了。

【07年7月28日。】

我被绑架了。

奶奶死了。

生日快乐,大兔子。

生日快乐,九兔子。

【07年7月29日。】

奇怪。

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

夏天的麦田怎么会下雪呢?

奇怪。

【07年7月30日。】

大兔子病了。

二兔子瞧。

二兔子三兔子四兔子是。

【07年7月31日。】

救救我。

别靠近我。

会死。

【07年7月32日。】。

【07年7月33日。】

七月哪来的32号。

后面的页面是被红色黏连在一起的大片涂鸦,粘得很紧,极容易被撕破,笔迹凌乱,像是疯子的胡言乱语。

堪称精神污染。

这熟悉的手笔,相同的童谣,勾起了范意不久之前的回忆。

Cold Cemetery,最终成为女巫的人鱼。

叶玫认真看着上边的内容,没有说话。

范意眼睛疼,他跳过被血块黏在一起的部分——起码有二十来页。

连同一起被跳过的,还有近九年的空白。

在07年的7月33日(?)之后,16年的5月16日,日记才再次恢复记录。

这次的字迹明显比前面歪歪扭扭的铅笔印清秀了许多,干净漂亮,用带有灵异值的纯水笔写就,文字也不再是没用的流水账,就是有些时候依旧混乱。

【16年5月16日。】

录音带被人偷走了,被发现了,大概要被销毁。

可惜备份的那款没储存完整,证据也不充分,只能从头再来了。

今天回了趟家,家里这几年变化很大,以前总说有钱要买十根淀粉肠,卖肠的叔叔还在,但我不爱吃了。

日记内容并不是连续的,时间跳跃,看来本子的主人只会挑重要的节点做出记录。

【16年7月28日。】

生日快乐,路白月。

你怎么不去死啊?

【16年8月19日。】

我今天又见到他了,在怪谈里。

想吐,但还是得腆着个脸贴上去,装作没认出他的样子。

这人到底把我的录音带弄哪去了?

去死。

【16年8月20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通灵者协会。

谢桐。

【16年8月25日。】

看不懂,看不懂一点。

什么破系统。

通灵者协会没有谢桐的成员记录?

我敢肯定他是里面的人,如果他的身份保密,那他是什么,高层?不能暴露身份的角色?

还是说,他在协会用的不是这个名字?

【16年12月9日。】

查到了。

他叫陈嘉言,是通灵者协会的高层。

录音带是没希望了,说毁就毁,挺好的,我要换个法子。

【17年4月4日。】

清明节。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就是想死。

参与那些怪谈很烦躁,求生很累,不喜欢分析线索,更不想遵守规则,感觉不能呼吸。

如果我能也一起去死就好了。

不行,我不能死。

不能。

【17年6月18日。】

可惜我不是好人,如果不拿出实力,通灵者协会不会收我,潜入内部会变得困难。

要我拼命向他们证明自己,那还不如我直接放一把火,把这些人都烧死算了。

累了。

继续吧。

【17年7月28日。】

生日快乐。

个鬼。

【17年9月10日。】

整理一下吧,目前我收集到的资料。

盛安桐,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出生就是天煞孤星的命,与他亲近的人多半没有好的下场。十年前,他的妹妹盛青禾因他而死。

这件事有解决方法,有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方法。

但是盛家不舍得用。

滚。

盛安桐的母亲陈念,是陈嘉言(谢桐)的姐姐。

受到盛青禾死亡的刺激,陈嘉言在陈念的请求下,利用通灵者协会的权限,窃取“命数”,未经同意违规用在了我的身上。

盛天原知情,也是他主张这么做的。

通灵者协会也知情。

因为我和我的家人对他们来说没有用处,而陈嘉言对他们而言十分重要,所有人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后,还有灵鬼。

他们是被通灵者协会囚禁的笼中鸟。

肮脏,罪恶,自诩正义。

保护的是谁的正义?

【17年11月7日。】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当初就不该过来看我,盛天原,你的声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意图掩盖真相的绑架犯,真正的幕后黑手,听到就想吐。

原来你不知道我不能死啊,我解决完一切就死给你看,死了没人替你们承担代价,你们全家都得完蛋。

还有通灵者协会,装什么呢,吸着灵鬼的血让他们净化污染,明知“命数”的下落有问题却仍然包庇。

说保护人的是你们,踩着人命上位的也是你们。

不能死。

我要。

我要把你们全部剖出来。

我敢承认自己是个烂人,你们。

【18年4月4日。】

好吧,感觉我要死了。

没别的,就是感觉。

不过刚刚翻阅以前的日记,倒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点。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

五兔子莫名死掉?

这是我写的?

【18年5月28日。】

提前祝自己生日快乐。

之后就不会再过了。

遗书就是这本日记,我能整理搜集的证据全部贴在本子中间,对,就是被血粘起来的特别厚那一堆。

我死后,他们一定会把我的留下的东西通通搜查一遍……通灵者协会盯了我这么多年,还真有闲心。

尤其是陈嘉言,从七岁到现在,累不累啊。

现在想想,同意我进来当实习成员,应该也有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的意思。

没关系,我可以和那个地方做交易,我可以假装自己活着,我可以再等一等,慢慢来。

遗物啊。

要是有信任的人可以交付就好了。

我可以信任你吗?

第176章 White moon 19

范意拆开日记中间, 被黏连在一起的大片。

正如日记上所说,夹层外边缘是沾了血的纸,里面被挖空, 用厚纸包整了不少东西。

一张光盘, 一支扁扁的录音笔, 一叠照片、路白月与通灵者协会签的合同。

合同上边还动用了名为“契约书”的咒。

叶玫停了停,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探脑袋看。

小小的日记本里竟然能藏这么多东西。

还有许许多多从犄角旮旯里挖出来的离奇死亡信息。

最后, 是一份薄薄的名册,手抄的,路白月的笔迹。

这才是真正的遗物。

他用沾了灵异值的笔,在白纸上写下墨痕, 一字一字,把真相留在上面。

可是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小。

他被监视,他得不到信任, 也无法对抗,状态常年处于在想死与不能死的两种拉扯下,被封住了口, 缄默不能言。

甚至在怪谈里, 将死之刻, 路白月也未曾有任何异样的表现,或向任何人透露过分毫。

他似乎是笑着走的。

可字里行间都是绝望。

——对他而言那惨烈又苦痛的悲剧,说哭也哭不出的那十多年。

日记的最后, 他写:

生日快乐,杨昼。

*

等两人收拾完一切线索, 准备离开时,外边的天色已趋近傍晚。

瓦屋被斜阳铺着过半边,木桌上, 幽幽的烛火在烧。范意带着日记走前,特地吹掉了那支火光跳跃的红色蜡烛,熄灭里面最后的灯火。

房间彻底坠入黄昏。

这层堪堪保护着路白月灵异值的薄膜,看似牢固,其实早已千疮百孔,破烂不堪。

失去代表生者的红蜡烛,薄膜立刻因失去支撑而破裂,屋中所剩无几的灵异值彻底消失,变成汹涌的污染。

附有指引信息的笔与日记都被同化,理应变得黯淡。

但怪异的是,被范意握在手里,它们的内部依旧残存着路白月灵异值的气息。

触感凉凉的,像夏天的雪。

两人一起推开门。

谢桐就抱臂靠在外面的树旁,冷冷地抬起眼。

陈念死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人在社区医院里观察他。

他绕了一些路,回到医院附近,从范意与叶玫离开医院的时候开始,就远远缀在后边,偷偷跟踪。

谢桐的确很好地掩饰了自己,却也因此错过了进门的最佳时机。

当他见到范意打开瓦屋的木门时,就心觉不妙了。

他来过这里,他进不去。

通灵者协会找了整整一个月的东西,很可能就藏在里面。

谢桐找不到进到里头的法子,只好在外头蹲了一个下午。

想窥视,视线却被路白月最后的灵异值抵挡在外。

不知他们在里边做些什么,直到现在,谢桐才见二人出来。

他一眼看到范意拿着的笔与日记本。

谢桐拦人道:“东西给我。”

范意:……

你谁啊你,上来就要东西?

他不气反笑:“这么不客气?门外蹲我半天了吧。”

从医院就开始跟了。

谢桐说:“我是通灵者协会的人。”

“代号‘演员’,谢桐。”

范意:“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谢桐:“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你把手里的线索给我,我能为你提供你更想要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