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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White moon 4

今夜是圆月, 农历六月十五。

诡物没有温度的手抚过缺了一角的木桌,连上头的三道刻痕,都数得清清楚楚。

老旧的灶台连接着烟囱, 长长的火钳靠在一边, 后面堆满了一捆一捆的柴禾。

墙面上贴着不少奖状, 似被烟熏过,边角泛棕。

奖项处却已模糊, 怎么涂抹都看不清楚。

“你闻到了什么?”女孩踮起脚,问他,“怪怪的。”

“消毒水的味道。”诡物回答。

他摘下面具,慢慢叩在桌边。

窗户上没有他的影子, 他静了片刻,抬手擦了一下,上头才映出那张属于路白月的, 毫无血色的脸。

“我记不清了,”路白月说,“这里的味道。”

他能拼凑起一桌一木的构造, 也能还原墙面贴过的奖状轮廓。然而这片以他记忆为蓝本搭载的空间, 却无论如何都模拟不出他想不起来的东西。

刺鼻的气味徘徊, 占据了他空空荡荡的整个过去。把怀念覆盖,只能隐约记得,那是他所喜欢的味道。

闭上眼, 似乎还能听见不属于此处的,踩在回廊上的脚步声。

仿佛回到了从前。

男孩一个人蜷在角落, 抱着膝盖。身边就是床,目之所及的一切皆是空白,窗户上加装了冰冷的雕花栏杆。

隔着一面墙, 他能清楚地知道,有人在外看他,像是探望,也像观察。

男孩不动也不说话,把自己缩得更紧,盯着白色的瓷砖地板发呆。

他甚至能透过隔音玻璃,清晰地听到外边在谈话。

“就是他吗?”

“对。”

“最近他的状态怎么样?”

“不是很乐观,虽然没有继续恶化,却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还是无法交流吗?他是不是不会讲话?”

“没有没有,听说这孩子以前很爱聊,是个挺乖挺讨喜的小孩。可惜……”

“抱歉,我知道了,后续的治疗费用,我会继续提供。”

“好的。”

那边停了一下。

“不过,容我冒昧问一句,这孩子和您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现在的状况可以出院,比起待在我们这里治疗。回到熟悉的环境,对他来说可能还好一些。”

“……”

对方的声音冷硬下来:“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情。”

声音逐渐远去。

男孩把脑袋埋进膝弯里。

捂住耳朵,不去听,不去想。可是那些东西,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里,提醒着他一桩桩一件件的惨剧——

路白月打开窗。

他坐在摇摇晃晃的老式摇椅上,把手比成圆圈,对准外面明亮的月色。

属于生者的剧目,已然开始上演。

*

“有人吗?出事了。”

“都过来看看!”

“来点人帮忙,在南面的池塘附近!”

如一颗石子落进湖面,激起涟漪。喧闹的声响再次如浪潮般涌来,一名方才按照演出要求离开附近的人匆匆折返回来,招着手呼人去看。

“怎么了?”

不少人转过身,看着气喘吁吁跑来的人,听他撑着膝盖解释:“池塘那边,沈先生落进水里了,在溺水,我看见了。”

“水是无色的,安全。”

“我不会游泳,谁去找根杆子,棍也许,来捞一下,会水的先和我来,再晚点就来不及了!”

“怎么会,”人群嘀嘀咕咕,“沈先生可是游泳俱乐部的呀。”

“好端端的,怎么会掉进池子里?”

“先别管这些了,救人要紧!”

有五个人跟着那人去了,从范意他们的身边擦肩,往远处的池塘边跑。

“真难得。”

林寄雪站在原处,一张邀请函被他玩出了花来,在指缝间来回翻转。

“我记得喊话那人,不是从这个方向来的吧?”

范意记得清楚:“他离开时,和另外几人一同往东侧走,他也是从东侧跑回来的。”

“和他一起的其他人去哪里了?”

林寄雪说:“在怪谈里去救人的鬼话,就算是新人基数极大的Cold Cemetery,也不见得有多少人会信。”

“不一样,”叶玫支起身体,“他们都是一个圈层的人,互相认识,比起陌生人,看到熟悉的人遇难,当然会为此尽一臂之力。”

“我们也去看看?”叶玫提议。

放在以前,范意会说他作死。

觉得他明知有问题,还偏要向前。

然而现在,叶玫刚刚出口,范意就立刻应道:“去。”

“瞧瞧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叶玫:“你呢小雪?”

“走呀,”林寄雪起来,“我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去凑凑热闹。”

从石像到池塘的路程不远也不近。

三人和前边的人群间缀着段距离,不慌不忙地随着,跟着拐了两三个弯后,便能远远看见一汪池水,在夜幕下尤其显黑,倒映着月色。

路程大约一公里左右。

范意估算了一下,说:“距离不够。”

来求救的人,是在路白月停止宣讲后,从东侧离开,不久后再回来的。

如果池塘在这个位置,他完全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好好地走两个来回。

范意站住了,拽了拽叶玫和林寄雪。

两人会意。

他们没有贸然接近,而是在附近快速找了个能看清状况的角落,隐藏起来,偷偷观察着。

“沈先生!”带头那人气喘吁吁地单手插腰,站在池塘边缘高声喊道,“沈先生——”

湖面平静无波,没有涟漪。

有人忧心忡忡道:“没动静,不会是已经……”

“别瞎讲!”

一名身高体壮的男人挽袖子:“棍拿来了没,没棍我下水找找!”

“先别冲动,”另一个人拽住他,“好好想想,沈先生也会水,为什么会出事?这池水看着也不深,明显不是正常情况,别把自己也搭进去。”

说的也是。

“好吧,”林寄雪说,“看来他们还算有点判断力。”

叶玫抬起头,看向那些人头顶的柳树:“不过……”

范意接话道:“还是迟了。”

夜色下的池水如墨,白月明亮,在池水中心摇摇晃晃。

【池塘的水很清澈,水里没有颜色。】

黑色的池塘,夜晚的池水。

“啦……啦啦……啦啦啦……”

风中响起微渺的歌声。

最开始把他们带来池塘那人快速退了一步,在说话间,逐渐远离池塘。

而离池塘最近的几人,脚底慢慢被潮湿渗透。

他们还毫无所觉。

渐渐地,风停止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情况很严峻。趁现在入水,沈先生说不准还有救,晚了就没了。”

“你找条绳,在我身上绑住,”那个准备下水的人提议,“如果一出事,你就把我拉上来。”

“也行,”另一个人招呼道,“再多来几个人,帮忙拽着。”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那人脱了外套,跳下水。

绳子窸窸窣窣地往前滚动,沉入水中,而绳的那端越来越重,咕噜咕噜地落,越沉越深。

跳进水中的人,在寻找着沈先生的下落。

找寻着。

找寻着。

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再仔细一看,原来绳索的那端空无一人。

不,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绳索,有的只是路旁柳树的枝条,垂在池面,一点一点。

“不对,不对。”

“别靠过去了,又有人走下池塘了。”

“是谁说这水不深的?”

“黑漆漆的,不靠近谁能看清楚?”

叶玫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摸着下巴分析道:“是幻觉。”

“离这池塘太近,他们会被幻觉缠上,自己走进水中。”

“这规则应该不是必死的。”范意说。

刚接近池水的时候,他们完全可以自主选择逃脱,比如那个最开始将他们带到此处的人。

但是在一旁待得久了,他们便会越陷越深,挣脱不能。

范意探脑袋:“好像能救。”

话是这么说,但范意压根就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林寄雪说:“谁敢救呢?”

而池塘附近,第三个试图阻拦那人下池的人,也跟着一起沉入水中。

这些人都不傻,很快就反应过来,纷纷远离了池塘。

“这是你的演出任务吗?江宸?”

人群之中,站在最后面的少女按住帽檐,望向把他们引来此处之人,凉凉开口。

被称作江宸的男子。

他矢口否认:“我是真的看见沈先生落进这池水里,才来求救的。”

“是吗?”少女淡淡道,“可是这之前,你跟我们说过,水是清澈的。”

江宸有理有据:“很清澈,我能隐隐约约看到下边的石头,这水也不深。”

少女反问:“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它指的,不是池水本身的颜色。”

“夜晚的湖水,看上去就是黑的。”

江宸:“这……是我疏忽了,没有考虑到这一层,非常抱歉。”

“可如今又有一个人走进池里了,我们该怎么做?贸然下水也只是一样的下场。”

明知故问。

想着用冠冕堂皇的话语牵动情绪。

少女阴阳怪气道:“这样啊,我还以为你知道什么,所以能够在被池水蛊惑之前就早早避开,现在按你的说法,不过是运气好。”

她说:“希望你之后也可以这么走运。”

随后她压下帽檐,转身离开。

这话一出,旁人也慢半拍地察觉到,之前因为熟人心理,对江宸太过相信,而被刻意忽略的不对之处。

原本和江宸在一起的其他人,去哪里了?

而且,池塘到村庄戏台的距离不短,那点时间,如何够江宸一个来回?

演出要求……

不少人藏住了自己身上的邀请函。

江宸也蜷住手,目送着那两位心存救人心思的中年人,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走进池心。

被不深的池水淹没。

没有人再上前阻止。

*

另一边。

白粥独自坐在凉亭中间,五指缠着一条条透明的线,将自己的手反复翻看,眼中的诅咒不知何时已然褪去,他的神色却不见得有多明朗。

他特地没去找范意。

一旁的石凳上,还放着那封属于他的邀请函。

是他的身份。

【命运。】

【你是诡物,是命运,是能掌控诸多事物的无形存在,命运并非不可改变,但就像攀爬天梯,勤恳登攀之人抵达顶峰,投机取巧之人粉身碎骨。】

【演出要求:以诅咒赋予的能力,请在合适的时机制造冲突,操控厄运,激起情绪,你会得到报酬。】

【备注:此条不得被任何人得知,不可对观众下手。】

白粥拾起自己的邀请函,塞进口袋里,左眼滚烫,死亡预言的能力重新生长。

他松了松腕子,目光冷冽地投向远处的楼阁。

诅咒他的诡物就在那里。

第162章 White moon 5

“你们在这里偷看半天了。”

范意他们藏身的这片林子在离开池塘附近的必经之路上, 方才揭穿范意的少女路过此处时,倏然止住了步子。

她没有转身,而是略微抬头, 把双手揣进兜里, 假作没有过多交流的模样, 仍旧目视着前方。

“位置选得很好。”她说。

“是挺好,”叶玫悠悠搭话, “我家少爷选的,不错吧?”

“你家少爷?”

少女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随即偏过脑袋,冷冷地扫过他们三人。

最后她的视线落到范意身上。

少女的眼神黑洞洞得吓人, 像里头蕴含了什么不得了的诅咒,让范意十分不舒服。

他故作平静地与少女回视,不躲也不闪。

“还是个灵鬼, ”她看了几秒,旋即望向叶玫,“你怎么突发奇想, 要给自己找个继承人了?”

“什么继承人, ”叶玫反驳, “是我对象。”

“可厉害了。”

少女:?

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从叶玫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一时间,不知是该先怀疑一下“我对象”这回事, 还是嘲讽一句“可厉害”的评价。

她双目微垂。

“一个只经历过五次怪谈,连论坛门槛都摸不到的新人, 还是范家那位一事无成的小少爷……叶瑰,你开心就好。”

听到这般贬低的评价,范意登时不高兴道:“你谁?”

少女说:“知道对你没有好处。”

叶玫给范意说话:“小瞧他也对你没有好处。”

“呵呵。”

少女勾唇, 很浅很浅地笑了一下:“你说得也是,不该在怪谈里小瞧任何人。”

“我拭目以待。”

她抬步离开。

等少女的背影远去,靠在一边的林寄雪才出声:“我是真讨厌她。”

范意问:“黑巫女?”

林寄雪挑了下眉:“怎么猜出来的?”

“教教我。”

范意:“不难。”

“她最开始就在人群的最后面,不接近池塘,观察得明目张胆。并且在死人后点出‘演出要求’,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

“一般会这么做的通灵者,要么经验不足,要么就是有实力且自视甚高,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你和叶瑰都认识她,本身符合这一点的人就不多。”

“何况经过这里的时候,她还精准点出了我是第五次进入怪谈。”

“我好歹也是在论坛混迹这么久的人了,黑巫女的特性,还是有所了解的。”

黑巫女能看到一个人身上,怪谈留过的痕迹。

论坛危险人物排位第七。

“是她,小米,”叶玫说,“如果可以的话,橘子记得离她远点。”

“她是我们谁都不想打交道的一类人,要小心接触,黑巫女的手里有一样稀有道具,能在将死时窃取别人双倍的生命,给自己续上。”

“虽然她不完全靠这个方法苟活,但除此之外,她手里主动沾染的人命不少。”

范意:“啊。”

他把手往背后藏了藏,用掌心捉住食指,揩掉上边被他自己划出来的细微伤口。

叶玫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你不会已经对小米动手了吧?”

范意:“碍事吗?”

“我只是在她身上下了一点诅咒,有点小功能,不危及性命的那种。”

利用灵鬼能将污染与灵异值相互转化的特性,他可以仿着诡物,悄无声息地把污染藏进言语之中。

在交流里,缓慢渗透。

叶玫沉默片刻,才闭上眼吐了口气,鼓掌笑道:“厉害厉害,不愧是我们的小少爷。”

“不碍事,想做就放心做,有问题我给你兜着呢。”

“不用你兜,”范意说,“我可以解决。”

林寄雪拍手,好奇道:“所以你下了什么诅咒?”

范意:“窥探。”

“她能看到我真实的怪谈参与数,我不就报不了新人了?”

林寄雪:“哇,你居然还惦记着装新人这事,就没见你演过,我还以为你早摊牌了。”

范意:“……忘了。”

只想拍身份,但是懒得演。

范意抵下巴,理直气壮道:“有来有往,她看我的秘密,我也从她那里弄一点线索,不过分吧。”

其实还有一点,范意没说。

在刚才旁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池塘边时,范意盯着池塘,也同时看着后边的人群。

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救人而来,带着目的过来到此不止小米一个。

就像江宸。

他撒了一个拙劣的谎,把所有人骗来池塘,最后想救人的人沉入水中,死得如此冤枉,却没有别的人追究江宸的问题,并在出事后各自散去。

为什么?

答案很明显,小米也提到过——

演出要求。

范意想借助这一点,在窥探她的同时,获知其他人的信息。

“话说回来,”范意问林寄雪,“你看没看见白粥,他去哪里了?”

“不是让他应付盛安桐?”

“不关我事。”

“谁管他,”林寄雪说,“谁管他们。”

叶玫:“你好奇白粥拿到的身份?”

范意:“对,有点猜想,但还不能确定。”

叶玫说:“你如果想知道的话,关于他的去处,我有一点看法。”

他知道范意讨厌剖析行动逻辑,不论是诡物还是人,于是打算自己先嚼碎了,像以前一样,一步步引导。

“你还记得他在Cold Cemetery说过什么吗?”

范意:……

他说:“比不过你们这些天赋型选手。”

饶是范意的记忆力再好,叶玫这么问,他也没法立刻答出来。

“他在Cold Cemetery说过这么多话,我还得一个一个记得不成?”

叶玫:“不急,我们慢慢想,啊。”

范意撇嘴,仔细回忆了下。

叶玫和白粥待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在Cold Cemetery里,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

因此,叶玫能听到的,白粥讲过的话不会很多。

那些无关紧要的废话他不会记。

其中,肯定有令他们印象深刻的话语。

范意停了两秒,慢慢开口:“……是来报仇的。”

白粥,是宁愿搭上自己,哪怕找通灵古店合作,也要回到Cold Cemetery向女巫复仇的诡物。

别看他平时那样,真正涉及到他在乎的利益时,他睚眦必报。

范意低头,看到自己邀请函上的地址。

叶玫提议:“要不去他那里碰碰运气?如果白粥要报仇,肯定会去找他。”

“我觉得可以,”范意同意了,又问林寄雪,“小雪来吗,我记得你今晚应该要找到一处借宿的地方。”

“找路白月借宿?”

林寄雪想过要找一个诡物的住所暂居,捱过这晚,但这种开局直击幕后黑手的所在还是第一次,于是搓手道:“听上去不错。”

说干就干。

邀请函上给范意标注的地址在村庄南面,和池塘是一个方向。

离这里不远,去那里要经过一片农田,里面种着小麦。

七月底,麦子已经熟了。

有鸟儿在稻草人的肩膀上停下休息。

麦田附近有细微的人声,似是有人在此处交谈。

宴会上就和盛安桐待在一起,此前也从未经历过灵异事件的一个人,正死死拽着盛安桐,跟在后面不让他走,执意要讨个解释。

流浪的猫儿从土路跑过,一声不吭。

田地中间的稻草人缓缓地,转过了头。

【田野里的稻草人不会行走,流浪的猫儿会夜半哀叫。】

“你是不是应该出面,给我、给大家,都解释清楚。”对方快步跟上,被挥开了手,还要再拉。

“我都说了,”盛安桐不耐烦道,“怀宇,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被称作怀宇的人不肯松手。

他咬牙切齿道:“这是在你家宴会上出的事情,不问你问谁?敏敏死了,你也看见了,她说去完成一个演出要求,转头就被挂在了树上!”

盛安桐停住脚步,声音已经带上了些许怒气:“所以你是想怪我?我也是倒霉被牵扯进来的,那两个鬼说的很明白了好吗!”

“何况今天是我生日,我吃饱了撑的给毁了?你当我很想碰上意外吗?”

“晦气。”

怀宇说:“可是那两个鬼,有一个是你妹妹。”

盛安桐:“管她是不是我妹妹,她的死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我哪里还记得。”

如此薄凉的话语出口。

怀宇的脑袋垂了垂,终于撤了手上的力气。

他低声说:“你妹妹,不是被你害死的吗?”

盛安桐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她死的时候我才七岁。怎么可能是我。”

“你不记得了?”怀宇问,“生日派对那天,你放飞的气球。”

“你哭着说要,让五岁的妹妹帮你去追。”

盛安桐:“别造谣啊,那天的事情都多久……”

他的声音猝然停止。

等等,怀宇怎么会知道当时的细节。

除了他,没有第二人知道才是。

盛安桐眼神瞬间变得惊恐,怀宇也笑了,稳步向盛安桐接近而去。

“今天是你的生日。”

怀宇说:“今天只是你的生日吗?”

盛安桐嘴唇哆嗦:“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

怀宇歪头笑了:“你知道吗,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我不会现在杀你的,”他让盛安桐钉住,不得动弹,冰冷的手碰到盛安桐的脸,“毕竟我和你,是世间少有的命运共同体。”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我想看到你疯掉的样子,一点一点,把你逼到绝境。”

“喜欢我给你的身份吗?”

他用手按住盛安桐的唇,划出一道鲜艳的血痕。

随后,怀宇的尸体冰凉,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在盛安桐面前,变成一具稻草人。

第163章 White moon 6

“叩叩”。

如水般沉寂的黑夜。

女孩放下手里她无法下咽的糕点, 正要去开门,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折返回来,把她碰过的, 沾有污染的糕点单独挑出来, 扔掉。

随后她拎着茶壶, 动作伶俐地沏好几盏热茶。好好地关上了窗,才从椅子上跳下来, 冲着门口处张开手。

“咔哒”一下,门自动打开。

叶玫、范意和林寄雪就在门口。

范意放下准备再敲的手,先是简单地环视了一圈,把房屋内大致的布局收于眼底, 仔细感知了一番,才迈入其中。

从这里能看到外面明亮的月色。

只是天空被窗格挡了大半,看上去有些割裂。

讲真, 如果没有邀请函的指引,这阁楼倒不好找。

不仅漆黑的池塘是必经之路,还要走过一片布满稻草人的麦田。

阁楼掩藏在层层林木之中, 少部分枝丫上悬挂着气球, 气球不会飞向高空, 稍有不慎就会碰到气球底垂下的系绳。

树林里的分叉路口很多,很容易绕进去,踩入陷阱, 并且迷路。

就算不走树林,不远处也有灭着灯的瓦屋。

规则提及的大部分禁忌都汇聚于此, 多数人会对这附近敬而远之。

也难得路白月能想得出来了。

林寄雪屈膝,向女孩打招呼:“你好呀,我来借宿的。”

女孩往旁边让了让, 示意他们来坐:“欢迎。”

“你们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茶点也在桌子上,饿了的话可以用,都是从外边带来的食物,人能放心吃。”

范意闭上眼睛,须臾又睁开,开门见山道:“路白月呢?”

“他给的地址,怎么没在?”

“嗯?”女孩仰起头。

她似乎没明白,冲范意眨了两下眼,示意他说清楚些。

范意半蹲下来,让自己和小女孩平视。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又软又柔,好显得客气些:“告诉我,路白月到哪里去了?”

“就是这则怪谈真正的核心。”

“路白月……”女孩反应了一会儿,“你说杨昼吗?”

范意:“对。”

杨昼,是路白月的真名。

“他出去了,”女孩回答,“应该晚点就会回来。”

她把凳子拉到三人面前:“你们想找他的话,可以在这里等等他。”

“你们如果有想要问我的,也可以问,只要我答得上来。”

她的态度很好,情绪平静,仪态端庄。纵使前身是最弱小的诡物地缚灵,也实在罕见。

全然看不出她刚刚在高台之上,用极其冷淡的态度宣读规则,说着将人命玩弄股掌——类似这样的话。

女孩说:“先坐吧,我不会设陷阱的。而且设了也骗不到你们。”

叶玫从善如流,在桌旁坐下。

他顺手拿了块糕点咬了口,冰冰凉凉的。

他问:“死亡预言呢?他有来过吗?”

女孩说:“来过,但他看杨昼不在,就走了。”

范意:“白粥,我说死亡预言,他的身份是什么?”

女孩摇头:“这个我不清楚,身份都是杨昼发的,我是观众,你们也是观众。”

停了停,她指了下林寄雪:“你是旅人。”

“旅人。”

林寄雪轻声重复了一遍,笑道:“这个身份有什么意义吗?

他的声音总像裹了蜜一般,带着股甜丝丝的意味,又像杀人的刀:

“既然无法干涉情节,那就与观众无差,如此,又为什么要和观众区分开来?”

“我不喜欢当旁观者。”他说。

女孩:“因为他的故事就是这样的。”

“需要有一个旅人,作为演员,完成他的目标。”

她说:“这也是他把你们带进来,并予以优待的理由,他需要见证者。”

“不用观众亲身下场,只要等这出戏完整地演绎完,你们就能安全离开。”

林寄雪:“所以?”

女孩说:“旅人是演员。”

“说是不干涉情节……可如果情节原本就是那样呢?”

“怎么能确定你的干涉是干涉,而不是纠正走向?”

意味着什么都可以做。

林寄雪这下确定了,他拍手笑道:“好,可以。”

叶玫说:“为了见证吗?我还以为他这样做,是打算报复。”

“是报复,”女孩说,“报复那些陷他、陷我于不幸之人。”

“报复还不够,他还要用这场戏告诉所有的通灵者真相。”

“有些故事用言语无法述清,必须亲身经历才能明白,于是他排了一场戏,把一切的一切,展示给大家看。”

“看到那些埋藏在通灵者协会内部,最深地带的肮脏与丑陋。”

女孩说:“为了这一天,他谋划了很久,从生前带到死后,这次到场的危险人物不止你们,还有其他几个通灵者也在这里,不知道你们见没见到。”

范意:“遇到过黑巫女。”

不过令他惊讶的事,他还以为路白月闹这一出,是因为个人恩怨。

没想到还有通灵者协会的事。

关于通灵者协会内部的问题,范意先前也从陈零那里了解过一二,知晓里头的芯子并不如他们表面宣扬的那样正义。

都是些漂亮话。

若是他们真的认为牺牲灵鬼是件光彩的事,又何必遮遮掩掩。

只能催眠自己,告诉自己,让灵鬼成为牺牲品,是为了更美好的明天。

看起来,路白月在协会的这些年,也搜集到不少信息。

范意问:“危险人物,不止小米一个吧?”

女孩思索了下:“似乎还有引渡人和演员这两位通灵者,剩下的,我也不是很了解。”

“被带进来的人,除了你们这些见证者外,大多都该死。”

“当然,我们不否认,在场的人里确有无辜者的存在。”

“可我们早已死去,情绪早就不由自己随意操控,尤其是成为怪谈的他,最容易被恶意支配——诡物想保持清醒很难,你们应该见识过。”

Doll。

女巫。

陈暖和夏以调。

他们起初都并非恶意的傀儡。

最终却沦陷至泥沼,双手沾满鲜血。

“诡物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最大限度的清醒与让步。”

“所以……”

女孩把手放到胸前:“如果我们也变成了那种滥杀无辜的样子,拜托了。”

“解决掉这里。”

“这是诡物盛青禾与杨昼的委托。”

“委托通灵古店。”

*

说是要他们等着路白月,对方一整夜都没有回来。

直到明月沉没长河,清晨的朝阳透过窗棂洒进楼阁,房屋的正门才“吱呀”地一下打开。

路白月和白粥是一起来的。

范意晃悠着椅子,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等他,嘴里还嚼着口香糖。

见两人终于出现,范意抬起手,微笑着招呼道:“你可算来了,路白月。”

“还有白粥。”

“可真能跟我这儿耗,再晚两天,田里的水稻都成熟了。”

路白月把外套挂在衣架上:“这么早?你不会在这里等了一个晚上吧?”

“怎么可能?”范意说,“睡了一觉,我都起了,你准备的床板真硬。”

路白月:“硬床多好,这也嫌弃。”

就爱睡软的,咋了。

范意拍拍桌子:“来,坐。”

路白月噎了一下:“……究竟我是主人还是你是主人?”

倒反天罡。

“有区别吗?”范意问,“说实话,我都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

“以这种形式重逢。”

他的目光转向白粥:“路白月,你和死亡预言达成了什么协议?”

白粥先前就来过阁楼,找路白月。扑了个空才会离开。

而今路白月和白粥一同回来,必然是在路上就狭路相逢,并且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也就是诡物与诡物之间的合作。

白粥:“你看我,你问他?”

范意说:“你心眼太多了,不想问你,知名战绩D级怪谈陌生来电。”

白粥觉得不对:“按你这么说,他也算计过你吧,这不和我一样吗?”

范意说:“不一样。”

虽然路白月也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

但他死去的时候,曾对范意和叶玫说——“毕业快乐”。

那是真心实意的祝福,希望他们能够从“不存在的人”里离开。

也许从那时起,他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要变成焚灼一切的烈火。

范意:“不过,你讲的也没错,协议这种事谁说都一样。”

路白月瞥了眼白粥,回答:“没什么,不过谈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补偿我诅咒他的过失而已。”

看来是诡物间的小秘密。

范意不准备追究。

“那白粥的身份呢?”范意敲着桌面,“我想知道,这些演出要求代表着什么。”

“身份是早定好的,”路白月正常回答,“这次我只针对一个人,至于别的通灵者,反正我不会主动出手。”

“除了主演,大多数人的演出要求比较模棱两可,他们可以诱导戏剧走向好结局,当然,也可能是Bad End,看他们自己的理解。”

“因此,所有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演员们根据演出要求做出的,自己的选择。”

范意:“嗯。”

路白月继续:“我放下去的身份有些多,虽然我记得住,但一个一个报的话,有些你不认识的人可能对不上号。”

“所以,如果你有想知道身份的具体的人,可以随时来问我。”

范意:“不用了,听你这么讲,我大概有些头绪了。”

路白月点头:“不愧是你。”

他继续道:“然后,关于白粥的身份信息。”

“我这里没有多的身份给他,所以死亡预言就是死亡预言。”

大多数诡物都是如此,称之为命运。

范意:“我知道了。”

路白月:“你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范意:“没有了。”

路白月弯了弯眉眼,笑得很淡:“真的没有了吗?”

范意知道他想问什么:“我对你的故事不是很感兴趣。”

路白月想叹气,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没气儿了:“伤心了。”

范意后撤一步:“我说,咱们得有点边界感。这回事不用和我卖关子,你愿意说呢,我就听;想展现呢,我就看;你不说或者不愿意讲,我也不会主动问。”

路白月:“好吧。”

“那之后呢?”

“你怎么打算,”路白月问,“在我这里,好好地看完全程?”

“不要,”范意拒绝,“我打算下场,把局面搅拌一下。”

路白月:“嗯?”

范意:“你不是牵扯进了好几个在通灵者中有影响的人物进来?”

他摩挲着手指,上头还有昨天被他自己弄出来的血痕。

“我打算去会会他们。”

路白月提醒他:“我说过,这回底下的事我不插手,只有我这个阁楼是安全屋,你亲身参与演员的事,可能出问题。”

“不怕事吗?”

范意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盯着路白月。

“你说什么呢?阿月。”

在路白月身后,有人抬手叩了两下房间门,敲出声响。

一回头,是叶玫站在卧室那里。

他睡眠很浅,在怪谈里尤其警惕,几乎路白月一来,叶玫就听到了。

他们在外边聊,叶玫在里边听。

讲到这里,他才出来。

“你也是和橘子相处过几十个轮回的人了,应该清楚,橘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他害怕出事,当初就不会顶着风险应你的邀约。”

“更不会跟你进到通灵者协会,然后在不存在的人里活过近八十个轮回。”

叶玫说:“你既然把他也拉了进来,而且还在离去之前,短信通知了我许灵的临时地址——对于这些,你心里应该有数。”

路白月耸肩:“好吧,那就留给你们了。”

叶玫笑笑,他的目光越过路白月的肩头,望向范意:“你的意思是,想去搞事?”

范意:“搞个大的。”

“小雪自己玩,他玩起来不要命,我们不带他。”

第164章 White moon 7

池塘的水变成浑浊的红色, 漫开一大片带有腥气的血渍。

范意揩掉眼角虚假的泪花,将水痕抹平,从叶玫手里接过刚从烘焙坊买的奶油蛋糕, 插上蜡烛点燃。

随后将蛋糕投到湖中。

在红水中央来回游动的鱼儿扑通跃出, 张嘴咬住蛋糕, 大口吞吃入腹。

还真吃啊。

范意嘀咕道:“我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能见到鱼吃蛋糕。”

“这血盆大口。”

咽下蛋糕后,鱼儿甩尾没入池塘, 留下一圈圈微荡的涟漪。

范意没有立刻离开,他蹲在池塘旁边,抱住手臂等待。

【如果有鱼儿向你讨食,不论池塘是什么色彩, 都请投喂它们插着蜡烛的奶油蛋糕。】

鱼身是红色的,与池水的颜色分外相近,如果只是匆匆路过, 不加以注意,很难察觉有鱼儿在其中游动。

然而这种情况下,人总是分外敏感。

【看见红色的池塘请哭。】

范意的鼻尖还带了点微弱的潮红, 眼角被水洇过, 湿漉漉地挂着泪痕。

若不是范意眸光平静, 托腮的模样十分认真,倒真会让人以为他遭了欺负,惹人生怜。

叶玫:“还好这村子里有蛋糕店。”

范意仰头:“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叶玫盯着范意看了两秒, 抬手给他擦擦脸,笑道:“假哭的本事不错, 就是太安静了,下次叫出来呗。”

范意无语:“别,我可不想变成哀嚎。”

他很少哭。

哪怕他受了委屈, 高三逃学给揪回去打,被父亲误解离家出走,在高铁上遭遇死生……

范意也没有哭过。

要哭出来很简单。

只要他停在那里,眼泪就可以安静地滑落,润到唇边,又咸又涩。

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落泪。

过了一会儿。

原本没入湖中的鱼儿再次浮上水面,不同的是,这回它的口中叼着一根蜡烛,火焰在水中燃烧。

鱼儿游到范意面前。

范意将手浸入水里,捞起一尾小鱼,从它嘴上抢走蜡烛。

红色的鱼甩着尾巴,跳回池中。

范意掂了掂,笃定道:“这蜡烛的重量不对。”

“虽然它原本就很轻,但我插到蛋糕上的时候,它比现在要重一些。”

“它的长度没有缩短,就算在燃烧,也不该这样。”

叶玫弯腰:“给我瞅瞅。”

范意把蜡烛交给叶玫。

烛火还在烧,微弱的火苗并不烫人,叶玫把蜡烛反过来,能看见底部有一处小小的空洞。

叶玫把下边撬开,从里头倒出一张小小的纸条。虽然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但这纸条干干净净,上边完全没有水渍。

两人对视一眼。

叶玫拆开,和范意一起看。

【鱼儿感谢你填饱了它的肚子。】

【恭喜你,你的善良获得了鱼儿的回馈。】

【得到终场演出线索。】

【请仔细阅读以下词句,并依据下列信息,完成演出。】

【请在山顶呼喊我的名字。】

【带着鲜花与露水,告慰在沙土与钢筋中坠落的魂灵。】

【听到车辆的呼啸,灼热的火花疯狂燃烧,烟火又阻拦了谁跃动的心跳。】

【把言语当作最锋利的刀刃,糜烂中窃取真心,含着笑割破咽喉。】

【丧钟在盘旋的鸟儿中央悲鸣,谁人的泪水淌过掌心。】

【睁眼却蒸发、消弭黎明。】

【夏天的田野,小麦金黄。】

纸条的内容就停在这里,没有后续。

“路白月不是说自由发挥吗?”

范意拿纸条上的字对准阳光,读了又读:“怎么还有终场演出。”

“说也不说清楚,谁爱猜谁猜去。”

反正观众不猜。

“谁知道他呢,”叶玫说,“可能是隐藏条件?”

“喂个鱼就能得到的东西,还写在规则里了,我觉得他是故意的。”

“就算鱼和水的颜色相近,不好发现。可是这种时候,人是最敏感的。”

“起码你到蛋糕店的时候,早晨刚出来的奶油蛋糕只剩最后两份了。”

烘焙坊门口标着:奶油蛋糕每日限量。

只卖十份。

“最起码有八个人在我们之前买过蛋糕。不排除有人没喂鱼,或者喂了就走的可能,但纸条肯定不止我们两个发现。”

叶玫蹲下:“如果他是误导呢?”

“我们能从路白月那里知道是自由发挥,可他们不知道。”

“各种要求叠加起来,就会让人以为……剧情有该有的走向。”

“昨日就有人因为演出要求,将其他人诱导来这池塘,促使他们违反规则。”

“——按照路白月的说法,其实那人根本不必这样做。”

“所以我就说,”范意把纸条收回手中,“路白月哪怕不当人了,也是真的狗。”

“他在以所有生物最本能的求生欲作为要挟,刻意引导恶意。”

叶玫忽然按了按范意的头发:“嘘。”

“这种话,我们私底下讲就可以了,让其他人听见了,会变成被怀疑的对象哦。”

“那只能说明,他们的尽头就到这里了。”

范意扭头瞥向他们昨晚藏身的那片树丛。

从这个角度,只能瞧见那边密密麻麻的灌木和枝叶,林木丛生。若是借夜色掩盖,很难察觉到有人藏在那里。

也是个绝佳的窥视位。

可惜现在是白日。

范意说:“有什么好鬼鬼祟祟的呢,在那边偷看的人。”

树丛附近传来“咔吱”的一声响,似乎有人被范意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不小心踩到地上的枯枝。

范意揉揉腕子,起身:“还是说,要我亲手揪你?”

“……”

章庆神色不悦,慢慢从那后边出来,走近,与范意保持了一段距离:“你怎么发现我在这儿的?”

范意觉得奇怪:“你当我瞎啊?”

章庆:……

实不相瞒,他的确觉得范意看不着他。

章庆低头,盯着范意手里攥住的纸:“你们刚刚从水池里拿到了什么?”

范意:“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章庆说得理直气壮:“为什么?你是不是还搞不清状况?拿到线索不应该分享吗?否则靠你就想出去?”

哦,招笑来了。

叶玫“哎”了两声,起来挡在范意身前:“谁跟你说拿到线索要分享的?”

“挺好笑,本来怪谈里就是大家各活各的,别人的死活都和自己无关,有利益才有合作。”

“你不提供对应的价值,就想问我们要纸条,打算空手套白狼?”

“那你怎么不找那姓盛的换呢?你和他关系更好,不是吗?”

章庆咬住了牙,没吭一声。

叶玫笑眯眯道:“闹不愉快啦?”

范意插话:“这不铁闹掰了,不然他不跟在盛安桐后头,跑来跟我找不愉快?”

“况且盛安桐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还有闲心去管他们这帮吃闲饭的少爷。”

章庆瞬间火了:“你说谁呢?”

“你觉得我说谁就是谁。”

“反正我没指名道姓,”范意把纸条揣进口袋,顺便蹭蹭自己的手指,“再说了,你之前骂我的话,可比这句难听多了。”

“我记仇。”

章庆:“你!”

“理他做什么?”

叶玫牵住范意,嘲道:“想要线索自己想办法弄,别等着人给你喂饭。”

说完,他拉着范意就走。

“……什么意思,被喂饭的人是你吧?范意。”

范意从章庆的身侧走过时,听见他这么说。

“喂鱼的蛋糕是你身边的人买的,当时你除了在这里蹲着哭,还做了什么?”

“废物。”

叶玫不再继续往前,听到这话,他攥了攥另一边垂在身侧的手指。

范意停住脚步。

他缓缓别过头,用漠然的目光扫量着章庆。

稀奇的是,向来脾气很差的他,听到对方这样的发言,反倒平静了下来。

他说:“章庆,你知道吗?”

“上一个喊我废物,这么骂我的人是蒋英。你们不是很想知道他的下落吗?他死在了A+级怪谈‘海的女儿’里,至今未找到尸体。”

“李颂也在那里死去。”

章庆猛然扭头,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瞪着范意。

范意继续:“A级怪谈‘不存在的人’,三十个多人想要杀我,最后他们经历了无数次死亡轮回,全部死去。”

“顺带一提,这则怪谈的核心,就是昨夜在台上那个戴面具读规则的诡物,也是在‘不存在的人’里死去的灵魂。”

“这两则怪谈,只要稍加打听,就知道其中有多凶险。”

范意的声音很轻:“招惹过我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章庆梗直了脖子:“你吓唬谁呢?!”

“谁信你?”

范意笑了一声。

他说:“你随意,希望我们到时候见面,你不要太狼狈。”

“我由衷地希望你遭遇坏事儿。”

范意套用了章庆骂过他的话,舔了舔唇:“毕竟,谁遇上我,谁倒霉嘛。”

留下这句之后,范意先行动作,扯着叶玫离开。

叶玫戳戳范意的手背,回头看了下章庆,故意扬声道:“黑巫女你都敢下手,为什么不诅咒他。”

范意扯扯嘴角。

他说:“没必要。”

“这人只是言语攻击,实际没有对我做些什么。”

范意情绪稳定:“而且,我也套到了我想要的信息。”

“偷窥,被发现后藏不住心虚,刻薄地嘲讽,以言语刺激,上来就索要线索。”

“是他的身份和演出要求吧?”

他们两个并没有压着声音。

走远之前,范意和叶玫的对话,被章庆听得一清二楚。

风吹树林的沙沙声里,章庆停在原地,面前是红色的池水,鱼儿冒着泡泡,向他讨食。

他的脊背一阵接一阵地发凉,在堪堪压抑下来的颤抖里,掐住自己兜中的邀请函。

【跟风者。】

【这世界上有许多声音,好的、坏的、友善的、刻薄的。可你偏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身边最大的声音就是你的方向。你从不亲自了解事情的全貌,总是轻易地被欺骗,被带节奏,并攻击与你意见不同的人,人云亦云,可悲可怜。】

【演出要求:你不需要有自己的判断,只要无条件听从你相信的人,无条件攻击你不喜欢的人,并想方设法诱导对方出错即可。】

他的身份和行为动机……

全部被范意猜中了。

第165章 White moon 8

“根据主题自由发挥。”

范意和叶玫从池塘附近离开, 过后不久,便站在了昨天他们曾待过的高台边缘。

不少人在此来回,为自己的演出做出在忙的假象。

范意看着眼前热热闹闹的模样, 沉默片刻, 发出灵魂质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路白月定的演出主题,是‘惊喜’吧?”

他转向早早来到这里, 正抱臂看戏的林寄雪:“往边上铺黄白菊和百合花是什么意思?”

还带大花圈和白条,跟丧事似的。

林寄雪:“惊喜带引号呀。”

范意:……

叶玫捣乱道:“都说了是给死人的惊喜,可不就是一场开心又热闹的葬礼嘛。”

范意看叶玫:“开心热闹是用来形容这个东西的吗?”

“嗯哼。”

叶玫感兴趣地抵着下巴,真诚道:“小雪, 告诉我,他们背后究竟有哪位高人在指点?”

“路白月自己,”林寄雪说, “他在这儿留了张线索,是遗言,不是我找到的, 但有幸欣赏过。”

“他说如果他死了, 就把他的尸体烧了, 骨灰装到雪花玻璃球里,鼓风的那种。”

叶玫想象了一下:“他要干什么?”

林寄雪:“他要吹他的骨灰。”

范意:……

天才。

然而路白月的尸体早已经火化。

路白月死后,通灵者协会把它伪装成一场意外, 然而没有亲属前来认领。

于是通灵者协会做主,一个月前就给人下葬了。

范意:“掘别人坟是违法的事儿, 谁干。”

叶玫:“我还要开店。”

林寄雪:“非亲非故,参加葬礼仁至义尽。”

看来他们的塑料情谊就到这里了。

范意端着胳膊继续围观。

原本的架得很高的发言台已经被人拆了好几个角,变成低低矮矮的普通舞台, 四边弄下来的钢架子堆在一边。

红彤彤的幕布被换下,披上一层黑白色的纱,旁边借来的音响唱着咿咿呀呀的调子,阳光落在上边,显得分外诡异。

范意见到有个熟人也在这里,搬着花走过。

对方将一盆菊花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好好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头,又把花挪了挪地儿。

随后他起身,看到范意站在另一边,下意识愣了一愣。

接着他反应过来,低下头快速路过。

范意眼疾手快,伸手拦住了人。

那人心中一跳。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账没算。”

范意偏头:“许书文,是谁跟章庆说,火灾的事是我干的?”

许书文,先前宴会上落在盛安桐背后,在章庆对范意一通数落时,面上的心虚最为明显,拦章庆拦得最使劲的人。

“问你呢?”范意说。

“……!”

范意的声音很轻,许书文却被他吓到,哆嗦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回答。

“这样,”范意等了一会儿,主动道,“我猜一下,这主意应该不是你出的,但你是最先表示答应的人?”

“原本其他人还在犹豫,但见你带头点头,也纷纷同意了,是吗?”

许书文瞳孔扩大:“你怎么……”

范意轻轻拍了下他:“因为你没这个胆子啊。”

“我跟你们玩了这么久,究竟谁才会做那个脑门一拍出馊主意的人,我当然清楚。”

他向许书文靠近了一步:“而你,既没有胆子把想说的建议说出口,也不敢鼓起勇气,背负、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

“你觉得我凭什么给你们背锅呢?”

好危险。

许书文往后缩,牙齿被他自己咬得十分用力,心脏砰砰地跳,几乎撞出胸膛。

和对通灵者一事了解甚少的章庆不同,许书文是那次笔仙游戏的亲历者。

灵异事件发生时,他碰翻了烛台,诡物的头发缠着他的脖子,要把他活活勒死。

若非杨昼出手,恐怕他真的会死在那里。

从那时起,他的心中便常怀恐惧,疑神疑鬼,却不敢说出口,怕被人当作异类。

杨昼告诉他们,他们已经被诡物打上烙印,总有一天会坠入怪谈,全部。

成为名副其实的通灵者。

就像现在。

范意给许书文一种熟悉的感觉。

当时在宴会上,因为身处现实,他还没有发现范意的不对,只在担心栽赃嫁祸的事被范意本人发现。

直到盛安桐态度转变,所有人进了怪谈,那种令他深深恐惧,被诡物注视、纠缠的将死之感束缚住他,以及亲眼见到诡物时,那瞬间冲到脑门上的惊恐,教人头皮发麻。

如今,竟在范意身上复现。

叫嚣着要他远离,不要轻易招惹。

他无法想象,短短的五个月,一个人身上的锋芒怎么会变得这么尖锐,如能刺穿胸膛。

“你在发抖。”范意看出他的心神不安。

“你不用害怕,”他凉声道,“我又不会生吃了你,那是部分恶趣味的诡物才会做的事情。”

许书文咬牙道:“对不起……”

他试图解释:“我们不想沾上污点,落人话柄……”

范意:“嗯,所以我就可以了。”

“仗着我不知道,人不在,无法为自己辩解,就可以平白泼我脏水。”

“如果不是这次我来了,还真不知道你们干了什么。”

许书文把脑袋压得更低。

范意抬起许书文的下巴,逼他好好看着自己:“这个冤种我不会当,你们自己的事,最好自己去解释清楚。”

“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下次见面,其他人还不知道火灾究竟是谁造成的……”

他压低声音,语气很冷:“你们自己看着办。”

丢下这句,范意撒手放他离开。许书文当然不敢再留,快步跑走。

并再也没有回头。

等许书文走远,范意才转向叶玫,讲了个突发情况:“就在刚才,我对黑巫女种下的诅咒生效了。”

叶玫:“怎么说?”

范意说:“她发现了,想反噬我。”

叶玫一静,接着他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手指微曲,似乎想拿出什么。

如果说心愿是受到诡物祝福的独活者,小米便是诅咒的代行人。

就像她转移生命一样,能够把自己受到的痛苦与死亡,施加给予旁人。

别的不说,但凡在她面前卖弄诅咒的本领,必然会受到百倍的痛苦。

叶玫实打实见过有人在小米的手底全身溃烂。

当然,也不是不能解决。

能够转移的东西……他也有。

反正他自愈力强,又有阴间的庇护,这点诅咒不算什么。

可范意这话说得轻松,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似乎并不觉得反噬是什么大事。

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寄雪用一种分外感兴趣的目光打量着范意:“你现在呢?人还好吗?”

“受到黑巫女的反噬,可很难有好下场。”

范意:“我没事,她追溯不到我。”

“我对她种的诅咒不属于我自己。怪谈里到处都是污染,有些浓烈、有些微弱,我稍稍利用了一下。”

“要反噬也是反噬到路白月头上。”

范意看上去活蹦乱跳,一时之间,也不像是出了问题的样子。

黑巫女下手果决狠辣,要真的动手,完全没有必要等待。

“而且我诅咒的份量很轻,除了我这种体质,寻常通灵者很难发现。”

“我与她只说了一句话,两个字。言语比接触更难排查;何况昨晚种下,今天才生效的诅咒,她不能准确定位到被诅咒的具体时间。”

“要找到我,恐怕得费一番功夫。”

叶玫悄悄松了口气,收掉了手里攥着的东西。

范意说:“我的窥探不能用了,不过言语诅咒的效力本来就没有接触强,份量也不多,挺鸡肋的。”

“好在失效之前,我还能得到一些信息。”

林寄雪悠悠道:“你们这些黑心的,相互耍起小诡计来有八百个心眼子。”

“另外找个角落谈谈吧,”范意挡住眼睛,“这里太显眼,我实在不忍心看他们继续摆花盆了。”

“不知道路白月看见了会作何感……”

正在这时,有人在边上喊了句:“盛先生?”

声音从他们的身侧传来。

范意停住了他未落的话音。

他快速往边上扫了一下,旋即将食指抵在唇前,做了个安静的动作,示意其他人细细去听。

说实话,他家和盛家的关系还挺不错,不是以前,是向来如此。

不然范临进入怪谈前几天,也不会去和盛安桐见面了。

逢年过节,盛伯父有时也会带着礼物上门,偶尔会见到盛安桐。

至于盛家早夭的千金盛青禾……

范意没有听说,更没有见过。

他小时候本就体弱,是个泡在家里的药罐子,到人多的地方会难受,因此很少有出门的时候。

就算到外面去,也是闻着医院的味儿,缩在范诚怀里不敢探头。

范诚提过,那时盛伯父还帮忙想法子,送补品,推荐了几家设备昂贵的私人医院。

就事论事。

即便如此,范意也并不能妄下定论,判断盛家家主是个怎样的人。

无论好坏,都不该由他来说。

况且自打陈零说出了护身符的用处后,范意心中就一直徘徊着一个问题。

他家的护身符,是谁给的。

或者给他护身符的人,是谁推荐给他父母的?

就算盛家人做出亏心事,也不会让任何局外之人看到、知道。

范意目前只能确定——盛青禾的死亡,盛家夫妇知情。

他们知道她为何而死,所以昨晚才会是那副表现。

那副想靠近,又惴惴不安,因恐惧而不敢上前的样子。

……心里有鬼。

和盛总攀谈的男人挽着袖子,态度友好,笑着问道:“你是来帮忙的吗?不是昨天说身体不舒服,怎么样了?”

“没事了,”盛总笑笑,“好歹是在我家宴会上出的事,得负起责任来,起码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他问:“这是在做什么,办丧事?”

“是,”那人答,“这是一个通灵者的建议。”

“她找到了昨天那个自称是鬼的家伙留下的遗言,分析过后,说若是要符合‘惊喜’的主题,这样布置最合适。”

盛总问:“是哪位?既然叫不出名字,那她就有可能来历不明,是傀儡。你们信?”

回答的那人说:“这是我们自己的判断。”

“况且,这是你们家的邀请名单,请来的也不全是我熟悉的人吧,要我认识所有的人,可有点强人所难了。”

对方的神色逐渐淡了下来:

“那姑娘说得有理,昨天台上的小孩也聊得很明白了,玩弄人命是令他们愉悦的手段。”

“这些东西念的规则,越直白,里边埋的坑越多。所以我个人认为,我们认知范畴里的惊喜,不一定适配那些鬼。”

范意一时间竟觉得对方说得很有道理。

可盛总的态度还是有些犹豫:“是吗?”

“不过我还是得提一句,这次请的人也就百来个,哪有那么多通灵者,又各自叫不出名字,你们……还是小心些吧。”

“重点是演出,不是搞丧事哄小孩。”

指点的语气。

在他眼里,不论是提出演出要求的路白月,还是盛青禾,都还只是个需要迁就的孩子。

两个人,他都认识。

“为什么?”

下一刻,那人的话音一转。

他放下手里在布置的花束,态度从先前的温和恭敬,变成了冰冷的质问:

“我们不信那些带着经验过来的通灵者,难道要信你吗,盛天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