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底是他的影子, 宅邸里的灯泛着电压不足的暗光,蜷成一团, 就缩在下面。
他感到有些怪异,却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就这么停滞须臾的功夫,范意听到了身后脚步蹭过来的声响, 有人紧跟在范意后面,站定后轻轻出声:“那个……”
“你好……?”
范意意识到自己堵了别人的路,往旁边让了让。
来者人如其声,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刚从空无一物的黑暗里出来,走进宅邸。
她有些局促,不安地搭着自己的手指,见范意看她,小声说了句“谢谢”。
范意说:“不用,是我挡在前面没动,抱歉。”
小姑娘忙摆手:“没有没有,不用抱歉,是我该说谢谢。”
“……”
说完这句话,她又把声音闷了回去,不再和范意交流。
女孩往角落退了一步,移开目光。
她的手一直扯着自己的衣角没松,看起来十分紧张。
不是新人。
她在简单和范意打过招呼后,就开始认真地打量这座宅邸的内部,快速且仔细。
但是她的表现并不熟练,在用回避来掩饰自己真实的恐慌。
演技比范意还要拙劣。
面上控制得没有表情,但动作僵硬,双手合在一起,紧抓着四指的掌心不会骗人。
他和这小姑娘似乎是第一批找到路并进入宅邸的人。
怪谈中的大厅目前空空荡荡,没有别人。只有中间的一张圆桌,以及沿圆桌边缘,齐整摆好的一圈椅子。
范意粗粗数了下,桌边共有13个座位。
中央还摆着一张羊皮纸。
纸上没有字,只是纯粹地放在那里,仅此而已。
他观察了一会儿,便不再关注,打算先等人齐,扭头发现方才那个胆子不大的小姑娘,正站在角落,拨弄着二楼楼梯旁边的花瓶。
她用衣服包着手,碰了碰那朵压根没毒的花,确认没有异样之后,才把花瓶放回原位。
小心过了头。
不知怎的,范意想起了夏橙。
在怪谈“捉迷藏”里,那个同样胆小,却谨慎认真的少女。
可惜……
这种人,很容易被怪谈中心怀不轨的人盯上,会拿他们的命去探路。
范意想张口提醒她一句,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这样说。
因为他需要在这里找寻通往另一则怪谈的路。
会让原本能活的人死去。
哪怕叶玫摇了不少人来,可这些座椅的数量,让范意心中非常不踏实。
13个座位。
如果不出他预料,这则怪谈的参与人数,应当是13个。
叶玫怎么可能摇那么多人过来。
……
不至于吧?
思索间,宅邸的大门被再度推开。
范意立即朝门口看去,还上前了一步,期待的目光却在看到来人后瞬间熄了回去。
是林寄雪。
对方身边还跟着个戴墨镜口罩鸭舌帽的高个男人,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比谁都密不透风。
范意:……
根据叶玫透露的情报,这人很大概率,就是岁聿。
通灵者论坛人尽皆知的野榜第三位,“纵诡者”。
话说,他已经是第三次在十大危险人物的身上看到这种装扮了。
叶玫还可以理解,挡伤口。
林寄雪当时是发烧了,有些感冒。
但岁聿又是什么毛病?
林寄雪看到范意,先和他打招呼:“橘子。”
他笑得很甜:“好久不见呀?”
啧。
好久不见个鬼,前天早上才见过,昨天还在手机里聊过。
范意抬了下手就算回应,目光随即落到了岁聿身上,明知故问道:“好久不见啊小雪,介绍一下,你客户?”
“对,”林寄雪煞有介事地点头,“这是岁聿。”
果然。
范意朝他竖了个拇指:“你行,这是客户。”
别是活爹。
岁聿的面部被完全遮挡,密不透风,范意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对方伸出了手,意思是可以和范意握一握。
范意碰住岁聿的手。
岁聿手上戴了手套,他摸不出大致温度。
两人握了两三秒后松开,范意把自己的心中所想问了出来:“你捂这么严实,不热吗?”
岁聿:……
他没说话,转向林寄雪。
“哎,别误会呀,”林寄雪替岁聿解释,“他这是硬性需要。”
范意:“嗯?”
林寄雪:“他有点小火,太有辨识度,说不定你在现实里看过他主演的电影。”
演员啊。
范意:“哦,那你热着吧。”
有一说一,他从小到大只看过几部经典电影,而且从不追星,就算岁聿摘了墨镜,范意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就这么聊两句的功夫,宅邸门口再次来了人。
范意注意到黑暗里钻出的人影,伸直脖子,看清这回的来人后,终于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是叶玫到了。
这一批共来了三个人,是叶玫和南晓雨,以及落在最后的,一个范意不认识的女人。
目前这则怪谈里,已经来了七个人。
大门依旧保持着开启的状态,外面是没有空隙的黑暗,看不见光,不知还会有谁来到这里。
范意没主动和叶玫打招呼,而是后退几步,找了个好位置,随意做了一个小动作,与叶玫对上目光。
跟接头暗号似的。
忽然,那个和范意同一批到,从头到尾都靠在角落的小姑娘动了。
她看见叶玫,注意到范意的动作,缓缓起身,走到范意身边。
女孩碰碰范意,小声说了句:“你好?”
范意低头:?
之前不是打过招呼了吗?
女孩见范意用略微疑惑的目光朝她看过来,咬了下嘴唇,张开手,慢慢重复了一遍范意刚才做的小动作。
她问:“你是柑橘吗?”
范意:?
你谁?
女孩有点社交恐惧,见范意没回,便飞快地低下头,说:“对不起,我可能认错人了……”
范意这时候接了:“我是。”
“……”
女孩用不长的指甲在掌心里磨。
“好的。”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从随身带的挎包里找出手机,点开备忘录页面,将上面早已敲好的字拿给范意看。
【这次先分头行动,在还没弄明白情况的初期,你、叶瑰和我先一组,到时候晚点再和别人聚集起来,聊聊怪谈内容。】
范意:……
等等,你也是叶玫找来的水军?
叶玫那家伙在通灵者团体里的影响力这么大吗?
而且,分组这件事,是这女孩单独决定的,还是叶玫没跟他商量?
范意低头,看小姑娘一副不敢与生人接触的模样,感觉应该是后者。
他顿了片刻,把自己凭空而生的怨气往肚里咽了咽,问这女孩道:“事情我知道了,我是柑橘,请问你怎么称呼?”
女孩握紧了自己的手:“我……我是心愿。”
范意:???
不是,你?
既然之后要接触合作,范意退了一步,好好地把女孩打量了一番。
心愿的面容干净,清秀漂亮,但身材矮小又瘦弱,一看就营养不良。
说话也柔声细语的,一副小孩模样,范意一时间真没认出来。
甚至女孩站在这里和他说话,要微微仰头才能对上目光,还没有范意的胸膛高。
不好意思,人不可貌相。
他还以为心愿是和叶瑰一起进来的那位……
范意没忍住,问:“冒昧一下,你今年多大?”
心愿说:“初三。”
哦,初三。
今天是六月多少来着,12号?
范意:……
天杀的叶玫你怎么回事人家孩子下周就要中考了!
*
十分钟后,怪谈“镜子里的你”,参与者全员到齐。
正如范意所想,大厅里摆了十三张椅子,怪谈的参与人数也正好是十三个人。
在最后一人惊慌失措地进入宅邸后,大门自然阖上,缓缓隔绝了外面的黑暗。
前面到这里的都是有备而来的通灵者,没有太多慌乱的表现,做的第一件事,都是先观察这里的布局。
而从第九个起,就是新人了。
那边在问着一些只有新人才会问的问题,估计都是加班到深夜,好不容易下班的社畜。原以为终于可以回家休息,乍然遇到这种事,还怪可怜。
倒没有特别吵,除了一开始的慌乱外,他们问的都是非常平常的道理,有些通灵者也乐于解释,毕竟新人触碰了规矩,有时会连累所有人一起倒霉。
当然,打好关系,也方便之后拿他们当探路石。
在门关上的瞬间,天空炸响一声惊雷。
心愿被吓了一跳,在范意身边,短促地“啊”出了声。
刚一出口,她就迅速反应过来,捂住自己的嘴别过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范意收回视线,安慰的话说不出口。
这样的人,很难将她和“危险人物”联系起来。
除非她是装的。
可是现在这里的人大部分都知根知底,起码有一半是自己人,她有什么必要这样?
如果真是装的,那她的演技未免太精湛。
连受到惊吓后的生理反应也能第一时间表现出来。
范意往旁边走了两步,把手放在身下,悄悄朝叶玫比了个手势。
叶玫会意。
他走到范意身边,装模作样地自我介绍了一下:“你好,叶瑰。”
在那些新人难以置信的嘈杂里,小声在话里掺话。
范意吐槽他:“你干嘛啊?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叶玫:“你指什么?”
范意:“当然是那女孩的事,为什么让她和我们组,我们找别的怪谈的路,和心愿有关系?”
叶玫明白了:“你说小愿啊,放心,她不会拖后腿的。”
范意:“我当然知道她不会拖后腿。”
拖后腿的人连活着都是问题,怎么可能被投上榜一。
叶玫跟他解释:“你别急,我找她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比较细心,也心软,答应的忙会帮得很认真,而且不会怪我们提高了难度,是最合适的人选。”
范意:?
真的假的?
他记得“双生花”上榜的唯一理由是——但凡有心愿参与的怪谈,有90%的结局是怪谈解决,但除她之外的人全部团灭。
导致范意一直以为心愿是什么凶神恶煞。
“是真的,”叶玫和范意嘀咕,“你刚刚和她聊了一下,应该感觉到了,小愿胆子不大,多数时候会被吓到,天赋也不高,没有我们那种直觉,所以做事总会过度小心。”
“这正是我们所缺失的。”
“我知道你想说,她这种人在怪谈里很可能遇到危险,因为是软柿子,平时不是被诡物盯上,就是被其他通灵者当成探路的垫脚石。”
“……”
可是论坛上的话题贴不会空穴来风,真正的软柿子只会任捏。
“所以,不要惹她,”叶玫很认真地提醒范意,“到时候,就算她哪里做得不好,做了多余的事,也不要指责她。这就是小愿生存的手段。”
“换言之,她脾气很好,又不好。”
范意觉得这个形容不大对劲。
他方才似乎看到了心愿磨指甲。
他多问了一句:“具体聊聊?我怕相处中踩了雷。”
叶玫无奈,用指尖戳了下范意的手背:“我说你啊,我又不是万事通,哪里知道她具体不喜欢什么。”
“反正你记住,只要不故意惹她,她就很好相处,尤其是别怼她,你平时和其他人开玩笑,说别人怎么样都可以,她不行,她会当真。”
范意在危险的边缘伸脚试探:“那,惹急了会怎么样?”
叶玫想了想,斟酌字词。
“说不定呢。她很偏激,也很敏感,不断内耗之后,大概率会想和我们一起爆了。”
“毕竟那些因为她而死的人,没有一个是冤枉的。”
第97章 Mirror 2
钟声敲响。
昏黄色的灯光明灭, 扑闪扑闪的,伴随着宅邸内悠远的声响,圆桌上的羊皮纸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 表面开始慢慢浮现字迹, 仿佛有人在上边拿蘸了墨的笔进行书写。
这动静牵动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有新人被吓了一跳,往后落了几步。
心愿率先朝声音来源处看去, 为防止自己跟着跳起来,她掐住了自己的手背。
【Welcome……】
声音是从圆桌内部传出来的,里面似乎安装了发声装置——与其说这是钟声,不如说是预先录好的广播音。
共回响了三次, 尾调像上课铃。
【W……欢迎……】
紧跟在钟声之后,圆桌的中央“滋啦滋啦”地继续发出略微沙哑的电子音。它吞掉前面说到一半的英语词句,将其生生扭成了音调僵硬的中文。
听着非常刺耳。
【欢迎各位来到……】
【滋啦……滋啦……】
电子音“滋滋”卡了半晌, 似乎在调整语言,停顿片刻后再出声,终于叙述流畅了起来。
【尊敬的各位玩家, 你们好, 欢迎各位来到“Shadow”主题密室逃脱。】
【游戏即将开始, 下面请参与本场游戏的玩家按进入顺序依次落座,进行自我介绍,并由主持人进行身份牌的发放。】
【身份牌全部发放完毕后, 主持人将继续游戏内容的解说。】
播完这句话,大厅重新陷入沉寂。
一时间无人开口。
后来的通灵者都没有轻举妄动, 新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些什么。
范意和叶玫对视一眼。
座椅成环状沿圆桌相连成一圈,椅背上开始沙沙刻出新的数字, 以顺时针的方式一个个显现,从头到尾,一到十三。
“坐吧,”叶玫说,“C级怪谈,开头应该没什么陷阱。”
范意试着感知了一下。
他的确没有从这些位置上捕捉到被诡物设下埋伏的痕迹。
他朝叶玫点了下头,第一个上前,拉开了一号座位的椅背。
【按进入顺序依次落座。】
心愿是第二位。
她没有范意那样干脆果决,而是拖了一些时间,反复在椅背上看过,确认好几次没有问题后,才慢慢落座。
坐得也不踏实,发出一声很浅的闷音。
接下来是林寄雪、岁聿、南晓雨……
几个新人也犹犹豫豫地坐下来。
座椅连成一圈,第十三个,也是最后一个人在范意身边落座。
他是第一次来,身体还在发抖,显然仍没有从这种情况里缓过来,虽然嘴上不说,眼中却还流露着强烈的不安。
范意快速扫了一圈,他的左边坐着心愿,右边是十三号。
叶玫是七号,正好在范意的对面,抬眼就能对视。
待所有人落座完毕,置于圆桌中央的羊皮纸自然悬浮起来。范意右边的人低呼了一句,羊皮纸以游动的状态停留在空中,上面一笔一划地描着从钟声响起就开始窸窣响动,到现在还没写完的文字。
为了让所有人都能看到,这张羊皮纸还刻意转了一圈。
范意:……
其他人:……
心愿的脸色僵了僵,小声嘀咕道:“你不许写中文。”
好好的文字,被羊皮纸写得缺胳膊少腿的,比鬼画符还不忍直视。
羊皮纸还在摆弄着它拙劣的文字。
范意已经根据上面的蛛丝马迹,判断出了这羊皮纸的真实身份。
D级诡物,诅咒羊皮纸。
它没有白粥那样类似人的实体,却可以利用污染,在羊皮纸上随意书写,特性是对看懂羊皮纸内容的人进行诅咒——你看到什么,就要照做什么。
哪怕是D级诡物,也是会要人命的。
其他人虽然对这文字无语,却都在屏息等待着它的指示。
结果这羊皮纸好似在书写上卡了壳,一个“你”字磨磨蹭蹭半天,也没写出个所以然来。
范意:……
你,没必要勉强自己的。
最后是它自己放弃了,把之前写的乱七八糟的文字涂涂改改,替换回了它比较熟悉的语言。
【Please introduce yourself.】
林寄雪的目光闪了闪,开口翻译:“请介绍你自己,不谢。”
他明显是知道诅咒羊皮纸的特性,以防有人看不懂,故意的。
范意:6。
不过林寄雪的确是多此一举了。
起码在座各位都是过了四六级的人,根本用不上翻译,况且这种简单的词汇,哪怕是还在初中的心愿也能读懂。
自我介绍,广播里也这样提到过。
林寄雪转向范意:“请?”
请你个鬼。
范意吐出一口气。
他看向羊皮纸。
先前他和林寄雪打招呼的时候,大厅里只有他、林寄雪、心愿和岁聿四个人。
他们几个还都是一伙的。
也就是说,剩下的人除了叶玫和南晓雨外,没人知道他和林寄雪认识。
范意不想暴露太多。
他思索片刻,看着座椅上的号码,灵光一现。
“我没什么好介绍的,”范意脸不红心不跳地开编,“今天晚上吃夜宵散步时路过这栋楼,不小心就进来了。我也不认识你们,不清楚该做些什么。”
范意面不改色地说这话时,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擦过几个新人:“听他们说,在这里不能暴露真实姓名,看大家的椅子上都有号码,不如之后各位就以号码称呼。”
“我是一号。”
林寄雪适时和他打配合:“是新人呀?”
范意不卑不亢:“请多多关照。”
心愿扭头看了范意一下,干巴巴地扯了下唇,什么都没有多说。
看上去很不要脸,然而范意这样做,是有些用处的。
他挽起袖子,光明正大地展示出手臂上红色的数字,是通灵者被诡物诅咒,拉入怪谈的次数。
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鲜红色的“1”。
虽然范意是个假新人,但他的存在,坦坦荡荡的态度,无疑成为了其他新人的一颗定心丸。
让他们明白,其实新人也可以镇定地坐在这里,分析信息,和其他有经验的人一起交流。
范意旁边的13号稍微往座椅里面收了收,他绷直了身体,不再继续发抖。
接下来轮到心愿。
小姑娘的介绍很短,也很快,她咬着唇,说话细细的,像是要哭了:
“那个……你们好……我是二号,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希望大家不要嫌弃……”
她没露胳膊,手臂成交叉状抱在身前。
因为心愿根本不用装,只要纯本色出演就好——茫然的话语里透露着一点恐慌,很标准的新人表现。
也是那种……看着就十分好欺负的人。
第三个是林寄雪。
他没有装新人的癖好,玩味地看着中间的羊皮纸,取零头谎报了次数:“三号,不是新人,第185次探索怪谈。”
坐在五号位的南晓雨探头:?
好耳熟的数字。
在“海的女儿”里,林寄雪也是这么说的。
“185次?”坐在八号位的男人拧住眉头,没忍住出了声。
“这么多?”他盯着林寄雪的方向,扫量他,怀疑他,“真的假的?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把手臂给我们露出来看看?”
“嘻嘻?”林寄雪歪头,“凭什么给你看呀?”
“我怕吓到你哦?”
其实是1186次。
“为什么不能看?”男人不依不饶,“这是什么隐私吗?你不心虚,又怎么会怕?”
“不是在谎报参与次数吧?”
“怎么?”
林寄雪的目光渐渐冷下去,脸上却还在挂着灿烂的笑意。
他说:“你怀疑我今天吃了两碗粉,我还要把肚子剖开给你看,证明我只吃了一碗吗?”
“你觉得多,那请拿出你认为我配不上这个数字的证据,”林寄雪托着脸,声音甜甜的,“别到时候我心情好了给你看,你发现自己被打脸,那可多不好呀?”
八号拍桌起来:“你!”
“年纪不大,心眼倒挺多!”
“和年龄有什么关系?”
南晓雨转过脑袋,替林寄雪说了两句:“谁主张谁举证,八号,无论三号参与怪谈的次数是否真实,都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管好你自己。”
八号“呸”了一下:“还神气起来了,要你多管闲事?”
南晓雨垂了垂眼,假装不经意地把袖口往上挽了挽,漏出上面血色的“107”。
其实她当时在游乐区,也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数字,算和林寄雪扯平了。
八号瞥到了。
他经历过怪谈的次数不算多,下一秒就噤了声,咬牙低声道:“有什么了不起……”
林寄雪张开手,朝他做了个炸烟花的动作,算挑衅。
林寄雪后面就是四号,“纵诡者”岁聿。
他的介绍更短,一句“四号,不是新人”就没了声。
范意起头,后面的人全部心照不宣地只报座椅编号,作为他们在这则怪谈里行动的代称。
五号是南晓雨。
六号是那个和叶玫同一批进入的陌生女人,经验不算很多,第八次探索怪谈。
七号叶玫。
八号,方才找过林寄雪茬的男人,第三次来到这里。
而九到十三号,便是那些真正第一次来到这里,下班途中误入怪谈,从此被打上诅咒烙印的普通人了。
进入怪谈,意味着从此成为通灵者,永远也不能摆脱诡物的诅咒。
就像通灵古店的标牌。
【欢迎来到,通灵者的世界。】
【欢迎你们看到,这个世界不为人知的暗面。】
等到所有人自我介绍完成,羊皮纸上面书写的文字褪去,窸窸窣窣,再次有了写上墨迹的动静。
范意神色微顿,他不动声色地在周围看了一圈,然而这里除了他们之外,什么都没有。
沙沙……
这回,羊皮纸上文字显示的速度比先前快了许多。
黑色的笔迹一行行出现,落进每个人的眼底。
【Next, lets play a game.】
林寄雪念:“接下来,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123,Wooden head.】
“一二三,木头人。”
第98章 Mirror 3
“它看着你的时候, 请不要动作。”
“不要让它‘观察’你。”
*
大厅内,羊皮纸沙沙地继续书写,刷刷地浮现大片文字。
林寄雪讲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他嫌字多, 怎么都不肯再念, 于是众人推脱了一番,转由南晓雨来负责剩下的翻译, 与宣读规则。
“‘Shadow’主题密室逃脱游玩指南。”
南晓雨转述得十分流利。
“一、本密室逃脱为沉浸式互动型游戏密室,玩家需根据指示,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主持人发布的游戏任务,若放弃任务, 或未按时完成游戏,请各位玩家后果自负。”
“二、本轮密室逃脱共持续三天两夜,第三日的中午十二点自动结束。每晚七点过后, 密室将进入夜间模式,在此期间,请诸位玩家尽量留在房内, 如有必要出门, 请小心探索。”
“三、每天早上九点、中午十二点与下午三点为固定集合时间, 请各位玩家及时到大厅集合,并进行人数清点。同时,请警惕缺席过集合又突然出现的玩家, 尤其是当他们不停劝说你们上楼的时候。”
“四、不要做多余的事。”
“五、本轮密室逃脱最核心的内容是‘一二三,木头人’, 当它注视你的时候,请不要行动。如果你察觉自己的言行开始不受控制,那么非常抱歉, 本密室不提供这种状况的任何解决方法,请各位千万小心。”
“六、本栋建筑共有三层,一楼为固定集合点;二楼是为各位玩家提供休息的场所,有设施俱全的单人间和公共厨房,玩家可在身份牌发放后自由分配房间居住;三楼是游戏层,我们的任务与谜题都将在那里进行。注意,本场密室没有四楼。”
“七、本栋建筑共有东西侧两个楼梯间,如果你看到了通往四楼的通道,请不要惊慌,立刻确认你的位置,并通过走廊直走,前往其他方向的楼梯间。如果仍旧存在通向四层的楼梯,请折返,在两个楼梯间辗转,直到你看到的楼梯口正常为止。”
“八、对于未在游戏时间内及时离开密室的玩家,第七条规则作废。请在游戏结束后立即不择手段地前往四楼,找到走廊尽头的房间,进入并迅速上锁,同时尽可能快速地找到其他逃脱办法。若三个小时后,您仍未脱离……”
【aaaaaaabbbbbbbccccc……】
第八条规则的后续是一串无意义的字母,重复乱码,拼不出一段字节。
对于这样的事,资深的通灵者早已习惯。
想也知道,第八条规则被干扰的后半段,未及时脱离怪谈的下场……
可能是死,也可能是永远留在这里,成为诡物的一员。
南晓雨快速扫了一遍,直接跳过这个片段,往下翻译着羊皮纸上的字:
“现在,请诸位选出两名玩家,到三楼的黑色房间里领取未拆封的身份牌,并交给主持人。”
“注意……”
“一二三,木头人。”
羊皮纸停止了书写。
看来第一轮游戏的规则就到这里。
南晓雨念完,有些口干,她四下环顾了一圈,没找到水,估计在二楼的厨房里,只好开口问:“谁去拿身份牌?”
林寄雪举了举手:“我可以哦?”
与其他人不同,林寄雪并不介意去当那个出头鸟,也对未知更感兴趣。
除林寄雪外,没有人再说话。
范意也是。
当第一位实在抛头露面,范意没有那个爱好,他这次带了其他目的来,若非必要,还是别表现得太显眼较好。
况且,先前他都是自己入局,探寻秘密。
这次正好可以趁着怪谈等级不高,不用太过担心生存问题的时候,尝试一下旁观者的视角。
去看看其他人是怎样解决危机的,或许能更清楚些。
都说旁观者清。
他靠在椅背上,默记下羊皮纸上的规则,认真思索。
“一二三,木头人”是他小时候和班里同学玩过的小游戏,很经典,相信很多人都有玩过。
小时候课间的娱乐活动不多,走廊上又不允许打闹跑跳,因此“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成了他们常进行的游戏。
需要划定一个起点,一个终点,并选出一个“木头人”。
扮演“木头人”的人站在终点,而其他人,就站在起点。
当“木头人”回头时,从起点出发的人便不能再动弹,被发现就算淘汰。
而只要有人拍到“木头人”的肩膀,就算赢。
【当它注视你的时候,请不要行动。】
范意在心中念了一遍。
首先,“它”是什么?
如何知道,“它”在注视着“你”?
这栋宅邸内所描述的游戏,定然不像现实的规则那样简单,宅邸内并没有划定起点与终点,没有说明“木头人”的身份,你不知“它”位于这栋宅邸的何处,又何时会猝然回头看你。
因此,最先探路的人,往往是诡物第一个开刀的对象,最容易遇到危险。
未知会滋生恐惧。
恐惧之下,大厅沉入短暂的安静。
南晓雨主动说:“还差一位。”
她也不打算当探路者:“如果没人愿意的话,我们就抽签。”
八号一听抽签,登时拉下了脸,突然站起来,对那几个新人伸手一指:“你们去。”
十号被八号正指着,眼里流露出微妙的不满,起身反问:“凭什么?”
八号冷声道:“不然呢?”
他讲得好似理所应当:“你们这些新人还有别的用处吗?这是规矩,新人就该多探路。”
“是为你们好,能多长长见识。”
范意眯了眯眼。
他往前一探,目光转向八号,曲指在自己的手背上轻轻敲击。
他倒要看看,这种欺软怕硬的人接着会怎样做。
威胁其实是一种最愚蠢的办法。
若真想拿新人去试探,应该先待他们极好,承诺会罩着他们,再信誓旦旦地抛出假的线索,让那些人心甘情愿地上当受骗。
不是,他在想什么东西。
不可以,绝对不行。
十号说:“你自己也不是不敢去吗?就盯着我们这些人,连抽签都不敢,胆小鬼。”
八号轻嗤了一声:“是吗?”
他在说话的同时,也看着其他人。
在场所有声称新人的通灵者里,只有十号和一号肯直面他。
十号在驳斥,一号在观察。
一号的打量让八号十分不爽,他回瞪了一下,转向旁人。
其他的人要么低着头没吱声,要么在回避。
这种没什么心理素质的新人,最好拿捏。
八号:“谁也别说谁,你问出这种话,就是自己也不敢去,既然如此——”
他缓缓指向了心愿:“你,去。”
顺便还阴阳怪气了一嘴:“有参与过怪谈185次的三号带你,我问问,你有什么好怕的?”
心愿白着脸色,茫然地抬了下头。
“我?”
八号说:“对,就是你。”
心愿张了张口,又闭了回去,见所有人都看着她,有些无措。
……她最讨厌和人接触,找人求助,更学不会拒绝的话。
可是她不想去。
心愿小声说:“但我……”
“你什么?”八号盯着她,“不想去?这点勇气都没有,那你之后也是死,不如早死算了。”
范意抿了抿唇,别过头。
如果心愿是陌生人,他或许不会多作理会。
但对方是他们接下来行动的队友,他看出心愿的为难,犹豫着要不要帮她一把。
其实,他去也可以。
然而下一秒,范意就停住了。
因为他看见心愿垂在两边的手紧攥成拳,在用可怜目光回视八号的同时,无声地碰了下唇。
拼凑出两个字节:“去死。”
*
范意坐在一号位上,旋过身,仰头看着林寄雪和心愿上楼的背影。
这个位置能看到二楼的情景,再往上便被遮挡,看不真切。
林寄雪与心愿一路没有停顿,直接上到了二楼,随后在往三楼走的时候,心愿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向前扯了下林寄雪,两人顿住,保持着动作,一起停在原地。
范意凝眸,往前伸脖子。
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距离有些远,他一时间没能分辨出来。
于是他顺着心愿紧盯的方向去看,视线落在二楼的一处墙角边缘,那里什么都没有。
还是说,他们在防着墙角后面的东西?
范意集合前上楼看过,此刻回想,依稀记得那堵墙上挂了好几幅画,画面皆是闭眼的人像。
人像吗?
几秒过后,林寄雪与心愿恢复了行动,朝范意看不到的三楼出发。
这两个人是通灵者里公认的危险存在,榜一榜二,论出事也轮不到他们。
不出几分钟,两人就回来了。
两人一下来,八号就迫不及待地追问:“怎么样,我看你们刚刚停顿了一下,上面有什么东西?”
心愿不善交际,没吭声,林寄雪睨了八号一眼:
“你是巨婴吗?还要我们把饭喂你嘴里,想知道就自己上去看哦?”
八号不敢招惹林寄雪,只敢偷偷瞪林寄雪,又转向心愿,追问:
“你说,你们为什么停下。”
心愿抽了口气。
她说着只有离得近的范意与林寄雪才能听清楚的低语:“……死全家的,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
八号当然听不清:“什么?”
范意往旁边让了让。
坐在七号位的叶玫撑着脸,见范意给他使眼色,难得动手,拍了拍八号:
“我说,你就消停点吧。”
八号被吓了一跳。
无他,叶玫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以至于他刚刚根本没发现,自己旁边还有人……
叶玫笑了:“把关系搞僵了,之后倒霉可没人救你。”
八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咬了咬牙,想不通这次怎么会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人来多管闲事。
坐下的同时,他也暗暗把这些人记了下来。
三号,五号,七号……还有十号和一号。
前三个他或许惹不起,但是拿后面两个新人开刀,他还是敢的。
思及此,他不怀好意地往范意的方向瞥去一眼。
范意:?
不是,他惹这人了吗?
心愿松开手。
她见八号不再针对她,于是收回目光,却好似暗自决定了什么,把一叠黑色的卡牌推到羊皮纸的面前,轻声细语:“你要的。”
卡牌的包装上有拆过的痕迹,想来林寄雪和心愿已经看过卡牌上的内容。
现在人多耳杂,范意不便多问,但瞧见林寄雪特地朝自己的方向眨了眨眼,他就知道稳了。
羊皮纸卷走卡牌,交由圆桌中间的装置洗过之后,一张张发送到他们面前。
范意翻开他的身份。
牌面是“月亮”。
第99章 Mirror 4
“身份牌共有十三张整, 分别是四张太阳、四张月亮、四张星光,以及一张空白牌面。”
“请尽量不要将自己的牌面暴露给其他人,记住, 同一牌面的人, 不一定是你的伙伴。”
“恰恰相反……”
“他们有可能是你的敌人。”
*
身份牌发放完成。
范意看过自己的牌面后, 仔细读了读规则,把身份牌背面朝上, 收进袖口里,贴着手臂放置。
这次的规则,没有人多余翻译。
因为它提到了“敌人”。
最容易滋生猜忌。
羊皮纸等了他们几分钟,确定所有人都读完规则后, 将原本的痕迹擦除,重新书写。
“请各位玩家自行探索密室,找寻其中的规律, 并想办法逃脱。”
这条倒是可以讲,南晓雨直接念了出来。
而南晓雨话音刚落,羊皮纸便消失无踪。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尤其是新人, 哪怕羊皮纸提了让他们自己探索, 也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还是叶玫先推开椅子,朝其他人招手。
“愣着做什么?”叶玫说,“走啊, 去上头看看房间,先找好休息的地方。”
他这话是对着范意说的, 然而其他人不清楚,见有人起身,也纷纷跟着站了起来。
十三号犹疑着问出了口:“这里的房间, 靠谱吗?”
是新人。
叶玫温和道:“靠谱的,二楼的房间多半是夜间行动时的避难所,你们可以多听听规则,规则是为了保护而存在的。”
哪怕在大多数情况里,规则是一种过于保守的“保护”。
它能保你一时的安全,要真正破解怪谈,往往需要直面风险。
八号不屑地嗤了一句:“多此一举。”
“规则有没有告诉你,不要多管闲事。”
叶玫微笑扭头:“可是,我多管闲事是因为你。”
八号:?
范意:?
八号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叶玫摊手:“对啊,我回答问题,和你有什么关系?”
八号:……
叶玫冲他笑,随即不再管他,上到二楼,顺手拉开了一间房门。
房间内部如羊皮纸所言,设施齐全,有单独的洗浴间,除了阳台被封住之外,宽敞又干净。
门上还有能从内部看到外面的猫眼。
叶玫又开了几间,屋内的布局全部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选吧,”叶玫退了一步,朝其他人摊手,“反正房间除了位置不同外,没有好坏之分,谁睡哪间都一样。”
他难得在说人话。
范意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多夸两句,就听叶玫又不自觉地顺口道:“反正该死的人,不管睡哪个位置,都会死。”
其他人:……
范意:……
您真的半嘴都不离死啊。
叶玫先问范意:“要不就一号先来,你想要哪间?”
范意感觉都可以。
他知道自己不用挑,叶玫会给他选好,故意道:“要床软不硌的,隔音效果强的,环境舒适的,通行方便的。”
叶玫:这让他上哪知道去。
他往旁边让了一步:“劳驾,自己选。”
八号笑出声来,惯看不起这些事多的人:“请问您是哪家少爷?”
范意耸肩。
他说:“抱歉啊,我这个人比较娇气,认床,到外面会睡不着觉。”
林寄雪接茬:“哎其实我也是,毛病可多了,要不我和你躺同一边。”
心愿小声:“我想住角落。”
南晓雨也掺和道:“我我我,想要靠近楼梯的那间。”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到前面,声音淹过,堵住了八号脱口而出的“废物”。
八号:……
范意冲八号戏谑地扬了下眉,报方才在集合点挨瞪那一口恶气。
八号磨了磨牙。
一个新人而已,在神气什么?
这些家伙都有毛病吗,有经验的人不抱团,反而一个个替这些拖油瓶说话。
八号的认知里,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拖油瓶。
他以为,新人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生死局,是不会懂的。
就像他一样。
不过,好在其他人对房间一事都抱有比较随意的态度,也不想继续在选择房间的事上拖沓,包括八号。
抛开这段小插曲,众人商讨了一小会儿,很快就决定好了各自住在哪里。
叶玫抱有私心,故意安排,将他们这帮人的房间并挨着,排成一列。
他还顾及到了南晓雨和心愿的想法,一个在角落,一个在楼梯口。
心愿称入住前要再将房间检查一下,以免里面藏了东西,防不胜防。她的提议很快得到了其他人的同意,纷纷到自己的房间里各种翻找。
范意没急着回去,而是落到最后,想看看那个让心愿和林寄雪停留的地方。
这栋宅邸内部的窗户被全部封死,不透光,以至于白天也像黑夜。
他们全员到齐的时间是午夜十二点半,被羊皮纸折腾了一圈后,现在是凌晨一点二十。
【每晚七点过后,密室将进入夜间模式,在此期间,请诸位玩家尽量留在房内,如有必要出门,请小心探索。】
他们一来就是夜间。
这也是分房间的时候无人因不满而纠结,追求快速完成的原因之一。
不论是新人,还是有部分经验的通灵者,他们都听进了规则,在确认过规则是一种保护之后,着急找到房间落脚。
规则并没有明说夜间行动会遭遇什么,只提醒他们小心。
但他们自己根据羊皮纸未尽之言,想象出了洪水猛兽。
叶玫趁着其他人各自回到房间的空隙,偷偷摸摸地往人群后面挨。
作为“透明人”,叶玫的存在感向来低得可怜,只要他不主动招惹人,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动作。
叶玫找到范意,走了过去,从后背轻轻地勾了下范意的手指。
范意顿了顿,转身低头。
跟变魔术似的,叶玫不知从哪里弄出一副白色的手套,双手捧着,塞进范意的掌心。
叶玫说:“给你的。”
范意捏了捏:“手套?这是什么道具吗?这则怪谈必须要用到的?”
他能够从这副手套上面感受到灵异值。
可上面附着的灵异值实在轻微,只浅浅包裹在外,不像是什么能派得上大用的东西。
“是道具,但不是这则怪谈必须的,”叶玫说,“这是礼物。”
在“海的女儿”相遇时,在沉沉的天气里拉住范意的手时,叶玫便觉得,范意的手上少了些什么。
这么干净的一双手,不应该随便沾染血污,更不该被诡物的刀刃刺穿,血流不止,留下疤痕。
应该有什么,把它保护起来。
叶玫说:“它可以隔绝一定程度污染,让你免受侵袭,以后你做怪谈的时候,就带着吧。”
范意将“礼物”打量了会儿。
他没有推脱,低着头,在叶玫的注视下,将东西套到了手上。
叶玫:“怎么样?”
范意试着张了张手。
这手套薄得很,攥着也软,贴在皮肤上冰冰凉凉的,并没有很强烈的异物感,也不影响他手指的灵活度,跟没戴一样敏捷。
范意说:“谢了,老板。”
叶玫:“和我谢什么。”
叶玫又问:“你等会什么打算,是想休息一下,还是直接行动?”
范意说:“看你,还有其他人。”
“我想今晚到三楼调查一下。”
他这几天睡得很够,都是自然醒,熬一夜完全没有问题。
何况,他多拖一分,范临的情况就多一分未知。
“那行,”叶玫说,“我去问问其他人,如果确定的话,半个小时后,到餐厅里集……”
叶玫的话讲到一半,猝然停住。
他的眼神从柔和转为冷冽,维持着手搭栏杆的动作,一动不动。他安静凝视着范意的身后,呼吸清浅。
范意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他的体质再次发挥作用,一种被诡物注视的恶寒在叶玫停住的刹那顺着他的脊背攀爬,令他头皮发麻。
范意顷刻间就能明白,他没有继续动作,只得平视着叶玫的双眼,在对方漆黑幽邃的瞳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在笑。
范意心中一个咯噔。
叶玫眼中的他在笑。
他听见了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几乎产生了幻听,仿佛在他的身后,有东西正踩着地板,一步一步,慢慢地朝他靠过来。
说:“一二三,木头人。”
“不许动。”
范意的额角渗出一滴冷汗。
同时,他的手臂莫名地感到发酸发软。
范意觉得奇怪,如果是平时的他,应当没有那么容易感到疲惫才是。
就像……有他看不见的东西趴在他的背上,压住他,揉掐着他的手脚,下巴,让他感到冷、感到疼。
叶玫的目光游动,移向范意。
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眼睫,无声地提醒。
坚持住。
范意当然能够坚持。
可是,只要保持不动就可以了……吗?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此刻走廊里只剩下他们,安静到能听到三楼钟摆走动的滴答声。
那东西却没有要移开目光的架势,紧盯着,期待着他们忍不住动作的那一刻。
范意看着叶玫,叶玫也看着他。
叶玫眼底的范意,依旧在笑。
甚至嘴角的弧度越咧越大,到了不似人形的程度。
他不可以,也不可能在这里结束。
范意飞快地思考着,又细又密的汗在诡物与体质的双重影响下,不断渗出。
而正当范意的额角那滴冷汗将要滑落时,走廊角落里,一间房门忽然打开!
“咔哒”地一下,松了松范意紧绷的神经。
是心愿的房间。
范意无法张口出声。
也无法去提醒对走廊情况一无所知的心愿。
他只能静静地看着,期待心愿能够发现这里的端倪,不要动作,及时止损。
然而她的表现还是出乎了范意的意料。
房间的门是外开式,心愿推开门后,似乎已经察觉到走廊外面有问题,没有立刻出来。
她矮小的身形完全被隐藏在门的背面,只能看见门底的脚。
随后,一颗玻璃珠从心愿屋门的方向飞出。
——心愿借门的遮挡,将手里的玻璃珠砸向对门。
玻璃珠“叩叩”地撞了上去,又反弹回心愿的房间门口。
她的力道控制得极好。
这个角度,玻璃珠能直接跳到她的手心。
心愿接回玻璃珠,再扔,如此反复数次,对面的房门终于开了。
是八号。
八号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但他也担心夜半有诡物敲门。
他明显从猫眼里确定了捣乱的是人之后,才一把推门而出,骂骂咧咧,声音凶狠:“你在干什么?!”
他冲着心愿的方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是不是想死?!”
“……”
过了两秒,心愿退回屋内,阖上了屋门。
范意无法看到心愿做了什么。
也许,她小声说了些只有近处的人才能听见的话。
因为八号似乎被心愿激怒,不悦地叫了一声,立即往前走了一步——
就在他的半个身体暴露在外的刹那,那股黏附在范意脊背上的冰冷感瞬间消失。
不如说,是诡物找到了新的目标。
它去注视八号了。
而八号也迅速意识到,外面存在危险!
他迈出的那只脚倏然停住。
范意当机立断,趁此机会迅速扭身!
他在方才停止不动的时候,就在感知,并察觉到了诡物目光的来源。
范意在他身后的墙壁上重重拍了一下。
他这个行为没有任何根据,全凭猜测——凭着他对游戏“一二三,木头人”的理解。
他要拍到“木头人”,游戏才算结束。
【你动作的时候,只要不被“木头人”发现,便不算淘汰。】
第100章 Mirror 5
这下, 范意明白了。
“镜子里的你”是一则平平无奇的C级怪谈。它玩着“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看似无影无踪, 不可捉摸, 可当真正的诡物注视他们的时候, 是能够被人察觉到的。
他现在就站在心愿和林寄雪曾停留过的位置上,双臂支在墙头, 抵着诡物所在的位置,屏息等待着。
一秒、两秒……
那如毒蛇般阴冷的感受没有再卷土重来。
而八号,他似乎被外面的情况给吓到了。
他在开门之前,定然没想到, 对门那个看似柔弱的女孩,用着如此拙劣的方法,只为了引他出来送死。
在木头人游戏短暂结束后, 八号没急着找人麻烦,他惊魂未定,快速退回了屋内, “砰”地关上屋门。
范意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倒不觉得刚刚的遭遇有多惊险, 比这更险象环生的时刻, 他历经过许多了。
只是每每被诡物盯上,都让范意浑身难受。
是那种生理意义上的不舒服,如百蚁噬身, 钻心蚀骨。
光是注视,就让他差点吐出来, 最终只能撑着墙壁干咳。
叶玫上前来,顺着范意的背,慢慢给他拍了几下:“怎么样?”
范意说:“恶心。”
生理心理都觉得, 诡物那种不含杂质的恶意凝视,让他恶心。
叶玫拉开范意挂在边上的包,去翻,从老位置找出一盒口香糖。
他拆开包装,递给范意:“喏。”
范意张口:“我还没到要你喂的地步吧?”
叶玫立刻把手收回去:“那不要给我。”
范意:……
他说不要了吗?就多余这么一提。
他没好气地从口香糖盒里抽出两条,一起搁嘴里嚼,清凉的薄荷味蔓延,驱散了他胸腹中的不适。
范意边嚼边问:“对了老板。”
“说。”
范意问:“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的?”
换作旁人,或许会把其当作迷茫者对自己认知不足的问询。
但那是范意。
目标最清晰的一个。
“嗯?”叶玫问,“你在我的眼里,看到了什么?”
范意诚实回答:“我在笑。”
“这样啊。”
叶玫没有正面回答:“橘子,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我看到的你,就是什么样子。”
他弯弯眉眼,声音带笑,可又莫名令人觉得分外寒凉:“相信你自己。”
“不要相信我的眼睛。”
*
……
凌晨两点整。
叶玫挨个敲门,把他摇来的人都叫过来,敲门声咚咚地响。
期间只有六号探头往外瞅了一眼,其他人的房门都死死闭着。
一行人准时在餐厅集合。
岁聿是最后一个到的。
他应该才洗过澡,头发还在往下滴水,因为今晚行动都是熟人的缘故,岁聿没有戴上口罩与墨镜,水渍润湿了他身上的白衬衫。
范意多看了两眼。
他竟还真觉得,岁聿的模样有那么点眼熟。
但范意想不起岁聿的名字,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可能在市区大屏上见过对方的广告。
叶玫从冰箱里拿了几瓶酸奶,边插管子喝,边朝岁聿挥手:“什么事耽搁了?你看,就差你了,迟到了0分钟27秒哦。”
岁聿毫无反应:“哦。”
他一来就开门见山:“所以呢,你大费周章让雪来找我过C级本,是想做什么。”
范意:?
他朝叶玫眨眼:不是哥们,您没和人提前说好啊?
叶玫抬手示意范意稍安勿躁,旋即笑意盈盈道:“我还能有什么理由找你?当然是我需要你。”
“有你在,我们可以事半功倍。”
岁聿右眼皮狂跳。
什么事半功倍?保真吗?
纵诡者岁聿,通灵者论坛排行榜第三位。
一个旁人避之不及的,真正意义上“碰到就会倒霉”的存在。
碰上其他危险人物的倒霉都是人为所致,只有遇上岁聿的倒霉,是不可抗力。
在岁聿经历的第一则怪谈里,当年尚还稚嫩的青年为了短暂保命,拼尽了全力,与诡物命运傀儡丝签下契约。
他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命运傀儡丝寄生的容器,供其生长。
相当于在体内安装了个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会被诡物反噬,吞吃。
岁聿因此得到了可以短暂操纵诡物的能力,以及……百害无利的副作用。
只要靠近岁聿身边的通灵者,不论是谁,命运皆会被傀儡丝逆转。
而且是单往坏的方向转。
因此,但凡有岁聿存在的怪谈,能完成的任务必定会出现意外,生路总在关键时刻转为死路,能够沟通的诡物失去理智。
虽说没有“双生花”那样可怖到团灭的地步,可单单这点,就已经足够将人折磨够呛了。
事半功倍,事倍功半还差不多。
找他办事,包办砸的。
除非……
岁聿心中不安的想法愈来愈强烈。
除非叶玫要做的事,与诡物有关。
果不其然。
下一刻,他就听叶玫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轻飘飘地开口,丢下一颗在他眼里仿佛无足轻重的重磅炸弹:
“我要你的能力帮忙,来打开这则怪谈的隐藏通道。”
“链接那个地方的通道。”
岁聿:“哪个地方?”
不会真的是他想的那个吧。
叶玫说:“我要到诡物的世界里去。”
岁聿:……
墨菲定律,你担心什么,什么就一定会发生。
诚不欺我。
岁聿看着叶玫。
确认对方没有在开玩笑后,他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贼船。”
这是上了贼船。
叶玫没否认:“是是是,所以你就说,这事能不能办吧?”
岁聿:“能倒是能。”
托命运傀儡丝的能力,岁聿在操纵诡物的时候,只要他愿意,能够短暂地共享到诡物的视野。
正如白粥所言,诡物眼中的世界,和人不一样。
只有在诡物的视觉里,才能看到怪谈与另一个世界间的联系。
岁聿提醒他们:“那里不是个好地方。”
叶玫幽幽道:“我当然知道,如果是好地方,我就不会来找你了,给自己招灾呢?”
厄运发作起来比什么都可怕。
岁聿:“哦。”
油盐不进。
现在聚在厨房里头的,都是被叶玫叫来的人,岁聿简单看了一圈,数了数人头,最后目光在范意的身上停顿片刻,才转回叶玫:“所以这里的,你们所有人都要去?”
“别人我不知道,”林寄雪爱凑热闹,举手晃晃,“反正我有点兴趣。”
人为地打破障壁,从一则怪谈,到另一则怪谈里,他还没有尝试过,想想就跃跃欲试。
况且,他也还没有见到过另一个世界的真实面目。
活着的人,死去的人,在怪谈里消失不见,现实也没有踪迹的人。
那里,说不定能找到答案。
南晓雨说:“我也是,反正我是要去,一定。”
她就是为此而来的,祈祷着能够再次见到南诗情的那一天。
心愿倒没吱声。
她沉默地扯着衣服上的蝴蝶结,一下,又一下。
岁聿难得话多:“连你也要跟着瞎掺和吗?双生花。”
心愿脸色很白,闻言她抬起头,目光闪躲:“别叫我,我有点那个了。”
岁聿:“哪个?”
心愿说:“想死。”
岁聿:……
心愿压着声音道:“问我做什么,别管我。”
他忘了。
心愿最讨厌别人问她一些她不想回答的东西。
岁聿只好说:“随便你们。”
他捋了一下,重新转回叶玫身上:“所以,你大晚上把我叫出来,是要现在看?”
“不一定能成功。”岁聿说。
叶玫:“我知道。”
他清楚,想找到正确的路,没有那么容易。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不是说看就能看到的,他这次只是打算摸个底,排掉几个正确选项,打算更有针对性地进行调查而已。
叶玫撑着脸望向范意,见范意点了下脑袋,才朝岁聿笑道:“现在看看吧。”
“行。”岁聿应了。
命运傀儡丝的牵动需要诡物存在。
于是几人又重新回到范意和叶玫出过事的楼梯间——心愿和林寄雪也在那里停顿过。
要想诡物现身,起码要有一个人来牵制住诡物的行动。
范意对自己在叶玫眼里的那个笑耿耿于怀,还想再见一次,好弄清楚来源,于是他主动上前:“我是灵鬼,我来。”
叶玫揪住范意的后衣领:“你在旁边看着,来什么来,打辅助去。”
范意:?
范意:“几个意思?”
叶玫理直气壮:“这里就数你最敏感,得给阿暮指方向。”
阿暮,是指岁聿吗?
奇怪的外号增加了。
范意怀疑叶玫在耍他:“那你打算让谁当这个诱饵?这里数我最敏感,最容易被诡物盯上。”
叶玫挽袖子:“我来。”
“……”
不等范意骂他,心愿主动往前两步,看不下去道:“你别了吧。”
“叶瑰,你身上太冷了。就这么出去,说不准会被诡物当成他们的同类。”
叶玫:“所以?”
心愿:“我来。”
她是这一帮子通灵者里,除范意外,被污染侵蚀程度最低,因为年纪小,也是最像人的那个。
如果范意不行,那么最适合做诱饵的人,就是她了。
在这里,没人会说他们欺负小女孩。
岁聿说了随便他们,自然没有异议:“你们决定好了?”
见叶玫不推脱,心愿说:“就这样吧。”
既然如此,岁聿迅速调动起自己体内灵异值与污染并存的部分,准备牵动命运傀儡丝,去观察诡物的视界。
心愿吸了口气,按捺住内心紧张,站在楼梯中间。
诡物还未苏醒。
在等待的间隙里,岁聿提了一嘴:“不过,我还以为一号是雪的朋友。没想到,他和叶瑰关系更好。”
林寄雪在边上围观,站姿懒散,闻言歪头道:“还好吧,我和他在上则怪谈里有一些交情。”
岁聿:“The Little Mermaid?A+级那个? ”
林寄雪只说:“他是叶瑰带的人。”
“叶瑰从不嫌弃人,连毫无基础的新人,托给他带,也能赖上个两三天。”
“没点本事,还真不能在叶瑰身边留这么久。”
死的死,跑的跑。
林寄雪说:“一号在Cold Cemetery的表现,也证明了这点。”
他说话时没有压声,因此,所有人都听到了后续林寄雪尾调上扬的愉悦音:
“会有惊喜的。”
*
什么惊喜,惊吓才对。
几分钟后。
范意被叶玫捂住口鼻,往后退。
他们缩在墙角时钟下方的柜子里,挨得极近,范意贴着叶玫身上冰凉的体温,无法动弹,只能在交错的呼吸里,尽量面无表情地去想。
林寄雪,你嘴巴是开过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