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多的兔子,身体已经开始变长变糙,显露出了植物的特征,就像那些被埋在各处的白色触手,细如藤条。
林寄雪看着那个被按进水里的人,对方在水中挣扎,疯狂扑腾着,却被诡物带着残忍的笑,一遍遍按入水中。
南晓雨没动静,林寄雪也一点都没有着急的模样。
他抱着臂,等到那人不再动弹,食用尸骸的兔子上前将人拖走后,才拆下树枝,嗤笑道:
“活该。”
新死的那人的手里,还死死捏着一枚血红的印章。
第86章 The Little Mermaid
葱郁碧绿的枝叶, 用血肉浇灌。
范意爬上玻璃栈道,随着他的攀升,暴雨猝不及防地落下, 他挂在身上的布偶娃娃开始不停地哭泣。
它们泪流不止, 分不清这些布偶娃娃, 是许愿过后付出代价的灵魂,还是因人鱼的心愿而无辜死去的牺牲者。
都不重要了。
无论是哪一种, 都再也没办法得到解脱了。
周围太暗,没有一丝光亮,布偶娃娃的数量明显比昨天要多,暴雨之下的栈道还滑, 因此范意爬得比上一次要艰难许多。
他落下的每一步都算得仔细,不敢松懈。
相比之下,白粥就十分轻松。
诡物的夜视能力极佳, 感知力也与人大相径庭,甚至不受暴雨影响,他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娃娃, 一路跑到上方。
范意仰头, 用幽怨的目光盯着白粥。
白粥:……
好在他不像某些人, 不算没有良心。
白粥在自己避开的时候,也会提醒范意几句,告诉他布偶娃娃的位置。
在这样的合作下, 他们终于抵达了山顶。
雨水不断地落,打湿山顶中央那棵参天大树, 结成果实的布偶娃娃啪啪从树上摔落,滚到玻璃栈道上,到范意的脚边。
范意忍受着脑中如针扎般强烈的不适, 站在玻璃栈道的外围。
黑压压的色彩覆盖在眼前,死亡的气息弥漫四周,因为死去灵魂的增多,绝望浓郁,这棵树给范意的感觉比前一天更阴冷、更恶心,令人喘不过气。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紧接着,用力把早已捏在手里的鲤鱼娃娃抛出,扔进布偶娃娃的堆里。
不少布偶娃娃被鲤鱼娃娃砸疼砸哭,呜呜地闹着,从娃娃堆里散了出来。
范意张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
可能雨淋多了,有些感冒。
他没有在意这些细节,说:“我把你要的女巫带来了。”
他对着中间那棵树讲话,声音很低,像自言自语:“有两种方法,一种你知道的,在流下泪水之前,把刀刺进悲剧起点的胸膛。”
“但是你已经哭过了,这里也没有你用长发换来的刀。”
“所以只能让它哭泣,让愿望失效。”
范意讲完这句,怕自己被女巫波及,往后退了一步。
Cold Cemetery之所以仍在维持着宿命的循环,正是因为此处最初的愿望从未失灵。
希望美好永存。
真“美好”啊。
这种浮于表面的“美好”,伴随的是Cold Cemetery无止境的痛苦与失衡。诡物们甚至想出了可食用灵魂的馊主意,用以维持这里的平衡。
布偶啊……
是最容易被寄托感情,也最容易被抛弃的存在。
范意说:“我把它交给你了,怎样做,你自己决定。”
鲤鱼娃娃的眼珠向左转动,转向范意的方向,对于人类审判它命运一事,无动于衷。
它空洞的目光里不掺任何情绪,看着世间所有,众生在它的视界里皆为死物。
那棵树停止了结果,花瓣也开始一簇簇枯萎。
正在诞生的女巫抽出凌厉的枝条,卷走了顶上那只鲤鱼娃娃。
*
花园迷宫。
童沁追着陈希的背影,在迷宫的门口气喘吁吁。她撑住自己的膝盖,眼睁睁看着陈希的背影逐渐远去,消弭在浓浓的黑暗里,不见影踪。
张开手,碰不到。
她是在旅店的楼底遇到陈希的。
到了第四天,只要是还活着的人,多半有些属于自己的本事,当然也明白需要趁黑夜悄然探索的道理,童沁一早就和方晴分好了工,决定两头探索。
深夜是最容易胡思乱想的时候。
她找寻线索到了一半,忽然无端地想起了白日里被她拒绝过的“工作人员”的话语,原本以为对方在扯,而此时此刻,竟莫名令她耿耿于怀了起来。
【你们是那女孩的同伴,我还以为你们和她一样,愿意前往乐园呢。】
她觉得诡物在说陈希。
除了消失的陈希,她们两个的同伴没有别人了。
可是陈希的骨是她和方晴亲自敛的。
可是这里是怪谈——尸体是假的,陈希还活着这种假设,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难免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于是Cold Cemetery如她所愿。
她看到了陈希的影子,在夜色中奔跑,她眼尖捕捉到对方的衣角,喊着“等一等”,追随陈希的背影,跑到了花园迷宫。
童沁喘着气,她体力不赖,然而她追陈希是一路狂奔,从餐厅附近到植物园区,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怎么会追不上?
分明她看到对方的时候,觉得陈希离她很近,那身影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然而她们之间却仿若隔了一道永远的鸿沟,她怎样跑都追不到,也碰不到。
童沁抬眼,花园迷宫的入口近在咫尺。
陈希进了里面,陈希就在里面。
她想进去,脚下却如被灌了铅般,迈不动步子。
花园迷宫。
童沁想起来了,早在第一天,广播要求所有人到花园的集合的时候。方晴就阻止过她们。
她白着脸色,指出广播中的陷阱,要她们不要跟着去。
花园里有危险的东西。
要命的东西。
方晴对这类东西有着敏锐的感知力,她的预感从不会出错。
童沁停在门口,慢慢地冷静下来。
是了,人死怎么可能复生。
太诡异了。
她想,今天的花园迷宫好吵。
*
另一边。
“它们用活人心底最渴求的东西作为诱饵,迷惑人心,把还在这里的人,全部引来花园迷宫。”
林寄雪踩住花园迷宫的格子陷阱,按照正确的跳法走了一遍,南晓雨有样学样,没出纰漏,顺利度过这条“踩错格子就会死”的路。
林寄雪凉凉地自语一句:“为什么呢?”
“要费尽心机地将人带进这里杀掉。”
他边说,边回过身。
他拎着手里一袋子的树枝,嘴角扬起一个戏谑张扬的笑,朝着向他们追来并掉入迷宫陷阱的兔子挑衅似地晃了两下。
里面都是疑似兔子躯体的植物。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他说。
南晓雨没管那些兔子,原地转了转:“这附近的植物没有移动过的痕迹,”
林寄雪:“那就不在这里。”
他把这袋子植物枝干交给南晓雨处理,停了停,他又想起来问:“信号恢复了没?”
他们收集到的肢体部位越多,花园迷宫的信号就越稳定。
南晓雨看手机:“差不多,消息已经可以发出去了,就是卡,要转好久的圈。”
“我这边联系了沐山和阿月。沐山回了句没事,他找到出口了。阿月那边一直没有动静。”
林寄雪说:“不管他,先做我们的活。”
兔子的残骸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南晓雨在袋子里翻了一下,细细分辨过,关键的部位基本齐全,就是埋在植物里,剖出来需要一些时间。
林寄雪负责找寻搜集,南晓雨负责处理。专业对口,效率很快。
寻找的过程里,他们几乎把整个花园迷宫都摸了个遍,林寄雪现在就是闭着眼,也能找到回去的路。
……只要他不犯病。
他想,这段时间用了太多的药了。
南晓雨忽然碰了下林寄雪的手背,抬指道:“云见雪,你看那里。”
林寄雪迅速扭头。
他顺着南晓雨所指的方向找去,正巧捕捉到不远处的花丛里,一株浅色的花正悄悄往里躲藏,见林寄雪的目光投来,还加快了速度。
它仿佛拥有意识,不愿被人所找到。
花瓣的颜色与茂密的绿叶混合在一起,又有漆黑的夜晚掩盖,不细细观察的话极难看清。
好在南晓雨和林寄雪二人的感知极为敏锐,没有放过这些植物的小小动作。
林寄雪行动果断,“啪咔”划断大片挡在植物前边的多余枝叶,赶在花朵逃开前,干脆利落地切开了花朵的茎。
茎里面是空的。
这朵花已经不再生长,一颗被挤变了形的血红眼珠从花的内部滚落而出,成为长长的一束,还流着血。
“就是它,”南晓雨把变成条状眼珠举起来,装进袋里点了点,“最后一个部位。”
林寄雪说:“齐了?”
南晓雨:“基本齐了。”
“它身体的关键的部分都在这里了,尸体的重量掂着,也就比普通的兔子轻上一点,是正常现象。”
“就是,好像还缺了皮。”
兔子的皮……
林寄雪想起无舌小孩和自己聊的故事,把那株强行装入了兔子残躯的花朵扔掉,没管皮的事:“如果没有其他部位了,就到外面找临昕橘汇合吧。”
南晓雨说:“好吧,回去的路上再注意些,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林寄雪:“那就这样。”
临走之前,南晓雨多看了一眼那株被林寄雪拦腰裁断的,塞过眼球的花。作为药师,她自然认得这是什么。
绿色曼陀罗。
花语是生生不息的希望。
……如此讽刺。
惊雷划过长空,蓦地降下暴雨。
*
植物园区,玻璃栈道。
“纸飞机。”
在范意和白粥将要从玻璃栈道离开之际,忽然有一只小手,从背后抓住了范意的胳膊。
小手的主人用力极大,若非范意及时扒住玻璃栈道的栏杆,很有可能因惯性而滑倒。
范意想发火,忍着往肚里咽了咽,回过头,摆出一副僵硬的表情:“你来了?”
是阿时。
它出现得十分突兀,来去无影,掌心攥在范意身上,万分冰凉,比雨水要冷得多。
被晦暗的气氛晕染过,仿佛即将凝结成冰。
阿时的目光在白粥身上停顿了下,接着微不可察地移开,缓慢落到范意身上,朝他张开手:“我感知到了,纸飞机你带在身上,把东西还给我。”
范意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他拿出纸飞机,塞进阿时的手里。
阿时接过,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它用异样的目光凝视着这架红色的纸飞机,即使经过了缝补,纸飞机依旧弹性十足——那是用五兔子的皮制成的,能够穿过深海的造物。
在女巫的故事里,是五兔子献祭了阿时和无舌小孩,借用它们的痛苦,当作与女巫交易的筹码。
后来,是阿时怀着愤怒,亲自带着其他诡物,剥了五兔子的皮。
于是剧场中未补完的画面得到填充。
它们死后,在剧场里面一幕幕地重复着自己死时的画面——阿时被五兔子设计,从高空坠落,血肉模糊,死后还要被分尸;无舌小孩被拔去舌头,头颅按在水里,在满口血腥中溺水而亡。
当时的剧目中,只有它们怀抱的兔子是假的。
五兔子被困在花园迷宫,不会出现在剧场。
纸飞机,是五兔子的替代品。
“是它欠我的,”阿时说,“它自己想要交易,却拿我的命去换,哪有这样的事?”
还连累了另一个小家伙。
——五兔子想要的真相,只需要献祭一份苦痛便已足够,原本无舌小孩并不是被五兔子盯上的对象。
原本只有阿时一个。
可是那一天,无舌小孩像往常一样,去找阿时外出,不想亲眼目睹了五兔子的所作所为,发现了女巫的秘密,没能忍住,碰到了地上的鲤鱼娃娃,听到娃娃的哭声。
它被察觉。
于是牺牲者又多了一个。
五兔子用它们换来了真相与掌控水的能力,从此能够在水中畅通无阻。
哪怕死。
阿时捏紧了手里的纸飞机:“只要这样东西在我手里,它死后也别想好过。”
先前纸飞机破损,阿时还担心兔子会因躯体的腐烂而挣开束缚。
好在,有人替他补了。
“那么,我们的交易应该快要结束了。”范意说。
他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又恢复了他装出来的心平气和。
范意问:“我是否还能再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也许是感受Cold Cemetery的状态,又或许是因为范意遵守了承诺,此刻,阿时的态度比起之前好了许多,它撒手松开范意,说:“请讲。”
“给这里的所有活人打一个电话吧?”范意开口就是大要求,“一通即使拒绝来电,也能强行接通的电话。”
时至今日,范意终于呼唤出了阿时的真正名字:
“完整的‘陌生来电’。”
阿时静了。
怪谈里的一切故事,都有其存在的意义。
剧场里,每一出剧目都有自己的名字。包括展现阿时与无舌小孩死法的那出。
【今日VIP特惠剧目:陌生来电。】
范意当时就觉得奇怪。
这部剧,与陌生来电有什么关系。
直到昨天下午在游乐区接应林寄雪时,范意才终于明白。
阿时的名字根本不叫阿时。
阿时……
范意立刻就想到了陌生来电。
那是可以跨越时间,让人听到死前十分钟声音的电话。
也许,剧目的名称,是主角的名字。
范意没有低头,他微微蹲下,不再做任何确定,就这样平视着阿时:“我要你告诉所有人,现在,不管他们在哪里,都要尽可能地赶往游乐区,快。”
今夜的诡物,想方设法地把人哄来死亡率极高的花园迷宫,就是为了掩盖一个事实。
游乐区的水上乐园,已提前开启。
哪怕水上乐园也终将毁去,却能短暂地在Cold Cemetery出事时为他们提供庇护。
范意相信叶玫,相信他会圆满解决水上乐园的故事。
关于那条人鱼,那只兔子。
这也是他拜托林寄雪找齐兔子尸体的原因,虽然缺了层皮,但不碍事。
叶玫会需要它的。
需要乐园的创始人。
他望向那棵参天之木:“Cold Cemetery要崩塌了。”
他把鲤鱼娃娃交给了新女巫。
新女巫还未彻底诞生,她正在抽取这片土地上的所有污染,以及绝望。
当鲤鱼娃娃身上的绝望被新女巫源源不绝地吸走时,它会否会感到悲伤?
一定会的。
阿时对范意看破自己身份的这种事毫不意外。
他转向白粥,无奈问:“你从哪里找来的委托人,有救世主情结?”
“自身都难保,还要去救其他人?”
白粥没正面回答:“谁知道,这个忙你要帮吗?”
阿时顿了顿:“他帮了我的忙,我没道理什么都不做。”
范意:“谢了。”
救世主情结,倒没那么夸张。
只是,这里实在死了太多、太多人了。
他们本该拥有未来。
你祈祷多少不幸的人得到幸福,就有多少幸福的人陷入不幸。
连结成环,周而复始。
*
那天,所有人的手机一同响起。
包括被诡物撕咬到一半的,花园迷宫里被自己渴求之物哄骗的,在其他地方探索的,留在旅馆的,徘徊在花园迷宫之外等待的……
自动接起一通号码是一串0的陌生来电。
人鱼的苏醒,是机遇也是变数。
人鱼为何会提前醒来?
范意有猜想,却无实质证据。
他想,或许是因为阿时破坏了它和无舌小孩用以压制人鱼的尸体,导致温泉区缺失了足以对抗人鱼的憎怨。
很简单,于是人鱼睁开双眼。
水上乐园的通道,也因此而开。
人鱼妹妹曾说,在Cold Cemetery的生灵都能够在乐园得到幸福。
是吗?
在许多人奔往水上乐园的背影里,那棵令灵魂开花结果的树正吸取着过量的绝望。
暴雨打落,劈焦了一只正寻花丛避雨的兔子。
生得很像当年那只。
随后,是第二只、第三只……雷在有意识地将那些兔子残忍地毁灭,毁给鲤鱼娃娃看。
鲤鱼娃娃被卷到高空,目睹所有。
半晌之后,流下了它平生的第一滴泪水。
这滴泪水混在雨里,悄无声息,也许连鲤鱼娃娃自己也没察觉,自己流下了眼泪。
霎时间,霹雳骤起。
山火在雨里点燃,映照着一片火红色的天空,如一团烈火在海中燃烧,安静燃烧。
范意在最后一刻撞进了游乐区的大门。
叶玫仿佛早知道他会来,就在门口等他。范意最后离开植物园区,跑得太急,险些闯进叶玫的怀里,卡着几寸距离急匆匆地刹住了步子。
他们在暴雨里被淋着,雨水打湿眼睫,无光的黑夜里,不便看清对方的神情。
叶玫顿了一顿,随即抬手,替范意拨掉头发上在植物区沾到的碎叶。
他有些无奈:“说了不要管水上乐园的事,你呀你呀,真是不听话。”
范意:“我听话就不是我了。”
叶玫笑道:“也是,不过还是得夸夸你,这次你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范意往叶玫身后看去。
游乐区内部已聚了十来个人,离得远,在嘈嘈的雨里,分不清谁是谁。
范意知道,自己不必再看了。
没有相信来电的,还没到这里的,没有机会了。
这是千人被卷入的怪谈。
最后只有十八个人留下。
等待着来自水上乐园的审判。
叶玫拍了两下范意,声音含混在雨里,却努力让范意听得一清二楚: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第87章 Goodbye 1
The Little Mermaid, 狂风暴雨。
他们狂奔着,拼着速度闯入游乐区以前,白粥曾问过范意这样一个问题——
“你怎么能确定, 新诞生的女巫一定会令最初的愿望失效?”
“万一她做不到呢?”
当时范意急着赶路, 气喘吁吁, 加上他懒,于是并没有好好回答白粥。
只是用着笃定的语气, 告诉对方:“她做得到。”
“而且是一定做得到。”
“最初的愿望失灵,这是一个必然的结局。”
白粥问:“为什么这样说?”
范意却不再多言。
这种问题,想一想就能明白。
为什么呢?
因为人鱼希望Cold Cemetery里的所有生灵都能够拥有幸福。
这愿望之所以庞大到无法承担,正是因为人鱼口中的生灵, 当然也包括了女巫——包括了那些鲤鱼娃娃。
在她的祈愿里,女巫也能够得到救赎。
最初的愿望,必然会因此失效。
等到女巫和Cold Cemetery也在怪谈的作用下“解脱”以后, 所有的因果,便都加诸于水上乐园之上了。
水上乐园是最后的关键。
也是Cold Cemetery的终结。
游乐区里,水上乐园的通道已然提前开启, 无数的灵魂化作小鱼, 乘着过山车飞往它们的死亡之地。
雨不停地落下。
叶玫掸去范意身上的碎叶, 夸他做得很好,拍拍他的肩,目光温和。
然后说:“水上乐园, 就交给我吧。”
“明天见。”
*
这是一则只有两边相互配合,才能够完全解决的怪谈。
Cold Cemetery的事情结束以后, 叶玫乘着通道回到乐园,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直接破坏了通道, 切断了水上乐园和Cold Cemetery的联系。
通道塌陷,变成一块块碎片,跟着雨,以及未来得及飞往乐园的小鱼一起,从天空中哗啦啦地坠落。
失去水上乐园的部分,怪谈“海的女儿”顷刻破碎,所有还活着的人立刻返回了现实。
如黑/色/童/话般光怪陆离的所有褪去,众人睁开眼,他们的脚底是白青纹的瓷砖,是琳琅满目的商铺,是M市最繁华的地带——商业广场。
说是繁华,如今的商业广场却断了电,在夏初尤为闷热,各种各样的商铺因无人维系而关门,空空的,无比冷寂。
范意第一时间回过头,去寻找其他的幸存者。
张慕川、林寄雪和南晓雨都在。
除了他们,还有童沁、方晴等在怪谈里见过几面的眼熟脸孔。
然后……
阿月,蒋英和李颂都没回来。
白粥离范意较近,他过来,以为范意心情不好,绞尽脑汁地想出安慰的话语:“呃,你别太担心,他们不一定是死了,也有可能是没来得及逃走,留在了那个世界。”
怪谈“海的女儿”的故事虽然已被解决,可那只能换来一时的安稳,新的女巫仍然存在,不会因Cold Cemetery的解脱而消失。
她依旧能通过许愿,抽取生灵们希望。
假以时日,说不定会再次复苏,诞生第二个Cold Cemetery。
这才是范意真正感到无能为力的地方。
他想不出令这则怪谈彻底消散的方法,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令“海的女儿”短暂沉寂。
范意拍开白粥:“真会说话,留在那个世界,那还不如死了呢。”
他反问:“还有,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认为我需要安慰?”
白粥:……
好心当驴肝肺。
范意没管白粥,他直接走过去和张慕川他们汇合,几人简单地交流了一些各自遗漏情报,又随口聊了两句。
看来通灵者协会的人在这里使了些法子,压下了商业广场这惊天动地的乱子。
而且,他们多半周围设立了保护区。
不然商业广场外面不会如此寂静,周围无人靠近,只余树影沙沙,连门窗都被死死封锁。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离开。
范意可不打算和通灵者协会的人打上交道。
正好,林寄雪和南晓雨也这样想。
“不急不急,我知道这里,”本地人林寄雪率先发话,“这个商业广场有一条专门供逃生的应急通道,平时没有人去,地方也隐蔽,那里连接着地下停车场,不知道有没有被封住。”
只要能离开被锁住的商场内部,他们就有办法绕过通灵者协会的眼睛,溜到外面去。
范意当机立断:“去瞅瞅。”
几人一溜烟地跟着林寄雪走,看他在门前晃了几下,幸运的是,应急通道并没有上锁。
其他幸存者看范意等人跑路,也相互交换眼神,全部跟上,从应急通道内部离开。
在怪谈里待得太久,范意见到黑暗的楼道就提起心吊起胆,一路不敢懈怠,他甚至觉得,这次跑路顺利得有些不像话。
直至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范意终于回神,想起他们已经回到了现实。
紧接着——
“拜拜。”林寄雪第一个跑路。
“再会。”南晓雨抱拳,趁守在商场外面的人发现动静前,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张慕川:“我……”
范意:“溜了。”
他往后一撤,赶在张慕川向他搭话之前,直接转身,溜之大吉。
通灵者们连招呼都没打,便如鸟兽般四散开来。
*
第二天。
范意做了个噩梦。
梦里是向前呼啸的列车,浑身是血的少女从车厢外抓住范意的胳膊,求着范意救他。
范意犹豫了,下一秒,少女被拦腰斩断,血溅了他一身。
G4444号列车,少女抬起头,血染的长发下,是属于初晴的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
范意从梦里醒来。
真实温暖的阳光穿透薄薄的窗帘,洒在范意身上,他拿胳膊挡住眼睛,回味了一会儿方才的梦,自言自语地笑出了声:“挺荒谬的。”
初晴根本不是那样死的。
果然噩梦都没有逻辑。
范意任自己闷了片刻,眯着眼拿起手机,发现自己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他昨晚给叶玫发的消息依然没有动静。
范意倒不担心叶玫,他翻了个身,还打算继续睡回笼觉。
在怪谈里太累,几天几夜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回来后又加班加点交代白粥的事情,给委托收尾,难得今天不用再担惊受怕,当然得好好放松一下。
至于叶玫正在水上乐园那边做什么,又会发生什么,范意无从得知。
只能等他老板回来再问了。
范意把脑袋撞进枕头里,趴了会儿,睡意刚刚涌往眼皮,他搁在枕边的手机就嗡嗡闹了起来。
范意:……
知道他这个号码的人不多,会打来的人更是寥寥,范意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老板。
是叶玫的话,范意可以勉为其难,动一下。
他眼都没睁,伸胳膊在旁边摸索着碰到手机,凭感觉划开了接听键,放到耳边听:“喂?”
来电的人窸窣了一阵,却什么话也没有讲。
范意能听见有人在电话对面来回踱步,以及其中微弱的呼吸声。
范意不满地睁开眼。
叶玫不会这样和他打电话,电话对面另有其人。
也不是推销电话,对面跟个社恐似的不敢吱声,要真是推销,换工作吧。
所以是张慕川?还是恶作剧?
或者——诡物?
范意的耐心向来很少,加上起床气还在,他一把坐起身来:“说话,不说挂了。”
“……”还是沉默。
范意给了对面三秒:“三。”
“二。”
“一。”“别。”
卡在电话挂断的前一秒,对面的人终于小心翼翼地出声:“别挂,是小意吗?”
范意:……
等等,谁?!
他手一抖,手机一个没拿稳,差点摔在被子上。
这声音他认得,而且熟得不能再熟。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快起茧了。
范意手忙脚乱地在半空中接住手机,难以置信道:“太阳西边出来了?你终于舍得给你那糟心儿子打电话了?”
给他打电话的人竟是他爸,诚颐集团的董事长范诚。
真的假的?
范诚手上一直拿着范意的所有行踪,随时都能把人找回来,有范意的联系方式不奇怪。
但令他觉得新奇的是,范诚竟然会用这种温和的语气和他服软?
事出反常必有妖。
“……”
听到这没心没肺的回答,范诚那边似乎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住心情,没被他这离家出走四个来月的叛逆儿子气撅过去。
范诚尽量把语气放缓:“小意,你这几个月,过得还好吗?”
这是妥协的信号。
范诚自觉已经把姿态放得很低,却还是屏息等待着范意的回答。
过得好吗?
范意想:过得很不好,非常不好。
总是和诡物打交道,他要吐了。
还是范意:“挺好的,不劳您操心哈。”
范诚:……
这小子,不识好歹。
范意不想和范诚多聊,嘴上变本加厉道:“我说,您要是没别的事,这电话咱就先挂了,现在是我的补觉时间,您打扰到我了。”
现在?
都大中午了,还在睡?
范诚恨铁不成钢:“补觉?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你——”
说到一半,他骤然反应过来,话语戛然而止,想给自己来一巴掌。
什么破语气,你这个嘴!这个嘴!怎么不长记性!
可出口的话已经收不回去。
他听见范意问:“怎么不继续讲了?我什么?”
范意的语气带了点笑:“不务正业,混沌度日,丢人现眼,还是……废物?”
他嗤道:“老爸,不用你提醒,我自己什么德行我自己心里清楚。”
“还有,”范意把手机拿到下巴前,“我就这样!”
“我四天没睡好!今天好不容易有调休!别来烦我!”
说着,就要按下挂断键。
“等等!”
范诚终于急了:“对不起!小意,你等一等,先别,别挂!听我把话说完!”
范意勉强停下:“给你三十秒,说不清楚就拜拜。”
范诚:……
这小子跟他说话是什么语气,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和谁学的?
他忍了忍。
不行。
不要冲动、不要生气、控制语气,好好和孩子说话……
他压了压心中不住蹭蹭上涌的火,咬牙道:“小意……”
“你哥哥失踪了,就在两天前。”
范意愣了一瞬,张口忘了词。
谁失踪了?
范诚低声解释:“警察那边已经在找了,我们也很着急,两天没有睡好,所以我希望你不要任性,顾着大局一点,好吗?”
“能回家吗?”
又来了,自以为是的语气软和,拐弯抹角说他不识大体。
范意懒得和范诚计较,把手指从挂断键上移开。
他蹙着眉,撑住额头问:“我哥那么大个人,怎么能丢?”
范诚说:“不清楚,我们尽力了。”
“你妈妈这两天状态很不好,我希望你能回来陪一下她。”
“是吗?不清楚?”
范意往后一靠,抵在床背上,原本轻快的语调缓缓压了下来,下意识地拎出范诚话语中不对劲的地方,一点点地开始分析:
“是真不清楚还是不敢相信?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而且纯粹不愿意和我分享。”
“两天,没有找到人。”
范意搓着自己的食指,语气平淡而冷静:“我想一想,范临和我不一样,他是个谨慎又精明的人。从不出入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开车走大道,就算偶尔要经过偏僻路段,也会和家人、朋友提前打个招呼。”
“这几日天气不错,意外遇险的概率很低。”
“发生了这种事,第一个被怀疑上的,必定是公司的竞争对手。按照你的习惯,你一定早就查遍了失踪地附近的监控录像,却无法在那里找到任何端倪。”
“没有证据,没有线索,没有嫌疑人,也没有绑匪打电话要赎金,甚至周围不危险,只有看似如凭空蒸发一样的失踪,才可能让你说出‘不清楚’这样的判断,对吧?”
范意问:“老爸,我哥是怎么丢的?”
电话对面这次沉默了好久。
久到范意以为手机没声了,晃了好几下,还来回摁音量键,范诚才开口喊他:
“范意?”
范意:“咋?”
范诚:“……没事了。”
吓他一跳,他还以为自己儿子刚刚被人夺舍了。
无他,因为范意说得太准,讲出了他的每一步做法,即便隔着电话,在范意方才讲述的时候,他也产生了一种被看穿的错觉。
一点都不像他那个整天就会到处闹腾的孩子。
算了。
范诚打电话来之前,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现在只能说在意料之内。
他说服自己看开,心想,上进心这玩意,范意没有就没有吧。
家里也不是不能一辈子罩着他。
餐桌上总缺一个人,太不自在了。
第88章 Goodbye 2
范意在18:42收到了叶玫的消息。
彼时他已经收拾好了要带回家的行李, 不多,就一个小箱子,和随身的背包里面是几样衣物, 和一点现买的生活用品。
医药箱里的药用得差不多了, 范意干脆把剩下的药品都拿出来, 装在一个更方便携带的盒子里,搁在包中。
他坐在酒店的床上, 看消息。
老板:区区A级怪谈,拿捏。
老板:搞定了,来接我下,地址M市植物公园。
换作以前, 范意一定会拒绝这无理取闹的要求,让叶玫自己回去。
M市植物公园,离他这边巨远无比, 要地铁一号线转十九号线,三十来站,转完还要坐公交。
可是今天……
范意敲了敲字。
范意:你不嫌时间长的话, 等我。
范意:另外, 我明天要出趟差。
*
去接叶玫的时候, 范意顺路去了趟药店,给自己买了些普通的感冒冲剂。
Cold Cemetery的泪水太多,总是一会儿变成雨淋落, 一会儿停歇,翻来覆去的, 铁打的身体也得生锈。
范意在怪谈里就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哑,好好躺了一觉,放松下来之后, 那股酸软的劲立刻就上来了。
还好他身体素质不错,感冒并不严重。
范意把口罩兜在脸上,又看了眼航空公司给他发的值机短信,机场和他下榻的酒店在一个方向,就几站路,要到叶玫那边去的话,肯定会错过航班。
范意拒绝了范诚的微信好友申请,给范诚发了个“我明天过来”的短信后,拉黑范诚的号码,转公交前往植物公园。
其实叶玫压根就不需要范意去接。
他发那句话,只是想逗逗范意,顺便告知一声,自己没事。
没想到他真的肯来,路程两个多小时,范意叫他等着。
叶玫他掐着时间,坐在植物公园的长椅上,捧着两杯刚从店里买的热可可,手指在杯盖边缘来回磨搓。
景区里的东西就是贵,这两杯热可可要八十来块钱。
叶玫体温太凉,他捂着热可可暖手,把热可可从热捂到温,体温也没上去。
等了好一会儿,路灯的白光才被一道修长的身影挡住。
范意一手拎着药,一边弯腰拿走了叶玫手里的一杯可可,说:“还请我喝东西,多客气。”
叶玫身体凉,又喝不了太热的,才把热可可放温,范意不一样,他捏了一下,问:“这玩意加冰会不会凝固?”
你说呢?
“请你的?”叶玫站起来,把围巾往下拽了拽,“我一个人喝两杯。”
范意撬开直饮杯口,在线表演了个左耳进右耳出,仰头喝掉:“哦,那现在就是我的了。”
叶玫:“啧。”
不讲道理。
“行,你不嫌弃就喝吧。”
叶玫没继续和范意扯嘴皮子,他自己也打开杯盖,喝了一口,顺便反问道:“对了,你消息里说的是什么事儿?”
“不是刚从Cold Cemetery出来,怎么忽然说要出差?”
有更重要的事儿要聊。
范意说:“我得回家一趟。”
“回家?”
叶玫压了压下巴。
好歹范意是他招来的人,这几个月来,他家里的情况,叶玫也多少了解一些。
少爷和家里吵架了,被赶出去了,实际这小子他爹天天找人盯着他家密室逃脱,还扮成游客进来探查。
叶玫问:“怎么,你后悔了,打算跟你家里人和好了?”
范意撇嘴:“没有的事,是他们主动找的我,我哥失踪了。”
“你哥失踪?”
叶玫看待事物的角度与旁人不同,自觉把对方的目的往委托上代:“一个大活人丢了,那找警察去啊,找你干嘛?别是什么骗你回家的局吧?”
范意:……
范诚还没那么无聊。
他用一种极其无语的目光望住叶玫,揽住他老板的肩,往自己这边带:“不是,你说他们找我干嘛?怎么可能是让我帮忙找人啊?这不是我哥一丢,他们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外面漂着了,怕后继无人,想拉我回去继承家业。”
叶玫:?
他听出范意在胡言乱语,问:“好好说话,到底出什么事了?”
范意仰头,把手里握着的半杯热可可喝得一干二净。
他说:“很奇怪……”
“他这个失踪,不像活人干的。”
换做以前,范意打死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做出这样迷信的判断。
“我爸说,我哥是在家里的洗手间凭空消失的。”
“就在白天,准备出门去开会之前。”
“我哥前几秒还在应着我爸,说马上来,结果转瞬只留下了一件没来得及穿的外套,下落不明,哪里都找不到线索。”
“有点让人在意。”
这样说,叶玫就能理解了:“你怀疑和怪谈有关。”
范意说:“只是有可能,具体细节还得我回去看看。”
“正好林寄雪问我要不要跟他去趟A市,明天就走,张慕川也要回家,被叫去参加李颂的葬礼,我可以和他们一块过去。”
在怪谈“海的女儿”破碎后,生命消逝于其中之人,都以另一种方式,在现实里死于非命。
包括李颂,可能也包括蒋英。
范意目前还没听到蒋英死去的消息。
不过这挺正常,不是所有人的尸体都能在第一天就被人发现。
何况蒋家是书香世家,不喜大肆张扬。
就算是葬礼,也只可能一切从简,只要一些亲密的亲朋好友到场。
反正离家出走四个来月,和蒋英向来不对付的范意是听不到风声的。
范意说:“我明天出发,这次的假期先给我计上,我到时候一起休了。”
至于范诚给他订的机票。
管他呢。
叶玫考虑了下:“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范意说:“不用吧,还不确定范临的失踪是不是因为怪谈,万一是人为,在那故弄玄虚,你不白跑一趟?”
叶玫笑道:“可是我也要去趟A市呀?顺路的事情嘛,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范意:?
不是,你这是想免费蹭车……
迎上叶玫冷到骨里的眼神,以及对方表现得真心实意的假笑,范意把话往肚里咽了咽,委婉问:“你陀螺啊,连轴转?刚干完M市的怪谈又跑A市?”
叶玫睨他一眼。
意思是:你好意思说我?
范意怎么不好意思。
他直接撬墙角:“说吧,阴间给了你多少好处,既帮他们管店又全年无休的,咱别干了,我们一起找别的工作去。”
“……”
叶玫莫名拉了一下自己的围巾,按着脖颈的位置,揉着黑色围巾上排排织起的棉线。
他像在透过围巾,抚摸着藏在下面的……别的什么。
叶玫说:“不行哦,不能不干呀。”
他的呢喃很低,碎在风里,无人听清——包括他自己。
他说:“我会死的。”
这变化只在方才微不可察的一刹里,叶玫弯了弯眉眼,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个错觉。
叶玫用他温凉的手指戳了一下范意的侧脸,笑道:“我不干,还有谁能担得起这活?你吗?再练练吧——还有,谁跟你说我去出差的,你是不是忘了,我在怪谈里答应了什么?”
“要给南晓雨查她妹妹的事。”
范意倏然噤声。
叶玫继续:“她妹妹在A市高铁站失踪,很可能跟当初一则位于A市的怪谈有关,我得回去一趟,找找线索。”
范意听到叶玫的答案,手指蜷了一下。
随即又慢慢松开,若无其事地问道:“如果是迷失在怪谈里的,没能及时逃出来的人,有被带出来的机会吗?”
叶玫:“理论上是有的,不过距离她妹妹失踪已经过去四个月了,希望大不大,我不好说。”
“机会很少。如果找到人的时候,那个人还没有疯,或者被诡物同化的话,她可以回到现实。”
范意还有问题:“但是已经在现实被解决的怪谈,理应不存在了,要怎么重新进去?”
叶玫摇手指:“被解决的怪谈无法再进,但是,她妹妹失踪的那则怪谈,真的被解决了吗?”
说这话时,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范意。
范意顿了顿。
没有。
他知道,没有解决。
范意当初的选择,是找到正确的车厢,并从中离开,逃出生天。
他只是逃出去了,那辆列车依旧存在,就在他的身后,他没敢回头。
那甚至不能算是一则怪谈。
他们出事的地方,只是一架受怪谈波及,而诡物化的高铁而已。
……然而在车厢内死去的人太多,它是有可能异化,并蜕变成为一则新怪谈的。
就像白粥想利用陌生来电和千人性命,让自己从“诡物”变成“怪谈”一样。
说起来,范意还没有和叶玫讲过,在G4444号列车上发生的故事。
最开始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到零零一号密室逃脱时,他还心怀着警惕,对通灵古店,对诡物的世界抱有不信任的想法,不肯多言。
后来跟着见过的怪谈多了,范意逐渐放开后,叶玫没有和他提过那件事,他当然也不会无故去讲。
现在想来,他根本没必要去提。
叶玫既然肯在高铁站给范意塞名片,就代表他清楚,范意之后会遭遇什么。
范意出事那趟列车,不论是时间、地点,都和南晓雨描述的一模一样。
这根本不能算是巧合。
范意和南诗情,必然在当时受到了同一则怪谈的攻击。
叶玫想,范意很有可能见过南诗情,与她相互合作过,并知道她究竟是如何出事的。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
车厢那么大,两人不一定能碰上面。
说不定南诗情一个人消失在了孤独的角落里,没有再遇到过其他活人。
观察范意的反应,叶玫更倾向于第一种。
当然,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
如果范意不想说,叶玫也不会强迫范意去做些什么。
反正横竖来看,自己总归是要到A市亲自调查,并到另一个世界找人的,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叶玫耐心和范意解释:“通灵古店的人,特别是灵鬼,拥有下面给予的特殊权限,能够短暂来往阴阳两界,这也是南晓雨非要找我的原因,只有我能帮她。”
“不过这法子很容易引起通灵者协会的人注意,究竟能不能找到人,还不好说。”
“……”
范意忽然插话:“初晴,她是在一号车厢下车的。”
“G4444号列车,真正的一号车厢,可以在那里找她。”
第89章 Goodbye 3
第二天, A市。
范意拒绝了张慕川叫司机把他送回家的好意,并和林寄雪、叶玫在机场门口挥别,一个人拉着行李离开, 随后挂断了范诚今天给他打来的第七通电话。
范意估计, 如果不是他之前开了飞行模式, 手机里的未接来电大概率更多。
紧要关头,他不打算拉黑范诚的号码, 又嫌烦,干脆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口袋,往嘴里塞了块口香糖,边嚼边坐在行李箱上, 在机场站等着地铁。
反正范意想也不用想,他就知道范诚要说他些什么。
无非就是那点翻来覆去,他早腻歪的东西——
“不识大体”, “这种时候还在闹脾气”,“无法无天”。
这样的话。
毕竟范诚无法理解。
早上订好的票,中午通知的人, 再远也能赶上航班, 范意有好好的当晚航班不坐, 非要第二天自己买票回来,还不说具体时间,不接电话, 让他干着急。
电话听上去,也一点没有不着急的模样。
可是以前在家里, 最惯着范意的人,就是范临。
“……”
范意握着手机想,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些。
他见过那么多生命在怪谈中逝去, 他们死前在拼命挣扎,仿若溺水的人,求救着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却如一滴水流入深海。
他们的痛苦在诡物眼里微不足道,尖叫恐惧反而是诡物们的兴奋剂,最后就连死亡也悄无声息。
尤其是Cold Cemetery。
这么多生离死别,范意依旧没办法习惯。
看见尸体会想吐,遇上诡物会惶恐,碰到一定要解开的迷题会头疼。
就算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最清醒的精神状态去面对一切……
范意还是会为逝者感到悲哀。
陌生人尚且如此,何况从小护着自己到大的哥哥。范意脾气再差,也不至于漠然至此。
所以,他不急着回来,并不是不关心范临,也不是不顾全大局。
而是有自己的考量。
范意记得,他在离家出走之前,把自己从小戴到大的护身符摘下来,留在了屋中。
护身符是有用的。
它护了身为灵鬼的范意十几年,小时候的他常常做噩梦,看见不好的东西。而从他戴上护身符以后,就再也没受过诡物侵扰。
护身符还是当年他爸和他妈一起求来的,范诚绝不可能轻易扔掉,更不可能把它送人。
因此,寻常的诡物很难侵入他家。
范意在飞机上睡得很足,路上有足够的精力去剖析事实。他从地铁口出来便直接打车到了自己家附近,一点儿也没拖沓,远远看着自己住了二十来年的房子,没告知他爸,也没有贸然进门。
按照范诚的说法,范临突然消失的时间在白天,早上。
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而在这三天内,对范临下手的诡物却没有对任何人再动过手。
这不符合诡物的作风。
寻常的诡物可以在暗处潜藏很长时间,将污染自我封印,伪装成正常的事物,不显露黑暗的特性。
可一旦它品尝到了捕猎的快感,释放了污染那道口子,便无法轻易停止。
人的恐惧、鲜血与负面情绪,对诡物而言,是能够浇灌它们,并令其变得强大的美味能量。
就算才吞噬了一个人,它消化不完,也不会就此偃旗息鼓。
更不会掩去自己的一切痕迹,不留一点证据。
除非白粥那样的,不然对诡物来说,完全没必要。
范意取出本子和笔,沿着自己的家绕了半圈,他边走边画,很快就在画本上浅浅勾勒出了一个结构清晰的草图。
他比了下地点,把范临房间的位置在画上圈了出来。
范意站着,慢慢绕着圈儿,将笔头抵在自己的下巴上。
一路到了范临房间的楼底。
范意在心里默数着花坛数,慢慢停下。他注视着这些未修剪的枝叶,将手穿到栏杆里去,在紧挨在栏杆边的花丛中间,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盒子。
盒子上了密码锁,八位数,输错五次就会彻底锁住。
倒是心细。
这是范临给范意留的。
以前,每次范意出去鬼混,范诚都会怒不可遏,会直接把门锁里范意的指纹删掉。并让家里的人谁都不要给范意开门。
不过范临不听。
他专门给范意开了一个后门,后门的备用钥匙就藏在密码小盒子里,放在最靠近范临房间的一处花坛背后,挨着栏杆,位置还算隐蔽,平时不会被人发现。
只有范意知道密码。
竟然还在。
范意三两下将盒子打开,把钥匙放在掌心抛了两下,稳稳接住。
他用目光丈量着栏杆的高度,心想——攀上去,倒是不难。
自己的行李就搁在一边,范意按了按手腕,四下里环顾了一圈,确认自己没有被别人偷窥后,在青天白日翻墙回家。
至于他为什么能走门不走?非得翻墙受累?
范意想都不用想。
今天范诚铁定没去公司,就等着他呢。
他不嫌翻墙走后门麻烦,这种事他干多了,早已熟练。
比起这个,范意更讨厌被问责,被指着鼻子骂,更不喜欢和他家里人反复解释。
他又不是来维系父子关系的。
何况,范意根本没必要让范诚知道自己回来的事。
他也怕自己身上关于怪谈的诅咒波及到家中。这玩意一旦缠上,就终身不能解脱。
先简单调查一下,速战速决好了。
*
另一边。
范诚坐在书房里,指腹捏着眉心,揉了好几下,也没把紧皱的眉头揉舒开来。
手机上是第十八通对方没有接听的电话。
“嘟……嘟……对方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忙音。
范诚松了松自己的筋骨。
大儿子下落不明,小儿子又不让人省心。
刚刚张家找人来说,范意和张慕川一起回来了。
但是他们在机场就分开了,打车也该到了,范诚刚刚往窗外看了半天,外面什么人都没有。
没人知道范意去了哪。
他没考虑过范意坐地铁的可能性,只不高兴地想:到底在乱跑什么?
事到如今,范诚也不禁反思,是不是自己的教育方式太失败了。
可范临也是他教出来的,他寻思着自己在陪伴过程中也没有特别偏向哪一个,都是用一样的方式对待孩子,差别怎么会这样大?
他想不明白。
也许……
他那天真的不应该和范意说气话的。
范临丢了三天,妻子刚哄着躺下,范诚这些日子只睡了五个小时。
人的身体有极限,他从最初的急切,逐渐转为现在无边的疲惫。
警察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他里里外外托了不少人打听情况,结果仍旧杳无音讯,只得在这里兀自后悔。
然而范诚一点都不知道,他同样念着的范意,已经悄无声息地摸进了范临的房间。
范意压下门把,轻轻打开了他哥的屋门。
四个月过去,范临的房间布局还是和当初一样整洁干净……个锤子。
房间里面有明显被人翻过的痕迹,地上灰扑扑的脚印凌乱;被褥都被拆掉搬走,只留一个空荡荡的床板;衣柜也开着,范临的各种衣物胡乱塞在里面,堆在一块儿,活像被打劫了一样。
真乱,还闷。
范意觉得难受,把范临那些堵在窗口的东西推到一边,打开窗,给房间透透气。
随后他闭上眼,感受着房里残存的污染痕迹。
诡物的污染是它们赖以生存的能量,只要诡物还在这里,污染就不会消失。
而灵鬼是最敏感的体质。
方才在楼底,他就察觉到,这里没有诡物来过的痕迹。当时范意还能怀疑,是自己的感知范围有限。
然而现在他已经离事发地这样近,范意却仍旧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污染。
要么,是范临的事情属于人为,与诡物的世界不存在任何关系。
要么,是外面的诡物带走了范临。
三天过去,此处残余的污染已经完全消散。
就像怪谈“海的女儿”里,原本在家的张慕川,能够被Cold Cemetery的诡物直接拉走一样。
就算后面张慕川平安从Cold Cemetery里出来,他依旧和其他人一样,出现在了商业广场,而不是回到自己家中。
第一种情况暂且不论,范意不是侦探,帮不上任何忙。
他现在要假设的,是第二种情况。
诡物要从另一个地方带走范临,总要有个媒介,以及一个能够传递污染的途径。
比如怪谈“海的女儿”里,白粥当时给张慕川发的消息便是媒介,导致诡物顺着网络摸到了张慕川的位置。
接着它以电视机作为途径,从恐怖片里伸出一只手,将张慕川一并拉入“海的女儿”中去。
是有可能的?
那么,媒介和途径,会是什么?
范意推开洗手间的门。
或许是因为东西不多的缘故,洗手间看着没有外面那般乱,沐浴露和洗发水摆在一边,吹风机就搁在架子上,看上去最好调查,因为压根没有什么地方能藏东西。
范意把窗子推开,通风。顺便在洗手间里面转了两下,没发现什么端倪。
是吗?
范意顿了会儿,换位思考了一下,随后慢慢抬眼,把目光定格在洗手台上方,光滑明亮的镜子上。
镜面里倒映出范意的身影。
沉稳,安静,娃娃脸。
能映照出人像的镜面,是这里最容易被诡物寄生的东西。
范临当时到洗手间里,是去换会议要穿的西装外套。
既然是换衣服,他肯定要站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地看一看。
范临在照镜子的那一瞬间,有在镜子里看到什么吗?
范意把手按在镜面上,认真地想。
这间房子有护身符保护,一般的诡物不敢靠近。
所以,为何会有诡物会顶着这样的风险,单单带走范临?
是范临触碰了它们严重的禁忌?还是……
有人在利用诡物,恶意害人?
范意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把手按到可拆卸镜面的边缘,轻而易举地将镜子摘了下来。
他在镜子背面,摸到了一张小小的,类似黄符一样的纸条。
看上去就像是镜子拆封时没撕干净的保护胶。
但范意知道不是。
他把东西撕下来,放在手里捻了捻,目光微沉。
这是咒。
而且是通灵者才会用的道具。
它可以让通灵者在进入怪谈时,把离这张纸条最近的人也一并拉入其中,组队共进。
纸条的边缘皱皱巴巴,颜色也褪了个干净,显然已经被使用过了。作用在了谁的身上,不言而喻。
难怪这里没有污染。
这东西,是通灵者带人过委托才会用的,几乎人手一个。
第90章 Wakeup 1
范诚等了太久, 不知不觉就在书房里睡过去了。
他原本只打算小眯一会儿,结果几天奔忙下来,身体实在支撑不住, 定好的闹钟又不知怎的没响。等他睁开眼, 天色已近黄昏。
范诚从沙发上下来, 拨走身上盖的衣服,胳膊被压得发麻, 视力也有些模糊。
他推开书房虚掩的门走出去,家里依旧静悄悄的,没个人影。
范意没有回家。
这个发现让范诚非常失落。
他想再给范意打几通电话,结果手机正好没电, 刚摁开就熄灭了。
范诚压了压额角,开灯下楼,去拿充电器。
他记得自己中午吃饭时把充电器放在了餐桌上。
而且中午吃完的碗筷还没有收拾。
今天家里的阿姨放假, 范诚打算自己洗一洗,再将就着给晚饭做点什么。
到了餐厅,他却愣了。
手机的充电器依旧摆在那里, 但怪异的是, 餐桌中央, 原本该吃空待洗的碗筷却变成了一只用瓷盘盖住的碗。
里面似乎有好闻的面香。
范诚把瓷盘揭开。
果不其然,盘子底下罩着一碗面,而且刚做好没多久, 一点都不坨,还是温热的。
翠绿的葱花, 金黄的荷包蛋,切起来的肉丝和娃娃菜,被汤润饱。单是看着, 就令人食欲大增。
……是谁?
今天阿姨都不在家,他下楼时也没看到有人,家里是指纹锁,只有刷指纹才能进,唯一的后门钥匙又……
后门?
范诚的脑中冒出了个荒谬的想法:范意?
他没管那碗热腾腾的汤面,直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楼上去,一把推开范意的屋门。
里头没有人。
昨天什么样,今天还是什么样。
“……”
范诚退了回去。
也是。
怎么可能呢,范意哪里会做饭?
就算回来,也不会一声不吭把空碗洗了,还特地煮面给他。
不来找他闹都算好的了。
他一边叹气,一边转向另一侧,范临的屋门。
门是虚掩的,没有关好。
范诚倏地一怔。
不对。
他记得很清楚,昨天有人来调查过范临的房间,在他找来的人离开之后,范临的房门是被关好的。
他亲自关的。
早上还关得很死,现在被谁开过?
还有……
范诚回想起了更多细节——莫名没有叫醒他的闹钟,身上盖着的衣服,以及他离开书房的时候,书房门似乎也是开的。
还有那碗面。
都指向一个可能,又不太可能的答案。
范诚小心翼翼地碰开范临的房间门。
甫一进去,便是一阵微风扑面,范临房间里的窗户开着,原本堆在窗前的东西都被推到了一边,明显有人来过,并动过这个房间。
除了范意,没人会这么胆大包天。
他真的回来了。
所以,范意人呢?
面还是热的,他一定才走不久。
范诚这么想着,向来稳重的他匆匆来到窗边,从这个方向,往外面眺去——
他正好看到了。
范意坐在围墙外面,行李箱上,背对着这扇窗户,似乎在和人打着电话。
而就在他目光落下的那瞬间,范意立即若有所觉地回过头,仰起来。
目光在半空中交接。
他回视着范诚,耳边还在听电话,只象征性地抬了下手,就算打过了招呼。
他看见范诚直接从窗口转身离开。
估计是下来逮他了。
范意聊着事儿,也没多管他爸,反正他一会儿就走,坐着行李箱往外挪了挪位。
“这不是等你闲下来了才问你吗?”
范意拨了两下耳机:“我在论坛上查过了,近期A市及周围形成领域的怪谈只有一则‘影子’,今天正好是第三天,我哥多半是进了里面。”
“我能试早试了,哪知道他得罪了什么人,要被拉进怪谈里……有没有别的办法啊,可以中途进入已经开启的怪谈。”
对面不知讲了什么。
范意啧了一下:“C级怪谈,我还是有把握的。”
“没有过于自信,我当然会小心行事,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啊?”
范诚一到楼底,就听见范意以一种非常不满的语气,冲着电话对面道:“讲这么多,你告诉我不行?”
“哦,这样。”
范意认真聊着电话,一字不落地进了范诚耳朵里:“见了面说?行吧,那我一会过来找你。”
他问:“你住哪家酒店,地址记得给我。要不你订个双人间算了,刚好我不用另找……”
范诚原本打着不要干扰范意的想法,结果听到这里,他实在忍不住。上前几步,直接攥过范意的手,质问道:
“你有家不回,去外面睡?!”
“大晚上的,你要和谁见面?”范诚的声音拔高,脸色苍白,手都在抖,“平时在外面鬼混也就算了,现在怎么可以……”
“可以、可以……”
他可以了半天,或许是觉得这样的话太羞耻,没可以出个所以然来。
“……”
范意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范诚:“不是?”
“我可以什么,您想说什么?”
范意问他:“您不是说让我别回来了,碍着您眼,我都这么小心没让您见着我了,现在出去住您又不高兴,这不自己打自己脸嘛。”
“再说,我怎么了?电话对面是我老板,我和我老板聊事儿都不行?”
范诚:……
老板?
他这几个月一直在偷偷关注着范意,知道他在一家密室逃脱店做营业员。
范诚对范意的要求向来不高,调查过零零一号密室逃脱,觉得没问题后,也就随范意去了。
虽然没什么晋升渠道,忙起来也累人,但好歹这工作在他眼里还算正经。
他想着范意吃一吃苦,就会回来的。
结果最后还是自己先服的软。
是他先入为主了。
范诚张了张口,想说道歉的话,但是一句“对不起”却卡在喉咙里,无法对着范意出口。
范意也不指望能听到范诚的道歉,他将自己的手拽回来,用尽全身涵养才把那句“神经”憋了回去。
他憋着难受,努力换了种听起来更礼貌些的说法:“您要是饭吃多了,闲着没事就再多睡会儿,脸色比鬼都差。”
这是骂他吃饱了撑的。
范诚:……我还没吃饭呢。
范意才不管他,直接挥手:“我就回来看一眼,现在走了啊,拜拜。”
“不是,”范诚迈步挡在范意面前,拦他,“你走去哪,真到外面住酒店?和你老板?有家不回做什么?”
他停了下,蹙眉:“你老板也来A市了?陪你的?”
“怎么可能,”范意耸肩,“他刚好出差,在A市而已。”
因为南晓雨的事。
至于他哥的事,叶玫和他说线下聊,估摸着是不方便在电话里讲。
范诚思索片刻:“要不你把你老板带到家里来,让他住进来,我也好招待一下,要做什么事让司机给你们接送,也不用打车那么麻烦。”
“?”
这就是范意不想和范诚见面的原因。
烦死人了,固执得很,怎么说都说不通。
范意懒得和他争,从行李箱上下来,撑着拉杆往背后的栏杆上一靠,手机递给范诚:“和你讲不明白了是吧,想邀请他,你自己和我老板提,跟我说什么?”
“做客也得看别人愿不愿意不是?”
范意和叶玫的通话从头到尾都没有挂断,因此方才范意和范诚聊的东西,叶玫都听进了耳中。
范意直接拆下耳机。
仿佛心有灵犀般,范意刚打开免提,把电话贴到范诚耳边,就听见自家老板含着笑意的一句:“好啊。”
范意:?
好什么?
刚刚他和范诚讲话时一直没有出声,现在忽然来一句好啊?
范意有种不详的预感。
根据墨菲定律,一旦他发现了不对之处,这个预感都一定会成真。
果然,他听到叶玫随后补充:
“那么今晚冒昧拜访,希望不会叨扰到您。”
他是在回应范诚方才的邀请。
范诚立马反应过来,迅速对着手机道:
“不会不会,是我家小子这几个月来麻烦你照顾了,非常不好意思,请您来做客是应该的。”
范意:……
好你个头。
*
半个小时后。
范意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着应邀而来,悠然在他对面坐下的叶玫,气笑了:“你晚上不是还要工作吗?吃饭了没?要不我给你炒俩菜?”
“行啊,”叶玫煞有介事地点头,“正好我没吃呢。”
范意:忍气吞声。
叶玫肯定听懂了他的暗示,就是不提,不说,还故意装傻。
猜猜他为什么打算出去住?
他们接下来要聊的东西是可以在家里讨论的吗?关于怪谈,关于诡物,到时如果要夜半出门,方不方便?
叶玫假装毫无所觉,甚至还点上菜了:“晚饭的话,我想吃你弄的玉米排骨汤,还有蒜香土豆片,醋溜娃娃菜。可好吃,可香了。”
范意: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他无语道:“自己拧煤气罐玩去吧,还玉米排骨,看看现在几点了,菜场早关门了。”
不过土豆和娃娃菜倒是有,他翻冰箱的时候看到了。
叶玫想了想:“没有食材啊,真可惜,那就明天吧。”
范意:你还想有明天?
范意:“饿死你算了。”
话是这样说,但家里来了客人,总不能这样招呼,范诚看着范意不情不愿的样子,赶紧去拿了些点心过来,并主动道:“行了,我去弄点吃的,你们在这儿休息……”
范意插话:“不用。”
他挽袖子,越过范诚往厨房走:“你算了吧,我老板,我自己招待。”
范诚下意识问:“你什么时候会的做饭?”
范意:……
他真心实意地发出一句疑惑:“这玩意又不难,学一下不就会了?”
至于那碗因范诚耽搁而凉掉的面。
他自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