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The Little Mermaid
花园迷宫。
兔子舔舐着洒了一路的, 已经干涸的血渍。血迹一直向前,延伸到前方小道的尽头,沾在花叶上, 被频繁移动的地形带走。
那是阿月的血。
不久之后, 前面的路变到另一边, 送来一具不知来自何处的尸体。
血还是温热的,想来新死不久。
兔子上前去嗅了嗅, 从中闻出空心人偶的腐烂气息,拱拱鼻子跑远了。
林寄雪侧身给兔子让路。
被送来的尸体从花草上翻滚下来,正好摔到南晓雨的面前。
她拨开尸体挡住脸的碎发,看了看, 说:“是诡物的卧底。”
她在餐厅门口设计死过一次的人,再一次死在了这里。
只是这次,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不会有第二个替死鬼供他复生。
南晓雨检查了一下, 回头:“他身上的伤是人为所致。”
伤口在脖前,一招毙命,非常深, 看来是下了狠手。
但动手者的力气似乎不稳, 致命伤的切口并不干净, 边缘还有抽刀时细小的划痕。
卧底的手紧紧攥着,就着漆黑的阴影,能看出对方抓着的是一样管状物品。
南晓雨把他的手指一点点掰开, 取出他手里的钢笔。
林寄雪在旁边,忽然说:“我认得这个。”
“那个谁, 好像叫阿月,他胸口前的口袋里,就插着这么一支钢笔。”
南晓雨若有所思地盯了会儿, 随后将钢笔揣进口袋。
林寄雪:“过来,迷宫的地形又变了。”
南晓雨迅速往后退了几步,眼前的路快速移开,植被交错,形成新的交叉。若是再晚一些,他们很有可能被这些花丛分离。
连尸体也被变化的地形运送带走。
“怎么样了?”南晓雨没管新路,扭头问,“你联系上临昕橘没有。”
林寄雪说:“他那边没有信号。”
南晓雨不意外:“沐山和阿月呢?”
林寄雪直接将手机画面拿给南晓雨看。
二十分钟前。
林寄雪:人呢?
陌生号码:在找路。
陌生号码:先分头行动。
十分钟前。
林寄雪:有事联系。
消息到这里就没了后续。
花园迷宫的路一直在变,黑暗中还潜藏着未知的危险,上一秒还在眼前的标志物,转头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除非碰运气,不然被分开的人,很难汇合到一起。
下一刻自己所处何方,谁也无法确定。
南晓雨说:“那就先这样,继续转转吧。”
林寄雪嚼碎了嘴里的药,稳住了自己眼前无端出现的幻觉。
因为用药过度,他的额角突突地疼。
他面上装作无事,摆出兴致盎然的模样,笑道:“你是在担心这两个人?”
南晓雨:“没有,只是不想出现太多变故。”
“和我非亲非故,我没有理……”
南晓雨的话音才到一半,一个“由”字突兀地堵在她的喉咙里,被自己生生卡住,牙齿难以置信地咬在舌上,发出“嘶”的一声气音。
因为地形的快速变动,一道人影在这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的路口。
来者是个活人,扎着一束马尾,浑身带伤,抱着胳膊,一瘸一拐地向他们靠近。
是个女孩。
随后,对方抬起头,迎着手机电筒的光线,从咳着血的咽喉里,发出了一声令南晓雨久违的、几乎流下泪来的声音——
“姐姐。”
“……”
南晓雨发现自己在哭。
咸涩的泪水一滴滴砸下,落进土壤里,很快融入其中,无法追溯。
她失踪已久的妹妹,找寻数月无果的女孩,拖着满身的伤痕,正一步一步接近着她。
南晓雨伸出手。
女孩叫南诗情。
四个月之前,在A市高铁站上车后失踪。
疑似被怪谈波及,生死不明。
“姐姐,”女孩哭着说,“我好疼。”
以前,她也是像这样,对自己撒娇。可哪有伤成这样的时候。
是怪谈做的?
南晓雨从来没让妹妹受过这种委屈,不禁咬住了牙,从喉中发出一声哽咽。
林寄雪唤了她一句:“诗雨。”
南晓雨的话是死压出来的:“我知道。”
她任妹妹朝他们走近,擦掉眼角的泪,抱住她,问:“你这几个月,都去哪了啊?”
“我好想你。”
然后将林寄雪递给她的刀,从后背刺进“妹妹”的胸膛。
从里面扎出一枚小小的印章。
“南诗情”要下手的动作直接僵住,睁大眼,她没想过南晓雨会快她一步,用行将崩溃的手掌抚住眼前人的脸,失去印章,很快就气若游丝:“……姐姐?”
南晓雨毫不留情地松手,看着她与那些黑影一样,“啪”地摔砸在地,成为一滩血红的水。
“为什么……”黑影还不死心,拼命凝聚成型,去够着南晓雨的衣摆,“我是你日思夜想,都希望见到面的人啊,为什么这样做,你的愿望……”
“你不是。”南晓雨踩了上去。
“也不配出现在我面前。”
黑影的手无力垂下,散在地里:“是吗……”
声音逐渐变弱,黑影却还在说话,到了这种地步,甚至一字一句,愈发残忍。
“可其他人,不这么觉得啊……”
*
十分钟前,另一边。
曾放兔子咬过阿月的卧底卷土重来,再次伪装成无辜的通灵者,装着虚假的同情,进行无用的帮助时,阿月找到机会,干脆利落地抹了对方的脖子。
动脉喷涌而出的鲜血淋了阿月一身,简直分不清他身上的究竟是谁的血液。
他抖着手抽出小刀。
卧底死不瞑目地瞪着眼,临死前,他的手在空中胡乱一抓,拽走了阿月的钢笔。
阿月没有力气去管了,他沿着树根缓缓滑落,被一边的张慕川赶紧扶住。
“别逞强,还坚持得住吗?”张慕川问他。
阿月看着卧底倒在草丛中的尸体,很慢很慢地点了下头。
“没那么容易死。”阿月说。
张慕川蹲下,想架起他的胳膊:“再坚持一下,一定能找到诗雨的。”
阿月攥住了黏糊糊的手:“可是,如果这则怪谈有心想把我们分开,一定会设计道路和陷阱,不要让我们汇合。”
张慕川把阿月架在自己身上,慢慢扶人。
“那也要继续前进,说不定呢,毕竟他们两个那么厉害。”
他起身:“你要是没力气了,我背着你。”
阿月张了张口:“不……”
“怎么了?这么严重的伤?”
阿雨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出现。
“阿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支着腿并弯下腰,阴影落在两人身上,冰凉的呼吸擦过阿月的头顶,声音如初,带着对同伴的关心,扶住阿月的另一只胳膊。
而在那一瞬间——
阿月感到毛骨悚然。
*
与此同时,深海。
“只要是公平的交易,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而且后续不必再付出其他代价,对吧?”
范意怕怪谈给他埋坑,再三和女巫确认。
女巫说:“是,这是交易,不是许愿。”
“只要这架天平能够认可你提供的价值,交易自然是当场完成。”
既然如此,范意思索片刻。
女巫并非全知全能,要想交换答案,最好的方法就是同样用答案来交换。
于是范意和她谈条件:“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回答你一个问题,这样来做交易,非常公平。”
女巫拒绝:“我没有要问你的东西,价值不对等。”
毕竟绝望之人什么都不关心。
她追求的“等价”,更像是一种无法摆脱的束缚。
范意说:“你有。”
女巫抵着下巴:“我有?你说说看?”
范意给她细算:“我刚到这里,你就问了我两个问题。”
“第一个,是我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第二个,是我不许愿的话,来你这做什么。”
“所以,你问过我了,我当然也可以问你。”
女巫:?
这也是问题?
若要按这样讲,范意也同样问了女巫不少东西。
她抿了抿唇,少见地出现了些许不一样的情绪波动,但她还不至于拿这种事情和范意争执。
叶玫:“噗。”
笑出来了。
范意:……
他把手背到身后,偷偷摸摸地,掐了旁边的叶玫一下。
不帮忙就算了,笑什么笑。
叶玫低头,按了按被范意掐过的地方。
根本不疼,还不如被小猫咬上一口。
女巫冷冷开口:“你说的那些,根本不算。”
范意:“凭什么不算,你说是不是问题。”
女巫干脆道:“价值不够。”
她手上的天平,丝毫没有倾斜的迹象。
她说:“有价值的,换有价值的,一向如此。”
范意垂眸凝视着女巫手里的天平。
他的目的自然不是和耍嘴皮子,浪费时间,而是为了观察天平。
女巫的天平没有放上任何东西,现在却左高右低,隔着一段距离,他都能感受到天平自带的,浓郁的灵异值。
是灵异道具,而且还很高级。
而就在范意刚刚拿女巫最开始问过的问题抵赖时,左边的部分的确低了一些。
幅度微不可察。
看来只要是有价值的,哪怕不被女巫认可,也能成为天平另一边的筹码。
“好吧,”范意妥协,“那你希望我拿什么和你交换答案?”
女巫很直接:“你的灵魂?”
范意冷笑一声,不假思索:“好啊——”
叶玫抬起眼。
他猝然把范意往后一拉,用力极大,拽得范意踉跄几步,手腕都疼。范意半眯起眼,按住自己的腕子,去看叶玫。
罪魁祸首的脸上竟还挂着得体的微笑。
叶玫和善道:“不可以哦。”
范意这才补上自己的后半句话:“……才怪。”
白粥:?
皮这一下你很开心?
叶玫渐渐收起笑脸:“胆子挺大哈,万一在你刚刚说的时候,她直接答应了怎么办?”
范意别过头,有些心虚,语气却斩钉截铁:“不用担心我,她不会的。”
范意抬手一指:“因为我的灵魂,在女巫的眼里一文不值。”
女巫举了举天平:“好像是的。”
叶玫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随后再次扬起了唇角:“真的啊?”
范意说:“她有那么多的鲤鱼娃娃,那么多的布偶娃娃,可以随便丢弃,怎么会在意一个……人类的灵魂。”
范意吐出一口气,按住自己心口的位置,仿佛那样就可以阻止自己过快的心跳。
“但是我只能想到这个了,”女巫解释,“自古以来,只要是与我许愿的人,最终都付出了灵魂的代价。”
“除了那只兔子,可是它能给我的,你们没有。”
“那今天我们就来换些不一样的东西。”
范意看着女巫:“还是用答案来换答案,你知道,你的收藏室,成为了能够孕育女巫的坟场吗?”
天平一动不动。
女巫静了静,有些疑惑:“这种情报,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果然,她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是吗?”
范意垂下眼:“可是你不知道,那里在孕育的新女巫,是你的亲姐姐。”
“也不知道,你自己付出过什么样的代价。”
女巫平静地回望范意,面上没有任何端倪。
可天平的左端,在范意说话的那一瞬间,骤然倾斜。
第82章 The Little Mermaid
花园迷宫。
咕噜噜。
气泡声。
阿月感到自己在溺水。
有东西按着他的头, 一遍一遍往水里压,他呛了好几口才闭住气,手脚不断挣扎, 没用。
将窒息时, 又被立即一双冰冷的手抓着后脑提出水面,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他撕心裂肺地咳。
隔着水中的倒影, 阿月能看见对方的模糊面庞——是阿雨。
不,不是阿雨,阿雨早就死了。
这家伙,是披着阿雨的外皮的……诡物。
他四肢全软, 怎么都挣脱不开,只得听着隔了一层水的遥远声音,扑腾着, 在诡物的背上抓出一道道口子。
他的灵异值方才聚拢在隐藏在指上的道具中央,就溃不成军地散去。
是被兔子咬的伤,污染了他。
诡物漠然看着, 问他:“为什么拒绝我, 为什么不等我, 为什么露出那种表情,你不是想见到我吗?”
与“阿雨”如出一辙的声音如清澈的铃铛般悦耳,吐出的话语却令人无比心凉。
“既然这么害怕, 不如,我和你讲一个故事吧?”
她狠狠把阿月的脑袋掼进水中, 坐着被砍去了一半的树桩,轻轻叹气。
虽然诡物根本不需要呼吸。
听了她的故事,就要去死。
诡物开了口:“从前, 有一条小鱼。”
“它和一只兔子,成为了好朋友,鱼儿每天都会游到岸边,虽然它听不懂兔子的语言,但可以看兔子的肢体动作,看它表演的故事。”
“鱼儿非常捧场,也很喜欢这个朋友。”
“可是有一天,兔子忽然消失了。”
“小鱼每天浮上水面,想要呼唤兔子,可是它不会说话,只能等待,也再也无法在曾经的树桩边缘找到它的兔子。”
诡物说到一半,掐着自己被阿月抓过的胳膊,剥开披在身上的一层虚假的皮,腐烂的血肉被诡物自己刺啦撕下,显出它真正漆黑的内里来。
是体内没有印章的黑影。
黑影说话:“小鱼一直等。”
“它一直等。”
“直到气候变化,这片水域已不再适合生存,鱼儿游到远方,看到别的兔子被捕猎、拆解、炙烤。它才明白,或许它的朋友已经不在了。”
“没关系,兔子以前也吃小草。”
“就当,还给小草了。”
黑影说:“就当,还给我了。”
它再次把阿月的脑袋拎起来,掰开他的眼睛,让他看着自己。
“不会说话的鱼儿,和再也无法遵守约定的兔子,曾经在水边捡到了一本被遗失的《山海》。”
“它们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只对其中几页画了类似它们模样的生物起兴趣,兔子把它们撕咬下来,叼给鱼儿看。”
“说起来,纸页也是以树木为原料,做的。”
“真难看啊。”
阿月喘息着,死抓着诡物的身形,想找机会刺上一刀。
“死吧。”黑影说。
它掐住阿月的脖颈,虚化出的手上骤然用力,被扼住的人无法发出声腔,只能眼睁睁地,清晰地感受着自己呼吸不能的痛苦,并逐渐停止。
“救……”阿月嘶哑着挤出一个音节。
通灵者很少祈祷有人能够救自己。
“救救……”可阿月不想死。
他在受伤时被诡物抓住,又因地形变化而和张慕川分开,如今气息奄奄,无力挣扎。
可是谁又想死呢?
那么多人无可奈何,他们拼了命爬向生路,包括阿雨,依旧没挣出名为死亡的囚牢。
“救我……”阿月的手指扒住水边,抠下一片泥草。
谁来都行,只要是人……
“你给我松手!”
阿月猝然惊醒!
喊声如此响亮清晰,如上天倾听到了他的祷告,阿月强撑着扭头,能看见人,朝自己这边冲来。
那人攥着一根又长又粗的树枝,挥舞着用力打在黑影身上!
黑影被这样猝不及防地一抽,卡住阿月脖子的力道倏然松开!
阿月的脖子火辣辣地疼,可此时此刻,他来不及多想,集中精力,在诡物微微撒手的瞬间快速挣脱!
伤口二次撕裂,阿月想爬起来,险些疼得摔回去。
“别摔,快走!”
有人朝他伸手,似是想拉他一把。
阿月这才回过神,怎么可能会有人听到他心中的祷告呢?
要么是巧合,要么是……
诡物故意的。
给猎物一点希望,再将其亲手打碎。
黑夜里,阿月非常勉强地眯眼,才能看清来救他的,那人的脸。
不是他认识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
他更加怀疑是诡物的陷阱,没有轻易接过对方的手。
更何况,那家伙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临昕橘。
不可能的。
先前他们在刚走散时,也试过联系范意,然而范意那边一直显示不在服务区,想必也遇上了些困难,不会好过,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到了花园迷宫。
还能准确地找到他,救到他……吗?
在阿月身后,被树条抽了一下的黑影晃晃悠悠地爬起来,凝聚成水,用不存在的眼睛直视来人:“是你?你竟敢拿‘它们’打我……”
阿月的手腕一把被对方攥住。
体温很热,是活的。
“愣住做什么?!”
阿月踉踉跄跄地被人拉起来。
对方压根不和诡物废话,径直把他拽到后面的树丛中。临昕橘也一起来,就在黑影发了疯般朝他们接近的刹那间,一棵树横挡在了他们面前。
花草移动,地面后退,小路变成死胡同,隔开他们与黑影的距离。
他好像早料到了这些植物会朝这边移动……
确认远离黑影之后,抓着阿月的陌生人立刻惊魂未定地吐出一口气,直接松了手。
阿月站得住,没摔,白着脸色打量着面前两人。
阿月虚弱地问临昕橘:“你怎么在这儿?”
临昕橘歪头疑惑:“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嗯?
阿月蹙眉:“我记得你……”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地被一旁的陌生人匆忙按住胳膊。
“我们是路过的,”陌生人解释,“路过,路见不平来……帮个忙……”
阿月僵住。
不是因为陌生人的话语过于离谱,而是对方趁着这个机会,往他的手中塞了一样盒状的东西。
下边还绑着一个冰冰凉的物体。
陌生人挡在阿月前面,隔开临昕橘的视线,他神色疲惫,声音带有难以掩饰的恐惧——从他脸上,分毫看不出这人方才救下他时那无所畏惧的模样。
陌生人说:“你看,我们也不认识,你现在肯定在怀疑我是诡物派来暗害你的,是不是?”
阿月没出声。
被他说中了。
陌生人也没要阿月信他,继续说:“所以,我救你真的只是路过,忍不住。现在我也怕你是那些怪物设下的陷阱。”
“你要没什么事,我就和我的……同伴,先走了,你要是还需要帮助,信我的话,就跟我电话联系。”
“号码是30600000002。”
他的嗓子里有被拼命压抑住的哭腔。
阿月:“等……”
陌生人:“别……”
临昕橘上前两步,拨开阿月面前的人:“你挡着他干嘛,让他说话。”
阿月往后退了半步,又撤回了脚。
临昕橘问:“你刚刚要说什么?你记得我怎么了?”
这欠揍的说话方式,真的很临昕橘。
阿月住了嘴:“不,没什么。”
他把手背到身后去,抓紧了刚刚那人塞给自己的药盒,以及药盒后面绑住的手机。
临昕橘“哦”了一声:“是吗?”
阿月屏住呼吸,这感觉,就像那个假的“阿雨”,抓住他时一样,冰冷,令人头皮发麻。
好在有人及时拽开了“临昕橘”。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随便推人,真的很讨人厌!”
陌生人骂骂咧咧地上前,还用力撞了“临昕橘”一下,抓住对方的衣角。
他嘴唇在抖。
“不是说带我找出口的,你个骗子,这都晚上了还绕,快走。”
陌生人顺便还用袖口擦了一把眼角,掩去里面涌动的泪花。
窸窣的草木正在移动,有往他们这边变动的趋势,那人说到一半,趁“临昕橘”转头看向树丛时,用近乎哀求的目光,朝阿月眨了两下眼。
他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快走。”
说着把“临昕橘”往树丛的另一边拉。
“临昕橘”不悦地低头,想拍开对方:“干什么,不是你缠着我,谁想管你?还哭了,真没用——你别拽。”
陌生人还在拉临昕橘:“我不管。”
“临昕橘”气笑了:“你有病吧?”
阿月停在原地没动。
陌生人似乎真的掐准了花园迷宫移动的规律,就在他将“临昕橘”拉开的那一瞬间,树木花草快速移来,正正巧拦在了阿月的面前,非常粗暴地将两边人分隔,而且还在层层累积,不给人留落脚的余地。
阿月不得不往后退。
刚开始还能听到对面那陌生人大呼小叫的声音,几分钟后,随着迷宫变化,他又是一个人了。
阿月低头,敞开手里带血的药盒。
可以止住他血的药,可以敷在伤口上。
这的确是临昕橘的东西。
他拆开,发现里面的药已经被用过一半,还剩下另一半,以及说明书。
标签边缘还沾着一片叶子。
叶子上被人用指甲掐出了字。
“救命”。
阿月静了声,没有立刻用药。
他把药盒翻转,拆出被绑在药盒后面,对方偷偷交给他的手机。
是度假村提供的手机,不可以轻易丢弃,对方既然交给自己,一定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
阿月将其按开,刚一解锁,系统便迫不及待地弹出被设置好的备忘录界面。
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记住,是我救了你。”
阿月:……
他捂嘴咳了两下。
对方想要表达的应该不是这个,否则没必要如此费心费力,阿月想着要调查仔细,思索一阵,按到备忘录旁边的历史版本上。
果然,该有的信息都藏在这里,藏的手段虽然不太高明,但非常方便查看。
数十条不同的记录,都显示在上面。
想来备忘录里的消息,被手机的主人不停地编辑、修改过。
最终交出去时,便只留下了这么一段无用的话,用以迷惑。
阿月一条条点开。
历史版本1:救命。
历史版本2:救命,谁救救我,跟在我旁边的人是假的。
历史版本3:救命救命救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相信死人,他们明明知
历史版本4:他们明明知道自己的朋友已经死了!
历史版本5:好想回家。
历史版本6:如果有人捡到这部手机,说明我?
历史版本7:谁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
历史版本8:真的求求怪物了,不要再跟着我了。
历史版本9:任何走散过的同伴都不能相信吗?
历史版本10:我好像真的要死了?
历史版本11:我要疯了。
历史版本1到11,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情绪宣泄,或许那个陌生人一开始真的十分慌张,又不敢在怪物身边显露端倪,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缓解压力。
而从第十二条开始,历史内容的画风突变。
……竟然是重要的线索。
历史版本12:不会说话的鱼,欺骗了被永困海底的女巫,它利用愿望成为了传说中人面鱼身的陵鱼。
然而被女巫发现后,陵鱼却因此受到诅咒,它们生生世世不得解脱。一代又一代,会在绝望中堕落,成为新的女巫。
哦,原来女巫是被囚禁的绝望。
历史版本13:兔子是鱼的玩偶?还是朋友?长大的兔子会变成植物?太莫名其妙了。
它们说,它们一直在找五兔子,但这里的兔子不都是怪物养的吗?
所以到底为什么兔子会变成植物啊?人也会吗?
历史版本14:五兔子和女巫做过交易?
历史版本15:原来乐园是这个意思。
看得出怪物很努力地在装人,尽量表现得不OOC了,想出这种套话方式的我真是个天才。
历史版本16:乐园的创始人是莫名死掉的五兔子。它在创造乐园后,被陵鱼误会并肢解,各个躯体埋在这座迷宫里,一直移动是为了防止五兔子找到它,乐园是鱼去了会死的,专门留给兔子的避难所。
历史版本17:到底是陵鱼还是人鱼啊?一会换一个说法,有完没完。
算了,差不多,我看他们自己也没弄清。
历史版本18:完了,我看见它吃人了。
历史版本19: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对它身份起疑的都会被吃掉,我在这破迷宫乱转的时候都没怎么见过人,怎么现在这家伙一逮一个准……
我身边的不会是BOOS吧?
历史版本20:嗯……
虽然柑橘和李颂都说,不让我讲真名,可是如果死后,名字都不被人记住,我也太惨了。
我真的服了,就不该来M市,这么多破糟心事,而且丢人。
历史版本21:算了,不说了。
当前版本:记住,是我救了你。
第83章 The Little Mermaid
“从前, 有一条小鱼。”
“它和一只兔子是好朋友。”
*
海底。
女巫并不愿意承认,范意给出的信息对她很重要。她神情冰冷地盯着天平,还试图将其拨正。
可交易就是交易, 天平认为价值足够, 就不会因女巫违心的动作而改变。
女巫停了片刻, 总算妥协:“好罢。”
“我不该与你们多争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
她不得不在天平的衡量下,掩去那张昳丽面庞上罕见的难过, 无表情地抬起脸,开口,将范意想要的答案娓娓道来——
虽然先前有许多线索,都指明了在此处曾发生过的所有, 暗示着背后残忍的真相,可真到了揭秘的这一刻,范意还是感到荒谬。
某些元素糅合过多、成分复杂的怪谈就是如此, 逻辑混乱,荒诞无稽。
范意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好,到了临头, 又觉得悲哀。
似童话, 又不那么童话。
故事的起因, 竟来自一条鱼。
一条能和兔子成为朋友的鱼?
“从前,有一条小鱼。”
“它和一只兔子是好朋友。”
“有一天,兔子消失了。”
兔子失踪以后, 那条鱼苦苦找寻着兔子的踪迹,它来到每一处岸边, 从水中探头,跃出。可它到不了陆地,也不会发声, 只能焦急地徘徊,多年无果。
在各处游走的过程里,鱼儿见证了太多世事。
美好的、不美好的,高兴的、悲伤的。
它也遇到过很多人,很多生物。
善良的、用心险恶的,热情的、冷漠的。
它还看到了许许多多的兔子。
可那些兔子,即使长相再相似,也不是它想要寻找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
最终,鱼儿不可避免地落了俗套,妄想永恒。
于是。
在寿命即将抵达尽头之际,鱼儿终于找到了传说中能实现愿望的深海女巫——
它许下心愿,鱼儿希望它的世界,能够永远保留当年那一瞬的美好。
一直、一直持续下去。
那一瞬,是多年以前,兔子叼着《山海》绘本的内页,坐在湖边。哪怕它们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也能盯着图样上的生物,耗完一整天的光阴。
恍如昨日。
很不现实的场景,但这就是怪谈。
因为世界光怪陆离。
女巫实现许愿者想要的一切,她回应了它的愿望。
等价交换,鱼儿要向女巫奉献它的灵魂。
……可它欺骗了女巫。
到了该收取代价的那天,鱼儿逃跑了,它混进了女巫的收藏室里,把自己的灵魂藏于其中。
女巫不得离开深海,她的世界只有虚无。
而她手里那名为收藏室的海中气泡,盛装着万万千千个与她许过愿望的灵魂。
如果女巫有心,她自然可以在那么多灵魂中,将鱼儿分辨出来,将其变成布偶娃娃,归属自己。
可是她没有。
她疲于分辨,也不愿去花费精力。
没有代价维持平衡,女巫只能任由许愿带来的反噬侵吞、包裹住她。
直到陨落以前,女巫才终于提起力气,想起要诅咒那条不会说话的鱼。
她诅咒它……
它会变成和自己一样的生物,它会成为新的女巫。它的后代、同类将永远在命运中轮回,重复着这般无法解脱的束缚。
人鱼就是女巫。
这些鲤鱼娃娃,都是曾经因新女巫诞生而陨落的旧女巫,是她们被囚禁于此的灵魂。
呐喊想要逃离,挣脱枷锁。
原来故事是这样的。
当年的那条鱼成为女巫后,并没有后悔,或者觉得意外。
它利用自己的身份,在收藏室里养了许多许多的兔子。
还捏出水人,为水人赋生。
鱼儿在水人的身体里埋入自己的标记,在收藏室种下花草,带来其他生灵,打造成一个温馨宜居的家园,让水人们将兔子们好生照顾。
她会凝视着里面的画面,就像以前一样,祈祷时光永停。
直至下一条人鱼死去,新的女巫诞生。
对世界毫无兴趣的接替者,放弃了对收藏室的管辖,只偶尔把向她许过愿望的无趣灵魂丢进里面,看也不看一眼。
收藏室逐渐落灰,因为新女巫的忽视,它成为了第一个被女巫抛弃的海中气泡。
长久以来,无人问津。
也没有一个女巫发觉,收藏室正在失控。
不如说是灵魂的坟场。
许愿的生物越多,为代价悔不当初的也就越多,被流放的所有灵魂都汇聚在这片气泡当中,里面布偶娃娃遍地,滋生比死更深的绝望。
它们憎恨女巫。
憎恨女巫,和她的水人,一手创造了这个名为度假村,实为坟墓的埋骨之地。
可后世的人鱼对过往的故事一无所知。
它们只知道深海女巫的传说,知道自己的祖先曾是一条普通的鱼,如任何生灵一样,在海中自由穿梭。
有时,它们也会蓦地生出向往。
海里的,向往陆地。
陆上的,想看高空。
于是多年以后的某个春天,一条漂亮的人鱼,与一只生了灵智的兔子,意外在海中气泡里相遇。
人鱼趴在水中,摆动鱼尾,听兔子说——它想到水面上去看看,不想拘囿于气泡之中。
人鱼想起姐姐给她读过的童话故事。
她说:“那我们就创造一个乐园吧,就在水面上,就在头顶,到时候带着大家一起去。”
兔子思考得很认真:“但是很难。”
“我们一起。”
于是兔子和人鱼着手,怀着共同的希望,想要在水面上创造一座乐园。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它们做好了一切规划,乐园框架初成,甚至已经做好了乐园底部与海中气泡相连的管道时——
一场海上暴风雨,把它们脆弱的作品全部毁去。
渣都不剩。
明明就差一点。
人鱼十分难过,坐在海上的礁石边缘哭泣,哭了很久。
哭过之后,她才去气泡里寻找兔子。
兔子安慰人鱼:“再来就好了,而且我们的乐园还不太牢固,就算没有这次暴风雨,如果以后再遇上类似的灾难,它也撑不住,很危险。”
人鱼没有说话。
说来轻巧,谈何容易。
思虑再三,人鱼终于下定决心,沉入深海,向女巫许了愿。
她希望存在一个不会受任何灾害破坏,不会被任何缺憾影响,只要步入其中,所有生物都能够幸福美满的乐园。
她希望坟墓里的所有灵魂,不停哭泣的布偶娃娃,都能够在乐园得到解脱。
女巫安静地听完。
她问人鱼:“你真的要许这个愿望吗?”
人鱼点了头。
女巫沉默了好半晌,才说:“但是,你祈祷太多的灵魂得到幸福了。”
她再次确认:“你确定吗?”
人鱼说:“这样不好吗?”
于是无数的灵魂,以鱼的方式游向高处,因愿望而生的乐园。
灵魂越过气泡,冲破虚假的天空,接触到真正属于它们的深海,进而跃往乐园。
它们是笑着的,而许愿的人鱼也短暂地体会到了幸福。
哪怕不久之后,代价便吞没了人鱼。
她想到乐园看一看,于是向往陆地的人鱼,自愿献上了自己的声音,换来双腿。
她和兔子一起,来到陆地。
这时,人鱼才知道,原来鱼上了真正的岸,会死。
她的阅历太少,仅限于海中气泡的模拟陆地,不足以支撑她明白这些。
当看到乐园的惨相时,人鱼捧起一条地上因干涸而死的小鱼,心疼之余,她的第一心情是愤怒,以为女巫欺骗了她。
她见过水中气泡的鱼在“空气”里游动。
不是说可以得到幸福和解脱吗?
它们为何会死?
人鱼把重要的贝壳项链交给兔子,折返回到女巫的居所,当面对质。
后来……
她也成了万千被囚禁灵魂中的一个,变成任人拿捏的布偶娃娃。
人鱼便懂得了,或许那些鱼儿不是死了。
在长久不得解脱的精神束缚下,求死,对它们而言是最好的解脱方式。
也是对现在的她而言。
人鱼本以为自己也会迎来前往乐园的那天。
可她的姐姐以为她遇了难,与兔子有关,决心复仇之后,成为了下一个牺牲品。
她的姐姐向女巫许了愿,她听到了。
“希望一切能够回到从前,回到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时候。”
人鱼想要阻止姐姐,然而彻底变成布偶的灵魂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愿生效——姐姐的愿望许下,让她立即摆脱了布偶的束缚,重新拥有了自己的身体。
人鱼想找到姐姐,解释这一切,急匆匆地打开门,正碰上姐姐惊愕的脸。
随后,人鱼被姐姐杀死。
死的时候,人鱼看到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黑发,黑瞳,做不出表情的面部,脸还是那张脸,身上却沾染了独属于女巫的不详气息。
原来,她已经是新的女巫了。
命运是一个圆。
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条鱼儿向女巫许愿,希望它的兔子能够回来。
希望一切回到从前,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那一瞬。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有多长?
从这头,到那头。
人鱼流下眼泪,属于女巫的泪水,并许下了她成为女巫后的第一个愿望。
也是她作为人鱼的最后一个愿望。
她希望姐姐的愿望失效。
因为你许下什么愿望,就要付出什么代价。
她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她也要为自己的心愿付出代价。
所以,她的姐姐还是死去了。
而气泡里的其他生灵,见到那些有去无回的鱼,便以为水上乐园是个骗局。
它们隔绝了两边的通道,杀死了兔子,把兔子分尸。
兔子的尸体被埋在了花园迷宫里,随后那些诡物,剥下兔子的皮,做成纸飞机。
教对方的灵魂永远徘徊其中。
女巫的水人在日积月累的污染下,成为了血水相混的黑影。诡物在名为“绝望”的情绪滋养下,一茬接一茬诞生,上演着一幕幕为“死”的戏剧。
几年之后。
那座被打造成度假村的海中坟场,被埋葬其中的人鱼——女巫的姐姐渗透侵入,她正苏醒,怀着至强烈的怨恨。
于是,怪谈降临了。
新的女巫即将出现。
接着,怪谈“海的女儿”在泡沫中诞生,数千个人在坟场里死去。
——你祈祷多少灵魂得到幸福,就有多少灵魂没入地狱。
如噩梦般的因果。
*
半个小时后。
从女巫那里得到想要的所有情报之后,范意再三确保过“交易”没有后续收费,才放下心利用纸飞机,原路回到女巫创造的Cold Cemetery。
才钻入气泡里,范意的手机便立即嗡嗡震出一串消息提示。
虽是静音,但黑夜里手机画面一闪一闪,很难不惹眼。
叶玫看他,说:“还挺热闹。”
“多半出事了,”范意扒拉手机,“有这么多未接来电,还有短信。”
林寄雪的、南晓雨的、张慕川的、阿月的……还有蒋英的?
白粥:“怎么了?”
范意说:“先问清楚。”
他边走,边给蒋英的号码拨了回去。
电话响了几声,随即接通。
范意:“喂?”
手机对面传来阿月的声音:“临昕橘?”
听到是阿月,范意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原本微存的希冀凉下半截。
他勉强定了定心神,问:“是你?那家伙的手机怎么在你手里?”
他不觉得自己在可怜蒋英。
但自己答应过对方,这是委托,如果可以的话,他会尽力带人出去。
除非是他无能为力的死亡。
无能为力。
他不喜欢这个词。
电话对面,阿月的回答有些失真:“手机是……临昕橘……”
“等一等……先不管那些了……你听我说……”
范意认真听着:“你讲。”
花园迷宫里。
阿月躲在疯狂移动的植物后面,它方才亲眼看着一只兔子长成参天大树,周边的植物还在朝他身侧聚拢。树木挤压着他,阿月没有让到安全的路上,他坚持在这里,艰难地伸出手,把手机贴到耳边。
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
不远处,诡物嚼碎人的骨头,在月下咔吧咔吧地咬着,声响极为清晰。
阿月心想,今天来到花园的人,实在过多了。
从最开始的冷清,到现在,他已经遇见了不下三个人被诡物吞吃。
“出大事了。”阿月说。
范意问:“你们还在花园迷宫?我马上到。”
阿月握着手机,一静。
就算来了,有什么用呢,你可以阻止这一切吗。
想说的话到嘴边,阿月咬住了他的舌头。
负面情绪自心中滋生,他垂眸看着自己在抖的手,觉得奇怪。
以前,无论多危急的境地,他都从未有如此心慌的时候。
这心慌甚至淹过理智。
“不……”
阿月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道。
“不用过来,不用管我,也不用救我。你做你该做的事就行。”
“你告诉我,怎么才能终结这里的故事?”
第84章 The Little Mermaid
Cold Cemetery, 街道。
范意举着手机。
电话对面响着嘟嘟的忙音,显示对方已经挂断。
阿月的声音消失得十分突兀,可以说是毫无预兆。对方上一秒还在问范意如何终结这里的故事, 随后, 骤然杳无音讯。
阿月甚至没等到范意开口, 两边就直接断开联系。
怎么回拨也打不通。
白粥也在给其他人拨电话,按完最后一个号码, 才放下手机,见范意朝他望过来,为难地摇了两下头。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白粥说, “谁的都一样。”
“看来是有东西隔绝了花园迷宫内的信号,普通的方法拨不出去。”
范意问:“连你也不行吗?”
白粥只能说:“我试试的话,应该可以突破这则怪谈的信号。但是这种无视规则的通话, 只有一次机会,你想好要打给谁了吗?”
范意很果断:“云见雪。”
白粥猜到了,低头按号码。
趁这须臾的间隙, 叶玫眺向远处, 细细观察了一阵, 忽然用手扯了扯范意:“橘子。”
范意偏头:“怎么了?”
叶玫拉着范意,指向游乐区的方向:“你看那边。”
“前往水上乐园的通道提前开放了。”
范意愣了愣,随即他伸直脖子, 往叶玫所指的方向眯去。
夜色里,他看不大清。
瞧了好半天, 也只能隐隐约约窥见远处摩天轮的阴影,似乎有东西依附于上面,正朝天空游动。
虽然地面湿漉漉的, 可是度假村并没有下雨。
范意:……
通道提前开启了?为什么?
按照诡物“扮演者”所言,从游乐区通往水上乐园的路,只有在第七天才会打开。
范意早做好再坚持三天的准备了,然而现在还在第四天,便有新的灵魂沿着通道游向乐园。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个灵魂的解脱,往往伴随着对另一个灵魂的折磨
叶玫说:“我去那边看看。”
说着,他放开了抓住范意的手。
范意立刻反应过来。
他迅速反握,拽住叶玫的腕子,眉心微蹙,没让人走。
叶玫的体温很冰,手腕也瘦。范意看着对方准备离开的身影,不悦道:“你一个人?我和你一起。”
叶玫回头,他垂眸盯着范意按他的手,轻声道:“真的吗?别吧?”
他将手覆上范意的手背,轻轻将其拨开。范意的手细皮嫩肉,肤色还白,一见就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少爷,大概以前很少吃过这样的苦头。
叶玫总觉得上边缺了些什么,心想,等回去之后,要送范意一件礼物。
他说:“你别来,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范意问他:“为什么?”
叶玫摇了摇头。
他抬眼看着范意,维持着自己那得体的笑容,语气温和:“橘子,应该有诡物劝过你,水上乐园的事,少管,对吧?”
“它劝的没错哦。”
“听了女巫的话,你也应该明白这点。你不该,起码不能现在插足上面的事。”
“我不明白,”范意说,“你明明比我清楚,我们不可能避开乐园,你明明比我更懂得,‘海的女儿’为什么会是A+级怪谈。”
“我们所在的海中坟墓,不过是催生新女巫的试验场,这则怪谈真正重要的,就是水上乐园。”
“人鱼祈祷Cold Cemetery的灵魂得到幸福,才出现了不应存在的乐园,造成了此处如今的模样。”
“要想结束Cold Cemetery的失控,就要先毁掉她曾经希冀过的。”
“你肯定知道这些。”
叶玫耸肩:“你说的没错,站在Cold Cemetery的视角,提出这种想法,是正确的。”
“可是水上乐园,不是你们想象的样子。”
“对于来自坟墓当中的魂灵而言,彻底的死亡,即是解脱,”叶玫说,“这是水上乐园的规则。”
范意:……
叶玫和他分析:“你也明白,‘海的女儿’之所以被排为A+级怪谈,是因为要想结束Cold Cemetery,必须先结束水上乐园。”
“而水上乐园,是A级怪谈。”
叶玫反问范意:“但是,如果剔除水上乐园的部分,你觉得,‘海的女儿’这则怪谈的难度如何?”
“不算简单吧,还没涉及到水上乐园,就已经有数千人在这里死去。”
叶玫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么说吧,在你推动着Cold Cemetery的进度时,与其藕断丝连的上面也受到影响,不是全无作为。”
他说:“现在只剩最关键的部分,Cold Cemetery的人,最好还是专注自己这里的变故。”
范意看着叶玫,没吭声。
叶玫拍拍范意的肩:“这次听我的,水上乐园的事情,你别管,我和上面的通灵者自然会去解决。”
范意还是问:“为什么?”
即使叶玫这样解释了,范意依旧觉得,自己跟随去查看水上乐园的通道,与继续解决Cold Cemetery的事,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为什么不许他插手、帮忙。
是怕他帮倒忙?
还是说,怕他像上次那样,点不上保命的心火?
怕他害死所有人?
“怎么这样看着我?”叶玫叹气,“真倔啊,橘子。”
他微笑着回答范意:“为什么?你在这里,不是还有想救的活人吗?跟着我去通道那边,估计要被拖好久的时间,那他们怎么办?”
范意默了默。
谁想救他们了。
他连自己都救不到。
白粥见缝插针,插进话来:“喂,柑橘。”
“你们的事先放放,云见雪的电话通了,要说什么?快一些,我撑不了太久。”
叶玫把范意往外推:“你当你在担心谁呢?干你该干的事去,一会我来找你,行了吧?”
范意心想,叶玫总是这样。
他会把话说得特别满。每次都如同笃定了他们之后能够再见般,作出假设。
笃定范意不会出事,笃定他自己不会出事,永远都若无其事地在危机关头,保持着平静又温和的淡漠。
可范意知道——
若非真的危险,叶玫从来不会阻止他去做什么。
就连最开始的他跟叶玫出差,他在怪谈中做了太多无用的、多余的事时,叶玫都没有阻止过他。
因为这些动作,那天,他没能点上保命的心火。
“对了,”叶玫往外走了两步,倏地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橘子,下次不许那么说了。”
范意:“什么?”
叶玫说:“你的灵魂一文不值。”
“你可太值了,无价的。”
范意噤了声。
他凝视着叶玫离去的身影,伸出手卡在半空。
这一次,他没再硬拉住他的老板。
等到叶玫走远,范意立刻转身朝向白粥,他见白粥还握着手机,果断道:“电话通了是吗?问问云见雪,诗雨和沐山在不在。”
白粥转述:“诗雨在,沐山不在。”
“好。”
范意没有为张慕川不知所终的下落作出丝毫停顿,他直截了当道:“我记得花园迷宫里有兔子,会吃人的血肉,是不是?”
【他们终其一生,都在为五兔子寻找合适的身体部位。】
范意在女巫那里得到了所有答案,终于在深海之中,把故事的线索相互串联,直至完整。
到这里,故事的全貌几乎全部显现,只余少许边边角角的拼图还待补全。而关于如何结束这则怪谈,即使女巫没有提,范意也能多多少少猜到一些。
——不只是人鱼,每个被囚禁的灵魂,一开始都不该许愿。
范意说:“你让云见雪,仔细看看那些植物,有问题就多盯一会。”
“花园里的植物由兔子长成,因此会四处移动,但里面有一些特殊的植物,埋着五兔子的尸骸。”
“把五兔子的残躯找出来,找齐并带出迷宫。然后在植物区门口等我。”
白粥复述完范意的话,又听着对面讲话,充当一个尽责的传话筒:“云见雪说,你真会给他找麻烦。”
范意不否认:“不麻烦怎么活着出去。”
白粥深以为然。
范意问:“能做到吗?他。”
白粥听了会儿电话:“他说你在质疑他的专业能力。”
这下范意放心了。
白粥能坚持的时间也很有限,再帮范意转达了几句叮嘱,便觉得力不从心。
范意看出了他的不对,确认过没有其他需要特别叮嘱的事情后,范意让白粥挂了电话。
白粥还问:“那我和你呢,做什么?”
范意说:“先到纪念品一条街,做点事,再去植物园区和他们汇合。”
“最后到游乐区找叶瑰。”
白粥:“你老板不是不让你管水上乐园的事吗?”
范意理直气壮:“他说什么我就听啊?”
白粥:……
叛逆。
其实也不全是这个理由。
连通乐园与海底的通道在游乐区里,范意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他不清楚为什么第七天的通道会提前开启,不过范意大致能料想到导致这种事发生的部分原因,且可能性很大。
只是他没有证据,轻易不说出口。
“走了,”挂完电话,范意朝白粥挥挥手,“花园迷宫就交给他们了。”
白粥追上:“你这么相信那几个人?”
范意:“有什么不信的。”
信与不信,结局都定在那里,还不如相信一些,何况对方是林寄雪和南晓雨,没那么容易翻车。
说是走去,范意实际上是用跑的。
他目标明确,速度很快,交代完所有事,就直奔着不远处的纪念品一条街去。
他们离开的位置本身就在纪念品街的附近,跑起来绕到门口,只需不到两分钟的时间。
夜市依然开放,牌匾上枝叶繁茂。
木偶们如几小时前那般,说着千篇一律的欢迎词,脸上挂着诡谲的微笑鼓着掌,目光紧紧锁住范意所在的位置,随范意而移动。
白粥不知范意要做什么,小跑着跟在后面。
而范意凭借着第二晚时的记忆,在一片欢迎声里,快速找到那些贩卖鲤鱼娃娃的摊位。
木偶摊主见范意靠近,“嘎吱”扭着脖子,拍手道:“欢迎、欢迎、欢迎。”
白粥看见货架上的鲤鱼娃娃,没来由地感到脊背发凉。
这种鲤鱼娃娃,和在女巫居所里想要逃跑的那些一模一样。
它和这里布偶娃娃本质相似。
这些都是被囚禁的灵魂,上面同时沾有女巫不详的气息。
这些鲤鱼娃娃,都是陨落女巫的灵魂。
每当一个新女巫诞生,旧女巫就会陨落,成为灵魂不死,痛苦永远停留的鲤鱼娃娃。
鲤鱼娃娃想要逃跑,但失去所有手段的它们,会被女巫一次次地抓回气泡之中。
怎么会在这里?
范意拿出印章。
白粥忽然明白了范意的想法。
他难以置信道:“等等,鲤鱼娃娃?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范意没看白粥,把话嚼在嘴里,重复了一遍,“当然是买东西。”
毕竟女巫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着那些想要逃跑的鲤鱼娃娃。
多年以来,女巫迭代,其中必定有逃出深海的漏网之鱼。
现在看来,那些逃跑的鲤鱼娃娃都在这里。
它们被木偶摆在货架上,成为商品——被贩卖的纪念品。
好不容易逃出女巫的世界,远离了深海,这些鲤鱼娃娃,又缘何回到Cold Cemetery呢?
其实女巫已经说过了答案。
最初那条成为女巫的鱼,非常重视这个灵魂的收藏室,还将其打理得像模像样。
它陨落后,也依旧挂念着这里,埋在这里,就在这里。
女巫彻底变成鲤鱼娃娃之后,妄想寻求一个终结。
要想终结,就要从最初开始。
它们都想回到原点。
范意吐出一口气。
每个人最后许给女巫的愿望,无非就那么几种——要么回到原点,要么就保留美好,让其永恒。
可是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回到原点,实际上,哪怕将碎掉的镜子粘回去,也会留有痕迹。
范意拍脸鼓起勇气。
他指向货架最上面,最靠边的一只鲤鱼娃娃,说:“店长,我要那个。”
【在让一切回到原点的刀刺进女巫的胸膛前,人鱼不许流泪。】
可是它们悔恨的泪,早就流过了。
第85章 The Little Mermaid
“我要那个鲤鱼娃娃。”范意说。
木偶僵硬地扭动脖颈, 头颅转圈,抬头看着范意指向的方向,停了片刻, 一卡一顿地从货架上取下鲤鱼娃娃。
范意抓住自己的衣物。
他攥得很紧, 神情严肃, 紧张地咬住下唇,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木偶的动作, 看着它将那只蓝色的娃娃摆在货架前面。
它说:“一共、一枚、印章——”
“请、购买、请、支付、一枚印章。”
范意闭上眼,微不可察地松松手指。
鲤鱼娃娃只要一枚章,且木偶没有要求范意购买女巫的眼泪。
说明他选对了。
范意想了很久,为何说购买这些鲤鱼娃娃, 会被强迫买下眼泪。
听了女巫的话语之后,范意有了想法。
昨天林寄雪靠在摊前的时候,他只说了要鲤鱼娃娃, 没有点明是哪一只。
鲤鱼娃娃能流下泪水,说明女巫本身从未得到解脱,她们仍处于无限的痛苦之中, 这样的灵魂, 是无法承担因果的。
而唯一一个, 自始至终都没有后悔过的女巫,是最初的那条鱼。
它是异变的开始,它的愿望给Cold Cemetery披上了一层名为美好的虚假的纱。
因为缺失了它该付出的代价, 于是绝望滋生并延续,在这里, 一代又一代。
最终积重难返。
想得到女巫的眼泪,起码要有泪可流。
那条鱼没有哭过。
因为它到死也没有后悔。
【从前,有一条小鱼, 它和一只兔子成了好朋友。】
【有一天,兔子消失了。】
从兔子消失的那一刻起,它就开始日复一日地寻找,多年的辗转失望,在向女巫许愿的时候,它早就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也许它并没有那样在意那只兔子,只是遗憾埋在心底,被一次次的失望加深,把回忆美化,才变得刻骨。
被诅咒后,它更是成为了绝望本身。
这里的鲤鱼娃娃长得一模一样,只有新旧之分,范意会选择这只鲤鱼娃娃购买,并不是靠运气随意选的。
早在他们第一次来到纪念品一条街时,他就注意到了。
林寄雪当时看着最上边角落的一只鲤鱼娃娃,对木偶摊主说:“你这只鲤鱼娃娃好可爱。”
在那个时候,木偶摊主还没有要林寄雪购买眼泪。
范意多瞥了一眼。
那只鲤鱼娃娃已经很旧了,虽然没有被磨损过,但显然是很早以前就摆在上面的东西,边缘已经被时间磨损,略略发白。
后来,林寄雪并没有再问这只鲤鱼娃娃的价,而是模棱两可地转向了其他娃娃。
木偶摊主便开始要求他购买眼泪。
因为生病的缘故,林寄雪眼里的世界和他们有着略微的区别,对于他口中有特别指向的话,范意还是愿意给予一些信任的。
何况……
范意自己的直觉也在说,是这一只。
他拿手电筒照过去,这一只又老又旧的娃娃,它的眼角没有水痕,是干的。
摊主掰着下巴发声:“请、支付、一枚、印章——”
范意吸了口气,悬着的心提着,没有落地。
他生怕有陷阱,一刻也不敢放松。
接下来还有盖章环节,但范意已经不能再盖了。
范意取出印章,把章交给白粥:“我记得你还有一次机会?”
白粥问范意:“你买这个鲤鱼娃娃,是做什么?”
是他想的那个吗?
范意回答:“它是那条鱼,第一个被诅咒的女巫。”
诡物还在这里,一口一个欢迎,范意简单提了一句就闭上嘴,没有再多说别的。
白粥看向周围,木偶的脑袋齐刷刷地扭向他们的位置,这回被欢迎的不止是范意,还有他,哪怕木偶眼睛也是木头做的,那些目光落在身上,却有如实质。
白粥默然盖下印章,把破旧的鲤鱼娃娃塞进范意手里。
木偶收完款,继续抬起手,鼓掌重复着单调的“欢迎”二字。
瘆得慌。
范意快步带着白粥离开纪念品街的夜市,边走边解释。
最初的女巫是绝望的化身,她收取灵魂当中的希望,为所有生灵实现愿望。而在某次实现愿望之后,女巫没有得到应有的报酬,最终受到体内失衡的影响,临死前,诅咒了那条逃避代价的鱼。
她或许已经化成了海中的礁石,在多年的风化后杳无踪迹。
但是那条鱼还在这里。
它是唯一一个忍受了这么多年无止境的虚无之后,还没有掉过泪的女巫。
最早的,新生女巫。
范意说:“这里的诡物,把人和其他生灵杀死,埋在度假村的各处,是为了用死者的憎怨对付人鱼姐姐的憎怨,延缓那位新女巫的苏醒。”
“不如说,这位新女巫,也是那庞大愿望的代价。”
“他们设立那些规则,不是为了保护我们,而是防止我们触碰禁忌,威胁到他们的生存。”
“这里存在的,除了水人和兔子之外,都是透支过希望的,向女巫许过愿望的生物。”
“希望消耗殆尽,就会成为空壳,成为被痛苦折磨的布偶娃娃,女巫则是成为鲤鱼娃娃。”
“这就是许愿。”
“不怀揣希望的人不会许愿。”
“你不是也一样吗,死亡预言?”
白粥没出声。
女巫都和范意说了。
在水上乐园初建成的那天,只是路过此处的死亡预言曾说,会有许多生灵因此死去。
他本是想借死亡预言的成立吸取污染,壮大一些力量。
结果却引起了五兔子的注意。
它亲眼看到在乐园死去的鱼儿。
人鱼失踪,乐园倾覆,五兔子扯了谎,将两个孩子献祭给了女巫,一个分尸,一个拔舌,用等价的痛苦向女巫交换了答案。
得知真相后,它察觉到女巫就是自己的人鱼朋友,难以置信地觉得崩溃。
而Cold Cemetery里的诡物也察觉自己被骗,怒不可遏。
它们杀死了五兔子,分尸并埋在它生前最爱去的花园里。
但它们找错了灾厄的根源。
是人鱼祈祷他们幸福,她无法承担这样的祝福,从而导致Cold Cemetery的秩序崩乱,新的人鱼埋在此处,怀着憎恨大肆吞噬诡物的污染,令许多生存在Cold Cemetery的诡物一个个消失。
与五兔子无关。
死亡预言受到Cold Cemetery的影响,被埋在这里的人鱼姐姐吃掉大部分的污染,不仅没能增强实力,还大幅受损。
若不是他逃得快,多半性命不保。
他临走前,还带走了女巫的藏品之一——“D”级诡物,陌生来电。
……至于那些诡物灵机一动,选择用两个孩子的血肉与活人的憎怨压制人鱼姐姐的苏醒一事,就都是后话了。
白粥深知这则怪谈已经失控,即将蔓延到现实中去,才急匆匆地想要拉千人献祭,让自己来遏制Cold Cemetery的扩散。
当然不是为了人,而是Cold Cemetery彻底苏醒之后,会吞噬附近所有的诡物。
可惜,被阻止了。
他来报仇的。
“这些许愿的家伙之中,肯定有人希望过女巫去死。可他们怀抱着的希望,却反哺育了女巫。”
“所以,这才是想杀死女巫的人不会成功的原因,”范意在跑,轻喘了几口气,继续聊,“因为他们的心里还有希望存在,只要还怀有念想,就无法与女巫承载的无望对抗,会被吞噬、利用。”
“而堕落之后,它们就再也生不出任何想法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植物园区的门口。
范意继续:“但还有一个人,可以杀死女巫,也想要杀死女巫。”
“她是人鱼妹妹许愿的产物,是这里正在孕育的新女巫,在女巫刚刚诞生,还没来得及更迭之前。”
“她承担的绝望,不比这里的任何一个灵魂少。”
范意捏着鲤鱼娃娃,鲤鱼娃娃非常坚固,似乎无法被破坏:“……或许能让我手里的东西流下泪水。”
阿时说错了。
无论怎样,只要向女巫许了愿,灵魂都会变成布偶娃娃。
而流下泪水,只会令愿望以另一种代价更大的方式失效而已。
死在这里的人再也不会回来,游向乐园的灵魂也不会因此真正解脱,但起码能够结束这场命运的轮回。
那把能刺进女巫胸膛的刀,女巫何尝不希望它真的能够刺入进去?
白粥顿了顿:“你在往哪走?我记得人鱼姐姐的尸体不在这里,要找她,你不应该去温泉?”
他还以为范意说的植物园区是到花园汇合,现在发现不是。
今夜的花园迷宫似乎分外热闹,也没有工作人员看守,到处都能听到惨叫与哀嚎。
范意拿着鲤鱼娃娃,直奔最中间的玻璃栈道。黑夜里,旋转滑梯一路平坦,赫然是他和张慕川曾去过的滑草场。
范意回答道:“她不在温泉。”
虽然她的尸体埋在那里,但她的灵魂不在。
就像那两个孩子。
它们虽然死去了,尸体留在温泉的地下室里,可它们依然能够在各处徘徊,只是缺失了一部分重要的东西。
范意轻而易举地就能踏入人鱼姐姐的埋骨之地,说明温泉区除了尸骨,多半什么都没有。
那么新女巫的灵魂会在哪里呢?
范意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在Cold Cemetery里探索以来,他只在一个地方感受到了强烈的,绝对不能踏足的恐惧。
心中疯狂尖叫着,提醒他“会死”。
玻璃栈道最上方的那棵树。
开花结果。
那株会将人的灵魂吞吃,结成布偶娃娃的树。
*
花园迷宫。
林寄雪折下一根树枝,往前轻巧一掷,树枝顶端被小刀削得又尖又细,精准地钉住一株准备往旁边移动的植物。
那株植物动作卡住,周围的树木花草都因此停下了行动,原本将分散出两个岔路的路口凝滞,只留下一条又细又小的缝。
林寄雪上前,踩住植物的根。
是一丛矮小的灌木。
看来这就是这片区域的核心了,兔子的残肢多半长在里面。
林寄雪已经折了好几株植物的枝条,里面都藏着少许的血肉。
兔子的躯体被分得太碎,埋在植物里,又细又小,也不知道数量多少,林寄雪只得一个个找,将有异样的部分全部留下来。
不过这次,他没有轻举妄动。
南晓雨拎着一袋枝条,走到林寄雪身边,见林寄雪的目光望向远方,小声问:“那边有什么?”
她往林寄雪盯住的方向看去。
不过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丛生的枝叶。
南晓雨碰了下林寄雪,对方撇撇嘴,往边上挪了挪,给她让了个位置。
越过茂密的树丛,他们能望见不远处的湖边,有人正被一道黑影掐住脖子,抵在地面上,黑影再拎起那人的头发,一遍一遍地按入水中。
地上有很多血,隔得很远,也能嗅见浓浓的血腥气。
诡物的身边还围着数只兔子。它们无视诡物的动作,在旁边吃人的残肢,悄无声息地快速啃。不少空空的衣物累在附近,被咬得破破烂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