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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The Little Mermaid

“第一天, 你还在外面的时候,他就在食堂看见我,并来找过我了。”

林寄雪没有明说当时发生了什么, 更没提他针对李颂的手段, 只握着货架上唯一一瓶红色的糖盐水, 面色平静道:“在你下午去各个区域踩点,没注意到的时候。”

林寄雪收起眼底的神色, 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语气却没再跟着一拐三调:

“而且,人是他自己杀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以为他真的会这么轻易去死吗?如果是这样, 我也没必要带你过来了。”

说着,林寄雪从放刀的货架中心,取出了一只他藏在这里的布偶娃娃。

没有双腿。

和贴在他们房间门牌后面的那只如出一辙。

范意蹙了蹙眉:“这个是……”

“可惜你没看到他的尸体, ”林寄雪叹气,“我还挺期待你大吃一惊的模样。”

范意:“梦里什么都有。”

他自己都不敢想象自己吃惊的模样。

他或许会,但绝不可能写在脸上。

“你的意思是, ”范意揣测着林寄雪的话, “因为李颂招惹了你, 所以你对他下手。但是你发现,他可能没死?和这个布偶娃娃有关?”

林寄雪:“嗯。”

“这种缺了两条腿的布偶娃娃,有替死之意, 将自己的血掺进去,放在替死者的身边即可。”

“那家伙把这个东西放在了我身上——趁昨晚我找他聊聊的时候, 他还以为我没有发现。”

“不过……除了我之外,他似乎还有其他的替死者。”

“因为他‘死’之后,整个尸体都变得很奇怪, 逐渐萎缩并布偶化,成为一个空心娃娃。”

林寄雪说着自己的调查结果:“我本来想再等会,多观察一下,刚好你那时喊我,就没再管他。”

他的语气并无谴责与推卸责任之意,只是在叙述事实。

“不过,至于替死者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他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复苏,我没能套出来。”

范意:“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的替死娃娃生了效,有人会因他而死,对吗?”

“……”

“不是,”林寄雪说,“是因我而死。”

“我原以为他只在我身上放了布偶,但他广撒网,还对其他人下了手,这是我没有考虑过的情况。”

林寄雪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他一向不喜欢让他人牵扯进自己的私事,无论好坏。

但李颂和他不一样。

范意掐住自己口袋里的第三只布偶,心想,这件事,他也有一份。

在他们房间的门牌后,也被人放了替死娃娃。

他当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林寄雪。

“……好吧,”范意吐出一口气,暂且略过了这种容易内耗的话题,“这件事就先放在一边,结局已定,没必要花太多心思纠结。”

“不如和我们聊聊,这里的糖盐水是怎么回事?”

林寄雪拧开糖盐水的瓶盖,洒出一点在手心里:“如你所见,这是可以对付那些黑影的东西。”

营业员:“客人你还没付……”

“是渗透,”林寄雪无视掉营业员的话,“红色的糖盐水浓度很高,能够吸取那些诡物身上的水分,蓝色的几乎没有浓度,会反让黑影或触手吸收水分。”

“红色的糖盐水虽不至于把诡物身上的水都抽干净,但足够延缓它们的行动。”

坐过摩天轮后,只要能活着出来,身上就会不可避免地沾到雨水。

雨水是令那些诡物兴奋的手段,若是没有糖盐水傍身,恐怕性命难保。

当然,刀也可以对付黑影。

就是要精准刺入印章,风险要比盐水大许多。

营业员忍无可忍,插口:“请问三位客人,你们有什么需要吗?”

“如果没有的话,手上那瓶水,记得付钱。”

这是明晃晃地赶客吧?

什么服务态度,一星差评。

范意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扭头问:“怎么付款?”

诡物说:“您一个小时的生命。”

范意:?

除非他有病,才会做这笔交易。

拿生命做交换的筹码,是绝不能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或许有时候,人的生命就差那一分一秒。

“是吗?”

沉默许久的南晓雨说话了:“可我们是VIP诶,VIP不是不用付款吗?”

营业员:?

“你昨天自己和我说的,”南晓雨适时表露出一点疑惑,“难道规则改了?”

营业员:……

忘了,这姑娘昨天来过购物区。

因为南晓雨是当时唯一的VIP,过来询问的时候,它还单独与她申明了,不需要付款。

回旋镖扎身上了。

营业员咬牙道:“……确实有这条规则没错。”

林寄雪抬头:“这么说,我把你这家店搬空——”

营业员冷笑:“你要想搬就搬,搬得完都算你的。”

林寄雪从货架上取下两把刀,递给范意和南晓雨:“算了,我还没那么闲。”

营业员真的很想让他们滚。

除了糖盐水和刀,其他的东西都没有被规则具体描述过用途,万一会带来什么诅咒,就不一定了。

“这个对付那些诡物还算有点用,”林寄雪说,“橘子,你也不能老划破自己的伤口呀,很痛的。”

范意在店里转了一圈。

角落有打斗过的痕迹,以及碎了一地的没有清理的玻璃瓶,与血迹。估计是林寄雪干的。

货架上没有和鱼有关的物品。

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于是他接过匕首,反问:“我看着像有自虐倾向吗?”

若非不得已,他也不想让自己犯疼。

“也是哦。”

范意说:“不过,还有两点我十分好奇。”

林寄雪:“请讲。”

范意掰手指:“一、李颂的替死娃娃是从哪里来的,他从何知道功效,又放到了多少人的身上;二、那个给糖盐水套上双层标签,又带走了尸体的家伙,是人还是诡物,是卧底?还是说,就是这里的营业员干的?”

营业员:你们当着我的面讨论这些真的好吗?

它咬牙道:“这位客人,本店是合法合规的小成本商店,不会出现刻意欺诈消费者的行为,请不要平白污我清白。”

“哦,这样,”范意说,“谢了啊,还送我一条线索,多客气。”

营业员:?

范意不想解释。

不是别的原因,他只是通过营业员无意间漏嘴的话语,忽然联系上了另外一件事。

他们是消费者,商店不会骗人。

度假区的各个规则共通,游乐区的商店规则,也会影响到其他地方。

那么食堂与纪念品一条街挂羊头卖狗肉的行为,为什么会被允许呢?

“你有想法了?”南晓雨说,“还找卧底吗?”

范意:“找,为什么不找?”

他原以为替死娃娃是卧底放的,结果听林寄雪的描述,更像是李颂做的。

不过既然有东西带走了李颂的‘尸体’,想必一定有所用处,或是想隐瞒什么。

再加上他名字的事情,现在有多少个诡物知道?

或者说,全部?

也许,卧底不止一个。

范意冲两人伸手:

“我想,我猜到卧底接下来要去哪里了,要不要一起去抓?”

*

“……”

游乐区外。

蒋英一人站在外面等着他们出来,来回踱步,手机上给范意的消息编辑了好几遍,就是没能按下发送。

须臾,他挨在墙边,试图将耳朵凑到上面,捕捉到哪怕一点微弱的动静。

他失败了。

隔着堵墙,他只能听见里头欢快的音乐声。

蒋英不敢离得太远,只能在原地走来走去。

倏而,他的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蒋英愣了愣,下意识低头,却发现是一只小小的布偶娃娃,埋在草地里,很难被发现。

布偶没有腿。

“?”

他记得范意手里有个一模一样的玩意儿。

布偶躺在地上,被踩了也没有流泪,反而盯着他,眼神带笑。

光是看着,便觉一股阴冷的气息缠进骨髓。

蒋英头皮一麻,他自然不敢把娃娃捡起来,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口中不断念叨着罪过罪过。

“我不是故意的啊……”

他快步绕到另一侧的墙边,朝布偶倒地的位置不断合掌鞠躬:“不是故意踩你的,不要和我计较……”

“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蒋英身后蓦地响起一道沉稳的女声,肩膀随即被人拍了一下。

他微微一抖,但好歹没有被吓跳起来。

毕竟声音听着就是个人,让人莫名觉得安心。

蒋英扭过头去,不满道:“你谁?走路没声啊?”

站在他身后的女人没生气,倒有些无奈:“怎么可能没声,你自己没听见。”

她自表身份:“我是通灵者协会的阿雨,来自专门帮助通灵者渡过难关的组织,感觉你遇到了困难,需要什么帮助吗?”

蒋英一个人在外面等了半天,本身没有安全感,正要开口诉苦,到半途想起范意的冰冷的提醒,鬼使神差地,到唇边的话语变成了拒绝:“不,不需要。”

“是吗?”阿雨说,“我看你好像很苦恼的样子,才过来的。”

蒋英白着脸色,往旁边让了让:“我,我没事,我在等我……朋友。”

虽然他和范意算不上是朋友。

不过这种情况,也只能说是朋友了吧。

“这样,”阿雨说,“好吧,是我打扰你……”

倏然间,她瞳孔骤缩。

蒋英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阿雨一把拽过手臂,甩到了一旁!

蒋英没站稳,摔到地上。

他连滚带爬起来,觉得阿雨的表情不对,回头时,才惊觉一道黑影正站在他刚刚的位置上,险些要咬下他的脑袋!

蒋英心中发凉,一阵后怕。

“还愣着做什么!”阿雨一把将蒋英拉起来,“快跑!”

危急情况下,蒋英顾不上思考。只好拔腿跟着阿雨奔逃,那诡物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如盯上他一般,甩都甩脱不掉。

他拼命喘着气,迈动脚步,可是他原本就缺乏锻炼,没跑出多远,便觉得肺部在烧灼,脚下也越来越疲软。

阿雨看他逐渐落下,还来拉了他一把。

“坚持住!”

“我知道有个地方,这些东西不敢过来!”

“快点!”

力气渐失,蒋英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

那黑影挨得如此近。

阿雨死命拉着他,不肯放弃。

明明他们是刚刚才见过面的陌生人,对方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

因为她口中的通灵者协会?帮助别人?

……

蒋英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生的机会就在眼前。

可他却在想,怎么才能甩掉前面这人的手。

第72章 The Little Mermaid

死去的人, 尸体会被送到植物园区的滑草场埋葬,他们的灵魂结成果实,生长在玻璃栈道山顶的参天大树上。

那么, 有人替死的李颂, 他假死的尸体又会被带到哪里呢?

诡物的东西是种诅咒, 哪怕李颂逃过一劫,之后的经历也必然不会好受。

经过林寄雪的描述, 再加上方才营业员的提醒,每条线索都在他脑中被过目,到了需要的时候,自然而然地被翻找出来。

范意想起了一件事。

他见过的。

空心娃娃, 他之前见过。

那些被高高悬挂的尸体。

血肉模糊,被拔了舌,砍了腿的尸体。

第一天在西侧大堂, 第二天在中心广场。

将他们放下来的时候,这些人的身体已经僵硬,显然死去很久。

很多人都在注意这些尸体的身上是否还存有着指向怪谈真相的线索, 却很少有人注意到, 尸体的皮囊。

范意当时便觉得怪异。

那时的尸体早便出现全身性尸僵, 皮肤萎缩,又冷又紧,可范意将其放下时, 尸体的某些地方却意外地软,压上去有种按空的感觉。

他以为是诡物拿走了他们身体的一部分。

现在想来……是他们正逐渐变空。

范意不认为这些人全都是“替死”的受害者。

他们空心化的速度显然很慢, 死去很久,才发生一点点变化,与林寄雪描述下的李颂不同。

这种模样, 或许与那两只被拔舌悬吊,以及失去双腿的两种布偶娃娃有关。

他努力地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和那些人有关的故事。

第一天,入村。

第二天,旅店西侧大堂,悬挂十个人,被而死拔舌。

第三天,中心广场,悬挂十个人,死因各异,但无一例外被断腿。

至于第四天……

虽然这地方剩的人很少,但还是够十个人,留给明天的。

尸体在其他地方死去,却被特地搬运到旅店与中心广场,必然有其缘由。

范意总觉得这样的事情有些熟悉。

尸体的移动,被搬运。

南晓雨的描述中,被卧底拖到小吃街,再送往通道的死人。

第一天在游乐区,被诡物咬掉头的无名尸体,死去后依旧踉踉跄跄地往一个地方走。

源源被送往滑草场的人。

就像……他们将去往自己应到的刑场,成为一个巨大的埋尸之地。

某个想法不合时宜地浮上范意的脑海。

这里到处都是“死者”。

他们无处不在。

除了第一天的西侧大堂,与第二天举办过开园仪式的中心广场。

于是第二天的西侧大堂,和第三天的中心广场,出现了尸体。

这两个地方存在着不可知的危险,但在出现被悬挂的尸体前,还没有死过人。

而其他所有区域,都埋下了在各个地方死去的人。

所以——

作为度假项目的几个园区先不必说,一定有牺牲者的存在,尤其是植物园,遍布死气。

就连污染不高的温泉密室里,也藏着被肢解的,泡在罐子里的小孩子的尸体。

如果说,每个地方都要出现死人的话……

唯一还没死过人的地方,是餐厅。

范意把这个猜想按在心底,在未确凿的情况下,没有轻易说出口。

南晓雨说她给卧底下了药,距离药效发作大概还有一段时间,为了准确无误地把人抓住揍一顿,他自觉在心中起草一个小小的计划。

不需要着急。

猎物自然会落进网里。

“嗡”,手机震了一下。

这时候给他发消息?

范意去看,发现消息竟有好几条,不解开锁屏,根本扫不完。

陌生号码(30600000002):柑橘。

是个他没有去记过的号码。

陌生号码(30600000002):就是,刚刚游乐区的外面有怪物,追我。然后我逃了,我现在在一处很奇怪的迷宫前面。

陌生号码(30600000002):能来接下我吗,求你了求求了。

范意看着陌生号码头顶的数字,思索了一会儿。

会这么给他发消息的人,他已经想到是谁了。

范意后知后觉,自己似乎一直没问过蒋英的手机号码,但他确实给了蒋英自己的联系方式。

反正这里的电话号也好记,是房间号+一串零+床位的组合。

行吧。

他在营业员“谢天谢地”的目光下走出商店,给蒋英回话:迷宫?什么样的?你那边还有别人吗?

按这几天的调查来看,整个度假区里应该只有一个迷宫,它位于植物观光区,花园内部。

可是,植物园区离游乐区并不算近,蒋英那种畏畏缩缩躲在后面的人,在不确定花园是否危险的情况下,为什么会绕道跑到那里?

是诡物将他逼到花园,还是被人诱导?又或者……

而且,偏偏是花园。

能够从外部直接连通植物区,不需要单独认证的花园。

范意确信自己没有和蒋英提过这事,那么,他从何得知呢?

疑虑刚刚冒头,就得到了对方的答复。

陌生号码:是一个灌木和花草组成的迷宫。身边有人,是个女的,她说她是通灵者协会的人,把我带进来的。

陌生号码:有个没头的怪物堵路中间,前面是个三岔路口,我没乱动啊,就是,怎么办?

通灵者协会。

阿雨?

范意的脸色倏然一变。

他想起昨夜在纪念品一条街探索时,蒋英接到了一通陌生的来电。

是阿月拨过来的,接通的人是蒋英,却是在对范意说话。

那是蒋英死前的十分钟,他和阿月在一起。

也就是说,在未来的蒋英死前,范意一定和阿月见过,并向对方提供了消息。

让他在关键时刻,借用蒋英的号码,向过去的范意传递线索。

这也是范意放心让蒋英一个人待着的原因。

因为他还没见到阿月,蒋英也是。

此时此刻,他觉察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点。

那便是当来自未来的信息抵达过去时,未来也将随之改变。

阿月和阿雨同是通灵者协会的人。蒋英和阿雨待在一起,很有可能和阿月碰上。

这么快就到来了吗?

范意打字:你别动,别和阿雨接触,我现在过来接你。

陌生号码很快回复:迷宫门口有怪物,你能行吗?

范意:……

你在质疑你橘哥的能力。

类似黑影、触手这种没有高级灵智的怪物,是最好对付的一类诡物。

要是连这都做不到,还接什么委托,回去洗洗睡得了。

他撇撇嘴。

在关闭对话框前,范意留了个心眼,敲出万能公式:在我过来之前,你帮我一个小忙,怎么样?

陌生号码:什么?

范意:待在原地别动,要是我过去看不见人,你死了。

见着范意脸色微变,林寄雪把头歪过来,扫了眼他的屏幕,问范意:“你怎么啦?”

“没什么,”范意收起手机,继续之前的计划,“出去吧,去餐厅。”

“不去接人?”林寄雪显然看到了范意手机上的消息,啧啧两声,“言而无信啊。”

范意无所谓:“它想引我们到花园,那就让它在那里干等着好了。”

“什么什么,”林寄雪说,“是诡物吗?可是我感觉语气学得很像哦。”

“隔着屏幕和现实是两码事,”范意说,“你觉得你在网上的画风和现实一样吗?”

林寄雪想了想:“一样啊?”

一样你个鬼。

要不要他翻聊天记录出来看看?

“……”

范意的语气低了下去,抽出一点耐心:“其实从他没有跟进游乐区,以及植物园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了。”

“我告诉了他随意进入这些地方的下场。他怕死,所以哪怕被丢在外面,也不会轻易尝试。就算硬拉着他进到未知的地方,他也不会去的。”

“哪怕是他的确可以进入的花园。”

范意说完按了按额角,他讨厌分析,更嫌解释麻烦。

好在林寄雪不用他多说,也没问为什么去餐厅。

他直接长“哦”了一声,笑着掐断了这个话题,另外起头:“好吧——现在过去,会不在餐厅的开放时间内哦。”

“我知道。”

“知道就可以,”林寄雪比了个简单的手势,“那走吧。”

这俩人的话题跳得太快,南晓雨走在边上,没去看范意的消息,不过她向来敏锐,单听一些只言片语,再加上范意对林寄雪的,也能推测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她多问了一句:“你不打算管你那个新人了?”

“我管有用吗?”范意说,“他违反了规则,早晚有被诡物找上的时候。像黑影触手那些还好,如果是没有形体、无法抵抗的规则杀,谁都阻止不了。”

“我也是人,不可能和阎王博弈,在无头绪的情况下,凭空把那家伙弄回来。”

范意抿住了唇。

说到底,他为什么非得顾及别人的生死。

“……”

他搓着手指,无端地心生一股浓浓的厌恶感。

这厌恶不是对任何人出现不悦的情绪,而是针对他自己。

因为他每次抱怨,回想过后,都发现自己怪不了任何人。

是他不思进取,是他尽会闯祸,是他什么都做不好,也是他自己扔掉了能保护自己的护身符。

他自找的。

“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做掉吧。”

范意轻声道。

*

餐厅外。

阳光洒在树荫顶端,在阴影中央落下细细碎碎的斑驳,童沁单手拎着根棍子,把红发扎成一束马尾,面色不善,冷冷地看着面前笑容热情的工作人员。

“这是本餐厅新推出的新品甜点,”工作人员抬着一个试吃盘,殷勤道,“您要尝试一下吗,客人。”

新品散发出诱人的奶油香,做成小鱼的形状,上面还挤着甜甜的草莓果酱。

方晴面色惨白,她拉着童沁的手,拼命摇头,止不住地颤抖。

童沁不快道:“我们不需要甜点,也不参加海上项目,不用来烦了。”

“好可惜,真的不试试吗?”

工作人员叹了口气,摇头:“你们是那女孩的同伴,我还以为你们和她一样,愿意前往乐园呢。”

童沁蹙眉:“你说什么?”

工作人员神秘地笑了。

它说:

“You will arrive in heaven.”

第73章 The Little Mermaid

雨音连绵不绝。

范意站在温泉区的门口, 撑着一把红伞,木制的崭新门牌就在眼前,水珠附着在上面, 再一滴滴滚落。

他却嗅见了浓浓的水臭, 以及内里腐烂的味道。

写下童谣的小孩就站在范意的旁边。

它没停在伞底, 一捧接一捧的雨从它身上穿过,小孩漠然抬眼, 雨打在身上,就像淌下了一滴泪来。

“我找不到,”小孩说,“在哪里。”

“我的尸体。”

*

一个小时前, 游乐区。

一滴水从天而落,砸进了范意的掌心。

他倏然抬头,又浓又黑的乌云在头顶缓缓聚拢, 铺了厚厚叠叠一层,挡住强烈的阳光,周遭迅速变得黑暗, 本就潮湿的空气更加压抑, 又闷又冷。

范意用手接住雨点, 停了一下。

“下雨了?”

度假村的雨,总来得十分突然。

不出几秒,从天而降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泼了下来, 哗啦哗啦地吵。

范意下意识用手挡住眼睛,身上的衣物还没彻底风干, 须臾被再度打湿。

接着,有人范意的头顶撑起了一把红伞。

“我真有先见之明,不用夸。”

林寄雪语气轻快, 自顾自地点了下头。

他的伞够大,足以撑下三个人,虽然身上还是潮潮的,但总算不至于被淋成落汤鸡了。

范意感受到头顶不亚于诅咒的阴冷气息,制成伞面的皮泛着带粉的红,颇为眼熟。

他移开目光:“你这把伞?”

林寄雪来温泉区找他们的时候就带着,他记得今早对方出门时还没这玩意,事情太多,一直没问来头。

不是从购物街那些商店里弄来的吧?

林寄雪:“从那个商店里顺的,反正总是下雨,淋着太讨厌了。”

好吧,完全不意外。

他只无语了一瞬,便收拢了情绪。

比起这个,范意更在乎另外一件事。

游乐区怎么会突然下雨?

他仰头,眺望远处高耸入云的摩天轮,隔得太远,没法看清轿厢附近的景象,就算拿手机调整变焦倍率,画面也极为模糊,被泼天的雨水完全覆盖。

照理来说,下雨时的世界,与现在的世界是相分隔的。如果现在游乐区还有人,能凑够十人坐上摩天轮,触发下雨机制,下的也只会是对方一个人的雨。

除非——

有别的东西,把他们拉入了雨中。

这个猜都不用猜,他就知道会是谁。

游乐区的广播随着暴雨突兀地切了歌,重新循环起那首调音诡异的童谣。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

【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

“五兔子莫名死掉。”

一双冰凉的手猝然从另一侧抓住范意的胳膊,拉扯着嘶哑无感情的嗓音,唱着童谣的后续。

“我不找你,你是不是也不打算过来找我?”

是那个小孩。

它突然出现并出声,仰起头,浑浊的一双眼来回扫视过他们一圈人,面无表情,冷声说:“你去看过我的尸体了?”

范意挣开小孩的手,按住腕子:“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有令我讨厌的气息,”小孩说,“下雨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了。”

“人鱼的腐烂气味。”

人鱼?

南晓雨的指缝中,银针蓄势待发。

哪怕范意正状似自然地与对方沟通交流着,但回忆起剧场的种种,对于这个诡物小孩,她也不敢放下警惕。

范意往南晓雨身前挡了挡,没让诡物注意到这些小动作:“所以你特地把我们拉进雨中,是想做什么?”

小孩说:“交易,你忘了?”

他扭过头,看着摩天轮附近如水幕般泼落的暴雨,与时不时划过夜空的惊雷。

它说:“上面的人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死,需要有一个人待在摩天轮里。我能控制水不淹没轿厢,只要替我维持住这场雨。”

只有在下雨的时候,它才能出现。

林寄雪笑了,刀子在手指间打转:“哎呀,好难的要求呢,你说,我们凭什么答应你呀?”

小孩没管他,它扭过头,盯着范意:“你原本打算去哪里?”

范意:“餐厅。”

这还没出游乐区的门呢。

“你们分三路,”小孩理直气壮地提要求,话语无起无伏,却依旧掺了少许拐着弯的恶毒,“一个人到摩天轮里,去维持这场雨;一个人去餐厅,做你们原本要做的事;另一个人带我,拿我的东西。”

它说:“不同意,你们就全都去死。”

*

时间回到现在。

范意迈入室内。

雨中的温泉区没有工作人员存在,他收了林寄雪给他的伞,差点被这伞咬了一口,雨水抖落,漫在地板上。

他们最终还是答应了诡物的要求。

林寄雪去坐摩天轮,南晓雨一人到餐厅那边,而范意跟着诡物重回温泉。

不为别的,只因交易的条件谈拢,对他们有利。

每次和这小孩接触,范意都感觉自己在一点点接近真相。

这片深海,包裹在海中的气泡世界,模仿陆地,水上乐园,坟墓。

两侧的蜡烛还是那样长,安静地燃烧着微弱的火焰,连成映照着走廊的一片。

“好难闻……”

范意先前过来时还不觉得,或许是因为没下雨的缘故,香气并不浓郁。

此时的空气被雨打潮,原本无味的室内,却弥漫着一股怪异的香味。

就像旅店房间内的熏香。

是这些蜡烛。

蜡泪在滴落,烛身却一直未缩短。

范意身侧的小孩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不是被吓的。

刚迈入这里,它死白的皮肤上便出现了一道怪异的红痕,逐渐起泡,如被烫伤。

范意发现了这点,但他聪明地没有多问。

看来温泉区内部的确存在着能够针对这些诡物的东西,仅仅是站在这里,就能让诡物的形体被破坏侵蚀。

他回想着这里的一切异样,雨天在温泉区消失的工作人员,浓烈的香味……范意试着拆下一支烛台,想吹灭蜡烛。

没有熄。

“吹不掉的,”小孩按住自己被腐蚀的地方,“这些蜡烛是用人鱼的油膏制成,本身能就够长明,加上有……保护,不会轻易熄灭。”

人鱼膏。

范意低声道:“用于墓穴照明的蜡烛。”

果然如此。

整个度假村,既是实验,也是坟场。

小孩推了范意一把:“别做这些无用功了,你快点,带路。”

范意立刻不高兴道:“别催。”

小孩只说:“我不能久待。”

范意当然清楚这点。

他又不瞎,从对方正变得溃烂的形体上就能看得出来。

“你说,”范意故作随意道,“委托是双向选择,你既然要使唤我们,是不是也该给我提供一些线索了?”

“别忘了,你的东西都还在我手上。”

指纸飞机,以及去向他尸体附近的路。

“你是在威胁我?”小孩半回过头,“还是你觉得,我会怕?”

它忽然笑了,莫名把话题拐向别处:“不过你确实有谈条件的资本,委托所很有名,身为阴间的办理处,却光明正大地在阳间设立。”

通灵古店创立的初衷,是对诡物进行管理、收容。

“可是,我们的诞生源于深深的怨念,不少家伙甚至没有理智,不是所有像我们这样的东西,都喜欢被你们多管闲事的。”

这小孩只是模样看着不大,实际懂的却多,说不准真论起年纪来,能有数几十年。

小孩慢慢扭头:“施行人世的那套法则,在我们的世界根本行不通,和你们不同,我们永远是不愿安分的恶鬼居多。”

范意接话:“所以古店后期才会转变成自愿交易的形式,以委托的名义。”

即便如此,通灵古店依旧属于阴间设立的官方组织。

范意继续道:“我刚才说的压根算不上威胁,你就当官方人员例行问话。”

“之前就讲过,交易是双向的,你付出,我也付出。”

“你得到,我也得到。”

谈话间,范意已经把小孩带到了原先密室所在的地方。

很奇怪,范意确信自己不会记错,可现在那扇门的位置,竟变成了一堵厚厚的木墙。

在雨时会被隐藏起来吗?

范意把手按在上面,敲了一下,居然还是实心的。

和墙壁牢牢固定在一起。

小孩看出来了:“看来它们不希望我找到自己的身体。”

越接近原本密室的位置,蜡烛的摆布越密,浓烈的香味熏得人头疼。

要消耗不少人鱼膏吧?

“不着急,”范意说,“我有办法。”

他拿出口袋里的布偶娃娃,三只。

范意学南晓雨,把布偶娃娃装在密封袋里,眼泪收集起来,满了整整两袋。

还有一只没有腿的,不会流泪。

范意把那两袋搁在一边,将无腿的布偶放在了密室位置的门口。

周围的水奇迹般地避开了这只布偶,往旁边晕去,门也慢慢显形。

布偶的眼泪就是雨。

而这只布偶,不会流泪。

小孩低头看着:“你有这个东西,的确会方便许多。”

“不过它已经吸过了人血,是苏醒状态,只要给这家伙喂血的人出了事,带着它的你,可能会死。”

果然,这小孩知道替死娃娃的事。

范意边开门边问:“它是什么来头?”

小孩别过头:“女巫的替身。”

“女巫?”

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了。

兔子(讹兽?)、陵鱼、女巫、人鱼。

这些东西混乱在一起,像一团被猫扑玩过的毛线,解也解不开,感觉哪里都缠着,哪里都差一根线头。

进入密道后,小孩离它被肢解的尸体越来越近。

它总算产生了一些微弱的感应,在罐中液体的隔绝之下,能隐隐察觉到自己的东西就在前面。

毕竟是它的身体部位。

它心情好,难得多说了一句:“这里的所有布偶娃娃,都是被女巫诅咒过的产物。”

“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

“起源于一条爱上了人的人鱼,和一个深居海中的女巫。”

*

“人鱼为了爱情向女巫许愿,让她能够去往陆地,与爱人相见。”

“然后人鱼失去声音,得到双腿。”

“女巫拔下了她的舌头,封住了她所有说话的能力,她只能闭嘴,成为一个漂亮的哑巴。”

“可是人鱼最终也没有得到爱情。”

“她用她的腿行走陆地,每走一步就疼痛欲裂,如在刀尖上跳舞,她失去声音,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意,只能看着爱人与其他人幸福美满。”

“也许她的爱人并不爱她。”

“意识到这一点后,在爱人新婚的当晚。她向女巫再次许愿,用自己的一头长发,换来了能杀死爱人的匕首。”

“只要杀死爱人,一切就能回到原状。”

“但是她没有。”

“她依然爱那个不爱她的人。到最后她后悔了,她希望能看着他好好活下去。”

“于是趁着夜色,人鱼逃离了爱人身边,回到那片海。”

一边讲述,小孩终于来到了密道的最深处。

范意他们先前离开时,就没关上过门。怕它再次阖上,还找了个东西抵住。

现在,里面的景象清晰地倒映在小孩无神的眼底。

它的身体……

小孩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到的时候,还是心生起无边的怨恨,从头缠到脚。

它边走近,边说:“没有杀死爱人,人鱼就会成为海中的泡沫……在绝望中沉沦碎裂。”

“绝望能吞噬一条人鱼。”

“最终,人鱼想到了新的办法,她带着匕首,杀死了诅咒她的女巫。”

“女巫口中的那把匕首只为杀死爱人而存在,但人鱼……成功了。”

第74章 The Little Mermaid

“人鱼杀死了女巫。”

小孩把手指贴在罐子的玻璃壁上, “哗啦”一下,直接敲裂了装着它肢体的罐子。

原本外壳坚固无比,无法被人生硬打破的罐子, 在小孩的手中宛若泥沙, 一击就碎。

“终于找到了……”

小孩的故事没再继续讲下去。

罐中的不明液体流淌满地, 而失去液体封存的肢体,也迅速开始腐烂。

逐渐变成一捧污浊的泥。

也是, 这些尸体,其实早该入土了。

小孩看也不看,直接踩在了那些泥上,故技重施, 用手按住了第二个罐子。

它似乎根本不怕被工作人员发现,罐子哗啦啦地碎了满室,弄出极响的动静。

“那你呢?”

范意没有问人鱼的后续, 而是抽空问它:“你,和那个没有舌头的孩子,又是因为什么, 落成这种下场?”

在剧场里, 他曾通过所谓的VIP剧目窥见过真相的一角。

聚在一起的兔子, 死去的一只,孩子,纸飞机, 它们将要前往的乐园。

而两个孩子埋葬了兔子过后,便以残酷的模样, 死在雨中。

“……你知道这是哪里吧?”

小孩碾住最后一块黑泥,转身望向范意:“你在问我?我还以为你要问人鱼是不是爱上了女巫,这种问题。”

“怎么可能, ”范意说,“你自己都说了,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

范意叫它:“阿时。”

诡物顿了一下。

这是它在植物园区时,告诉范意的名字。

它自然不至于直接把自己的所有暴露给范意,双方都有所保留,“阿时”只是个昵称。

可忽然听到范意这样叫,阿时并不存在的心中,仍然涌上了一股名为“久违”的情绪。

“也是。”

地上的水漫开满地,范意往后退了两步,避免污泥沾到脚。

阿时抱起最后一个没被摔碎的罐子。

里边泡着一条舌头,显然,这部分不属于它。

尸体全部变作腐烂的泥后,阿时的躯体回光了一瞬,身上的灼伤的蔓延有明显减缓的迹象。

只是一瞬,下一秒,伤害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扩散。

似乎是不可逆的。

“因为人鱼欺骗了女巫。”阿时说。

它把罐子交给范意,才腾出手去压住身上的伤,接着,很轻很轻地开口。

“人鱼之所以要交换双腿,走上陆地,至死也要走到对方面前。是因为那个人并不是人鱼所爱之人,而是她的仇人。”

“那家伙欺骗了她唯一的妹妹,未经世事的天真人鱼以为自己遇到了爱情,义无反顾。”

“随后,人鱼在深海中歌唱。她的妹妹,失去换来的双脚,安静燃烧。”

“到死还以为,那个人是爱她的。”

“所以,人鱼为了复仇向女巫许下心愿。”

“她原本打算亲自报仇,可她在接触中发现,她的仇人,并非她能够轻易杀死并折磨的普通人。”

“是乐园的创始人。”

“人鱼因此而折返,重新与女巫交易,要一把能够将一切复回原点的刀。”

“女巫回应了她的愿望,告诉她,用这把刀,可以刺进悲剧起点的胸膛,也许是你爱人的胸膛。”

“女巫警告人鱼,在使用这把刀之前,人鱼不许流泪,否则灵魂就会成为布偶。”

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吗?

也许对诡物来说,是的。

在打碎盛装它尸体的罐子后,阿时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它的躯体彻底消亡,倒恢复了一些感知力。

四下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一处墙壁上。

“那个方向,”阿时说,“找找往那边走的路,你应该把这里摸清了吧?我没来过,帮忙带路。”

这使唤人的语气让范意很不爽。

不过为了利益着想,他还是忍住没说什么,径直上前。

走的时候,阿时没有闲着,继续讲述它未说完的故事。

称之为怪谈。

*

人鱼用长发和女巫做过交易后,带着那把匕首,回到了岸上。

她不可能不忍心对仇人下手,只是在她动手的那一晚,人鱼忽然发现,躺在她眼前的家伙,根本称不上是悲剧的源头。

她的妹妹向来心高气傲,喜欢上乐园的创始人也无可厚非,但她依稀记得妹妹消失的前一晚,带回来一条漂亮的贝壳挂坠。

现在,这枚挂坠正被眼前的家伙挂在脖颈上。

是一对的。

妹妹因何而消失?

人鱼赶在太阳升起之前,回了趟深海。

她在妹妹的遗物中,翻找到了一只小小的布偶娃娃。

人鱼认得这只娃娃,是妹妹离开深海的那天,鬼鬼祟祟带回来的,还说要好好保管,不能让它受到伤害。

现在,娃娃没了双腿。

她撬开娃娃的嘴,里面也没有舌头。

女巫是妹妹的朋友。

她却拿走了妹妹的声音,妹妹的鱼尾,给了她一双没有用处的,会痛的腿,最后也一并不知所终。

这只布偶娃娃亦然。

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无措又小心翼翼地捧着娃娃,擦掉娃娃眼角的泪水。

她一定也向女巫许过愿望。

可妹妹许下的,究竟是什么?

值得遭受这样的诅咒?

她慢慢敲开贝壳,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用石块写下的古老语言。

“乐园。”

可是现在还不行,她不能哭,不能流泪,否则诅咒就会反噬。

怀着这样的心情,人鱼倔着脸色,将刀子刺进了女巫的胸膛。

如此诅咒生效,周而复始,回到原点。

一阵天旋地转。

等人鱼回过神来,她已经重新回到了海底,仿若时光真正倒流,她看到了早已被浪冲走的沙堡,被大鱼吃掉的小虾——就像是,回到了悲剧还没发生的从前。

她再回想起那句让一切回到原点,于是急忙赶回去。

她想见见自己的妹妹,看妹妹是否真的能够回来。

人鱼如以往一般,在海中飞快又自由地游动着,偶尔跃出海面,去看广阔的天,远处陆地的景,蓦地生出艳羡与向往。

而故事,也并没有因此而结束。

小孩低语:“你得到什么,就要因此付出什么。”

到最后,失去的比得到的更刻骨。

“故事的结局,是人鱼回到她们的居所,原本的惊喜被恐惧替代,最终流着泪水杀死了她死而复生的妹妹。”

“至于原因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不过我想,可能就像传说中能实现愿望的猴爪①那样,就算人鱼的妹妹回来,也不再是原本的那条人鱼了。”

范意无端回想起竖立在纪念品一条街外围的一段话。

【这里的任何交易,都将付出代价。】

“至于我们这种东西……”

阿时笑了一声:“也不过是为自己的贪心付出了代价的,囚徒而已。”

“起初,这里是关押女巫玩物的收藏室,或者也可以称之为监狱。”

“死去的越多,憎恨女巫的就越多,慢慢的,等这里不再有活物后,就成了坟墓。”

“坟墓永远是坟墓,哪怕为了蒙蔽自我,将此处改造得再光鲜亮丽,也变不了原本是座海中坟的事实。”

*

“女巫不是死了?”

范意忽然扭头:“如果你们也因为和女巫做了交易,被困在这里,那么回到原点之时,你们的代价也会因人鱼的行为一并清零吧。”

他说着走到了阿时要他带的地方,推开通往后院的推拉门,雨流如注,外景一片如死的昏暗。

范意记得很清楚,雨前温泉区可没有这扇门,也看不见这座后院。

这就是属于温泉区的,只在雨中出现的,多出一部分的地方?

外围都是树,密密麻麻地布着,将这片方圆之地彻底围住。

阿时要范意带它来这里,或许与温泉区埋下的东西有关。

范意:“既然这里,是女巫缔造的收藏室的话。”

阿时静了一会儿,才说:“女巫没有死,她就在海底。”

女巫没有死?

范意想了想,回忆着小孩说过的话,猜测道:“是因为人鱼在杀死妹妹的时候,流下了眼泪吗?”

阿时点头:“人鱼中计了。”

“她那几天经历的所有,都是女巫送给她的一场幻梦,当她哭泣的时候,诅咒彻底反噬,人鱼的灵魂完完全全地成为了女巫的归属物。”

人鱼死后,身体会成为海中的泡沫。

“她的妹妹,也是那样消失不见的。”

后院是一块土质松软的草坪,站在这里,阿时本就惨白的面色更显虚弱,身上的污染在源源地向土下流动,连它的形体都在缓缓变得透明,仿佛马上就要溃散。

阿时的语气却没有变:“女巫把人鱼的灵魂,做成一只布偶娃娃,埋在了她的海中坟墓里。”

“而人鱼也在死前明白了一切。”

“她怀着强烈的憎恶成为泡影,这种情感让她成为了诡物,可是灵魂变成布偶的她掀不起风浪,只能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这里,慢慢和这座巨大的坟墓融为一体。”

“随着时间推移,她将要冲破桎梏,以另一种形态重新醒来。”

阿时踩着脚下:“这就是最初埋葬布偶的地方,现在,她的情感已经流进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与山脉,不断地撷取我们作为独立个体存在的凭依,成为她与这座坟墓的一部分。”

“被同化最严重的,大概就是植物区那棵会开花结果的树吧?”

下雨是她在哭。

如果人鱼从未向往过陆地,从未结交过女巫。

然而既定的命运,再后悔也无法转圜。

范意明白了:“所以你和我的交易,就是这个意思?”

只有同样无法消解的憎怨,能够对抗憎怨。

诡物恐慌于自己的消失,所以拉拢活人来到此处,予以同样的痛苦、折磨,拔舌断腿,将尸体埋在度假村的各处位置。

对付将吞噬它们的人鱼。

温泉区之所以污染最低,是因为人鱼本身并未苏醒,力量扩散到了各处,只余下一点点,在雨中的后院。

又因温泉区埋葬着她的本体,寻常诡物不敢靠近,也不敢设计必死的陷阱,只敢用……少许存在于密室里的残肢,来进行微弱的抗衡。

“你也看到了,”阿时说,“这里的蜡烛都是人鱼的油膏,其实早被同化了。世事就是这样,越挣扎,越发现自己无力回天。”

所以这则怪谈,才会发生如此大规模的苏醒,将上千人囊括入它们的领域之中。

诡物需要人,需要大量死去的人来压制人鱼。

而人在这里存活得越久,最后死去的时候,才会越不甘心,越愤怒。

这样一切就连上了。

范意冒着雨,走到后院中央,就像委托中说的那样,将装着舌头的罐子摔在地上。

砸进泥土里,没碎。

阿时过来,把罐子碰裂。

霎时间,某种强烈的怨气几乎覆住整个后院,液体和雨水混合漫开,舌头掉落在茂盛的草地里,被周边的泥土吃掉。

范意看着这条舌头慢慢变黑,似乎听到了某种遥远的歌谣。

“五兔子莫名死掉……”

“谁是五兔子?”

他想起那个失去舌头的小孩。

无舌小孩的身上没有恶意,每次出现,除了扮演话剧那回,都只不断地重复着低头。

与其说无恶意……

不如说,它的一切情感都是空洞的。

只剩下没有灵魂的躯壳。

毫无怨言吗?

怎么可能呢?

范意曾听叶玫说过,万事万物,都有成为诡物的潜质。

人也好,动物也好,或者隐藏于浮世中不轻易露面的非人灵族也好。

活物要成为诡,必须抛却生前的身体,也就是死去,让被躯壳储存的记忆与情感,完全回归灵魂。

否则,便不算完整。

如果没有浓烈的恨意支撑。

那个无舌小孩,怎么会在死后成为诡物呢?

它的情感,被浓缩在一条舌头当中,它最后的身体被泡在罐里,彻底封存。

难怪诡物会对阿时心生恐惧。

真正杀死阿时、囚住阿时的尸体、不让阿时解脱的,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只要尸体还在,没有腐烂,就会被束住,灵魂不能离开。”

“当然,它们为了避免被报复,借用人鱼的力量,将牺牲品做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布偶娃娃。还特地找通灵者合作,让加害同伴的通灵者,成为罪魁祸首的替罪羊。”

“身躯不烂,死时的痛苦,永远停留。”

阿时最清楚无舌小孩的怨念有多强烈。

在这里释放,它的怨念能短暂地与人鱼相抵抗,虽然阿时的核心目的并不在此,但可以短暂地为他们争取一些时间。

只是随着舌头成泥,当所有情感回到无舌小孩身体里时——

这里会不会乱呢?

范意在人鱼的地盘撑起伞,问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阿时:“说。”

“……”

范意问:“你是兔子吗?”

第75章 The Little Mermaid

“不是。”

*

餐厅门口。

南晓雨抱着手臂, 靠在房檐下避着雨,脚底无趣地在地面画着圈圈。

惊雷正在劈落,频繁且密集, 焦了周旁高大茂盛的树。

然而那棵树仅仅是冒了须臾的烟, 连火星子都没见着一点, 转瞬又恢复如初。

唯有乌黑的部分摔落在地,昭示着这棵树刚刚经历过什么。

树的枝顶迅速抽出新芽与叶。

南晓雨静静看着被她放到树底的人形。

范意没有和她讲过具体要做什么, 只说了要来餐厅,至于来餐厅之后,一概没有提及。

她和范意没什么默契,也自然不能理解对方的想法, 比如明明可以随时丢下当探路石的新人,他非要带着。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她也不会去苛责什么。

何况她才和范意结识一天, 仅仅合作过两次的交情,实在称不上相互熟悉。

换做旁人,到这里可能就一头雾水, 失去目标, 只知等待下一步指示。

然而她是药师, 对怪谈本身,就有着自己的见解与判断。药是她下的,她最清楚, 也有想法。

她的目的性很强,不需要别人提醒她接下来该做的事。

南晓雨贴在餐厅附近的建筑底部, 戳开一瓶小小的口服液,稍微清理了下身上因各种原因而附着于体内的污染。

又一道雷“轰隆”劈到树头,径直贯穿树下, 电流的声响噼啪,迸溅出少许火花,随着枯枝坠地,那具被她故意丢在树下的人也随之倒下。

他被雷劈中了,如此的痛苦,都挣不开药性。

那个被她下过药的卧底。

她在去餐厅路上就顺利捡到了对方,浑身疲软无力的人倒在路的中间,但他的意识却无比清晰,五感甚至比先前更加敏感。

他被南晓雨一手拎起来,搜过身,拿走一切有用的东西后,拖到了树下。

南晓雨三番五次地感受到了卧底难以置信、如烧着火的目光。

她全然不顾,找个了好位置,摆好姿势,让雷送他去死。

在确认对方再无爬起来的可能后,南晓雨才慢慢走到尸体跟前。

尸体正在变成了一具空心娃娃。

南晓雨面露不悦,把手背到身后,她轻轻在焦尸身上踢了一脚,让焦尸的身躯翻滚到正面。

面目全非。

她摊开掌心,中间躺着一只笑容灿烂的,没有双腿的布偶娃娃。

果然,卧底也有替死娃娃。

难怪他光明正大,有恃无恐,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有保命的手段。

现在看来,替死娃娃已经生效。

今天又是谁会死?

是她吗?

还是其他人?

南晓雨不再停留,趁着大雨,旁若无人地转身,步入餐厅的后方。

*

“……咦?”

这场雨持续的时间太长。

原本只在游乐区,及周边的部分范围落雨,但久而久之,连植物园区都受到影响,来势汹汹的骤雨淅沥地润饱花园的每一处花草和土壤。

和雨一起泼下的,还有血。

蒋英半张开嘴,摔倒在地。温热的血液溅到他的脸上,混着不断砸落的雨点,被洗涤冲刷。

他叫不出声,更说不出话来,难以置信地蹭着地面后退,眼睁睁见着眼前被冷雨一滴一滴凌迟的人——全身迅速溃烂软化,接着跪倒地面,彻底摔在蒋英的旁边。

每有一滴雨砸下,对方的身上就多出一个血红色的窟窿。

这么大的雨……

不消时,方才还在蒋英旁边的人,就成了一滩血水,只剩下雨无法溶解的骨,森森发白。

一只没有腿的布偶娃娃从对方身上滚了出来,碰到蒋英的鞋尖。

这残忍的画面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成了一滩血水——

给他造成了莫大的冲击。

蒋英直觉这个布偶娃娃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敢踢,他抓住自己的头发,喉咙像被刀割了一般,火辣辣的难受,他踉踉跄跄地往后退着,爬了好几下,才支着软掉的双腿,从地上起来。

他攥住手机,发出的短信一直在转圈,不知该向谁求救。

在游乐区的外围遇见黑影不久,自称来帮助他的阿雨就拉着他跑到花园。

蒋英本想待在门口等待范意找他,却没想到迷宫的地形会自己变化。

等他回过神来时,刚刚还在的阿雨已经没了影踪,他一个人被困在了这植物组成的迷宫当中。

他当时还想给范意发个消息。

但花园的网络不知怎么回事,一直显示消息发送失败。

迷宫的路随时在变,稍不留神就可能迷失,这种情况下,蒋英不可能再停滞原地,只能小心地一步步前进。

好在他运气不错,路上没碰上什么危险,中途还遇见了另一位也在花园寻找出路的少年。

少年话不多,面色非常疲惫,仿佛随时都能支撑不住,蒋英生怕他倒了,本想上前搀扶,被拒绝。

后来他发现,小丑是他。

对方比他厉害得多,愿意在前面开路,对危险的预判也很准确、很稳定,偶尔也会回上蒋英两句,这种情况下,足够缓解一些他内心的慌恐。

直至冷雨落下。

蒋英在雨中走过那么多回都没有事,因此没有想过,人在雨中是会被溶解的。

他无意间回想起在跑进来前,他随眼瞄的,立在花园门口的告示。

【从本入口进入迷宫项目的游客,无序遵守植物园区的注意事项,以下列规则为准。】

【植物区内部不会下雨,特别是花园迷宫。如果发生了下雨的现象,本园区所有项目将自动关闭。】

说要关闭项目,却没提及要在关闭前遣散游客。

如此下场,触目惊心。

到了这里,蒋英必须承认,自己能够在雨中行动,活到现在,完完全全是因为范意。

因为那个他曾经看不爽的人。

他又不甘心地想,范意都能行,为什么他不行?

蒋英淋上了雨,有些难受,艰难地继续在雨中前行,想找到一条能够离开的路,但他来时的方向已然变化,根本分不清前路在何处。

他开始发散思维,想着,如果是范意撞上这种情况,会怎么解决。

……

想不出来。

独自一人的恐惧抓住了他,蒋英怎么都想不出来。

到了这里,他不得不承认,他在这里做得确实不如那家伙。

正在蒋英垂头丧气的时候,身侧的路再次拼接重组,草木窸窸窣窣地挤压在一起,原本近在眼前的路口成了死胡同,蒋英冒着雨,看得有些头晕,却又不知往何处落脚。

头晕?

蒋英愣了愣,按住自己的额头,但他的手太冰,根本体会不到身上的温度,应该没有发烧。

是他的错觉吗?

他总感觉,这些草木是沿着一个方向发生变化的。

逆时针?

不,不是。

雨前是顺时针变化,刚刚在雨后,却忽然转变为了逆时针,才让他察觉到有不对的地方。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些灌木的移动有规律存在……

那么他只要根据这些灌木移动的方向调整角度,是不是就可以准确计算走过的路了?

这样就方便多了!

毕竟走迷宫,有个笨办法。

只要扶着墙一直走,总能到出口的位置。

蒋英吐出一口气。

也不知道那黑影是不是还在出口堵他。

但他不可能让自己困死在迷宫里。

行走间,迷宫再次旋转,拐到下一个路口。

——蒋英碰上了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

温泉区门口。

离了距人鱼最近的地方,阿时的形体总算没有继续恶化下去,但那些腐烂无法消去,它自己也浑不在意,随便撕扯了一片布料包住,和皮肤融为一体。

范意手机微震,他收到了南晓雨的短信。

收件箱里其他账号的交流信息都只停留在一个小时前,除了南晓雨之外,就没有旁人给他留言了。

雨下了多久,林寄雪就在轿厢里闷了多久,大概快一个来小时了。也真难为他能忍,到现在都没给他发过消息说停。

范意一目十行地阅过短信,随后清空了和南晓雨的数条聊天记录。

身旁还跟着诡物,他可不愿意被诡物窥屏。

范意把南晓雨的话记了下来,发了个表情包回去。

陌生号码很快回复:好的。

南晓雨和他分享了三条消息。

一、卧底已经被她处理,但对方有和李颂一样的替死娃娃,还有第二次苏醒的机会。

二、她潜入了餐厅后厨,里面的食材看似一切正常,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存放“鸡肉”制品的台子上,躺着的是一只只兔子。

三、餐厅的附近没有尸体。

毕竟严格来算,现在还在第三天。还不到悬挂尸体的时候。

范意猜测,第四天的尸体,很可能和那些变成空心娃娃的人脱不了干系。

第一步,失去声音。

第二步,失去双腿。

如果小孩没有骗他,那么根据这里模仿人鱼的死法埋尸的行径,第三步,他们终将失去灵魂。

虽然阿时把这个海中气泡的成因,以及一切怪象的源头解释得有头有尾,合乎情理,但还有不少不清不楚的关系,值得探究。

他回想着凌晨时阿月拨给蒋英的来电。

除去说话的内容,当时电话后面的背景音同样嘈杂,像在被什么东西重重挤压,连话语也极为虚弱,仿佛喘不上气。

就像……隔着一层水。

内容更是断断续续,能听清的,也就几个短句。

范意简单拼凑了一下,短句能够说通,但他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不会说话的陵鱼,和只会说假话的兔子(讹兽),欺骗了女巫的诅咒。】

【不要相信吃过兔肉的人。】

到了现在,范意还没弄清,这句话究竟是原话,还是因声音模糊而有所缺漏,被断章取义过的词句。

以及——

阿时向范意讲述故事的时候,它完全避开了陵鱼与兔子在此处发挥的作用,哪怕兔子出现在这里的各种地方,鱼有时作为禁忌,有时又被欢迎的古怪之处。

单挑着人鱼来讲。

那句“五兔子莫名死掉”的童谣,总不至于是空穴来风。

于是范意大胆猜测。

他原本以为,阿时便是那只被推出去分尸的兔子,所以才不愿多提。

但在范意询问他与兔子是否有关时,阿时没有犹豫,直接答了不是。

完全不假思索,干脆利落。

阿时没有骗他,范意判断得出来。

欺骗是一件因时因地的事,既然范意和阿时达成了合作,对方也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扯谎。

所以范意后面换了种问法:“那,讹兽?”

阿时:“也不是,我看着像在说谎吗?”

“那别让我猜了吧?你是什么?”

阿时咔吧扭着脖子:“不用多问,与你的事无关。”

他顿了顿,又警告范意:“水上乐园虽然和坟墓互通,但上面的事你少管。”

这警告不是带着善意的提醒,而是阿时本身,就对上面怀抱恶感。

难道与水上乐园有关?

范意思索了一阵,觉得确实有这种可能。

毕竟讹兽的消息,最初是叶玫告诉他的,若没有叶玫提及,他也不会把这则怪谈与山海经联想起来。

一点关系也没见着。

但如果,陵鱼和讹兽的秘密,是在上面呢?

“好吧,”范意说,“我不打探你的隐私,就说回正事好了,你的身体,我给你找到了,做为交换,你告诉了我这里的故事。接下来,就是纸飞机了吧?但这玩意急不得。”

纸飞机在叶玫手里,范意拿不到,夜市也只有凌晨才会开放。

阿时想了想:“不急,我晚上再来找你。”

晚上?

他晚上得和叶玫见面,叶玫指名了要这架纸飞机,显然是有所预谋,而且多半要拿去做坏事。

若是正巧被阿时正好撞见,似乎不太美妙。

范意说:“那么晚不方便吧,不然我明天早点把东西给你?”

阿时:?

他仰起脸:“为什么?你是不是想独吞我的东西?”

“吞你个鬼,”范意无语,“如果不是你的东西里有这里的线索,我好端端拿你那纸飞机做什么用?”

“那是你想要的东西,我又不需要。”

阿时疑惑:“那有什么不方便?”

范意找理由:“夜市只有雨后才开。”

阿时说:“没关系,困住我的尸体完全腐烂后,我会变得完整,就可以在雨后出现了。”

范意:“我要带其他人的,你一个诡物跟过来,会吓到人,不大好吧?”

阿时:“管他们?”

范意:……

他烦了:“说了不方便不方便,还要问问问为什么,我隐私凭什么要和你报备?”

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