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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报备,”阿时说,“不愧是通灵古店的人,在这种地方约会,场合不错。”

丢下这句话,它也没说答不答应,直接消失不见。

范意:……

范意:???

什么约会?解决怪谈的事怎么叫做约会?和谁约会?真的假的?

范意:………………

坏了。

这下真成偷/情了。

第76章 The Little Mermaid

雨声渐小。

雨落下后, 度假区的一切都仿佛复归原型。

被诡物拼命遮蔽的,藏匿在海水中的东西,人鱼的哀调冲刷表面的污泥, 徒留最表面的真实。

花园迷宫里, 诡物掐着人的脖颈。把人头颅按到水中, 听着对方窒息的哭喊,循环往复。

“印章是人鱼的鳞片, 黑影是水,是人鱼的恶念。”

“这些会变成植物的触手,你猜究竟是什么呢?”

“是未来的你啊。”

有东西轻轻说。

*

范意给林寄雪发完结束信号,收起手机。

他就站在温泉区的外围, 静静等待着。

没过多久,这场雨便渐渐变小,夕日的余晖从远处铺遍假造的山河, 只留尚还晕着水洼的路面,昭示着这里刚刚停歇了怎样的暴雨。

经历这么多闹腾,时间已经很晚。雨停之后, 范意收伞离开。

等他回到餐厅附近, 和南晓雨汇合时, 已经到了晚上的吃饭时间,四下不见一点人影,和第一日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没什么人了, ”南晓雨说,“随便带些东西回去垫垫肚子吧, 我记得你晚上还有行动?”

范意:“嗯。”

他原本打了四人份的饭菜,随后想了想,又多添了两份。

南晓雨看着桌上厚厚摞了一叠的盒饭, 说:“你拎得动吗?”

还有。

你肯定这些人会回来?

范意听出了她的潜台词,但他没表态,只说:“这都拎不动的话,我别混了。”

两人出门时,迎面碰上了正往餐厅来的三个通灵者。

白天在中央广场查看尸体的时候,不少人都曾有过一面之缘,现在不比刚开始,所有还活着的人,尽管没有相识,也都有粗略的印象。

对方认得范意,范意也见过这三个人。

他们都有自己的计划和打算,因此没有相互交流的意思,过路时朝对方稍稍点了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呼。

走了一阵,范意攥着的手机忽然亮了。

他低头,是林寄雪给范意发的消息:我到宿舍了,号码牌,没换回来。

范意:……

早干嘛去了。

范意:这么久,你就没问他要过?

陌生号码:忘了。

范意:。

这理由是真的朴实无华,然而放到林寄雪身上,又非常合理。

算了。

反正不是什么大事,晚些还有行动,在房间里也待不久。

范意:忘就忘了,你把房间号发我,我晚点给你送吃的,然后晚八点来帮忙。

陌生号码:306。

确实是蒋英的房间号。

范意:等着。

敲完这行字,范意的手机画面忽然弹出一条来电通知,手机在掌心嗡嗡震动。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看屏幕上方的电话号码,底下的接听键便自己动了两下,紧接着,通话界面直接消失。

没有“对方已挂断”的提醒。

没有“未接来电”的消息。

它只是在手机上亮了亮,转瞬便没了影踪。

南晓雨察觉到范意的异样:“怎么了?”

这种情况,他在玻璃栈道上也遇见过。

范意垂下眼,摇头:“没……”

“柑橘?”

范意的话被一阵又惊又喜的短促叫声打断,非常熟悉。

他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在去往旅店的必经路上,重新见到了张慕川。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

白粥和阿月也在。

张慕川捏着手机,见到范意后就把手放了下来,上前道:

“可算见着你了!你一直不回消息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白粥:“不是,我早说了他哪那么容易出事,是园区信号的关系,你非不信。”

张慕川:“这不是担心吗?”

范意:“……你还敢说,还担心我?”

“我昨晚回去看到你人不在,房间还被动了手脚,魂都要飞了行不行?”

南晓雨瞥范意,她可一点没看出这人魂飞的迹象。

“你说什么呢?”

“我都没说你,”张慕川无语,“当时这么晚,你干嘛去了?”

“不是说好到西侧大堂集合,我想找你来着,就出来了,结果西侧大堂根本没人。”

“后来一晚上也没回来,直到第二天参加项目,都没见着你人。”

啪嗒。

范意正打算说些什么,然而一滴雨倏然从天而降,砸在地上。

范意静了几秒,忽地抬头看天,本来早该结束的雨竟再次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而现在远没有到浇水的时间。

鬼使神差地,他问了一句:“下雨了吗?”

白粥觉得他这话问得很奇怪:“当然在下。”

他说:“不然先进到旅店里吧,这雨很不妙,哪怕可以在雨里行动,最好也不要多待。至于昨天发生了什么,到室内再聊。”

范意抬眼。

现在是晚上六点。

几乎所有的项目都已经关闭,没有浇水,所以究竟是什么地方,会促使这里下雨?

范意很肯定,灵魂只会因两个位置哭泣。

结成果实的植物区?还是最接近水上乐园的游乐区?

范意没有立即答应白粥,他捏着手里的手机,撑起了伞。

他思索了几秒,然后重新打开手机,给林寄雪发了条万能公式。

范意:小雪,你先别急着回房,帮我个忙吧?

陌生号码:什么?

“……”

果然如此。

范意关掉屏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果然,这场雨很有可能是林寄雪做的。

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在闭园之后,让天空再次下雨。

很林寄雪的消息传达方式。

真是个疯子。

“先不回旅店,”范意把吃的塞进白粥手里,“你们垫一下肚子,我去趟游乐区。”

这件事,他必须去确认。

“游乐区都关了,”一直在张慕川后方沉默的阿月忽然开口,“临昕橘,你打算怎么进去?”

说实话,他们也不算熟,但蒋英的电话里,最终给范意传消息的人是他。

于是范意没对他的疑问心生厌烦,但也没多解释。

他只说:“现在在下雨。”

雨中场景为他开放。

“你们先回去吧。”

范意说完便直接拐弯,打着伞奔往游乐区所在的方向。

他之所以这么果断地认为林寄雪的消息有端倪,除了这场雨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范意刚刚在遇见张慕川的时候,对方一见到范意,就把要贴到耳边的手机放了下来。

他在打电话,这显而易见。

打给谁?不言而喻。

何况张慕川自己也曾提过,他之前有给范意打电话的行为。

再联想到自己手机上一晃而过的通话界面,范意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或许这通电话的确接到了他的手机里,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拦截在外。

而在张慕川和范意交谈的同时,他没出现过任何挂断电话的动作。

如果那通在拨的电话已接通,那么电话对面,是谁在听?

……张慕川说的话,范意听过的。

在进入这则怪谈前,商业广场的洗手间里。他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

那个时候,范意也像现在这样,问了一句。

——外面下雨了吗?

死前十分钟的声音。

如果不出意外,十分钟后,他会站在306号门前,把食物交给林寄雪。

会死吗?

如果林寄雪在摩天轮上,一手放任这片空间纵雨,给他发消息的,又是谁?

范意慢慢地想。

306不仅是蒋英的房间,还是李颂的房间。

而给他发消息的人,不是林寄雪。

“柑橘,等一下。”

南晓雨匆匆追到范意旁边:

“这个方向,是去游乐区对吧?我和你一起过去。”

范意没管她,只顾自己跑。

十分钟后。

范意沉默地站在游乐区已关闭的入口,无语地看着身后跟过来的一票人:“我请问呢?”

张慕川在范意身后跑了一路,撑着腿喘气,脸色很白,明显缺乏锻炼。

但他还是说:“昨天就是没跟你让你丢了,好不容易回来,不能让你再丢了。”

范意:……

到底是谁丢了?

想到这里,范意撇了撇嘴。

算了。

张慕川的事情可以之后再问,现在首要任务,是接到林寄雪。

反正来都来了,范意也不好再赶人走,只能随便他们。阿月好歹活到了第四天,也有VIP的身份,可以自由出入。

雨中的项目门口没有工作人员的存在,要混进去不难。

毕竟几乎没有工作人员愿意在雨里出现。

虽然总有那么几个例外。

几人轻易跨栏“逃票”,闯进内部,一路跑到摩天轮的底部。

唯一的工作人员淋着雨,站在路的中间。

它身上有明显的抓挠伤,不像活人所为,目光冰冷地望着摩天轮的轿顶,脸色十分难看。

它在这里,说明轿厢内有人。

还是无视规则,强行坐上去的人。

“抱歉游客,”工作人员板着脸挡在范意等人面前,“本园区已作关闭,该项目暂不开放,请明日再来。”

范意指:“为什么他能上去。”

工作人员没有隐瞒:“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范意看见它身上的挠痕,因为不会流血而不甚明显,但仔细看去,对方身上的伤口非常深,几乎可以看到白白的骨。

应该算一种重创。

有能力做到这种事的,恐怕只有诡物。

范意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两个孩子。

自己第一次和无舌小孩见面,也是在这个摩天轮上。

于是范意冷声说:“我也有特殊情况。”

这些工作人员是怕两个孩子的,他很确定。

不就是摇人吗?谁不会啊?

不过,他上不去摩天轮,也不知叫一声有没有用。

范意捏住伞柄,凭直觉唤了一句:

“阿时?”

一阵阴风骤然袭过。

在范意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立刻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咔吧”声。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之间。

工作人员的头被什么东西生生拧了下来,噗噜噜滚在地上,溅起了一大滩水花。

没有血。

工作人员本身就不是人,就算断了头,也能结结巴巴地在地上拧动,它的头颅在地上扭动,嘴唇半张半合:“你、你……”

“死。”

工作人员的身躯倒下,露出原型——鱼身,以及站在它身后,目光通红的血人。

接着,血人将攒满愤恨的目光转向了范意。

范意:?

这不对吧?

血人甫一张口,它身上的血肉就啪嗒嗒摔落,血水飞溅,掉下的胳膊又被它自己捡起来,拼回去。

范意:……

这应该不是他招来的东西吧?

况且,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

工作人员没了,林寄雪怎么下来?

诡物没那么轻易死,把它的头和身体拼回去,能行吗?

第77章 The Little Mermaid

“小心。”

白粥提醒范意:“这是新生的诡物, 头三天不存在理智,只会遵从最原始的欲望行动。”

“而它的欲望,它刚刚不仅说了, 还做出来了。”

死。

它一下就扭了工作人员的头。

范意:“我知道。”

他把其他人往后挡:“我来拖住它, 你们想办法把工作人员拼好, 诗雨随便用药,让云见雪下来。”

血人身上的肉被雨淋到地上, 走一步掉一块,但凭它刚刚能直接果断将工作人员的头颅拧去的力气与速度,必然不能小觑。

血人朝着范意移动身体。

如果这种诡物没有确切的攻击目标,第一时间盯上的, 一定是范意。

他的体质如此。

“他……死……”

“让他……死……”

范意不敢轻举妄动,他顺着血人的动作,一步步后退着。

身后南晓雨等人也没有拖沓, 也没做无用的纠结,立刻拖着工作人员的鱼身鱼头往远离血人的方向避去。

“死。”

血人猝然发难,猛地朝范意扑了过来, 用力之狠, 挥出的爪子掀起厉风, 血肉横飞,险些泼了范意满脸。

湿透的衣物紧紧贴着范意的身体,他就地一滚避开, 坐在地上,看着面前没有理智的诡物, 拼命地思考着。

他唤的是阿时,这家伙却莫名出现在此。

显然它这种类型,不是这则怪谈内部的诡物, 但身上的气息与怪谈同源。

再加上对方混在血肉里,破烂的衣物。

它是……变成诡物的通灵者。

这种模样,如被活体解剖般,它死前一定非常痛苦。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它已经不是人了。

究竟是什么东西引来了它?

除了欲望之外,新生的诡物,还会本能地去追寻自己最熟悉的东西。

都说人成为诡物,最先被害的,都是它们最亲近的人。

难道对方认识他们?

不对。

哪怕对方面目全非,压根分不清是谁,范意也无法从脑海里找到一个相熟的家伙,与这诡物的身高体型对上号。

还有一种可能。

范意轻轻叫了一句:“阿时?”

诡物神情一顿,接着有所反应!

它迅速扭头,朝着范意的方向扑去,张开血盆大口准备撕咬。

下巴掉了。

它的速度太快,范意堪堪闪过,对方的身体部位差点砸在他身上,范意拨开眼前的碎刘海,血水交融,狼狈不堪。

诡物这一扑,残肢碎了一地,被诡物自己手忙脚乱地拾,凑回去。

果然。

是那句“阿时”让诡物现身。

范意想起自己忽略的那件事了。

阿时根本就不是那个小孩的名字,只是它为了方便范意称呼,而随口编的一个昵称。或许与它原本的名天差地别。

而这血人,现实里的名字,可能正好谐音“阿时”。

真巧。

我和你爆了。

范意没必要和血人过多纠缠,急忙朝其他人喊:“你们好了没!”

“有我在,”是南晓雨应的话,“没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你倒是说还要多久啊。

范意趁机抬头上看,那工作人员的身影已经游入水中,朝着摩天轮最上方的位置而去。

看来南晓雨已经搞定,他这才舒了一口气,侧身避开诡物的袭击。

他替其他人争取时间的同时并没有闲着,范意每次躲避,都在抽出空去观察诡物的动作,努力地找着能够限制其行动的破绽。

对方浑身上下已没有一块好肉,每次破碎,都还能拼接成型,一定有一个致命的核心弱点。

越躲避,越明显。

范意发现了,对方每次将自己复回原样,都是从脖颈开始的。

然后是头、躯干……

既然对方不属于这则怪谈,也就不受怪谈规则的保护。

拼一把。

在诡物继续向他咬来下一刹,范意不躲不闪,他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牙口将撕下范意的刹那,他找到机会,掷出匕首,狠狠钉在了诡物的咽喉中央!

“噗滋、噗滋……”

血肉从诡物的身上掉落,软趴趴地滑到地面上。范意坐在水洼中央喘气,看到了藏在对方手腕内部,随着诡物解体而流出来的号码牌。

“404”号房间。

他们的房间?

范意倏地一静。

他看着诡物的分解模样,很慢很慢地支起了身体。

在场的人里,拥有404号房号码牌的,除了他、白粥和张慕川之外……

就只有蒋英。

仔细端详片刻后,范意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

这诡物并不像蒋英,无论是嘶吼的声音、身高还是动作,身上也不存在蒋英的特征。

可是对方身上,又为什么会有蒋英带着的号码牌?

他忍着恶心,上前了两步,避开脚下的血肉,仔细观察着尸体内的东西。

它一定分解重组过很多次,因此身体里不只有血,还有重新拼接时掺进去的沙和泥,枝和叶,以及一朵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鲜花。

林寄雪挨过来:“突然出现吓你一跳?”

范意不为所动:“……幼不幼稚?”

他在思考,压根没注意到林寄雪已经平安下来了。

“我给你的伞呢?”林寄雪打岔,“怎么没打?”

范意没说方才带着伞不方便躲闪,扔一边了,估计被吹跑了。

他开口:“可能是丢了。”

林寄雪也不心疼:“哦。”

他踢了踢脚底的花:“我见过这种花,迷宫里有,有条路种满了。”

范意:“这样。”

这么说的话,血人很可能来自花园迷宫。他对此倒并不意外,既然蒋英的号码牌落在了血人身上,想必蒋英也的确去过里面。

那条下午发给他的消息,在这点上竟没说谎。

范意扭头问林寄雪:“你怎么回事,突然又上摩天轮,发现了什么?”

林寄雪耸肩:“发现了我的手机在自己给你发消息呀。”

“这玩意像中病毒了一样,我看到之后,给你打电话发短信还发不出去,威胁也不管用。”

“你是不是被盯上了?这些东西在想方设法地引你过去。”

他向范意展示手机画面。

那些要范意去306的消息,的确是由林寄雪的手机发出的。

果然是诡物的东西,没安好心。

“如果不是我离开之前看了眼,快速回到摩天轮,你是不是要去给我送吃的啦?”

范意不想承认:“你这提示有点抽象,一般人看不懂。”

林寄雪:“嗯哼?”

方才被拧了头的工作人员捂着自己的脖子起来,它刚接上的头有些歪,对这帮敢胁迫他,并招来诡物的人类退避三尺——眼里还残余着被攻击时的惊悸。

而且,那个无舌小孩也跟着林寄雪下来了。

与最初的空洞不同,小孩被封存的舌头彻底化成泥土之后,此刻它的身上流淌着浓浓的恶意,比阿时要纯粹得多。

这恶意并非针对活人,无舌小孩凉凉地凝视着在旁的工作人员,张开口。

依然发不出音节。

它伸手,想攥住工作人员的心脏。

范意有眼力见地把其他人都拉到一边。

他问林寄雪:“你怎么和它勾搭上的?”

林寄雪自然道:“什么叫勾搭,你们在外面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只有我和它被关在摩天轮的轿厢里,我等信号,无聊死了,不得和这家伙聊聊天?”

范意:真有你的。

“而且……”

林寄雪把手指在半空晃了晃:“我通过它,知道了一些秘密。”

“等下回去再和你讲。”

此地不宜久留。

范意点点头,没有多问,朝另外几个人挥挥手,准备离开。

在那之前,他多看了一眼地上已然融化的血人。

诡物没有那么容易死,何况范意那把刀是专门针对黑影的东西,对其他诡物并不致命。

再过不久,它可能又会自己拼回原样。

血人越融化,它埋在身体内部的东西就显露得越多。

比如,一件被染了色的高中校服。

范意事无巨细地记得进入怪谈后的每一处细节,只是偶尔从记忆里将东西翻阅出来,需要些时间。

现在,他有些慢半拍地回想起,第一天和他们坐过过山车的,似乎就有两个穿着这种校服的高中学生。

一个死了。

另一个当时活着,但后面就没见到过他。

叫夏文石。

阿shi?

范意把脏掉的号码牌还给林寄雪。

这点疑虑只在他的心头一闪而过,走的时候,没人回头。

只有无舌小孩在解决工作人员后,僵硬地别过脑袋,望着他们的背影,张了张口。

口型是——

“死亡预言。”

*

“聊聊你们吧?”

回去的路上,范意戳了下张慕川,“你,还有周白,你们两个昨晚去哪了?”

张慕川很无辜:“我都跟你说了啊,你不是说晚上在西侧大堂集合,于是昨晚我们出门找你,等了好久都没看见人,就回房间了。”

“后来第二天我们还是没看见你们回来,到八点多,就一边给你发消息,一边去参加项目了,去的植物园区。”

“不过当时的消息确实发不出去,”张慕川还把手机拿给范意,展示证据,“周白说他有法子,但是打算关键的时候用,就没管。后面下雨之后,才看到你问我们在哪。”

“我们当时在旋转滑梯,刚发出一条信息,然后莫名掉进了一个很黑的地方,信号又没了。”

“在里面危险倒是没遇上,就是走两步一具尸体,而且越往前,尸体开始慢慢变小,不是变成小孩的那种,是尺寸……”

张慕川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咳了几下,忍着没干呕出来,继续道:“后面我和周白费了很大力气,才从植物园区出来,我给你打电话,没通。刚想回旅店,就看见你了。”

范意:……

白天导致植物园区下雨的罪魁祸首没有吱声。

第78章 The Little Mermaid

夜晚十一点。

贴了画的窗玻璃变得模糊, 晕染上一滴滴水痕。

方才三天,整个度假村已然成为了一座巨大的埋尸场。

这里余下的活人寥寥无几,昨日还能听到隔几个房间的吵闹声, 今日却无比安静, 连走廊里的脚步声都无比明显。

浇水时间, 雨声淅淅沥沥。

昨天和叶玫约好到纪念品一条街见面,范意惦记着纸飞机的事情, 掐着时间,拎起包就到了楼下。

其实叶玫当时只跟他一个人做了约定,四舍五入再包括一个蒋英,范意原本也打算独自赴约, 顶多叫上林寄雪。

但不知怎的,阿时那句“偷情”叫出口,范意怎么想怎么不自在, 鬼使神差地就将计划告知了其他人。

他并没有强制要求这些家伙跟过来参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安排,没必要跟着他的节奏走。

殊不知他本身就是那个带节奏的人。

果不其然, 范意和房间里的人抵达底层时, 南晓雨已经到了, 还有阿月,他靠在旁边。

阿月和张慕川是在植物园区里遇见的。

当时的旋转滑梯在雨后发生变化,他同样被困在了雨后的滑草场, 在探索中,与张慕川迎头碰上。

虽然阿月对白粥有些意见, 但张慕川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是新人。

如果没有阿月的帮助,张慕川想要离开植物园区, 恐怕没那么轻松。

毕竟那里是不存在的滑草场。

至此,范意基本可以断定,雨前和雨后,多半不是一个世界。二者的边界并不清晰,可以随意穿梭,但到了一定程度,便会相互隔绝。

不论是只能在雨中出现的建筑、场景,还是接触不到的人,传递不出的消息,都证实了这一点。

昨晚浇水时间过后,也许范意就因为在雨中行动的时间过长,导致他们停留在雨后,与雨前的世界分割开来。

才会和张慕川的行动发生了错位。

毕竟张慕川还没有淋过雨。

而范意在第二天见到的人,大抵身上都或多或少地沾过雨。

如果是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等植物区也下雨过后,张慕川和白粥淋到雨,于是两方重新汇到一起。范意才收到了张慕川的消息。然而在那之后,对方便因雨被滑草场吞噬,转移到了另一个黑暗之地。

根据张慕川的描述,他们当时所在的地方,很可能是将人的灵魂提为布偶娃娃的通道。

昨夜的调查也证明了,尸体是从土路的下方运送的。

他们很可能误入了滑草场的底部通道。

思及此,范意心中有了数,简单地将这帮人扫视了一圈。

好歹除了阿月外,其他的都是自己人。

虽然他傍晚和其他人讨论行动的时候并未避开阿月,但范意也从未对阿月提出过邀请,哪怕对方清楚他们集合的时间地点,也算不请自来。

如果是平时,只要够配合,帮得上忙,范意倒不介意与陌生的通灵者临时合作。何况这是重要行动,换作其他人,范意或许一句话都懒得多问,直接随着对方安排,来就来了。

但阿月是通灵者协会的人,通灵者协会向来排斥着通灵古店的存在。

对方认为他们与诡物合作,无非是与虎谋皮,终将害人害己。

孰是孰非,谁知道呢。

毕竟范意要去见的人是叶玫,自然要多考虑些。

于是范意看着阿月,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嘴:“你也要一起来吗?”

阿月说:“我自己一个人很难查出什么了,不如跟你们这些人合作,还能帮忙推进进度,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

范意不置可否:“是吗?那你的同伴呢?”

“那个叫阿雨的。”

他还记着,下午的时候,“蒋英”说一个自称来自通灵者协会的女人带走了他。

范意在这里探索了这么久,见过的通灵者协会的人只有两个。

除了阿月,就只剩下阿雨一人。

这也是范意还没弄明白的一件事。

蒋英不可能在被警告过的情况下还贸然闯进花园,一定是有人把他拉进去的。

蒋英的身上既没有线索,又没有利用价值,度假村里的东西要杀他轻而易举,阿雨有什么理由要带走蒋英?还要带到花园?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

引蒋英离开的不是阿雨。

范意收到的那条消息是诡物操纵的,蒋英是否真的跟着阿雨离开,言语的可靠性尚还存疑。

与其自己瞎想,倒不如直接去问当事人。

阿月扭过头。

他直白道:“你问阿雨?她死了。”

范意:?

死了?

应该没人会这么咒自己的同伴。

范意顿了顿。

他没说抱歉这种无用的话语,只放低了声音,转问道:“她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阿月如实回答:“昨天下午,在植物观光园区,花园迷宫。”

“我们走错了路,她被一群兔子拖进树丛里,那些兔子分食掉了她的双腿。”

阿月说这话时的神色很淡,仿佛早已见惯了这样的死别,慢慢道:“救不了。”

“随后那些兔子刨坑,把她埋到了土里。我试着挖过,可是阿雨的尸体已经离奇消失了,距离入土前后,不过半个小时。”

“我当时就觉得花园迷宫的路很奇怪,走在上面,能听见脚底的抓挠声,像有人被埋在底下,拼命地抠棺材板。”

“但直至走到终点,我都没能发现什么。”

范意明白了。

除了阿月之外,这里进过花园迷宫的人恐怕就只有林寄雪了。

范意想到了一个支开阿月的办法。

“听上去有些端倪,看来总归要到花园迷宫走一趟,”范意说,“而且,我也有个认识的人被困在那里,现在生死未卜。”

南晓雨聪明地提出:“不如就像白天那样,兵分两路?”

阿月:“怎么说?”

“一组和临昕橘一起,去纪念品一条街,做他要做的事;另一组和我去花园迷宫,看看那里究竟有什么名堂?”

“晚上去植物园区?”张慕川说,“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呢?”

南晓雨拢了下自己的头发:“那你觉得,这个地方哪里安全?”

“你不找危险,危险也会来找你,还不如主动出击,好歹能自己掌握选择的权利。”

张慕川:“我不是这个意思。”

“相比之下,花园迷宫明早也会开放,路容易看清,也更利于分析,为什么不选在白天过去?”

范意说:“因为有些东西不一定会在白天出现。”

“雨里和夜晚都有可能存在变化,关于白天的花园迷宫,云见雪和阿月已经现身说法过了。”

林寄雪:“还有我的事?”

范意:“你不是进过花园迷宫吗?出来时还说里面很无聊,说明你什么都没有发现。”

林寄雪记不住事:“有吗?”

范意:“有。”

林寄雪:“好吧。”

废话不多聊。

范意同意南晓雨的看法。毕竟一群人聚在一起,一个区域一个区域地探索实在拖沓,分两路的效率的确要更快一些。

可具体实不实行,还要看其他人是否同意。

范意征询意见:“你们怎么想的?”

“我是没问题哦。”林寄雪率先答应。

他说着,走到范意旁边,把自己带出来的印章全部放到范意手里,足足八块,够使好一段时间了。

林寄雪说:“呐,你要的东西,到时候拿着用,记得,一个人只能盖八枚印章。”

他在给范意印章的同时,将一张纸塞到了范意的手心:“路上记得打开。”

范意一看就知道他要干嘛,问:“你打算去花园迷宫?”

林寄雪歪头:“纪念品一条街我昨晚去过了,无聊得要死。今天再去迷宫转转,或许能找到有什么好玩的。”

范意点点头。

解释清楚后,张慕川对这个方案也没了异议,其他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个个表示同意,几人很快分好了组。

在范意的有心下,林寄雪、南晓雨、张慕川和阿月去花园迷宫进行夜间探索,范意则带着白粥到纪念品一条街去。

不平均分配。

范意和他们解释:“花园迷宫比较未知,多一个人多份力量,大家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应付起来也会省心些。”

“我这边要去的地方没多大危险,不需要太多人。到时有事手机联系,不愿意这么分的可以现在提。”

听上去很合理。

有人压根就不在意,去哪都无所谓;而发现了端倪的人没有吱声,范意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包括阿月,对这种安排没有任何不满。

决定之后,就出发了。

纪念品一条街和植物园区不在一条路上,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会在前面的岔路口分开,往不同的方向去,两路探索。

冷雨不断地浇到阿月的头顶,又冰又凉。

阿月走在最后,深深地看着范意的背影,马上就要到路口,他忽然喊了一声:“临昕橘。”

“你是叫临昕橘吧?”

范意扭头:“嗯?”

阿月轻声说:

“我可以信任你吗?”

*

等到其他四人走后,范意舒了一口气。白粥瞥他一眼,自觉落后了几步。

范意走到了最前面,背对着白粥。

他捏着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照着手心里惨白的一团纸。

林寄雪给他的东西,他现在就要看。

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墨迹几乎要穿透纸背,可见林寄雪写这些东西的时候,有多烦躁。

这么多字,应该写了挺久。

林寄雪并不怕麻烦,不过和大多数人一样,能不麻烦的事,他绝不会强行麻烦自己去做。

除非他找不到机会。

和范意单独聊天的机会。

范意一时间有些心虚。

白天和林寄雪刚见面时,便是在发现尸体的现场,且不说范意的身后贴着个蒋英,当时在某种程度上,周边也算人多眼杂。

后来在温泉区,他旁边又多跟了个南晓雨。接着便是一路同行。

直到再次登上摩天轮,范意更是带了一大票人回来接他。

林寄雪想必憋很久了。

从这些字的形状就可以看出来。

好在林寄雪的字只是飘了,并不难看,读起来还算顺畅。

【你昨天说要我试探我弟,我做了,结果和你想的一样,他吃过餐厅的鸡块。顺序错了。

他不是先发现鸡块不对,后出声提醒众人。

而是他先吃过鸡块后发现不对,然后被鸡块的副作用逼着,提醒众人。

至于我怎么发现的?你还记得我第一天带回来的那盒鸡块吗?我发现原料似乎不是鸡肉。(这句话被林寄雪手动划掉,没有后续,划了好几道。)

鸡块的副作用是让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说违心的话,成为诡物的傀儡。

这样算的话,有不少人可不算安全。因为哪怕鸡块出现在菜单上,也不可以食用。

好可惜。

后续补充:那个无舌小孩说,这里原本是陵鱼的栖息地,后被女巫诅咒,变成了一个海中气泡,陵鱼永远无法离开。

人鱼就是女巫,但原本的女巫不是现在的人鱼。

每一个在绝望中死去的人鱼,都有可能怀着憎恨,堕落成为女巫。

新的女巫会继承旧女巫的意志,成为她,延续不绝。

没有舌头的小家伙发现了女巫的秘密,所以女巫杀死了它,惩罚割去它尸体的舌头。

它原本就是个哑巴,说不出话,现在更是发不出声音。

而它的朋友,就是今天和你走的那个小孩,它相信了水上乐园的骗局,最终作为献给女巫的祭品,被肢解埋葬。

你想得没错,这里的确是一场实验。

一块将人鱼孕育成女巫的温床。

当人鱼再次苏醒之时,她会成为新的女巫。】

第79章 The Little Mermaid

【每一条人鱼都想过杀死女巫, 每一条人鱼最终都成为女巫。】

所以女巫会流下眼泪。

“这是宿命啊。”

*

今天的浇水时间似乎格外短,昨天的雨潇潇地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而今天, 他们才走到半路, 雨便开始渐渐变小。

范意和白粥到纪念品一条街的时候, 用以浇灌植物的中雨,已经彻底停下。

夜市在雨后开放, 门口依旧用树状的圆拱所构。不同的是,圆拱边缘缠绕的枝条相比起昨晚生长不少,花叶茂盛。底下的牌匾上除却规则之外,还多了一行简单的小字。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有多长?】

【从这头, 到那头。】

又是这句话,和那首歌唱兔子的童谣一样,频繁出现。

范意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便直接踏进了街中。

甫一进入,坐镇摊位上的木偶摊主便如同感应到了什么般,一个个“嘎吱嘎吱”地扭着头颅, 以一种不寻常的角度旋转躯体, 动作整齐划一。

它们雕出来的木头眼睛望向门口, 盯向范意。

紧接着,木偶的手臂如被看不见的线提起来一般,支起关节, 在半空晃晃悠悠,非常勉强地, “啪啪”鼓了两下掌。

“欢迎,”木偶说,“欢迎。”

“欢迎。”

它们说:“欢迎、欢迎、欢迎, 欢迎……”

“欢迎……”

木偶们每说一次欢迎,就要拍两下掌,声音齐响。

这些东西面无表情,怀着空洞无物的情感,不断地重复着“欢迎”二字。

范意有些悚然。

分明昨天还没有这种阴间的仪式,今天是抽的什么风?

还是说,他触发了什么让木偶人对他夹道欢迎的特殊条件?

范意无法确定。

变量太多了。

他忙望向四周,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

叶玫似乎还没有到。

木偶不知疲惫,似乎也没有思维。它们只顾自己朝向门口的位置,一个劲地喊着“欢迎”。

范意试着往旁边站了站。

结果木偶的头颅立即扭动,刷刷拧向范意所在的位置。

它们的眼睛不能转,只能用头,有的甚至转了360°,脸和后背搭在一块。

无比诡异。

白粥对此却接受良好:“这么热闹,你还挺受欢迎。”

热闹?

范意只觉得冷清。

诡物的思维与人类不同,范意摆摆手,生理不适:“别,你要这福气给你。”

在叶玫到来之前,他不打算继续深入。

范意努力让自己无视掉这些木偶的噪音,找到了一处木偶看不到的角落,集中注意,用鞋尖在地上画圈。

范意忍了半天。

“欢迎、欢迎、欢迎……”

再欢迎真的要把客人欢迎走了。

他忍无可忍,转头和白粥说:“要不我俩聊聊天吧?”

白粥:“呃,你想聊什么?”

他和范意有什么好讲的吗?过了这则委托,估计就再也不见了。

范意:“比如,聊聊你?”

白粥:“我?”

“虽然接了你的委托,但我之前一直没问过你,”范意说,“我记得你最开始利用我的目的,是想拿商业广场上千个人做祭,想要诞生自己的领域,是吧?”

白粥见范意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于是承认道:“对。”

范意:“所以,你一早就知道这里将生出新的怪谈,想以献祭千人的方式来阻止这则怪谈的诞生,为什么?”

“同是诡物,你既然有人形,也能在各处行动,可以完全与这则怪谈井水不犯河水。”

白粥看着范意。

他没正面回答范意的问题,反而转问道:“那你呢,不后悔吗?”

范意说:“你说哪方面?”

白粥:“你阻止了我。”

“哪怕我的计划失败了,当时商业广场的那些人,他们也一样会死。甚至在这里,他们更痛苦,更崩溃,就连死后也无法得到解脱。”

“这则怪谈里,还有不少像你们一样正在挣扎的人,如果你没能在结束之前阻止它,死去的人还会更多,我想问,有意义吗?”

“你不知道死亡的刀何时会落到自己头上。”

范意往后一靠:“所以呢?”

“后悔没用,世上又没有后悔药给我吃。事实不会因此改变。何况你当时的计划是要我死,我现在还活在这里,就没必要后悔。”

白粥扯了扯嘴角:“也是。”

说完这两个字,白粥坐在一旁,在一片“欢迎”的背景音里,安静看着入口的位置。

范意也不是必须要得到答案,于是没有催促。

好半晌,白粥才开了口。

回答范意的问题。

他说:“我来做什么呢?我可以和这则怪谈井水不犯河水吗?”

“可是我啊……”

“是来报仇的。”

*

在范意与白粥聊这两句的间隙,叶玫总算姗姗来迟。

他把围巾缠得严严实实,确保不会露出脖颈后,理了理衣服,遮住自己身上的伤口,让自己外在的形象完美无误,才摆出一副笑脸。

叶玫老远就看见范意了。

他没急着招呼,而是偷偷摸摸地,借欢迎声打掩护,故意从另一侧绕远到了范意身后,带着阴冷的气息如鬼魅般出现,拍了拍对方的脸。

他说:“找~到~你~了~”

范意:……

什么玩意儿,怎么总感觉这尾调还带上了欠打的波浪号。

范意头也没回,把叶玫冰凉的手拨开:“别闹。”

除了他老板,这里没人会这么无聊。

“没意思,”叶玫叹气,“都吓不动你了,我还是喜欢一开始缩在房间里害怕得不敢开门的你。”

范意:“……你还好意思提?”

还有,谁缩在房间不敢开门了?

倒是白粥被吓了一跳:“我去,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范意无奈道:“如你所见,这家伙刚来。”

叶玫笑眯眯地朝白粥打招呼:“你好?”

白粥肃然站直了身体:“您好。”

“我们在游乐区见过,”叶玫温和地笑着,“不过当时有其他人和诡物在,还没好好和你聊上两句,死亡预言对吧?我听橘子提起过你。”

“你是这则怪谈的委托人?”

白粥:“是的。”

“噢,”叶玫拍拍范意,“好好干啊,橘子。”

范意往边上避开:“嗯嗯。”

这种老板压榨员工的经典台词,听得他胃疼。

范意不想再做无谓的寒暄,这帮叫着欢迎的诡物听多了头疼,只想赶紧办完事离开,于是开门见山,直接朝叶玫伸手:

“多余的话就到这里,干正事吧。我纸飞机呢?做材料的肉带了吧?”

“都拿着,你在瞎操谁的心啊,”叶玫抱臂,“你也是,印章在吗?”

范意没说话,直接从口袋里摸出五块印章,在叶玫面前晃了晃。

剩下三块一只手握不住,先放着。

他不抢功劳:“小雪拿到的,夸他吧。”

“大客户啊,”叶玫感慨,“难怪这些摊主都鼓掌欢迎你呢。”

范意别过头:“一点也不想被盯上。”

“走吧。”范意说。

迎着诡物追随范意的目光,叶玫很贴心地挡在了范意前面,白粥跟在范意后头,将他的身形遮住。路上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聊目前的线索,很快重新到了可以修补纸飞机的摊位。

摊主与其他木偶一样,说着被设定好的欢迎词,做着一卡一卡的鼓掌动作。

“你好,”范意头皮发麻,快速把纸飞机和材料放到摊主面前,“修一下这个。”

“欢迎、欢需要……需要……”

摊主听见范意的请求,慢半拍地停下了动作,从摊位底下拿出盖章的木牌,转而向范意比划:“五枚印章。”

范意手里现在有八块印章,总共可以盖十六枚章,手头非常富裕。

他打开印章哐哐往上一通盖,立刻就用去了两块。

随后,范意的动作停了下来。

最后一枚章的位置上空了一个格子,范意没有继续盖下去。

每个人名下最多能盖八枚印章。

范意的VIP身份消耗了三枚章,昨天买肉用了一枚章,现在只剩四枚印章的机会。

全部盖到木牌上了。

而摊主没有阻止的意思,还在做着重复而机械性的动作,等待范意继续付款。

范意把最后一枚印章交给白粥来盖。

摊主的脸上没表现出任何情绪,也不提这种操作是否可行。

但既然是范意让他做,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发生。

白粥利索地盖掉最后一枚章后,木偶摊主主动收掉盖好章的木牌,开口道:“可、以、了。”

范意问:“修补要多长时间?”

摊主:“五、分、钟。”

这么快?

范意怀疑地在旁边等着。

木偶说到做到,收下款后,它当场提起自己如被线吊起一般笨拙的手指,轻轻按在讹兽肉制成的皮上,对比着纸飞机破损的位置,刷刷两下把烂掉的部位裁掉。

它从摊位底部取出针线,在上面缝缝补补,行动看似有所卡顿,却十分地稳,手腕晃上几下,便补好一个缺口。

一针一线下来,效率很高。

针线的痕迹在诡物补完缺口之后,便直接消失不见,完好如初。

说是五分钟,然而从开始修理,到纸飞机完全复原,前后连五分钟都没有用到。

“好、了,”木偶摊主把纸飞机交还给范意,“感谢、惠、顾,请问您、还、需要、其他服、务、吗?”

“我们、还、收、女巫的、眼泪。”

“不用了。”

范意检查过纸飞机没有其他破损之后,便把纸飞机递给叶玫。

他不和这些摊主多话,怕被继续欢迎,转身就走。

“感谢、惠顾、感谢……”

摊主冲范意离去的方向鼓掌。

范意逃也似的,快步带着另外两人远离了一条街摊位最多的区域,在循环的欢迎声里绕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正是他们昨天所待的位置。

“怎么样?”范意总算松了口气,看着叶玫,“现在这玩意可以用了吧?”

叶玫在眼前转了两下:“可以了。”

白粥问:“你们拿这个纸飞机,是要用它做什么吗?”

他似乎认得这个东西,目光里流露出某种不明不白的情绪。

“对,”叶玫笑了笑,“这东西能够带你们离开这里,这座冰冷的坟墓。”

白粥一静。

他说:“它能带你们离开这里,可是外面除了海,就是乐园。你来自乐园,你知道,两个地方都不比墓地安全多少。”

“何况海里还有……”

范意打断他:“离开这里,不是为了安全。”

白粥闭上了嘴。

它当然知道,这些人都清楚外面危险,他们这样做,实际是想寻找线索。

可是……

范意问:“你在顾虑什么?”

白粥摇头:“算了,就当是我想多了。”

叶玫轻飘飘地叹了一声:“是吗?你在害怕?”

他的声音很温和,具有强大迷惑性:“没关系,诡物会害怕是很正常的,就像这里的每一个诡物,都担心自己会就此消失。”

“你可以不去。”

白粥顿了一下。

旋即,他碰了碰嘴唇:“不……”

“我去。”

叶玫故作妥协:“好吧。”

“不过,”白粥抿了抿唇,“我再确认一遍,你们想要去哪里?”

叶玫笑了笑,故意不说:“你不是知道吗?”

于是白粥转向范意。

范意看着叶玫。

他想着叶玫昨晚讲过的话语。

【海面上的,和海里的东西,都曾乞求过女巫的垂怜。】

现在他已经知道人鱼的故事。

还差最后一块拼图,没有补全。

范意抬起眼,揣测着叶玫的想法,慢慢道:“看我做什么?你知道的,我们要去更深的海,寻找女巫的踪迹。”

第80章 The Little Mermaid

深海。

离开纪念品一条街后, 叶玫带着范意与白粥来到了度假区的边缘。

那里能看见远处的夜景,和陆地一样,是山水, 蓝天, 以及圆月。

然而接触上去, 却发现这些都不过是用以迷惑人的幻象,场景顷刻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不可捉摸。

不知女巫在这些讹兽的皮肉上种下了怎样的诅咒,纸飞机接触到薄薄的水膜,周边的水便自动为其让开一条通道,露出气泡之外, 深海的实景。

带着它,即可在各个地方畅通无阻。

即使是海中。

范意还未体验过如此奇妙的感觉。

如行走于透明的海底隧道,前路的水频繁褪去, 避开纸飞机半径数米范围,像帘门般往两边推开,波纹荡漾, 成为一副在现实中见不到的奇妙画面。

叶玫在前面开路。

走到一半,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回头提醒道:“对了,你要是路上觉得难受,记得和我说声。越往下去, 压力越大。”

都走到一半了,搁这说这些。

范意无语:“应该没事, 我目前感觉还行。”

叶玫:“嗯。”

范意的适应力较强,一路下来,虽然身上源于空气的压感越来越重, 呼入呼出的空气也逐渐变闷,却没有因这微弱的不适影响到他的行动。

倒是白粥。

一个不用呼吸、不会受到压力影响的诡物,犹豫着踌躇不前,拖拖拉拉地跟在最后。

还好他们在通道中没有碰上什么来自深海的危险,顶多有小的鱼群过路,对这些在海中游走的人形生物毫无兴趣。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一只悬浮于海中的巨大气泡。

气泡不上浮也不下沉,只静静地停留在原地,外部的模样与先前那座打造成度假村的坟场极为相似。

范意探头:“是那里吗?”

叶玫也不确定:“我估计是了。”

“传说中女巫潜居于深海,只要能找到她,她就可以实现任何生物的一切愿望。”

“不过,通常要付出代价。”

在纸飞机的作用下,女巫的气泡自动为他们敞开了一道可供单人通过的入口,隔去了海水,他们十分顺利地进入到了内部。

范意紧跟在叶玫身后,钻入其中。

传说中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女巫的居所,气泡内部居然无比荒芜。

范意先下意识地粗粗扫过一圈,里面是一望无际的虚景,土路。地面上除了坑坑洞洞的水洼,几乎什么都没有,不说人影,连根草也看不到,只余一片空旷的虚无。

他想,其实没有太让人觉得出乎意料。

因为女巫是绝望中诞生的产物。

这样的世界里,想必也不会抽出新芽。

枯地中央剩下的,唯一有色彩的东西,就是几只摔落在地的鲤鱼娃娃。

和纪念品一条街上卖的如出一辙。

鲤鱼娃娃在哭,地上的水就是它们的眼泪。

娃娃慢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浮在空中,仿佛将空气当作水般,晃晃悠悠地往气泡外游去。

就在它们要闯出气泡的那一刻,身躯却骤然一停。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死死抓住,不许它们离开,鲤鱼娃娃的身体飞快下坠,狠狠摔到地上,骨碌滚回原地。

摊主说,这些鲤鱼娃娃眼中的,是女巫的泪水。

“这里。”叶玫说。

他快速找到了鲤鱼娃娃游出的位置,蹲下,动手压了压下面松软的土壤。

果不其然,与利用气泡的膜伪造出陆地景色的手法一样,部分土壤只是表象,能被叶玫触及到的下面,是水。

不是海水,是澄澈的清水。

白粥上前两步:“还是不要随便乱动,谨慎些。”

范意:……

你以为你在提醒谁?

白粥看着脚下的土:“这里是她的地盘,我们做什么,她都能知……”

“死亡预言?”

一道平平的,听不出喜悲的声音忽然自白粥身后响起。

白粥猝然回头。

他迎面碰上一张美丽的、妖冶高贵的皮囊。

是个身披绯袍,黑发如瀑,瞧起来十分年轻的少女。

可惜她的目光无比浑浊,里面似乎藏蕴了太多……像是死了。

不知对方是什么时候来到他们身后的,但她确实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白粥惊了一跳,他挨得太近,连连退了数步,还差点撞到后面的范意。

范意往旁边避,戳他:“你什么毛病?”

白粥面色煞白:“是她……”

范意:“女巫?”

白粥用力点了点头。

“你没必要如此紧张,”女巫漠然地看着这三位闯入她居所的不速之客,“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

说着,她伸手抓住了一只试图外游的鲤鱼娃娃,扔到地上。

叶玫笑了:“是吗?”

女巫淡淡地应了一声,把鲤鱼娃娃踢回土地深处:“除非你们有想许的愿望。”

“我应许你们的祈求。”

叶玫从地上捡起一只在哭的鲤鱼娃娃,放在手里拍了两下,懒懒回答:“你最清楚,来到你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怀抱着‘什么都不要’的纯粹目的,不是吗?”

女巫微微偏过头,平静地望向叶玫。

她说:“你想要得到什么,就要因此付出什么代价,等价交换,向来如此。”

“我会在事前与许愿者说好,许下愿望的人,会因此付出惨重的代价,但没有一个人拒绝我。”

“会到我面前,说明他们已经下定了决心。”

【直到追悔莫及,才将一切怪罪到女巫的头上,认为女巫是万祸之源。】

【就像当年一样。】

【Judge witches with rumors, burn witches with flames.】

叶玫似笑非笑地回视着女巫。

女巫冷淡问:“所以你们呢,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叶玫不说话。

女巫静静等待了一会,见叶玫实在没有出声的意思,也没有为难白粥,转而望向了范意。

范意与她对视,摇头:“我不许愿。”

如果女巫真的能够实现愿望,他倒是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回到他和家中吵架的那一天。

他一定会向家里人道歉,而不是赌气出走。

可惜,女巫的愿望就像猴爪一样。

人鱼也曾乞求过时光回溯,最终依然不得善终。

“你不许愿?”女巫愣了愣。

她或许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不禁茫然了一瞬:“那你来做什么?”

“除了愿望,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给你们。”

范意:“我要答案。”

女巫:“什么?”

来了,传统艺能,要他重复第二遍。

范意不耐烦道:“我这么一提,你不会算我许愿了吧?”

女巫这才敛了敛神,缓声回答:“不会。”

“我说过,我这里不是强买强卖的地方。”

范意想也是。

女巫踩住一只从水里探出头来的鲤鱼娃娃,把它压了回去。

“何况,你这不算许愿。”

所谓向女巫许愿,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把不存在变成存在,把无变成有。

是追求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会付出更惨烈的代价。

而范意说的“答案”——

只要它处于女巫的认知范围以内,那么范意向女巫提问,它便作为一个可探寻、可供交流的事实,不能被称之为愿望。

女巫说:“很难得,很久以前,也有一只兔子向我寻求过真相。可惜,残酷的真相让那只兔子崩溃了,那是它付出的代价。”

“你想要答案,那么来交易吧。”

不是许愿,但可以明码标价。

她的掌心凭空出现一架天平:“你打算拿什么东西,来换取你想知道的?”

“别,”白粥突然拽住了范意,拼命摇头,“别和她换,不会有好下场的。”

范意低头,他看了一会,随即面无表情地拨开白粥毫无温度的手。

“是吗?你从哪里知道的?”

范意说:“你和女巫做过交易?”

白粥默了默:“没有。”

范意追问:“所以,你认识的其他诡物,这么做了?和女巫交易过?”

白粥闭上双目,没再继续说话。

范意嗤了声:“你不是说来报仇的?怎么这么怂。”

女巫抱臂旁观片刻,忽然开口:“你想错了。”

“他报仇的对象不是我。我和死亡预言没有过节,相反,他还带走了我的一样东西。”

女巫的声音非常冷漠:“最多是迁怒。”

白粥别过头去,算默认了这件事。

难怪这家伙不愿意见到女巫。

范意问:“他带走了你的东西?拿了什么?”

女巫晃晃自己手里的天平。

【你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

*

另一边,花园迷宫。

手电筒的光晃过草丛,白滚滚的兔子群聚,在里面嚼着草。

刚淋过雨,兔子们的毛还是湿的,紧紧贴在身上,一点也不毛茸茸,看上去又瘦又扁。

而手电光再仔细往深处照去,才发现淋过雨的草是黑红色的。

兔子在嚼的不是草,而是人的断指。

阿月把手机往上抬了抬。

他抿住唇,脑中不自觉浮现出了阿雨死时的模样。

他身上很疼,疼得他险些要掉下泪来,执拗地擦着衣服上沾到的血污,越擦越脏,最终整个下衣摆都被红色的痕迹浸染。

阿月掀开衣料,原是他在流血。

“你还好吗,”张慕川在他身边蹲下,找东西帮他压住,“刚清理过的伤口,别撕了,再忍忍。”

“没用,”阿月说,“血止不住的,这上面沾着诡物的污染,除非有人带了药。”

张慕川蹙眉:“我记得柑橘和诗雨的身上……都有药。”

倒霉的是,范意现在不在这边,他们又和南晓雨走散了。

早知道该问范意要一点的。

花园迷宫的地形一直在变,他们刚进来的时候,周边的树丛就在快速移动,岔路变成十字路口,繁茂的枝叶与树木频繁堵住路,创造新路,挡住前面人的身形,还会猝然拦在人与人的中间。

等到张慕川努力绕开花丛的时候,南晓雨和林寄雪已然被新的树影遮挡,彻底没了身形。

就剩下他和阿月。

偏偏在这个时候,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人。

对方声称自己也是来探索怪谈,不幸和同伴失散、迷了路的通灵者,并要求两人同行。

如果南晓雨在这里,她一定能认出,这家伙就是被她杀过一次的那个卧底。

阿月自然没有轻易信他,他和张慕川拒绝了与对方同行的请求,转身就走。

那个时候,雨还没停。

对方没有轻易跟上来。

雨时的花园迷宫比白天要绕得多,两人又转了好几圈,确保甩开方才的人后,才短暂地住了脚,用手电筒照着,找寻出路。

随后,阿月的手电光,映照到了站在路口的阿雨。

阿雨。

阿月晃神了一瞬。

对方先是用胳膊挡了挡落在她脸上的强光,随后如同才看清阿月一般,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呼唤道:“阿月?”

“总算找到你了。”

声音很平很稳,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即便他知道,阿雨已经死了。

就死在他的面前。

“……”

趁阿月愣神的刹那,一直隐匿于暗处的卧底放出诡物!

兔子扑到阿月身前,哪怕张慕川及时反应过来,拼命将兔子赶走,也免不了阿月被诡物咬下一大口,淋漓的血浸了衣衫。

阿月强忍着疼痛,咬到牙酸,他跌在地上,手电筒的光再次照了过去——

原本阿雨所在的位置附近,空荡荡的,哪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