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早川千奈觉得,降谷零多少有点像传统影视作品里的老妈子——人是挺好的,关心她是真关心,蛐蛐她的话也是真能一套一套的。
“刚刚那种话术连我妈都不说……”她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像小学生似的坐好,一边给了边上的金发青年一个“这样总可以了吧”的眼神,“总感觉坐姿不端正下一秒会被降谷君说坐没坐相呢。”
“谁像老妈子啊……是你这家伙跳脱过头了吧?”降谷零看到她这幅假装乖巧的样子就感觉有点手痒,“谁知道让你乱跑你能干出什么来……”
……毕竟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家伙昨天才干出了绑架同期严刑逼供的事儿,怎么想都不能放任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不就是不合规了一下下吗……不会被举报不就行了。”窗外景色变化,千奈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本正经地给他科普,“你们警察,尤其是公安,不合规的操作多了去了——之前有起灵异案件,警方束手无策,在找我们之前还把案情全部泄露给了一个写侦探小说的作者呢。”
霓虹警方出了名的不可靠,还只是警校生的降谷零自然也听过类似的事件。他被她噎了一下,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千万不能成为这种不靠谱的警察,一边忍不住为自己的前辈们辩护了一下:“……有时候警方大概也是有难言之隐……”
“那我逼供也是有理由的呀。”千奈没坐两秒就又没了个形儿,一手撑着下巴,理直气壮地看他,“九条有雅都被公安放出来了,在九条家和基金会幕后势力的压制下,警方的调查范围也完全局限在他行为不端的问题上,好像完全不打算深究他和山田家其他人的事了……要是我不从他那里套话,那些内幕不就不会被揭发了吗?”
降谷零下意识想反驳她的话,但仔细一想,他又无法否认她说得没错。
毕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孩童了,身为警校生,加上见过的周边人的经历,他也很清楚霓虹警方内部的问题。明面上的案子还好办,但类似九条有雅这样涉及权贵阶层的案件,要是没点本事,最后往往只能不了了之。
千奈为什么要进行“违规行为”?那本来是公安该干的事。是公安警察的缺位,让她不得不干这些超出她职责范围的事。
“……的确不全是你的问题,”想到这里,降谷零还是让了一步,承认道,“如果有更靠谱的合作对象,这部分内容根本不需要你自己去查。”
不用听她仔细描述,他大概也能猜到霓虹官方和她们这些特殊人士合作的模式:正常情况下来说,她们应该只需要处理“灵异”相关事件,法律能解决制裁的部分应该交由公安处理。
“嗯……大概很难吧。”说起这个,千奈就不由得想到了健康基金会后面那一大串耳熟能详的姓氏,不太抱有希望地耸耸肩,“毕竟霓虹本质上来说本来就是由资本财阀主导的国家,哪怕是降谷君你当了公安,想要和我一起调查这种事,你的上级部门应该也不会允许吧?”
或许是前夜下了雨,透明的车窗玻璃上带着点斑驳的污迹。光影投映在她白皙的脸颊上,让那张可爱的脸看起来居然有点深沉的成熟。
在他认识她之前,她经历过多少类似的事?她平日里面对的又都是什么样的危险和困难?
降谷零看着她的侧脸,竟然有种今天第一次正式认识她的微妙错觉。
“……你说得对。”他沉默了几秒,心情有点复杂,目光却依旧坚定,“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尽我个人所能,让一切变得更好。”
如果是他负责和她合作交接,他绝对不会让这种活落到她头上——他会和她一同直面丑恶,和她分担所有危险。
千奈刚从包里摸出一根棒棒糖、拆开糖纸,看到金发青年坚定的紫灰色眼睛,后知后觉地想自己好像是不是有点太打击警校生的热情了。
“说这种话的降谷君真的好帅气啊,就像我很喜欢特摄剧里正义的超级英雄一样呢。”她由衷地感慨道,笑眯眯地用手肘撞撞他的手臂,压低声音,“让人感觉虽然现在很多事很糟糕,但有降谷君一起努力的话,世界应该会变得更好吧——嗯,这种中二但是很燃的感觉好像也不赖。”
降谷零觉得自己好像被安慰到了,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说的是认真的。”他手痒了半天,现在终于忍不住用手指弹了她脑门一下,手感和想象中一样好。
千奈捂着额头,眼尾耷拉下来,一副被弹得很痛的样子:“好痛——要是降谷君要当警察的话,怎么能随便因为恼羞成怒就对无辜良民使用暴力……不准再弹了!”
“什么无辜良民,还这么装可爱——你这家伙又不是什么可爱JK ,幼不幼稚?”降谷零对她这幅卖萌的样子完全没有抵抗力,冷着脸别过头,声调却没办法继续保持冷淡,“明明都二十多岁了,能不能成熟一点啊。”
“说到这个的话,”千奈叼着棒棒糖,特别理直气壮地回望着他,“我进入警校学习的档案是公安帮忙做的,我实际年龄没有那么大哦——我都还没过成年生日,幼稚一点怎么了?”
“档案是假的我早就猜到了,你看着就……”
降谷零的声音突然僵住了。
他停顿半秒,骤然回头,盯住了面前跟他当了两个月同期、一直以为是同龄人的女孩,像是不小心咬到了舌头:“你、等……你这家伙还没、还没成年?”
“对啊。”千奈舔了一口草莓味的棒棒糖,有点得意地朝他笑了一下,“所以我确实是JK嘛……我还要过两天才满十八岁,你就让让我吧?”
过两天才满十八岁……所以这家伙现在才十七……比他小了整整五岁……!
突然惊觉二者年龄差的降谷零几乎想捂住自己的脸了。
他深吸一口气,从喉咙里发出一点痛苦的叹息,终究还是略带羞耻地撑住了泛起红晕的脸颊:“……真是……”
居然对一个……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而让他如此羞耻的罪魁祸首对他的那点羞耻感毫无知觉,正叼着棒棒糖,像等着放学的JK一样眼巴巴地盼着车快点到站……哦,她本来就是JK ,那天联谊碰到的穿着制服的几个说是她“弟弟妹妹”的学生应该就是她的同学吧……可恶,完全被骗得团团转……!
一直到电车到站,降谷零才勉强收拾好自己狼狈的心绪,跟她一起下了车,艰难地重新提及正事:“……总而言之,先不说别的……我之前联系过小林美月的那两位朋友,其中的那位前田春同学说她找到了小林美月之前寄放在她那里的日记,说可能对案情有帮助,可以交给我们……我和她约在帝丹高中门口,先去拿日记本,我们再去小林家。”
“好,小林家的地址我也拜托辅助监督查到了。”千奈也进入了工作状态,“她们家离帝丹高中有段距离,位置比较偏僻,路线大概是……”
他俩很快就达成了一致,先到了帝丹高中门口。到达的时候,前田春已经抱着一个文件袋,在门口等待了。
“啊,是降谷先生和藤原小姐,那位诸伏先生没来吗?”她远远就看到了他俩,向他们挥了挥手,“这里!由衣周末还有补习,我就自己过来了……美月的日记装在这里面。”
千奈和降谷零对视一眼,后者上前接过文件袋,礼貌道谢:“谢谢前田同学的配合……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一起。”
千奈自己则熟稔地和前田春打了招呼,问了几句近况,这才问起一个疑点:“因为当初聊的时候前田同学和清水同学好像都没提起,这本日记是在哪里发现的?放在教室里没带走吗?小林同学的父亲没有来学校收拾过东西?”
降谷零也是昨夜复盘才发现这个疑点的:前田春和清水由衣似乎并不知道小林美月的死讯。
当时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是由于他并不知道小林美月在袭击事件发生前七天就已经去世,只以为她是当晚自杀,那她的两个朋友不知道她的死讯是正常的;而如今,据千奈收到的情报,小林美月的意外身亡记录齐全,由她父亲负责办理了丧事、送遗体去殡仪馆……在过程中,他居然完全没把女儿的死讯告诉她的两个好朋友,这与先前清水由衣口述中的“她爸爸很爱她、很关心她”无疑有些不一致。
“啊,是这样的,美月很长时间没来学校以后,美月的父亲有来学校收拾过她的东西,把东西全部带回家了。”前田春认真解释道,眼眶又不自觉红了起来,“日记本没有在教室里,是我和由衣还有美月之前一起准备了时间胶囊,我们三个之前一起把盒子埋在树下……因为很久没见到美月,又发生了那样的事,那天和三位聊完以后,由衣就提议要不要一起去把时间胶囊挖出来,看看美月有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
第52章
时间胶囊的概念在霓虹青少年间相当流行,降谷零国小的时候也和诸伏景光一起埋过,写了一封信给未来的自己,印象中他还在信封上贴了不少珍藏的奥特曼贴纸,信件内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反正大致应该是些小孩子的中二发言。
他捏着小林美月的笔记本,低头端详,并没有现场翻开。
比起国中或者小学的孩子,高中生明显已经成熟了不少,只有日记本封皮上点缀着的几颗粉色心型塑料水钻含蓄又活泼地体现着少女的恋心。
“直接在时间胶囊里放日记本的倒是比较少见……”千奈也略微看了一眼,便放轻了声音,安抚因为担忧友人而红着眼眶的前田春,“对小林同学来说,应该有很多很多值得和大家一起珍藏的回忆吧。”
遗憾的是,她甚至没办法太仔细地安慰对方——小林美月的死亡涉及诅咒,理论上来说算是保密事项,能公开的实际上只有她自然死亡的那部分……不过既然死者家属没通知,考虑到隐私问题,她和降谷零其实也不好越俎代庖。
她负责安慰,降谷零则扮演了更为理智的角色。等前田春的心情平复下来一点,他才继续道:“身为小林同学的好友,前田同学和清水同学知道她记日记的习惯吗?对日记本里的内容是否有所了解?”
“知道,我们一直都知道她有记日记的习惯,但是从来没看过她的日记本。”前田春回答道,神色变得有些哀戚,“这次找到她的日记,我和由衣也都一致决定还是不要私自查看比较好,毕竟是好朋友的隐私,虽然她现在……但要是她回来,知道我们偷看了她的日记,绝对会生气的。”
没有也好——虽然不知道小林美月会不会在日记里提起基金会的事,对她们两个孩子来说,总归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的。
千奈和降谷零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简单问了几句,送走了前田春,才一同找了条长凳坐下,准备看看日记的内容。
日记本上,女孩字迹隽秀,日期时间记录工工整整,没写字的部分纸页保持着洁白,几乎没有涂改的痕迹。从遣词造句来看,也能看出她的文学功底不错。
空白页上贴了可爱的贴纸,千奈慎重地翻开日记,出于对对方隐私的考虑并没有细看,一目十行地筛选关键词:“朋友……父亲……”
降谷零坐在她身边,低头和她一起看。日记里记载的内容都很日常,像是对生活琐事的记录和记录自己的小心情,偶尔会提及自己的父亲和两个好朋友,用的都是正面的语气,记录一些日常对话。
【XX月X日,晴,今天体检,身高比去年长了五公分!难怪感觉裙子变紧了。现在我比小春和由衣高了,和她们分享的时候还被羡慕了
【回家和爸爸也分享了这个好消息,被爸爸笑了,说无论美月长得多高,都还是像小孩子一样可爱。真是的……我也想成熟一点呀。 】
【 XX月X日,早上是阴天但下午出了太阳!感觉爸爸新给我买的裙子稍微有点紧,码数不太对……不过已经过了可以替换的时间,就先穿着吧。虽然爸爸很关心我啦,但他挑衣服的眼光果然还是稍微有点……下次跟他说让我自己去买吧。 】
【跟爸爸说了这件事,爸爸有点傻乎乎地挠头道歉,说果然还是意识不到我已经长大了,还以为我要穿童装呢……我都十六岁啦! 】
在提及父亲的时候,小林美月显然并没有太多负面情绪,至少千奈没看出什么大问题。
“就像清水同学和前田同学说的那样,在小林美月和她们的视角里,她的父亲作为一个单亲爸爸,和女儿非常亲近。”她又翻了几页,暂时总结,迟疑了片刻,“就是在细节上比较不靠谱?这是男性的通病吗?”
“因人而异吧,”降谷零微微蹙眉,“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关心和爱理论上来说一般是挂钩的……虽然很奇怪,但是男性好像确实普遍更适用于爱对方,细节上的关心却并不充分这样的情况。”
不过,关爱女儿但并未注意到对方的成长和衣服尺寸细节,这种情况其实也不算不合理:毕竟女儿长大后,父亲也必须有点距离感,不宜过分关注女儿的身材。在普通家庭中关心这种细节的角色往往应该是母亲,大概是在单亲家庭中,母亲角色的缺失放大了这种微妙的感觉。
千奈大概能理解他的意思,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继续翻:“总之目前来看看不出什么太大问题……就是果然还是很奇怪吧,一个关爱女儿的父亲,在女儿意外身亡后居然没有通知女儿的好友参加葬礼——对小林同学来说,清水同学和前田同学是很重要的朋友吧。”
这本日记的起始时间大概是小林美月的国中阶段,她的两个朋友在日记里出现的频率比父亲还要高,女孩们的单纯情谊跃然纸上。很明显,她很重视两位朋友,也经常和父亲提及。
“嗯,还是这种因为心脏病突然离世的情况,”降谷零赞同道,“正常情况下,孩子意外离世,至少会通知老师和同学,一起来参加葬礼……对突然失去女儿的父亲来说,一同缅怀女儿的人也算是一种安慰。密而不发反而显得有些奇怪。”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疑点——一个关爱女儿的父亲,真的会对女儿受到的侵害一无所知吗?他对基金会的内情知道多少?”
在他们的小声交谈间,日记的前半部分也被翻完了。小林美月并未在日记中提及太多基金会相关的事,只有一两次写到资助款项发放后父亲帮她买了新裙子和文具之类的话,没有关于自己被侵害的记录。而在平野梨乃的资料里,那些视频里受害的女孩有她一份,视频记录从六年级开始,一直持续到高中。
对于这样的事实,千奈倒是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对小林美月来说,这本日记记录的应该都是些美好的事物,日后可能还要和朋友们分享,出于自我保护机制,就没把那些糟糕的事情一起记录进去。
“啊,找到了,恋爱,”她又翻过几页,终于找到了她和降谷零此行最大的目的之一,神色微凛,“那位山田先生出现了。”
降谷零的神情同样严肃了起来。
【XX月X日,雨天。不喜欢这样阴蒙蒙的雨天,感觉衣服都潮潮的。山田先生体贴地给我开了壁炉……很暖和。他是个好人。 】
【哭的时候被山田先生看到了。他看我的眼神很忧郁,和另一位山田先生一点都不一样。为了把他和那个人区分开,就叫他润君吧,他也让我直接叫他的名字……】
【他的手绢上有一股太阳的味道。 】
润……山田润。
这个名字浮现在脑中,虽然并不意外,但早川千奈还是皱起了眉:出于某种刻板印象,说老实话,她并不觉得身为那个山田圭太的儿子、九条有雅的朋友的山田润会是什么“好人”。
但在彼时的小林美月眼中,这位山田润先生却是实打实的好人。
【阴天。今天好冷。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润君在外面等我,给我带了暖融融的外套和热巧克力。 】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朋友也在他边上,还想问我叫什么名字,被润君阻拦了。 】
【晴天。今天山田先生说以后不用去找他补课了。润君带我去了动物园,小麻雀的挂件好可爱
在接下来的日记中,“润君”出场的概率一下子高了起来。从字里行间都能读出女孩被打开的少女心,如果不考虑对方的身份,看着倒是挺甜蜜的恋爱记事。
千奈又想起了那天九条有雅在环境中的自语,“他们只是正常恋爱”。彼时三观尚不成熟、由于从小受到侵害对异性关系相处感知模糊的小林美月是这么想的,这个山田润也是这么想的吗?
“和她恋爱的对象果然是山田润,”在得知小林美月当时是被修罗操控之后排除了干扰项,降谷零皱眉道,“到这一段落,山田圭太大概对这件事也已经有所了解,暂时停止了对她的侵害。”
“所谓的补课应该就是那种事的代称吧。”千奈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感觉有点反胃,“真是……”
是山田润去沟通了什么吗?不想对儿子中意的女孩出手?但无论如何,这样的情况反而更显得女孩可悲了——她的命运被掌握在两个男人手中,像物件一样被推来让去,一切都仰仗着男人的“良心发现”。
【润君总是忧郁地看着我。 】
小林美月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他似乎和山田先生吵架了……上次和朋友吵架之后,他也会看着我,露出这样的神情。 】
【他们之间的冲突是因为我吗?润君总是说对不起我,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做那些事的人又不是他——我很感谢润君,如果不是他像天使一样出现,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 】
“在小林美月眼中,山田润大概是一种……救赎者的形象?”说这话的时候,千奈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这个人到底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地扮演这种角色……九条有雅好像也是这么想的。”
“从还存有愧疚心的角度来说,山田润大概比九条有雅好上那么一点。”降谷零的神情同样有些不适,“但果然还是……”
在他看来,与其说是山田润“拯救”了小林美月,倒不如说前者明显在这段感情中得到了一种微妙的类似于赎罪的心理安慰。山田润对父亲和朋友做的一切心知肚明,也理应知道小林美月是心智不够成熟的国中生,如果真的喜欢她的话,他该做的只有保护和远离,而非像小林美月日记中记录的那样和她交往。
他俩继续往下看,即使山田润看起来十分迟疑,但日记中两人的关系显然正急速升温。
【润君和我交往了。他说他一定会对我好,我相信他。 】
【他总是说他配不上我、对不起我,但目前来说我和他交往是一件好事。我不太懂他的话,和他在一起当然是好事呀。 】
【和爸爸不一样,润君好像总是希望我更成熟一点。他把爸爸给我买的旧衣服都换掉了,我还是第一次穿这种裙子、化这样的妆,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大人。回家以后爸爸看到我都很惊讶,有点难过地说我长大了、真希望我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小孩子。 】
【爸爸有时候就是这样笨笨的,就算我长大了也还是他的女儿啊,又不会变得陌生。 】
“除了总是出现润君很忧郁这样的句子外,总感觉这个句式也很眼熟,”早川千奈一边翻页,一边随口道,“小林美月的父亲对她的态度是更接近对小孩子的溺爱吗,希望她变小什么的……”
她的尾音骤然一顿,和同样停下动作的降谷零四目相对,从后者眼中看到了自己脸上和对方如出一辙的惊骇。
第53章
【爸爸希望我永远是小孩子。 】
日常生活中,许多家长会对子女后辈说类似“你在我眼中永远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之类的话,并不稀奇。但这样的对白和小林美月的日记中记述的又有一定的不同之处……
“前者多半是父母长辈对后辈的宠爱的表现,主要指的是精神状态,”降谷零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从细节来看,小林美月的父亲明显更执着于她的外表……外表的幼态。”
“而山田润则希望小林美月的外表看起来更加成熟,也未必是出于他个人对成熟女性的偏好,而是因为……”千奈捏着日记本的指节收紧,压抑地呼出一口气,“他的父亲山田圭太是个恋】童癖,而他的朋友九条有雅当时也有类似的癖好。”
父亲和男友的“爱”产生了截然相反的两种表现,无论后者是不是人渣,但这种行为却确实是一种保护。而前者……
“……那个男人自身有炼铜癖好的概率不大,”千奈的目光扫过日记,女孩对父爱的描述毫无阴霾,“由于很早就被山田圭太侵害,小林美月对这种扭曲的感情爱好应该相当敏感,从她的文字也能看出她对人的情绪感知较为敏锐。”
但这个结论并没有让人松一口气。
休息日的街边人来人往,年轻的父母牵着孩童的手去买气球。早晨的阳光温暖明媚,她看着他们的影子发呆,感觉浑身发冷。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小林美月的父亲对基金会的内幕的确不是一无所知——作为一个关心女儿的父亲,他不可能不知道小林美月每周都要去山田家补课的事。”降谷零没注意外界,抿着唇,尽量沉着地分析,“他大概率知道山田圭太的喜好,所以有意……”
让小林美月维持“幼态” ,以继续获取山田圭太的资助。
这句推论他们两人都没说出口,千奈按着额角,目光落在日记后面一页。
【 X月X日,晴天。爸爸知道了我和润君的事,好像有点开心,又似乎有些不安。他总是悄悄告诉我最好不要和润君交往……我其实也知道的,我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
【润君也不喜欢爸爸。见到爸爸的时候,润君虽然嘴上不说,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排斥和厌恶……是因为爸爸的手臂吗?可润君明明应该是温柔的人,怎么会……】
【润君的状态好像越来越不好了。他似乎常常和山田先生吵架,即使是和我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也满脸愁容……】
【他看起来很困扰的样子,我还是暂时先不要告诉他了吧,最近总感觉有人在看着我……】
【我把这件事跟爸爸说了,爸爸笑着说我果然还小、容易胡思乱想,现在在家里呢,哪里会有人看着我?可能是最近恐怖片看多了吧。 】
日记停在这里戛然而止,应该是写到这里后没多久,小林美月和朋友们约好了做时间胶囊,便把日记本埋进了土里。
“说是恐怖片……但感觉现实比恐怖片可怕多了。”千奈合上日记,沉沉叹了一口气。
降谷零苦笑:“毕竟看恐*怖片的时候都知道是虚拟的吧。即使鬼怪形象可怖,知道是假的,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也不是,”千奈摇摇头,感慨道,“恐怖片里那种鬼怪平日里很常见,所以不太吓人——恶劣到这种程度的人类对我来说反倒不太常见呢。”
……鬼怪是什么很日常的东西吗?
降谷零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即意识到千奈毕竟是常常处理那种超自然事件的。他眉心微跳,压抑住问她都见过什么鬼怪的不合时宜的好奇心,把话题带了回来:“总之……从目前的信息来看,小林美月的死亡似乎不太自然,那位小林先生身上也疑点重重。”
“的确如此,”千奈回想起另一位受害者西村阳菜的信息,“就像西村阳菜一样……”
她把收养这位受害者的孤儿院院长突然得到一大笔钱、还去教会捐了款的事分享给降谷零,后者同样忍不住啧了一声,低声骂道:“收了亏心钱才想去捐款以求神明救赎?哪有这种好事。”
千奈也是这么想的——神才不会救赎这种人呢。
把日记本收好,她从兜里摸出高专那边派发的工作证明,和降谷零研究了一下路线,一同前往小林家。
帝丹高中周围建设还算繁华,小林美月的家显然并不在学区。她照着地图穿过街道,沿路记下了好几家看起来人气不错但围着的人数逐渐递减的甜品店。
路上行人越来越减少,从青春洋溢的学生们变成了遛弯的老头老太太。街边精致蛋糕的贴图变成了年糕团子的朴素招牌,墙壁也逐渐变得灰扑扑的,变窄的道路显得有些逼仄。
导航的指引停在一栋老式公寓前,一楼的管理人员是个戴眼镜的老太太,在他们进来的时候眼皮都没抬一下,专心致志地低头一个一个字看报纸。来访人员的登记表随便丢在桌上,水笔的笔帽不翼而飞。
管理不严,千奈只在上面记了自己的名字,老太太果然也没管,只是用鼻腔嗯了一声,示意他们可以通过。
辅助监督给的信息有精确到门牌号,她带着降谷零爬上楼梯,很快就找到了小林美月的家。
“ 403 ,小林家……铭牌也没错。”降谷零左右粗略环视了一圈,目光停留在门口的绿植上,“盆栽上还挂着水珠,像是刚浇过水,家里的灯也亮着,小林先生应该就在家里。”
根据情报,小林美月的父亲小林勇人因为手臂残疾没有找工作,靠补助金和资助过活。
四周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诅咒的气息,只有几只蝇头。千奈顺手祓除了一只,皱着眉看向关闭着的房门,能从门内感觉到浓度较高的负面情绪……像是由悲伤的心情而诞生的咒灵,但等级不高,在正常范围内。
看起来,小林勇人对女儿的死也不是并不悲伤的。
她和降谷零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便轻手轻脚地上前敲了敲门,随即后退一步,和她一左一右站在门边。
门内传来了拖鞋拖沓的响动声,不一会儿,门锁转动的“咔哒”声在安静的楼道里响起,紧接着是中年男人的询问:“谁呀?”
“您好,请问是小林勇人先生吗?”降谷零语气沉稳有礼,“我们是警视厅的工作人员,有些情况想要找您了解一下。”
他说这话倒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一是因为警视厅已经有部门对他发来了邀请,二是因为千奈包里好几本证件,其中就有警视厅合作发放的工作证明。她们这帮咒术师风里来雨里去的,涉及的场合太多,她也就攒了一沓证件,方便说服民众配合工作。
门内的声音似乎顿了一下。
小林勇人:“啊……啊,好,请进吧。”
他打开门,佝偻的身躯出现在千奈的视线里。穿着居家服的中年男人的眼角和嘴角皱纹明显,双眼下方是浓重的黑眼圈,皮肤松弛且颜色黯淡,头发几乎全白了,看起来倒确实是一副因为痛失爱女而悲伤过度的模样,也比同龄人苍老不少。
居家服的右手处只有空空荡荡的袖管,这个独自抚养女儿的中年男人在年轻时的一场事故中失去了爱妻和自己的右臂,如今又失去了唯一的女儿。两张女性的遗像并排摆放在房间内显眼的位置,供桌上供奉着一小盘手作点心。
“抱歉打扰您休息了,小林先生。”千奈看了降谷零一眼,后者默契地退后半步,和她一起走进房间。
小林家并不大,仅有两间不大的卧室和一个客厅,家具是那种十年前的款式。客厅里,贴着可爱碎花壁纸的墙角翻卷起来一点,隐约可见浅浅的霉斑。
看到来访的工作人员是两个年轻人,小林勇人的眼中显然闪过点诧异。
“啊,请坐吧,”他动作迟缓地让开位置,让他们俩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却站着,“我先去泡茶……”
从外表和态度上来看,眼前中年男人和他们猜测之中出卖女儿的父亲形象大相径庭,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一股过分谦卑的木讷。千奈当然不可能让他去泡茶,连忙起身阻止:“不,不用劳烦您,我们只是来简单问几个问题,不打算久留。”
她努力把话说得礼貌又周到,小林勇人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左手提着茶壶又放下,最终也在桌边坐下:“那两位今天上门,是为了……”
她扮演了那个较为温柔的角色,降谷零便主动接过了问询的工作:“关于您的女儿小林美月,我们有些问题想要了解。”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小林勇人的坐姿明显变得僵硬了一点。千奈扫视过他的眼睛,即使不需要降谷零那种级别的观察力,也能感觉到他流露出一种类似于“果然如此”却又混杂着些许意外的情绪。
不过对她来说,小林勇人的可疑反应已经暂时不是重点了。
茶几的遮掩下,早川千奈的手掌搭在了挎包上,包里放着常用的咒具短剑,目光停留在对角处禁闭的卧室门上。那扇门上贴着几朵小花和猫猫贴纸,透露出一股少女的可爱,和对面毫无装饰的卧室门对比鲜明,显然是小林美月的房间。
而此时此刻,那扇门后,常人看不见的漆黑雾气从门缝中流淌而出。血色的怨气涌动着,上方门缝和门框的缝隙里,密密麻麻的眼睛攒动着挤在一块,赤红的小点镶嵌在眼白上,紧紧凝视着坐在客厅里的生人。
那不是刚刚在门外的时候她察觉到的、由小林勇人的悲伤诞生的诅咒——按照刚刚的感知,那玩意儿都还没成型,远远没到被【窗】监控到的程度,也因此,辅助监督并未报告。
年轻咒术师的手指握着剑柄,身体紧绷。
那扇门里的东西分明已经超过了一级,如果是自然生成的,一定会被监控到,可【窗】却并未发来任何相关情报,也没通知咒术师前来祓除……这只诅咒到底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第54章
在场唯一的咒术师身体紧绷,正在对话的两个看不见诅咒的普通人却也没放松到哪儿去。
从听到女儿的名字开始,小林勇人的状态就显而易见地变得有些紧张。他完好的那只手搓了一下指头,局促地问:“美月的事,之前不是已经有警官问询结束了吗?这次有什么新的问题……”
根据早川千奈从公安那里拿到的情报,他们上次应该只是向小林勇人简单验证了小林美月的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对基金会和其他方面的问题完全没有问询。
他的紧张瞒不过降谷零的眼睛。后者不动声色,只是语气平和地安抚道:“只是关于健康基金会的调查有了些新进展,想向您了解一下情况。”
小林勇人:“健康基金会?”
降谷零看着他的眼睛:“是的,据我们所知,您的女儿小林美月是那个基金会的资助对象,受到基金会会长山田圭太的重点扶助。”
小林勇人抿了一下嘴唇:“没错,确实是这样……”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敲了一下:“那位山田先生……一直都对美月很好,是个很好的人。如果没有基金会的资助,以我的能力、根本无法供美月……读书治病……”
在山田圭太这个名字被提及之时,千奈就注意到房间里的那股气息骤然不稳地上涌了一刹。
她的指尖搭在剑柄上,大脑飞速运转,对房间内的诅咒的来源隐约有了猜测:自然生成的普通诅咒根本没法绕过【窗】的监测长这么大,她在踏入房间之前也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诅咒的存在……那个房间应该被人设置了某种“结界”,隐藏了咒灵,引她入瓮。
而能做到这种事的、对她调查的行踪有所了解的、憎恨山田圭太乃至出卖女儿的小林勇人的人……
不太需要思考,千奈的脑中便浮现出一个名字。她不自觉地拧了一下眉,感知了一下房间内诅咒的浓度,在桌下拽住了降谷零的手。
被那只温热的手突然捉住指尖的时候,原本还在认真套话的金发青年动作微顿,深色的耳廓猝不及防地泛起了一点隐秘的红。那只手捏着他的指节、强行撑开他想要握拳的手掌,柔软的指尖划过掌心,一笔一划,像在写着什么。
……看来回去得想一点两人之间的暗号……不然这样写的效率实在是……
感受着手上的触感,降谷零尽量保持着面上的稳重,在读出“刺激他”这个词组的时候微微一愣,并未迟疑,便选择了配合。
“也就是说,在您看来,山田圭太先生是一位醉心慈善的好人。”他的手指微微蜷缩,突然有点感谢自己的肤色没那么容易显出红来,“您见过他吗?根据记录,小林美月每周都有几天要去山田家中参加学习会,是您亲自送女儿去他家里的,您与山田圭太先生应该有所接触?”
刚点燃的熏香袅袅上升,悬挂着两张遗像俯瞰着他。照片中的温柔的女子和女孩笑容灿烂,小林勇人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又触电般收回视线。
“……我和山田先生……接触得并不算多。”他无意识地搓了一下手指,“我送美月一般只送到山田家的庄园门口,从来没有进去过……所以我不知道……对他、并不了解……只是听美月说他是个好人……”
门缝里,越来越多的眼睛亮了起来。浓郁的黑气暴涨着翻滚,圆形的小点像是因为暴怒变为竖瞳,挤在一处,在粘稠的张合声中尖啸。
【说谎……说……谎……】
中年男人的瞳孔微张着震颤,眼球滚动,显然精神状态并不好,不足以支撑他继续说谎。降谷零不可能错过这么明显的异状,并不停顿,继续发问:“是小林美月同学亲口说山田先生是好人么?学习会结束后,您是否有察觉到她状态不对,包括生理上和精神上的任何异样?”
“没、没有……”那只苍白的手搓动的速度加快了,带着神经质的不安,“是美月告诉我没事的……她说山田先生是资助我们的大好人,如果没有他的资助,我们根本没法生活、没法像现在这样幸福地……她的病需要长期服药,但她是个坚强的孩子……没有任何不对劲、她很爱学习……”
【说谎!说谎! ! ! 】
“山田先生在她小时候就对她很好,现在甚至还邀请她参加学习会……我们全家都非常感激他。如果我的妻子还在世,一定会认同我的……因为我没办法……”
这个中年男人拼命压下自己声音中的颤抖,像是想说服自己一样喃喃地重复着这两句话,指节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抠动,一下又一下。未经修剪的指甲弯折开裂,指尖也起了皮。
“我只是个残疾人,什么都做不到,没法像其他家长一样赚钱、连去学校开家长会都要被笑话……是我的错,我太没用了……美月她真的、真的很懂事……”
原本紧闭着的房门被推开一条缝,千奈本能地微微侧身挡在降谷零前面,看向那道逐渐被推开的门缝。门内的身影大半隐匿在阴影中,密密麻麻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滴下血泪,原本的尖啸声也化为哀鸣。
那些眼瞳紧紧凝视着那个正扣着桌面的中年男人,倒映出他渺小的、佝偻着的卑微身影。
即使接受过专业训练,也知道继续问下去多半能印证之前的猜测,但降谷零依旧有些难以继续这场问询。他停顿两秒,才继续问:“也就是说,您对您的女儿遭遇的一切完全不知情?她与山田润先生的交往您应该是知情的吧。”
听到山田润的名字,那个满脸谦卑局促的男人今天第一次露出了近似凶狠的表情。他的呼吸明显变得粗重了一些,垂下眼的时候又变为了卑微:“……我大概知情,那位小山田先生、和我的女儿……是有过一段交往……”
“您怎么看待他和您女儿之间的关系?”
“……美月很喜欢他……他、也经常来……但是家世毕竟摆在那里,我总是有些担心他会伤害美月……”
他的表情很复杂,像是掺杂着憎恨、恐惧和后悔,一张脸扭曲着变了形,却又带着无法抹去的卑微和痛苦
“如果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也不会让她去见他的……都是我的错,她才……”
房间内悬挂的两张遗像上,小林美月和她的母亲露出同样温柔的笑,那双眼穿透时光,注视着她们,注视着这个背叛者。
门被彻底推开,黑气缠绕着涌动着,那个中年男人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一般,只是自顾自地低声喃喃着。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有用一点,如果我能像其他人一样养活我们的女儿……如果没有山田润、没有山田润的话,美月是不是就不会、不会被……”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即使同样看不到那团黑雾,但小林勇人的异样太过明显。降谷零抓住了他言语中的破绽,皱着眉发问:“小林先生?您还好吗?您的意思是,小林美月的死和山田润有……”
他话音未落,便愕然地见到眼前的中年男人突然露出一个扭曲的表情,像是被什么东西纠缠住举到空中。不知何时起,那扇属于小林美月的房门已经被彻底打开,阴冷的气息缠绕着脚踝钻进衣服中,令人遍体生寒。
金发青年错愕地睁大双眼,随即马上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灵异事件。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少女,便见她丢给他什么东西,灵活地跃起迎上:“降谷君,戴上眼镜后退,避开那些东西,这里交给我!”
降谷零反应极快地抬手接住,才发现她丢过来的东西是一副看似平平无奇的眼镜。他并没有犹豫便戴上了黑框眼镜,便彻底呆在了原地。
这是……!
镜片后,和原本的世界天差地别的景象映入眼帘。刚刚看着还很平和、只是有些阴冷的房间里弥漫着漆黑的雾气,像是被凭空举起的小林勇人实际上被一束束纯黑的东西紧紧束缚,其中一股黑气缠绕着他的脖颈,将他扼得青筋暴起,有几缕丝线一样的东西垂落下来。
他僵立在原地,僵硬地顺着那些黑乎乎的东西往源头看,其间还本能地从看见的材质上推断出那玩意儿好像是头发,虽然上面还长着好多眼睛但应该是头发……果不其然,黑雾弥漫间可以看见,那些扭曲的触手似的东西最终归于一个人形的身影上。
那个人影穿着帝丹高中的校服,上身还有一点人样,下身却像蜘蛛似的,前肢是巨大的镰刀。而“她”的脑后,长满眼睛的头发已经爬满了天花板,那一双双眼瞳带着恨意凝视着中间的小林勇人,有什么鲜红的东西从眼中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已经流了一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视觉效果,原本其实毫无感觉的降谷零也感觉身上被滴到了。他勉强让自己的心跳平稳下来,抬起有些湿润的手掌,就见掌心已经被鲜血弄湿,还有几滴正从他头顶啪嗒地滴下来。
顺着那些液体滴落的方向抬头,头顶密密麻麻的眼睛齐刷刷地转过来,和他四目……不,数目相对。
数目相对间,降谷零后退半步,苦中作乐地想:……如果千奈平时面对的都是这种东西的话,那鬼片对她来说好像确实称得上日常。
第55章
当咒术师久了,什么奇形怪状的诅咒都见得到——千奈当咒术师的时间就算不上短,对她来说,眼前的咒灵的外形算不上什么超格掉san值的级别;咒灵的外表也原本就不是重点,重点是,眼前的咒灵似乎……
短短几秒思索间,她已然短剑出鞘,向束缚着小林勇人的头发束斩去。
这柄早川家祖传的咒具削铁如泥,上面镌刻的术式由于她完全契合,只是切开一级咒灵的躯体部分本该毫不费力——但她的剑斩在看似柔软的发丝上,却只是没过中间,便被一股诡异的力量推拒开来。
而受到攻击的诅咒也并未回击,只是眼球转动扫过她了一瞬,便又齐刷刷地凝向小林勇人。后方的降谷零也没有收到攻击。
“果然不太对劲……”千奈微微蹙眉,卡在半空中,看向下方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求生意识的中年男人,伸手试图触碰他。咒灵并未阻止她,而是看着她将手掌放在小林勇人头顶,轻轻抚摸两下。
【信徒标记失败。目标小林勇人&小林美月& ? ?属于团体,个体标记无效。 】
“怎么了藤原,能应付得了这种东西吗?”降谷零站在墙角的柜子边上,想上前,又担心自己添乱,只能略显焦急地问她,“要是情况不妙的话,你是不是应该向你的同伴……”
“求助的话,大概没办法吧。”千奈又试着标记了一次,失败后收回手,相当平静地抽空回答他,“这个咒灵好像自带一个帐……不,更像是简易领域——总而言之,小林家目前已经和外界完全隔离开了,我们离开不了,想发信息应该也没信号。”
咒灵……这就是她们对这种怪物的称呼吗?还有什么帐、领域的,听起来像是结界之类的东西?
虽然尽是些没听过的名词,但从字面意思上来考虑,降谷零也能理解个大概。他迅速摸出手机,想试试看发消息给Hiro,就发现果然没有信号。
“这种情况你们一般是怎么处理的?”他呼出一口气,从刚刚的视觉冲击中冷静了下来,“所谓的领域……应该是可以从内打破的吧?还是说要解决掉这个诅咒才能……”
“办法当然是有的,教科书式的解决方法有两种,”千奈甩甩因为反震而有些酸麻的手腕,打量着面前的诅咒,“第一,用领域打破领域——也就是咒术师释放自己的领域,用大型领域撑破这个简易领域……”
但她的领域比较特殊,是以信徒为原点展开的,在场的信徒多领域就大,现在在场的就降谷零一个……那小小的也很可爱。
“说来说去还是得用第二种啊,祓除眼前的诅咒,那它的领域自然就会消散。”她微微眯眼,“不过这玩意儿又很特殊……它和我以前见过的普通诅咒都不太一样,虽然看起来只有一级,但它是有智慧……或者说意识的。”
【骗……子……说谎……背叛者……! 】
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发丝将小林勇人吊在半空中,让他看起来像是等待被审判的罪人,也像是待烤的鸭子。巨大的咒灵在黑雾中嘶吼,收紧了束缚,倒吊着的人影忏悔般痛叫,泪水和汗水一起滴入地面。
诅咒源于人类的情绪和失控的咒力,千奈本以为这只不知道在小林家盘踞了多久的诅咒来源于小林美月对父亲欺骗的憎恨,但刚刚标记信徒的时候显示出的却是小林美月的名字——也就是说,这个诅咒是小林美月本人。
“联结么……”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修罗,小林美月,小林勇人。以修罗的术式展开,联结三者的意识……这个诅咒师操纵转化的看起来根本就不只是尸体的肉身,果然连灵魂都能一起……”
咒术协会完全误判了修罗的能力。 TA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一级诅咒师、操纵尸体版下位夏油杰,灰原之前的联想是正确的——修罗的能力和她有点相像,只不过她汲取的是信仰,修罗汲取的大概是……“共情”。
还好当初没让七海独自接手这个任务,不然此时身陷险境的恐怕就是他了。
这边千奈好像大概了解了这个诅咒的特殊之处,降谷零却听得一头雾水。他警惕地看向那个有着少女面孔、蜘蛛下肢的诅咒,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这个怪物……咒灵,是小林美月本人?”
“嗯,你可以理解为……死后灵魂执念变成的?”千奈从包里摸出一枚苦无,随手向诅咒掷去,一股股黑发瞬间击落了那枚带着咒力的苦无,被激怒了似的向她反击。她持剑挥斩,明光下雪白的剑身闪电般掠过,和刚刚不同,轻而易举地斩开了那些发丝。
“这次居然成功了,刚刚的攻击却没起效,是你用了什么别的……法术吗?还是说,小林美月对小林勇人的执念更重,束缚他的守备更为坚固?”降谷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大脑飞转,“而且你刚刚说联结,这个诅咒现在和小林勇人还有那个修罗是联结在一起的?是被修罗人为干涉弄成这样的?”
“我的攻击和刚刚是一样的,诅咒应用的强度其实也差不多,”千奈飞身躲过诅咒接踵而来的攻击,脚尖踩在发丝缝隙里的眼球上蹬踏而上,发出bia叽爆汁的声响,“刚刚会失败应该的确是强度问题——”
“现在攻击我的是小林美月的意识,”说话间,水柱般喷射袭来的发丝再次被她轻描淡写地一刀两断,“她本身的咒力强度差不多在一级左右,对我来说产生不了太大威胁……”
还有几股攻击被她避开,发丝如刀锋般径直没入地面,狭小的客厅震动起来,让降谷零不由得扶住了墙壁。而受到攻击的女孩倒是看着习以为常,把凸起的眼球当台阶似的往上跳跃,两步就扑到了被吊着的小林勇人身前,再次挥剑斩下。
这一次的结果则和第一次相同,她的攻击像是陷入了柔软的泥沼,被软绵绵地推拒开……就像是这些发丝拒绝了她的攻击。
“果然……”千奈皱着眉,看向对此毫无反应、念叨着赎罪的小林勇人,不由得啧了一声,“小林勇人现在被联结着,大概处于一个待转化的区间。他求死的意志助长了诅咒的强度……换句话说,是他不想被我救。”
降谷零觉得这些玄学的东西简直不可理喻——但仔细想来,警方营救人质的时候,倒也不是没有碰到过对方不想被救、不配合工作的情况。
“那要怎么办……跟他讲道理吗?”他总感觉这事儿诡异中又透露出点微妙的科学,努力把自己代进她的思维里,思考破局的方法,“你的能力我记得是魅魔……总之是可以影响他人意识的,不能用在小林勇人身上吗?”
“我的能力要接触到本体才能生效——但现在小林勇人、小林美月还有修罗的灵魂联结在一起。”这也是千奈最为头疼的地方,“小林家父女的本体倒是都在眼前,但现在我没办法接触到修罗,根本没办法标记……”
“……算了,还是力大砖飞吧。”她放弃了思考,后跳避开了诅咒的攻击,站在降谷零面前,牵住他的手,圆溜溜的眼睛凝视他的双眼,“你相信我吗?降谷君?”
……这又是什么流程?他要是说相信的话,她就能喊着友情啊羁绊啊打了鸡血似的冲上去祓除那个诅咒吗?
面对灵异事件的经验仅存于动漫和鬼片的降谷零茫然地想着,回望着她的眼睛,却还是本能地点了点头:“我当然相信你……”
“相信的话,向我许个愿吧。”女孩朝他弯了弯眼睛,“说点什么求求神明大人救救我、解决眼前的困境之类的好听话,我就带你出去,如何?”
虽然完全不知道这家伙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怪话,但在经历了一系列堪称离奇的事件后,降谷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对眼前的少女产生了某种信任。
他干巴巴地看着她,很想吐槽她的用词,却又不自觉地相信她的所作所为一定有她的意义……
“那么……”在觉得自己脑袋坏掉了的理智回炉之前,金发青年小心翼翼地放轻声音,握紧女孩的手,垂着眼,虔诚祈祷般地喃喃,“拜托了,千奈,解决这个诅咒,安全回来……”
这大概是降谷零一辈子能说出口的最不靠谱的愿望了——不寄希望于自己的能力,逻辑,而是将全部信任寄托于某个人的身上……向她祈祷。
而神明大人回应了他的祈求。
浓郁的信仰之力涌入身躯,千奈握着他的手,低头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给他加了点幸运,减少他待会被战斗波及到的概率。
在金发青年错愕的目光中,她潇洒地甩手,只留下一个背影:“放心交给我吧,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这话还是跟承太郎哥学的,当时她就觉得这话超级帅,现在可算有用到的机会了。
“你这家伙……”降谷零单手捂住脸颊,只露出眼睛和一抹绯红,“这种时候还在……”
不给降谷零吐槽她耍帅的机会,千奈便已经转身迎上了诅咒巨大的镰刀。她手中的短剑在咒力的作用下喀拉一声伸展开,变成了一把洁白无瑕的长剑。
【咒具·怜世】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它真正的光彩,伏魔除恶,势不可挡地格开诅咒镰刀似的前肢。诅咒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在攻击下后退半步,像是想要避战,察觉到她的目标是小林勇人后又发出了咆哮声,原本缠绕在天花板上的发丝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像巨茧似的试图将半空中的少女包裹。
“千奈!”降谷零骨节发白,几乎本能地想要上前。下一秒,雪白的剑光如月色般倾泻而下,密密麻麻的发丝纷纷扬扬从空中飘落。
少女持剑劈斩荆棘,目光凌厉地飞剑斩开了束缚住小林勇人脚踝的那些头发:“要想以死赎罪还早得很呢,小林勇人——”
后者从倒吊着的状态下一头栽了下来,反应过来的降谷零飞身上前,接住了他的身体。
被斩落的发丝犹如拥有生命似的在地面上蠕动,黑气蒸腾间执着地爬向掉落在地面被降谷零和他接住的小林勇人,从他裸露在外的一截深色脚踝开始、顺着腕骨爬上。阴冷的气息伴随着怨恨与憎恶蔓延至骨髓,降谷零单膝跪在地面上,皱着眉试图甩开那些黏腻的附着,却完全没有作用。
而被夺走猎物的蜘蛛似的诅咒身上所有的眼睛都盯住了这个夺走她猎物的人类,以快得离谱的高举着镰刀速度尖啸着向他冲来。
镰刀再次被长剑格挡开,发出金石相击的刺耳声响。千奈轻巧地落在降谷零面前,沉着脸剑尖指地,领域便迅速延展开来,化为一处银白的净土,虫孑般的黑气再不得寸进:“滚出去!”
来不及松一口气,降谷零便迅速将小林勇人放在地面上,将他彻底从那些仿佛有生命似的头发里剥离出来,但他的状态显然不太好,嘴唇绛紫,脸上毫无血色,双目紧闭,胸口也只有微弱的起伏。
“小林勇人大概需要急救,”他语速飞快,看向身前的少女,“看起来像是心脏病发作……!”
千奈脚步微顿,回过身,伸手拂过紧闭双眼的中年男子的头顶。由于已经有信徒求她救人,她不再需要把对方的信仰值刷得太高,就可以在领域内行使自己的权能。散落的荧光下,男子的脸色逐渐从苍白恢复了一点红润,心跳也变得有力起来。
“这样就暂时没问题了,”她收回手,再次看向紧盯着这边又被领域阻挡在外的小林美月,微微拧眉,“至于小林同学……”
说实话,千奈稍微有点拿不准应该怎么处理小林美月。对方的性质过于特殊* ,她有点想让夏油杰来看一眼,而不是直接将她祓除——毕竟现在看来,如果直接将她祓除的话,她的灵魂多半也会直接消散。
在千奈迟疑了两秒的档口,失去目标的诅咒后退几步,哀鸣着跌落在地,少女般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悲哀和憎恨,却又像是松了一口气。她向小林勇人的方向伸出镰刀,像是想杀了他,又像是仅仅想要……触碰他的脸颊。
弥漫着的黑雾中,似乎有道红光闪过。下一秒,诅咒便像是得到了什么召唤似的,主动解开了小型领域,消散在雾气里。千奈瞳孔微缩,飞速上前追踪,却只能检测到残余的咒力残秽在原地消失,只有室内的一片狼藉验证着刚刚发生过的激烈战斗。
“……是修罗召走了小林美月吗……”她默默在心里记下一笔修罗展现出的新能力,眉心紧蹙,“这种联结居然还有远程召唤传送的技能,真是方便啊。”
“是……逃掉了吗?”第一次见诅咒的降谷零没太明白事情的走向,略带迷茫地问她,“还是已经解决了……”
“嗯,被她逃掉了。”千奈收起咒具,回到他身侧,蹲下身查看他有没有受伤,“你还好吗,降谷君?刚刚有没有被伤到?”
“……我没事,”降谷零紧绷的背脊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点,伸手抹了一下额头,才发现自己金色的刘海早已被汗水打湿,“就是感觉有点刺激过头了……”
“诶?降谷君也会有觉得刺激的时候吗?”千奈笑起来,指腹拂过他的脸颊,将他脸上的一道血痕拂去,“之前听萩原君说起过你们一起经历过的惊险的事,我觉得跳车飞跃断桥什么的比今天的情况刺激多了,像在演什么电影呢。”
“今天的事就不像在演电影了吗?”金发青年情不自禁地露出半月眼,吐槽道,“恐怖片的刺激程度完全不比警匪片差多少吧……”
……而且,这还算他第一次和她一起……见到她的世界的冰山一角。
千奈莫名其妙被他戳中了笑点,笑着擦了擦眼角,又微微弯下身,认真地看着他:“这大概就是世界的参差吧……所以降谷君会害怕吗?有什么感想?害怕或者适应不了的话,现在跑还来得及哦?”
她的确想要一个“搭档”,也想要朋友,却并不想无视他的意愿……正是因为他是她的朋友,而不是什么工具一样的信徒,她还能给他反悔的机会——毕竟,事实如此,别说普通人了,不想掺和进咒术界的咒术师都大有人在,否则协会能工作的咒术师也不会如此稀少了。
“说什么傻话,谁会害怕啊。”降谷零磨了磨后槽牙,抬手薅住她柔软的鬓发,把她往自己面前带了带,碰了一下她的额头,“我可是警察预备役,怎么可能畏惧这种事——”
“所以,如果以后还有这种事的话,就尽管带我一起去吧。”他以最冷静的口吻对她许下一个最热烈的承诺,紫灰色的眼瞳中倒映着她的脸,“我想跟你一起,面对更多的危险和挑战,维护你我都想保护的一切。”
“我想一直和你一……”
他话音未落,就被千奈抬手捂住了嘴。后者哭笑不得,见他没说出口才松了一口气,无奈道:“不要随便对咒术师说出这种承诺啊降谷君!尤其是在我面前……万一变成什么强制执行的契约就糟糕了!降谷君也不想随便签卖身契吧?”
咒术师的言语往往有微妙的效果,她自己的术式是【神言】,自然更注意这种细节。
被骤然打断的降谷零停顿两秒,感觉到覆在嘴唇上的柔软触感,红晕骤然如潮水般扩散开来,到了深色皮肤也遮挡不住的明显程度,刚刚那种认真宣誓的气势也瞬间荡然无存。
……卖身契是过头了一点,但是刚刚那种对白,怎么看怎么像在表白吧……!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比刚刚面对诅咒的时候还要僵硬,咔吧咔吧扭过脖子,有那么一瞬间不敢看她的表情:“什么卖身契……我知道了,不会乱说的。倒是你,一直降谷君降谷君的……我都直接叫你的名字了……”
“嗯?降谷君想让我叫你的名字?”千奈对他的羞耻心毫无察觉,歪了歪头,十分配合地换了个称呼,“零君?”
降谷零微微瞪大了眼睛,心跳也快了一拍。他突然感觉脸颊似乎有点发烫,竭力压抑住试图上扬的嘴角:“嗯,这样……就可以了。”
……真是够了啊降谷零,被叫个名字居然就像个没谈过恋爱的男高中生似的没出息地傻笑……未免也太丢人了吧?
但仔细想来,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千奈直接叫谁的名字……就算是和她关系很好、一口一个小千奈的萩原,她也是老老实实叫“萩原君”的……
这种特殊的待遇使得他禁不住心猿意马,偷偷去瞥她的神情,但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能用余光一瞥即收。她的发丝看起来很柔软,在脸颊边晃晃悠悠,蹭过白嫩的脸庞,刚刚吻上来的唇瓣上带着浅浅的牙印,大概是刚刚战斗间对峙的时候她自己咬的……
刚刚叫了他名字的少女却又偏偏对他的目光无知无觉,叫了他一声以后便重新蹲下身,去观察躺在他腿边昏迷过去的小林勇人的状态,就好像只是随便叫了一句似的。
……被同期看到的话绝对会被吐槽的吧?比起眼前的JK来说,他莫名其妙的心理活动倒显得更像少女一点。
金发青年有些丧气地鼓了鼓脸颊,微微抿唇,在心里吐槽自己,却也习惯性地转回了工作状态,和她一起看向小林勇人:“他的情况看起来已经好多了,应该暂时不用送医了?”
“嗯,不用,他应该待会就醒了。”千奈用咒力探查了一下他的情况,从他的额头上收回手,基本确定他情况稳定,“在消除他关于诅咒的记忆之前,待会应该能问出真相了吧——毕竟这么一通折腾下来,他的心理防线大概彻底溃败了。”
消除记忆……她果然有这种能力。
降谷零微微一怔。
他本能地看向千奈的侧脸,有些突兀地想:如果刚刚他说害怕的话,她也会这么简单地……消除他关于今天事件的记忆吗?那天晚上也是,他发现了她的秘密,她却没有像对待九条有雅或者江岛似的对待他……
而她最终却没有这么做,是不是意味着她信任他、接纳了他……对她来说,他会是特殊的那一个吗?
第56章
降谷零脑中纷乱的思绪只持续了几分钟,没等他继续胡思乱想,刚刚晕过去的小林勇人就已经颤动着眼帘、悠悠醒转。
“……美月……”睁开眼的时候他的眼前还有些混沌,嘴唇干涩,颤抖着呼唤女儿的名字。看见满室狼藉、长着女儿面容的诅咒已经不见踪影时,那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怔愣。
“您终于醒了,小林先生。”降谷零起身倒了水,凑到他嘴边让他喝了两口,“刚刚发生了什么,您还记得吗?”
“刚刚……发生了什么?”小林勇人哆嗦了一下,干涸的嘴唇张开了几次,却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最终吐出了一句疑问,那双浑浊的眼直勾勾地看向千奈,“你、你……果然也能看见……我女儿是不是回来了?”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们问您才对。”千奈抱着臂,俯视着他,“您应该早就知道了吧——美月,您的女儿,在死后的某一天突然回到了那个房间里……”
“让我猜猜,应该是差不多一个多月前,公安再次找到了你,向你询问你是否知道女儿尸身的去向……在那之后的某一天,你突然察觉到,女儿回到了家中,对不对?小林先生?”
她说的时间是小林美月尸体袭击九条有雅事件之后,降谷零几乎马上就回忆了起来。他微微一怔,有些错愕地看向千奈:“你的意思是,小林先生早就察觉到……而且诅咒已经在这里藏了一个月?!”
“这就要问小林先生了。”千奈看向躺在地上的男人,“我原本以为他看起来状态不佳是因为失去女儿,但刚刚用咒力给他检查身体的时候就发现,他的活力和精力已经被抽取得接近油尽灯枯……咒灵应该已经在此地盘桓已久。”
中年男人嗫嚅着,一时间说不出话。降谷零蹙眉看去,想起一开始交涉时他神经质的表现,再回想对方见到咒灵时似乎的确没有意外和惊恐的神情,便知道千奈多半是说中了。
但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知道女儿的亡魂盘踞在家中,小林勇人却并未向外界求助?是出于恐惧、被困在家中,还是对女儿的愧疚?一个可以出卖女儿换取经济利益的父亲,真的会因为愧疚做到这种程度吗?
“……你还记得我刚刚跟你说,别随便对咒术师做出承诺吗,零君?”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千奈叹了一口气,“这句话对于咒灵来说也是一样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言语就是一种咒。”
她刚刚已经再次尝试过将小林勇人标记为信徒,系统面板上却依旧显示标记失败——大概率代表着修罗的“??”标识消失了,小林勇人的灵魂却依旧和小林美月紧紧联结。
她垂眼看着那个满脸麻木的男人,平淡地陈述道:“小林先生大概是在恐惧或者愧疚的心情下,对女儿美月说出了这样的话……”
【是爸爸对不起你……你要怨恨爸爸的话怎么样都可以,爸爸可以用一切补偿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