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坐下,却也没往榻上坐,直接在脚踏上席地而坐,因为这个姿势和高度,正好能让他清晰地瞧见女郎恬静的睡颜。
他一直都知道,盛乔是个活泼性子,平时醒着的时候,几乎没有一刻的消停——
她爱跑爱跳,爱笑爱闹,还特别喜欢讲话,徐肃年从前曾怀疑过,若是一辈子没有人阻拦她,只怕盛小娘子自己和自己都能说到天荒地老。
但睡着的盛乔,看着很乖,完全没有平日里半点跳脱的模样,徐肃年安静地注视着她的侧颜,完全忍不住脑海里的那些腌臜念头——
如果她能一直这么乖,就会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他也不必患得患失。
他忍不住伸手,轻轻触碰少女垂落在额边的碎发,倾身在她的脸侧偷亲了一口。
少女毫不遮掩的夸赞莫名在耳边回响,“徐少安,你真好。”
徐肃年重新坐回去,又在她的纤瘦的手腕上轻轻吻过。
我一点都不好。
徐肃年想,他一定是全世界最坏的男人,才舍得骗他的小娘子-
一天后,盛乔手里的账目总算理完了,虽然有些具体的数目还有些没搞清楚,但已经足够她列出一个完整的规划了。
在徐肃年的帮助下,盛乔将其整合成一封完整的文书,郑墨看到那一项项整齐的数字,都忍不住震惊。
她当时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盛乔竟然真的做了,还坐得这么好,“阿乔,你好厉害啊。”
盛乔开心地收下夸赞,然后将徐肃年将自己说的话告知郑墨,然后问道:“表姐,我们要不要先去找卢大人试试?”
先前盛乔第一次提,她便觉得这法子不错,有了今日这份文书,郑墨更是信心大增,她点了点头,说:“今天下午我就叫人往驿馆给卢大人递帖子。”
不过话是这么说,郑墨心里也没想着卢烨真的会搭理这件事。
毕竟在朝廷官员心里,有太多的事都比这一间小小的书院重要。
但没想到的是,卢烨居然很快就给她们回了贴,还请她们午后到驿馆小叙。
郑墨是既惊又喜,盛乔则在惊喜之余,没忍住又踩了徐肃年一脚,“同样是长安来的官,一个热络主动,一个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怎么会差距这么大。”
这大约就是清官与酷吏之间的区别罢。
盛乔这样想着,飞快换好了出门的衣裳,和郑墨一起坐马车到了驿馆。
卢烨早从徐肃年那里得知了二人身份,对于两位小娘子也是心怀敬意,因此提前在门口等着,丝毫没有官员架子。
盛乔心里又是啧了一声,对卢烨的态度倒是愈加的温和。
她不擅长交际,干脆也没再费话,直接将写好的文书呈上,剩下的话则又郑墨去说。
卢烨一边听,一边拆了文书认真地看。
两个女郎坐在他对面,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
可没想到卢烨答应的速度比梦里还爽快,盛乔都没反应过来,便听到卢烨说:“此等善事,如何能不答应?”
盛乔还懵着,“您这么快就答应了?”
卢烨笑着说:“不瞒二位,我对此事原本也抱有一丝怀疑的,不敢确定两位小娘子是真心想做,还是只是闲暇之余的玩笑,因此心里犹豫。”
“后来是端阳侯也听说了此事,他心中一向忧国忧民,得知此事后便立刻拊掌称赞,不仅说对两位小娘子十分佩服,还极力劝我,让我一定要答应此事。”
“可以说,这件事多亏了端阳侯啊。”
盛乔却自动忽略了他那一大段话,脑海中只精简地提炼出了一句:是端阳侯在帮她。
可徐肃景不是说,徐肃年不在洛州吗?
第36章 噩梦徐肃年对她爱而不得
送拜帖前,郑墨担心卢烨不会见她们,因此在拜帖上特意写上了两人的真实出身。
不过丹宁长公主想与燕国公府联姻这件事,不算低调,但也没有肆意宣扬,京城不知此事的并不在少数。
卢烨就是其中之一,他平日多跟在御前,最常待的地方是书房和翰林院,对于外间的这些人情俗事甚少过问。
因此,他即便知道坐在对面的两个小娘子身份,也不知他们和端阳侯有何关系,还以为端阳侯此举,是对其中哪位小娘子有意,这才暗中授意他帮忙。
此时见两位小娘子表情不对,卢烨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顿住声音,问:“小娘子怎么这幅表情?”
盛乔不知他知不知道自己和徐肃年的关系,斟酌着不知如何回答,一旁的郑墨干脆替她开口,“端阳侯不是不在洛州城吗?”
卢烨一愣,下意识问:“谁说的?”
郑墨看了一旁的盛乔一眼,说:“是徐家二郎。”
徐家二郎,那不是徐肃景么?
这两位小娘子还认得徐肃景。
卢烨不是傻子,即便此时还不知道真相,也能猜到他们之间关系不寻常。
只是这端阳侯分明就在洛州,二郎君何苦要骗两位小娘子?
但他又不能在这时候推翻徐肃景的话,只得赔笑着说:“先前是不在,今日方归。”
只是卢烨大概实在不擅长撒谎,就连盛乔都看出他的表情不对来了,但碍于卢烨的身份,也不好问得太细。
卢烨还没忘了徐肃年交代给他的任务,此时不着痕迹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继续说:“两位小娘子放心,这件事的确是端阳侯特意关照的,这点是万万不会错的。”
从官驿离开后,盛乔上了马车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问郑墨,“表姐,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徐肃年难道早知道我们要来?”
郑墨当然觉得奇怪,他不仅知道盛乔会来,竟还提前在卢烨面前打好了招呼,可他为何要帮她们?
难道他还不知道燕国公府要退婚的事,是仍把盛乔当成自己的未婚妻才会帮忙的?
但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太可能。
郑墨百思不得其解,反倒是一旁的盛乔忽然开了口,“我觉得,我可能知道原因。”
郑墨很诧异,抬头看她,“什么原因?”
盛乔的脸色诡异地变了变,似有些生气,也似有些难堪,半晌才说道:“其实我觉得,徐肃年可能是喜欢我。”
郑墨傻眼了,“啊?”
她不明白,“你们不是没见过吗?”
“我的确没见过他,可万一他见过我呢?”
盛乔明显是深思熟虑过的,给出的理由也特别充分,“虽然我家很厉害,但也不是完全没人能够替代,偏偏这许多女郎之中,他非要与我成亲。”
“后来我几次提出要退婚,甚至我阿爹阿娘亲自登门,竟还是被他家拒绝了,如今得知我同在洛州,他一面不敢见我,一边又在背后默默地帮我,表姐你说,这不是暗暗地倾慕我是什么?”
郑墨觉得自己彻底被盛乔带跑偏了,因为她竟然觉得盛乔说得很有道理。
她顺着这思路思考,问:“你的意思是,你没见过她,但他曾在哪见过你?”
盛乔点点头,“兴许罢。”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很真实地在苦恼,“难怪之前阿爹总是告诉我,一定要低调行事。”
“可我从前还不够低调么?我连门都不怎么出诶,宴会也不参加,甚至外间很多人根本不知道盛家还有个三娘子,就这样还……”
说着说着,盛乔又忍不住委屈起来,“谁知道他在哪见到的我呀,既不退婚也不敢见我,真是烦死人了。”
原本郑墨觉得盛乔这想法有些过于离谱,端阳侯是个什么样的人,会因为儿女私情,默默地做这么多事?
可她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默默捋了一遍,也觉得除了男人的单相思之外,实在找不到另一种解释。
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安慰盛乔,郑墨不负责任地乱猜,“兴许是端阳侯长得太丑了,心中自卑,所以才不敢见你罢。”
她本是随口一句猜测,却不知盛乔竟真的顺着这话往下琢磨。
徐肃年不敢面对她,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拿不出手。
或许表姐说得没错,他就是容颜有瑕。否则为何先前两家几次相看,连徐家最小的三郎君她都见到了,就是不见徐肃年这个正主的影子呢?
不知是不是话本看多了,总之盛乔最近的想象力愈发泛滥。
她一下子想到了一个出身高贵,却长相丑陋,且性格偏执病态的寡言男子,在一次偶然中遇到了年轻、活泼、明媚、开朗、善良、大方且长得像天仙一样的漂亮小娘子,当然这个小娘子就是她。
他瞬间惊为天人,从此对她一见钟情,并发誓非她不娶。
可男人实在太自卑了,不敢表白,幸而还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出身,成功与梦中的女神联姻,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敢见她,怕她会嫌弃自己,所以还特意找借口离开长安,也是想避开见面的机会。
只等届时婚期一到,就算她在婚后发现不对劲,也已经反悔不得了。
盛乔不算胆小,这会儿却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郑墨看着外面的艳阳天,奇怪地问:“阿乔,你很冷吗?”
盛乔摇了摇头,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再继续胡思乱想了。
可她越是不想去想,就越是忍不住要乱想。
当晚睡觉,她甚至还做了噩梦。
梦中,她不知是去做什么,反正是在一处高楼边凭栏远望,欣赏窗边美景。
忽然不知从哪传来一阵奇异的脚步声,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看,却什么人都没看见,只得重新扭过头去。
但很奇怪,周围分明没有人,她却总觉得有人在背后默默盯着自己似的。
这感觉让她浑身不舒服,盛乔下楼想要去找,最后不知怎么竟寻到了一处深山老林里,她大着胆子喊人,“有人在吗?”
“有人在吗?”
叫了半天都没有人回应,盛乔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其实根本没有人在。
她转身要走,却正撞上一张骤然放大的面孔。
然后,盛乔就被吓醒了!
她喘着粗气从床上坐起来,临间的琥珀听到动静,披着衣裳走进来,见她满头冷汗,忙去拎了壶热水过来给她擦脸,“小娘子,您怎么了?”
盛乔拿温热擦了擦脸,还有些惊魂未定,“做了个噩梦。”
琥珀想要留下陪她,盛乔不想耽搁她睡觉,没答应,赶她回去好好休息。
但等琥珀走了,她其实也根本睡不着,一闭眼就觉得仿佛周围有人在看自己似的,于是就这样睁眼到天明。
用午膳的时候,徐肃年发觉盛乔今日实在有些精神萎靡,仔细观察,眼底竟还有两圈青黑的痕迹。
“昨晚没睡好?”他关心道。
盛乔没什么精神地点了点头,伸手想去夹菜,但夹了半天都没有夹到一个包子。
徐肃年难得看到她这幅没精打采的模样,帮她夹起包子放到她的碗碟里,合理猜测,“是不是昨晚做噩梦了?”
盛乔虽然没回答,但只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猜对了,徐肃年想问问她这是做了什么梦,后劲儿这么大,可还不等她开口,盛乔直接撂了筷子站起身,“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徐肃年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挑了挑眉。
自从昨夜那个梦之后,盛乔心里对徐肃年的态度就隐隐发生了变化。
她原本是很厌恶徐肃年的,觉得他是一个怎么都甩不掉的包袱,但是现在,她在厌恶之余,竟然还带了些隐隐的怜悯。
毕竟徐肃年对她爱而不得,并在背后一直默默关注她,甚至主动帮她在卢烨面前说好话,解决书院的事。
她就算不喜欢他,也不该再对他态度太恶劣。
盛乔回到房间,翻出自己先前写的一封退婚书,默默打开看了起来。
从遇到徐肃景后,她便一直在写退婚书,想让他有时间能帮自己交给徐肃年。
只是最近忙于书院的事,一时没有找到机会。
但现在,她看着这封退婚书,忽然就觉得自己言辞间有些太过激烈了,如果徐肃年看到,会不会刺痛他那颗本就敏感脆弱的心。
就算没有刺痛他,万一他情绪悲愤之下,忽然抹脖子自杀了怎么办。
她可不想一辈子陷在愧疚之中。
盛乔叹了口气,默默撕掉扔进渣斗,预备重新写一封,可无论如何措辞都不满意。
若是直接退婚,怕徐肃年看了会发疯。
因此最合适的方法,就是夸耀对方,贬低自己,但盛乔实在下不去手。
她可以违心去夸徐肃年,却不想昧着良心贬低自己配不上他。
明明只有别人配不上自己的份好不好。
盛乔写了几张都不满意,粗糙地揉成一团扔在地方,然后烦躁地扔了笔,揉着脑袋把自己砸进柔软的大床上,滚了两圈之后,竟就这么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大约是昨夜实在睡得不安稳,房门被人敲响都没能把她惊醒。
过了一会儿,未锁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推开,徐肃年动作利落地翻了进来。
他的动作很轻,落地时也没有带起半点声音,床上熟睡的盛乔更是全然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
徐肃年走过去看了看她,又伸手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确定她是睡着了,心里松了口气。
他察觉盛乔情绪不对,所以特意过来看她,没想到她一直不开门,还担心她是不是病了,原来是睡着了。
但既然都翻进来了,也不必再着急走了。
徐肃年拉过旁边的被子,动作轻柔地盖到了盛乔的身上,然后熟门熟路地走到一旁的美人榻边坐下。
坐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想到她书桌上随意找本话本看看,却一下子就看到了她桌上摊开着的没写完的信。
徐肃年打眼一瞟,一个字没看清,只看到一团被墨水涂黑的黑疙瘩。
原本不感兴趣的,看到盛乔把字全都涂掉之后,反而生出了好奇之心。
正好地上还扔着几个作废的纸团,徐肃年弯腰捡起一个,放轻了动作将其展开,没想到那竟然是写给自己的信——
端阳侯,见字如晤。常闻人夸赞,君实乃善人也。君心德善,吾亦慕之。然……
信只写到这,便停住了。
徐肃年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开头三个字,真的是端阳侯而不是徐少安,终于皱起了眉。
第37章 假想你未来岳丈马上到洛州
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针。
借此喻言女子之心深不可测,难以捉摸。
但徐肃景反而觉得,男人心才是海底针。
他大哥回到驿馆之后,就始终阴沉着脸一句话不说,就连他亲自给他端了杯茶过来,他也当没看见似的,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盯着一处,不是是谁又惹到他了。
齐甄、齐源都不想惹祸上身,早早避开了。
可徐肃景作为亲弟弟,自觉还是该关心关心,难道是盛三娘子知晓他的身份了?
他忍不住问:“大哥,是不是盛三……”
但后面的话根本没说完,便见徐肃年一个眼刀飞过来,当即不敢再往下问了。
徐肃年不愿迁怒别人,冷冷睨他一眼,赶他出去。
纵有天大的好奇,此时也不敢再问了,徐肃景忙不迭地逃出房间,不忘贴心地替他带上房门。
总算清净了,徐肃年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他从袖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团,正是白日在盛乔房间里看到的那张纸。
整张纸明明只有短短两句话二十七个字,徐肃年却像看不懂似的,他将信摊平展开在桌上,开始读第十遍。
他一向自问聪明,却摸不透一个小娘子的心思。
到底阿乔为何给“徐肃年”写这样一封信,她不是很讨厌“徐肃年”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在突然间改变了对他的态度,甚至在信里心平气和地写一些溢美之词。
思来想去,徐肃年忽然想到,盛乔昨日好像去见了卢烨,难道是卢烨对她说了什么?
他立刻起身去找卢烨,卢烨却也十分无辜,对他说道:“我只是按照侯爷吩咐的,特意在小娘子面前提了侯爷两句,别的也没说什么。”
说完见徐肃年脸色不对,卢烨生怕惹祸上身,干脆将昨天的情形完整地复述了一遍,并特意强调,“下官也没想到盛娘子和贵府二郎君也认识,且先前二郎君与盛娘子说的是您不在洛州府。”
从卢烨处回去,徐肃年的脸色更难看了。
不仅没得到答案,反而更加疑惑,要说卢烨的话和二郎先前的话相矛盾,难道阿乔不该更生“徐肃年”的气么,怎么反而改变了态度。
徐肃年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他看了看外间的天色,还是决定旁敲侧击地问一问盛乔。
盛乔那一觉没睡多久,半个时辰就醒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房间里曾经进来过人。
天热,她是被渴醒的,想去给自己倒杯水喝,走到书桌旁,又看到桌上未写完的信,涂黑的疙瘩比她的思路还乱,她烦躁地将其揉成一团然后随手扔进了渣斗。
她从一旁重新取了一张信纸铺开,打算从头开始写,但写了半晌,还是撂下了笔。
她原本的想法还是和先前一样,夸赞对方,贬低自己。
但因舍不得说自己的坏话,于是大篇幅地增加了对徐肃年的夸赞之语。
此时一眼看过去,这信不像是什么退婚书,倒像是一封表达爱慕的情书。
虽然后面她还要起承转折,可若是徐肃年只看到这里怎么办?
盛乔觉得自己简直要愁死了,写了划划了写,没一会儿就糟蹋了一大摞信纸。
她颓丧地想去拿下一张,这时房门被人敲响,徐少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阿乔,是我。”
还没开门,盛乔便觉出了一点不对。
虽然徐少安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但实际上他平时更多时候,还是称呼自己为小娘子,怎么今日叫得这般亲密。
盛乔拉开房门,没急着放他进来,而是先上上下下地将人打量了一遍。
徐肃年只当没看出她的打量,“小娘子看我做什么?”
方才只看表情,盛乔什么都没看出来,但这会儿他一开口,盛乔就感觉到了,他的语气好像比平时要冷。
谁又惹到他了,盛乔最近很少见到他冷着脸了,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徐肃年说完,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不对,他强行将情绪压下去,将声音放柔了些,“外面这么冷,小娘子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盛乔看了看外面还没落下的太阳,茫然地眨眨眼,“这天气冷吗?你是不是染了风寒?”
徐肃年盯着她掩在门边的动作,幽深的眸子暗了暗,“小娘子方才在做什么?”
盛乔本能地想要掩饰。
虽然她是在给徐肃年写退婚书,但实际上大多数时间都在夸他,盛乔本能不想让徐少安看到那些东西,怕他会胡思乱想。
但转念一想,或许男人更了解男人的心思呢,她在房中坐了一下午都琢磨不出来,不如问问徐少安。
于是,盛乔让开身子,将男人拽了进来。
一进屋,徐肃年先看到的就是那满地的废纸团。
看来闷在屋子的时候,盛乔又在给“徐肃年”写信。
他装作不知道,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女郎。
盛乔也不知该怎么开口解释,在心中措辞半晌,还是决定直说——
“我觉得,徐肃年喜欢我。”
“……”
徐肃年一时没反应过来,很是艰难地才没让自己的表情失控。
半晌才问:“什么?”
盛乔惆怅地叹了口气,将自己昨日的猜测全都告诉了他。
徐肃年艰难地理解半晌,总算明白了盛乔的想法。
“他在背后默默帮你,但又不见你,所以你觉得他喜欢你?”
“你觉得我想得不对吗?”盛乔有些紧张地问。
其实她也希望是自己想得太多。
虽说过程全错,可她竟也能猜对结果。
徐肃年不知道自己是该佩服盛乔的想象力,还是该佩服她的直觉。
他摇了摇头,说:“我觉得你猜的很对,他一定是爱慕小娘子。”
听到他的赞同,盛乔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烦躁,无奈地叹了口气。
徐肃年有些想笑,但被他强压下去了,他伸手指了指地上的狼藉,问:“那,这是什么?”
“退婚书。”盛乔沉重地回答。
竟然是退婚书?
徐肃年愣了愣,“退婚书怎么写这么多?”
盛乔叹口气,然后蹲下身子随意捡起一个扔给他,“你看看罢。”
徐肃年展开一看,和他先前捡到的那张内容差不多,只是溢美之词又更加丰富了一些,若不是知道盛乔不会撒谎骗他,他都要以为这是写给情郎的信。
盛乔观察着他的表情,不满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不敢相信的眼神。”徐肃年看着她,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你不是说这是退婚书吗?”
听出他语气的怀疑,盛乔瞪起眼睛,语气不善地问,“是啊,要不然你觉得是什么?”
徐肃年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她,没把那两个字说出来。
盛乔却难得看懂了他的意思,一下子又变得垂头丧气起来。
“其实……”盛乔说,“我也觉得像,所以才会扔掉。”
若不是将要收退婚书的人就是他自己,徐肃年看着她这可怜巴巴的模样,几乎就想开口说要帮她写了。
最终,徐肃年只是轻咳了一声,然后有些不解地问她,“小娘子既要退婚,直说就是,何必拐弯抹角地写这些。”
“还不是怕他伤心。”
“……”徐肃年不可置信,“小娘子何时对他这么温柔起来了?”
不是从前他稍稍想给“徐肃年”说一句好话,就被她瞪的时候了。
盛乔也很无奈,“我也不想,可谁叫他对我单相思,我这个人心又那么软,现在总觉得他怪可怜的。”
“而且……”盛乔左右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对身边的男人说,“我总觉得这个徐肃年一定有什么隐疾。”
徐肃年眼角一抽,“……小娘子何处此言?”
盛乔说:“你想呀,我们两个原本就身份、家世相当,他只要稍微是个正常人,对我一颗真心,我又怎会推拒?偏偏他死活不肯见我,如今却又强拖着不退婚,所以我怀疑他要么是相貌丑陋,要么就是身怀隐疾。”
盛乔解释完这一大通,一抬头,见眼前的男人脸色颇有些难看。
她暗骂自己失策,怎么忘了眼前这个才是自己的真情郎,她当着情郎的面一直提起另一个男人,还不小心踩到了他的痛脚,他的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
于是盛乔立刻搂住他,然后补偿一般在他脸颊上又亲了一口,保证但道:“放心罢,就算他再爱我,我也不会对他有任何一点动心的,因为我只喜欢你一个!”
听到女郎如此直接的表白,徐肃年也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该忧。
他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手里还攥着的废纸,说:“我想,端阳侯或许有什么苦衷罢。”
盛乔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忍不住问:“什么苦衷?”
徐肃年担心自己说得太多,会让盛乔像上次一样疑心自己,只道:“我也不知,只是猜想端阳侯身份高贵,或许会有什么不得说的秘密罢。”
盛乔听了,果然没怀疑什么,她搂紧徐肃年的腰,半晌也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也挺可怜的。”
单相思无果,妻子也成了别人的。
徐肃年听出她言语间态度的软化,忍不住感叹,他的小娘子实在是太心软了。
只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猜测,就能对一个很讨厌的人改变态度。
他忽然想,若这世界上真的有另外一个“徐肃年”,且当真对她情根深种多年,并默默为她付出了许多。
盛乔得知之后,会对那个人是什么样的态度。
就算不会喜欢,也会有感动罢。
若那人也是个有手段的,挟恩图报,然后再一步步地得寸进尺,以盛乔这样天真的性子,会被他骗吗?
徐肃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当然他也永远不可能知道一个答案。
可此时此刻,他被自己的一个想象酸到了。
他怎么可能把盛乔让给别人?
就算只是单相思也实在碍眼。
徐肃年搂着盛乔的胳膊寸寸收紧,他微微垂下头,能看到小娘子如鸦羽般浓密茂盛的眼睫。
徐肃年没忍住,搂着她的肩膀,然后在她的头顶珍惜地亲了亲。
盛乔感觉到他的动作,抬头看向他,眼睫无辜地轻眨了两下,“怎么了?”
徐肃年摇了摇头,“没什么。”
只是忍不住想抱她,想亲她,想要完全地拥有她。
可他如果是徐少安的身份,一辈子都不能把她娶回家。
此时此刻,徐肃年忽然有些厌烦“徐少安”这个身份了。
先前他总是想,能拖一天是一天,盛乔能晚些知道他的身份,他就能接着“徐少安”的名义与她多开心平静地相处几日。
可他现在已经完全不满足于此,他想要完完整整地得到她,想让盛乔成为自己的妻子。
如此一来,他惟有快些恢复徐肃年的身份,因为只有他是端阳侯,才能真正地迎娶盛家三娘子。
想通这点之后,徐肃年发现自己忽然一点都不害怕身份揭露的那一天了,反而希望这天能够快些到来。
反正无论如何,他骗了盛乔这么久都是不争的事实,这些天他对盛乔的心思也算是十分了解了,他清晰地明白,无论如何盛乔都不可能不生气。
如此,何不让那一天早些到来。
当然就算他再期待,他是绝不可能在此时将自己的身份戳破的。
因为此时坦白,就是明摆着的欺骗,但如果……
徐肃年想到了他方才的话——
如果他真的有苦衷呢。
徐肃年眼眸微动,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倾身在盛乔乱动的眼睫上亲了一下。
纯情老实的路线果然还是不太适合他,徐肃年想。
当晚,徐肃年再回到官邸时,面上已经再不见先前的冷厉,只余一片柔和。
徐肃景见到他这副样子,便猜到他下午是去做了什么。
与他打招呼时,徐肃景面上仍是恭恭敬敬,心里却在想,真没想到性子一向冷硬的大哥,有朝一日会被儿女私情牵动情绪,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他撇撇嘴告退了,徐肃年也没留他,回屋之后,便要提笔写信,才写下一个字,便听房门被人敲响。
“侯爷。”是齐源的声音,“属下有事禀告。”
徐肃年拿了本书盖住手边的信纸,然后才叫齐源进来。
“侯爷。”齐源朝他行礼。
徐肃年叫他起身,然后问:“是蒋司马的事?”
徐肃年近来一直吩咐齐源去查蒋司马背后的关系线,下意识便以为他来找自己是为公事。
不料齐源却道:“是长公主殿下寄来的家书。”
怎么又寄了一封信?
那边二郎才刚到没两天,母亲怎么又派人寄信来了。
徐肃年疑惑地将信拆开,不料信上只有一句话:昨日,燕国公向陛下告假,现已赴洛州。
看信上的视线,这信是写于三天前的了。
看来盛怀义已经在路上了。
徐肃年思索片刻,正想对齐源吩咐一句什么,就听房门再度被人推开,徐肃景没敲门就直接闯了进来。
徐肃年瞪他一眼,用眼神骂了一句冒失。
徐肃景却当没看见似的,眼里只有徐肃年手里的信。
“听齐甄说,家里又寄信来了。”徐肃景喜滋滋的,“我才离家这么久,阿娘就想我了。”
他也不和徐肃年客气,直接上手就去抓那封信。
徐肃年大方地让给他。
待看到那信上只有一句话的时候,徐肃景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怎么又是写给大哥的啊。”
徐肃年没理他,只微微挑了挑眉。
兄弟俩人一起长大,若说这事情最了解徐肃年的人是谁,徐肃景自问可以得一个前三甲。
他只看这表情,就知道自家兄长此时的心情不错。
一时都顾不上抱怨,他低头看了眼信上的字,问徐肃年,“大哥,你是不是还没来得及看这信,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
徐肃年说:“我当然看了。”
“那你还……”徐肃景又飞快地把那信看了一遍,完全想不明白他这会儿在高兴什么,“大哥,你未来的岳丈马上就要到洛州了,算算时间,只怕后天就能杀过来了,盛三娘子虽然没见过你,可她爹和你同朝为官这么久,总不会也不认识你罢?”
“当然认识。”徐肃年说。
“那你难道不担心么?”徐肃景无法理解,“你就不怕自己的身份到时候被燕国公拆穿?”
有什么可担心的。
徐肃年移开手边的书,把刚写了一个“燕”字的信纸团成团扔进渣斗。
正不知找个谁来拆穿他,燕国公就自己来了。
徐肃年想,他不该担心,反而该感谢老天实在待他不薄。
第38章 父兄掉马(上)
洛水县。
盛淙拎着刚刚
灌满的水袋横穿过长街,来到巷子口的一处面摊前,“阿爹,我回来了。”
他走到盛怀义对面坐下,将水袋递给他,“赶了半天路,您喝口水。”
天热,骑马又晒,盛怀义头戴一顶从路边买的斗笠,是手工编织的,极为粗糙,再加上他这一身茶褐色的窄袖常服,哪里还像个尊贵的国公,实在是怎么看怎么落魄。
盛淙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亲爹这幅模样,有些好笑,还有些心酸,忍不住劝道:“阿爹,现离着洛州没多远了,要不今晚找个客栈好好歇一歇,明天再好赶路?”
按理说,在长安因着告假的事,再加上路上耽搁的时间,也不差再晚这一天了,可盛怀义根本不能歇,因为他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梦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和一个野男人抱在一起的画面。
虽然他在梦中看不见那个男人的脸,但想来也是配不上他的宝贝女儿的。
这会儿盛怀义忽又想起徐肃年来,至少知根知底,丹宁长公主又和宜秋相识多年,再怎么不好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心惊胆战的。
盛怀义挑了挑碗里的面条,愈发没了胃口,他看了眼天色大致判断了一下时辰,对盛淙说:“你继续吃罢,吃完了就继续赶路。”
盛淙也看过郑墨寄来的那封信,自然明白阿爹是在担心什么。总归也没多远了,盛淙干脆也撂下筷子,说:“早一刻见到阿乔,也能早一刻安心。”
父子俩轻车简从,只带了两个随从。随从听到郎君的话,立刻扒拉了两口面条,然后去一旁的大树下牵马,盛怀义和盛淙上了马,一行人便调转马头往城门口的方向走。
城内人多,又赶上午膳时间,车马行不了太快,盛怀义为了缓和心里的烦郁,干脆和儿子聊起天来。
“三郎,你说阿乔想没想我们?”
盛淙毫不犹豫地说:“一定想了罢,阿乔第一次离开长安,哪会不想阿爹阿娘呢。”
盛怀义却不乐观,“想我还不知道写信,我看啊,她现在是乐不思蜀了,早忘了还有爹娘了。”
听他这酸溜溜的语气,盛淙就知道自家亲爹这是又想到那个不知名姓的男人,心里呷醋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忙说好话安慰,其实心里也忍不住去想:不知阿乔看上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其实那男人身份低些,家境清贫些也无妨,反正盛家既有权又有钱,大不了将他招为赘婿。只怕的是阿乔单纯,又不懂男女之事,被什么坏人蒙骗。
盛淙担心地叹了口气,连扬鞭的力道都不自觉大了一些。
父子二人谁都再说话,只一路快马加鞭,将一天的路程缩成了半天,晚膳都没用。
等看到洛州府城门的时候,正巧太阳西落,在长街上撒下了最后一缕余晖。
进城之后,盛淙第一时间下了马,拿着郑墨寄来的地址去路边问路,然后回来对盛怀义说:“阿爹,墨儿给的地址应当在西城,离这也就一个时辰的路,不远。”
盛怀义接过随从递来的汗巾,擦了擦汗,道:“那就走罢。”
只剩一个时辰的路了,按理说应当快马加鞭才对,但也不知是近乡情怯还是怎的,盛怀义反而放慢了行进的速度。
其中跟在他身边的盛淙见此也没说什么,只陪着父亲一起放慢速度,父子俩并行着,慢慢朝济善堂走去。
眼看天就要黑了,路上的行人也不算多,即便他们放慢了速度,到济善堂的时候太阳还没完全落下。
门口的守卫将他们拦住,盛淙从怀中掏出一枚刻着自己名字的私章,递给那守卫,客气道:“我们是郑娘子的亲戚,这是我的印信,劳烦帮忙通报一声。”
护卫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接了那私章,应声进去通报了。
其实盛怀义去向皇帝告假之前,也不确定皇上会否允准他离开京城,也怕途中会出岔子,因此在回信中并未告知郑墨和盛乔他有来洛州的打算。
不过郑墨在看到那私章之后,就能猜到他们来了,一定会叫上盛乔一起出来。
想到即将要见到宝贝女儿,盛怀义莫名还有些紧张。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忽然有些后悔,至少该找个客栈拾掇拾掇再来的。
不过后悔也晚了,半开的院门内已经传来了脚步声,盛怀义只来得及理了理散乱的鬓发和领口。
“阿乔……”
还不等人出来,盛怀义已然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没想到从门内走出来的,却只有郑墨一个人。
郑墨匆匆跑出来,虽然看到那枚私章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看到盛怀义和盛淙时,还是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姑父……表哥……”郑墨惊讶地迎上前,“竟真的是你们来了,我还以为是门房报错了。”
郑家所有人中,郑墨和郑宜秋这个姑姑的关系最好,小时候还在燕国公府住过一段时间,因此和盛怀义、盛淙也十分亲近。
算起来,也有几年没见过郑墨了,盛怀义看着这个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内侄女,感叹似的拍了拍她的肩头,“许久不见,墨儿长高了。”
盛淙也跟着附和,“是啊,转脸就长成大姑娘了,上次见到墨表妹时,还是她拉着阿乔在宴会上偷饴糖吃的年纪。”
当年郑墨为逃避联姻从家里跑出来,若不是姑姑帮她在家里劝和,只怕她早就被家里抓回去了,哪会有现在的逍遥日子。
因此,在郑墨心里,姑姑、姑父一家甚至比自己的亲生爹娘还要亲。
许久未见,原本还有些眼眶酸酸的,但听到盛淙这话,郑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佯装生气道:“表兄在我的屋檐下还要拆我的台,可别怪小妹我不招待你了!”
盛淙哈哈一笑,“阿爹,你瞧,墨儿果真是长大了,成了当家的大娘子了,也学会摆架子了。”
听着两人笑闹,盛怀义也没说什么,只往郑墨身后敞开的大门里瞧了瞧。
郑墨早就观察着盛怀义的表情,知道他看似在和自己说话,实际心里还是惦着阿乔,她无奈叹了口气,说:“姑父,非是我不带阿乔过来,实在是她现在不在府里。”
天色已经这么晚,阿乔这丫头不在家还能去哪?
盛怀义皱起眉,还没说什么,盛淙已经抢先问出了口,“这么晚了,阿乔是去哪了?”
原本想替阿乔瞒着,但见到盛怀义之后,看到他这幅风尘仆仆的模样,郑墨也是实在不忍欺瞒。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阿乔和人下午就出门去了,一直还没回来。”
盛怀义和盛淙一听这话,脸色皆变得很是难看,父子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答案。
方才还温和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盛怀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和那个车夫?”
郑墨看了眼身后的两个护卫,到底没在门外说什么,她上前两步扶住盛怀义的胳膊,说:“姑父,表兄,有什么话咱们进去再说。”
郑墨直接将二人带到了他和盛乔的院子,只是院子里没有会客的小厅,她原想带到自己的书房的,但毕竟盛淙也在,她们表兄妹之间还是要避嫌,于是便将他们带到了盛乔的书房。
“姑父,表哥,你们这会儿过来,肯定还没吃晚饭罢,我叫人送些吃的过来。”郑墨说着就要去唤人,却被盛怀义拦下了。
“墨儿,我们不饿,你不必再忙活别的了,坐下同我说说阿乔的事。”
原想打个岔,缓和一下盛怀义的情绪的,但听到这话,郑墨也只得乖乖应声。
“是。”
盛乔的书房不算大,设施却齐全,书桌旁摆着几把椅子,盛怀义和盛淙坐过去,郑墨则坐在了窗边的长榻上。
“其实,这件事还是要怪我……”
郑墨叹口气,然后将自己当时是如何选的租车行,如何提前雇佣的车夫,再到后来盛乔到了洛州后所发生的所有事,全都和盛怀义讲了一遍。
“原我只是觉得那车夫的容貌过于出挑,但见他对阿乔还算恭敬,又有一身的好武艺,便也答应了让他留下来。”
“只是没想到……这好好的主仆之
谊竟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阿乔竟真对他动了心。”
郑墨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脑袋几乎要埋进胸腔里去,她不敢看盛怀义的脸色,小声道:“姑父,都是我的错,我当时答应会好好照顾阿乔,但我失言了。”
“不怪你。”盛怀义叹道,“男女之事你情我愿,就算是我在,也不见得能拦得住阿乔。”
他自己的女儿,他是最了解的。
阿乔看着性子软和,好说话,实际上最是倔强,只要她决定的事,任谁也不能改变。
否则当初也不会那么决绝的逃婚了。
她才十六岁,别说长安城了,往常就连燕国公府都没出过几次。可就这样,她也敢一个人跑出来,若不是郑墨在洛州把她拦住,只怕现在已经在几千里外的江州了。
盛怀义叹口气,“阿乔就是这个性子,她不愿意接受我给她定的亲事,想自己找一个如意郎君,也不稀奇。”
他并不气阿乔与人私定终身,只怕担心她性子天真,会被人骗。
郑墨又何尝不懂他的慈父之心,但她心里的愧疚也不是盛怀义这一两句的安慰能开解的,毕竟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当时,我就不该给阿乔雇下这么一个年轻的车夫,那时只想着年轻人赶路定然有力气,又有身契在身,应当也不会出什么事,可没想到那车夫的……”
她的碎碎念没能说完,就被盛怀义直接打断了,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严肃,皱眉问道:“墨儿,你刚刚说什么?”
郑墨还有些发蒙,不知姑父怎么忽然就严肃起来,想了想才道:“我说都怪我,当初就不该给阿乔雇一个那么年轻的车夫……”
“怎,怎么了……”
盛怀义没说话,只是偏头看了看身边的盛淙,正巧他也在这时看过来,父子俩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答案。
半晌,盛淙才终于开口,“墨儿,你说的那个车夫,可是你从永安商行买下的那个姓徐的?”
不知他为何这么问,郑墨茫然地点了点头。
盛淙听完这句,嚯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当即就就要往外冲。
“三郎!”
盛怀义还算冷静,但面色霎时变得更加难看,好似活吞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眼见盛淙就要冲出去,他立刻叫住他,“三郎!站住!”
盛淙不甘心地转过身,急道:“阿爹,我得去找阿乔!”
盛怀义当然知道他出去是想做什么,他反问道:“都耽搁两个月了,还差这一会儿么?再说了,这洛州城这么大,你知道去哪找吗?”
盛淙如何坐得住,还要反驳,却听盛怀义厉声斥道:“多大的人了,一点都稳不住,你这莽莽撞撞的样子,想吓死你表妹么?”
盛淙闻言一怔,看了一旁的郑墨一眼,果见她的眼里浸出了泪水。
郑墨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他二人的表情,也知道一定是哪里出了岔子,眼底的焦急情绪都快溢出来了。
盛怀义原不想说,怕郑墨心里愧疚,但也知道她们表姐妹关系好,若是不告诉她,只怕她更要胡思乱想。
于是盛怀义看了盛淙一眼,疲惫地开口:“让你表哥解释罢。”
盛淙的表情还没能完全平复,语气也十分急切,“你在永安车行雇的那个车夫徐二,根本没离开过京城,当天他阴差阳错地搅到了大理寺的案子里,直接被捉进大牢里,你给他的那枚鱼形佩也早早就丢了,阿乔离京那天,坐得根本不是他的马车。”
所以……
所以徐少安真的不是她在永安车行给盛乔雇的那个车夫,难怪她一直觉得怪怪的。
“可他既不是车夫,又为何待在阿乔身边这么久?他到底想要什么?”
她看向盛怀义,试图寻求答案,不料盛怀义也摇了摇头。
郑墨在信里说,阿乔与书院里的一个车夫定了情的时候,他本能的认为是阿乔在路上雇的车夫。
毕竟原先那个根本没出城,连证明身份的信物都弄丢了。
而盛淙问遍了大理寺当天派出去的所有人,竟无一人知道那枚鱼形佩的下落。
怎么找都找不到,盛怀义也只能猜想,那玉佩或是车夫不小心丢在了哪个角落,然后路过的人看着值钱,便捡走了。
毕竟不知内里的人,也并不知那枚鱼形佩的真正用途。
可没想到这世间竟有这么巧的事,捡走玉佩的人真成了盛乔的车夫,且就这么一路把她送到了洛州,还留了下来。
此人到底是何目的,他知不知阿乔身份,为何要留在阿乔身边?
盛怀义想得脑仁都要炸开了,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能隐隐瞧见天边的月亮了。
天都黑了,阿乔却还没回来。
这下纵是盛怀义也有些坐不住了,他看了眼六神无主的郑墨,问:“墨儿,阿乔今日出门前,没说要去哪吗?”
郑墨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想了想,颤声回道:“她,她说要去郊外骑马。”
饮溪马场是洛州郊外最负盛名的马场,不仅占地广,风景也好,就建在城外的溪山上。
盛乔早就想来这骑马,只是她自己一个人不敢来,郑墨整天忙得团团转,徐少安最近也常常找不到人,她不知道找谁陪着,便一直拖到今日。
原本今日也不想来的,她最近看账本看得实在太累了,难得有半天休息时间,早就计划着要回房睡个天昏地暗。
没想到午膳一过,徐少安就来找她,说要带她去饮溪马场骑马。
“现在吗?”
盛乔本还有些犹豫,不料徐少安竟连新的骑装都给她买好了,是一身特别漂亮的水蓝色。
新衣服当然要穿出去给别人看,脑袋里的倦意瞬间被驱散,盛乔接过徐少安递给她的包袱,点头道:“那你等我,我去换了衣裳我们就走。”
原还不想出门的,但换了骑装出来之后,盛乔才觉得徐少安真是会挑日子。
眼看着入了夏,最近几日天气都很热,盛乔有些不适应洛州的天气,恨不得每天都抱着冰鉴过日子。
今日难得不算很热,太阳也不很晒。
天气一好,盛乔的心情也跟着变好,她坐在马背上,看着身侧与他并肩的徐少安,笑眯眯地说:“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出来玩了。”
徐少安不动声色地挑挑眉,“是吗?”
“是啊!”盛乔回忆道,“上次我们刚来济善堂的时候,你陪我去买衣裳,你自己想想这都过去多久了?”
徐少安假装没听懂她的意思,“原来后来去庆欢楼用膳的那几次,小娘子都不记得了。”
盛乔很容易中计,一听这话立刻很认真地解释,“那几次都是和别人一起,我说得是我们两个。”
“哦。”徐肃年点点头,故意曲解,“原来小娘子是嫌他们碍眼,其实心里只想和我出门。”
这人真是……
盛乔美目轻刮了他一眼,嗔骂一声,“不知羞耻!”
然后也不再理人,攥着缰绳轻叱一声,骑马跑了。
徐肃年没急着去追,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默默地盯着她的背影。
若没算错,盛怀义今天应能到洛州城罢。
但愿他能脚程快些,也不辜负他特意搭得戏台子。
盛乔并不知身后的男人在算计着什么,她一心只有骑马玩乐,一路纵马出城,看着不远处的溪山,心情也跟着开阔起来。
徐少安还没追上来。
盛乔回头去找男人的背影,果然在远处看到了他慢吞吞的身影。
说陪她骑马,却还骑得这么慢,盛乔调转马头,没有折回去找他,只是朝着他的方向大喊,“徐少安,你太慢了!”
徐肃年远远就听到盛乔的喊声,原本还有些阴郁的心情,瞬间转阴为晴。
他勾了勾唇角,松了点缰绳,加快了速度。
但盛乔仍然觉得他慢,坐在马上催促道:“快点罢,我们去的晚的话,马场里
的好马都被人挑没了。”
这饮溪马场,盛乔虽没去过,却听郑墨提起过很多次。
郑墨说这间马场的主人很是厉害,马厩里养着很多名马,且很大方地租借给到此骑马的客人,只是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当然,也可以自带马匹,但盛乔哪来的好马,她和徐少安骑的这两匹,还是从马车上卸下来的呢。
她一门心思想见识一下郑墨口中的那些名马,却见徐肃年走得这么慢,心下很是焦急。
徐肃年却道:“放心,没人和你抢。”
“你怎么知道?”盛乔很疑惑,“今天天气这么好,我觉得一定有很多人来这里跑马。”
徐肃年没有回答,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又卖关子。
盛乔简直要烦死了,一路上都不甘心地问来问去,徐肃年却像没听见似的,当真一句也不答。
直到两人真的到了饮溪马场,盛乔看着那空空荡荡的山头,才终于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你……”
盛乔不敢相信地转头看向徐少安,“难道你把这马场全包下来了?”
徐肃年点点头,带着她去马厩里选马,“小娘子不是早说想来吗?当然要玩得尽兴一些。”
盛乔看着那漫山遍野的茵茵草地,再想到最近看的账册里那流水一样的花销,第一次尝到了心疼银子的滋味。
身后还有马奴跟着,盛乔不敢大声,怕说出来被人笑话,于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凑到徐少安身边,“这,这得花多少银子啊!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徐肃年看着她眨巴眨巴的大眼睛,险些没忍住亲下去。
“我赚银子不就是为了给小娘子花的吗?”
徐肃年满不在意地说。
盛乔却道:“可是,可你也不能一下子扔出去这么多啊,你给我买了一件新衣服,我已经很开心了,再包下这整座马场,哪怕只有半天,只怕也能耗干你所有的银两。”
最近盛乔每天都在和账册打交道,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娘子了。她看着这空旷的马场,只觉得徐少安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贵。
还想再絮叨几句,忽然嘴唇被捏住,想说的话瞬间被吞了回去。
徐肃年到底没忍住亲了上来,然后认错似的小声哄道:“好,我错了,以后都不敢再花这么多钱了,只今天一次,小娘子就原谅我罢。”
盛乔也不愿一直絮叨,听他认了错,便立刻大人大量地原谅了他。
尤其是在看到那一马厩的名马之后——
这么多的马,都是她的,没人跟她抢了!
就知道她会高兴,徐肃年忍俊不禁地等她挑完,然后随手挑了一匹紧挨着她的,由马奴配好马鞍和马镫之后,两人同时翻上了马背。
看着不远处空旷的溪山,盛乔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子豪情壮志来,她握着马鞭朝前一指,对徐少安说:“要不要比一比?”
徐肃年看着她飞扬明媚的眉眼,勾了勾唇角,点头道:“好。”
于是,两人的整个下午,都耗费在了赛马上。
真论起来,小娘子的力气到底是比不过男人的,何况盛乔的骑术也不如徐肃年熟练。
若是真比试起来,只怕盛乔要十局十输。
徐肃年并不想让盛乔不开心,因此在比试中有意相让,不过他也控制着力度,没有让得太离谱,有时输,有时赢,只为让她能玩得开心些。
毕竟,如果他真的每次都落下她一大截,便是傻子也知道这是刻意相让了。
可男人只在前半程放水,后半程则毫不犹豫地往前追,有时能追上,有时却在即将抵达终点时略输一筹,盛乔便觉得自己是真的很厉害。
虽然她只赢了那么两三次,但也正是次数不多,才让她更觉得更加难得,一直玩到天黑都舍不得走。
徐肃年看着她恋恋不舍的模样,明知故问道:“还不想回去吗?”
盛乔点点头,但还保持着一丝理智,她看了看渐沉的天色,说:“还是回去罢,太晚了,而且咱们还没用晚膳呢。”
然而她才说完,忽然看到远处走来两个小厮,他们正抬着一个什么东西,正往两人所在的方向走。
徐肃年用眼神示意她,“去看看。”
盛乔狐疑地走过去,发现他们两人抬着竟是几盘切好的生肉,和几样简单的调料。
她愣了愣,然后顿时转头看向了徐少安。
“若只有赛马,没有烤肉,岂不是兴味减半?”
徐肃年笑着说:“就知道小娘子不舍得走,一会儿我亲自下厨,给小娘子烤肉吃,如何?”
他居然还会烤肉!
盛乔眼眸亮晶晶的,眼巴巴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徐少安,你真好!”
小厮这会已经在空地上架起了火堆,然后将食材摆放好,便很有眼力见地告退了。
马场太大,又连着草地,大多数地方都没有点灯,只有他们这里架着火堆,任哪都是亮的。
若有人在这时走过来,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他们这边。
徐肃年只当没听到远处的脚步声,他看着抱在自己手臂上的盛乔,一副不满意的样子,“只是这样?”
盛乔不明白,“你还想如何?”
徐肃年看着远处隐隐约约的人影,转了个身,特意挡住阿乔视线,然后压低了声音。
在周围一片漆黑中,他如一团火焰,在无声的勾引着谁。
“阿乔,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徐肃年点点自己的嘴唇。
第39章 文案掉马(下)
没让郑墨跟着,盛怀义和盛淙打听了京郊的几处马场位置,便匆匆离开了济善堂。
但因为路上耽搁太多时间,等二人匆匆赶到饮溪马场时,天已经黑透了。
马场的管事拼命拦着他们不让进,“两位客官,咱们今天的马场已经被贵人提早包下了,您二位现在不能进去。”
这一路上,盛淙的耐心早就耗光了,他懒得再与一个小管事费话,直接从怀里摸出一枚刻有燕国公府徽记的令牌,怼到那管事面前,冷声问道:“识字吗?”
管事打眼一瞧,只见那令牌正中间刻着一个斗大的“燕”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御赐燕国公盛府。
虽然这是在洛州,可燕国公府乃大梁百年勋贵,谁会不知?
小管事吓得险些跪下去,哪还敢拦,软着腿给他们开了门。
走进去前,盛怀义忽然顿了一下,看着跟在他和盛淙身后的两个侍从,命令道:“你们两个就守在这,不许再放任何人进去。”
“是!”
吩咐下去之后,盛怀义便带着盛淙快步走进了马场。
独占了一个山头的马场果然很大,但两人还是一下子就找到了盛乔所在的地方,因为这偌大的马场,只有那一处是亮的。
昼夜不停地赶了几天的路,一会儿没歇着,这会儿又要徒步爬半个山头,盛怀义到底是个文官,此时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盛淙听着父亲有些费力的喘息声,往左走看了看,劝道:“要不阿爹先在这歇着,我一定把阿乔带下来。”
盛怀义却朝他摆了摆手,咬牙道:“走。”
等两人好不容易来到了那处点了篝火的空地,还来不及喘息,便立刻去找寻盛乔的身影。
火焰将此处照得大亮,隔着老远,盛怀义就能看到那依偎在一起的两个男女。
只看那纤长般配的背影和亲密的姿态,若那是两个不识得的路人,便是盛怀义只怕也要赞一句神仙眷侣。
可惜其中的女郎是他的宝贝女儿。
盛怀义才刚走过来,就瞧见盛乔像只蝴蝶一样扑到了男人的身侧,两只手臂毫不避嫌地环住他的胳膊,虽离得远不知在说什么,但只看那姿态,很像是在撒娇。
盛怀义脸色分外难看,盛淙更是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垂在身侧的手指攥得咯咯响,他看了
身旁的父亲一样,立刻就要冲上去。
这会盛怀义没再斥责他的冲动,甚至朝他默许地点了点头。
但盛淙还是没能冲出去将那二人分开,因为他才刚迈出一步,就见盛乔好像不知说了句什么,竟忽然抬手勾住了那男人的脖子,然后踮着脚尖亲在了男人的唇边。
盛淙一下子僵住了,像被雷劈过一样顿在那里,他甚至以为自己瞎了,出现幻觉了,还不相信地抬头揉了揉眼睛。
等他再抬头看过去的时候,那两个人竟然还在亲!
盛淙无措地看向身后的父亲,只见他的脸色也很难看,像是吃了什么东西噎住了一样,涨得又红又紫,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盛怀义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大胆的女郎是自己的女儿。
在他的认知里里,他的阿乔还是个不懂人事的小姑娘,虽然已经及笄,心性却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整天嘻嘻哈哈就知道吃和玩,如今竟然,竟然……
盛怀义瞧着不远处那两人交颈相依的模样,只恨不得呕出一口血来,然后立刻将那诱骗他女儿的男人抓过来碎尸万段。
但将要上前时,他又不自觉地顿住了,阿乔从前胆子那么小,会不会吓到?
若就这么冲过去,她会不会羞愧得再不想见人了?
盛怀义忍了又忍,本想等一等,至少等阿乔从那男人身上下来之后再说。
不料他们竟是越来越过分,眼看那男人的手就要摸上自己女儿的腰,盛怀义终于忍无可忍地厉喝一声——
“住手!”
虽然已经入了夏,可山上风大,盛乔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裳,还是有些冷,手脚都冻得冰凉。
但不知为什么,徐少安的身上总是很暖和,盛乔每次一抱住都忍不住放开。
原本只想蜻蜓点水地在他唇上轻啄一口,可在触到他温暖的胸膛时,盛乔忽然又有些不想把手挪开了。
总归这马场里除了他们,也再没有第三个人,盛乔勾着他的脖颈向下,想让徐少安把她抱得再紧一些。
面对女郎的主动,徐肃年其实也有些意外。
若是平时,他自然毫不犹豫地就收紧手臂,可想到方才听到的脚步声,他也怕自己做得太过,反而适得其反。
抬起的手臂将落未落,正犹豫时,一声厉喝骤然从远处传来。
纵是徐肃年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此时也忍不住浑身一僵。
而他怀里的盛乔就更无措了,她甚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沉浸其中时,忽听到外间一声厉吼,下意识就往身前男人怀里缩了缩。
“怎,怎么有人!”
她根本没听出父亲的声音,语气里满是慌乱。
徐肃年见她这动作,稍稍怔了一下,随后立即撩起披风将她罩住。
盛怀义见二人如此举动更是火冒三丈,怒道:“盛乔,你躲着阿爹做什么?”
这句话一出来,盛乔才终于听出是谁,她缩在徐肃年的披风底下,像是一只遇到了天敌的小兽,整个人僵硬得不知所措。
徐肃年环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逃婚两个月后,千里之外的亲爹忽然大驾光临,任谁都要脑子懵一会儿,何况他们两个方才还在盛怀义的眼皮子底下做了那么亲密的举动。
今日的一切都是徐肃年故意安排的,马场空寂无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被其他人看到。
徐肃年不欲让盛乔独自面对亲爹,轻咳了一声,便要转身和人见礼,可还没动作,藏在他怀里的盛乔忽然从披风底下钻出来了。
这一出来,立刻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父亲的兄长。
居然真的是阿爹。
盛怀义的心情十分复杂,脸上更是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恼怒的、严厉的、惊讶的……以至于半天都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盛乔有些害怕,却还是按捺不住心底的思念,忽然就拎着裙摆跑了过去。
纵然再生气,盛怀义也舍不得把女儿推开,他张开双臂将盛乔搂住,“你这孩子……”
话未说完,就被女儿小声的抽泣给打断了,“阿爹……”
明明当初离开家是她自愿,明明在洛州这两个月过得十分逍遥自在,可不知为什么,见到父兄之后就是莫名的眼眶酸胀,泪水不受控制地就淌了出来。
盛乔从不知自己这么能哭,直把阿爹胸口的衣裳都哭湿了。
盛怀义也是第一次见到女儿这个样子,山上风大,他担心她要哭坏眼睛,连忙接过盛淙递来的帕子给她擦眼泪。
“是不是这段时间受了委屈?”盛怀义担心地问。
原本泪水都已经被擦干了,听到这句话却又涌了出来,盛乔抢过帕子使劲抹了抹眼睛,摇头道:“才没有受委屈,只是,只是想阿爹了……”
任谁都到小女儿这话,心都要软了。
盛怀义心里受用,却不会因为盛乔这一通眼泪就忘掉方才看到的那一幕,于是再开口时,语气难免就有些酸溜溜的,“你这小没良心的还知道想你阿爹,我看你啊,早就乐不思蜀了罢。”
哭了这么半天,盛乔原本都要忘记方才的事了,此时经盛怀义提醒,她才想起来远处还戳着一个徐少安。
她有些脸红,借着擦眼泪的动作挡住半张脸,盛怀义看着她这模样,也怕说了重话伤到她的自尊心,只冷哼了一声,然后将视线射向了不远处站着不动的耶男人身上。
那人原是背着身的,不知什么时候转过了身,但依旧站得远远的,又背着光,从盛怀义的方向看过去,甚至看不到他的脸。
他大约也知道自己是死期到了,这才手足无措不敢上前面对。
盛怀义心中更不满,于是用眼神示意一旁的盛淙,让他把那人带到自己面前来。然后拍了拍阿乔的肩膀,温柔地劝道:“方才哭了太久,早就都哭红了,这会儿风大,快进屋去。”
不远处就是一排厢房,是供客人平时换衣服、小憩的地方。
盛乔却难得听懂了阿爹话中的言外之意,知道他是想支开自己。又见兄长阴沉着脸往徐少安所在的方向走去,她一下子就慌了。
她三哥如今虽是文官,可年少时可是随二叔上过战场的,向来学的都是能杀敌的真功夫,徐少安会的那些花拳绣腿哪里够看。
三哥不会是看到了方才那一幕之后,想要打他罢。
几乎没有犹豫,盛乔立刻转身追上了盛淙,拉住他的胳膊,急切问道:“三哥,你要做什么?”
盛淙由她攥着,却不理会,只当没听见她的话,继续往前走。
盛乔见他说不通,急得跺了跺脚,干脆不和他说了,转而跑向徐少安。
然后在徐少安稍显诧异的目光中,盛乔强行拽着他的胳膊,一直将他拽到了父兄面前。
“阿爹,三哥……”
盛乔心里焦急,担心阿爹真的会不留情面的地解决了徐少安,就像之前将虞家赶出京城时那次一样。
盛乔心里急得不行,因此根本没注意那三个男人此时的表情。
“阿爹,三哥,其实我……”
她本想好好组织一番语言,可想来想去根本不记得自己一开始想说的是什么了,最后干脆直接把心里的决定扔出来——
“阿爹,我死都不会和徐肃年成亲的,我要嫁给他!”
盛乔紧紧牵着徐少安的手,向父兄两人郑重宣布,“他才是我的心上人。”
说完,立刻去看盛怀义的反应。
而盛怀义早在看到男人的那张脸时,就已经瞬间变了脸色。
这不是……
这不是端阳侯吗?
不,不可能……一定是他老眼昏花认错了。
端阳侯怎么会在这,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大约只是长得像而已。
想到自己和端阳侯本人不过是朝堂上几面之缘,也不是没有认错的可能,盛怀义求助般地去看自己的儿子,毕竟他和端阳侯同在大理寺为官,接触的机会那么多,总能认出来眼前这个不是端阳侯。
他想从盛淙那得到否定的答案,不料盛淙根本没注意到父亲的眼神。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立在盛乔身边的男人,震惊开口,“端……端阳侯?”
盛乔根本没听懂兄长在说什么,听到端阳侯的这三个字后,她甚至还扭头往身后看了看,可马场空荡荡的根本一个人都没有。
“哪有端阳侯啊……”
盛乔怀疑地看着盛淙,“哥,你是不是眼花了。”
与搞不清状况的盛乔不同,盛淙这句话一说出来,盛怀义就已经十成十地确定了阿乔身边这个年轻男人的身份,眼前当即一黑。
可他仍不愿意相信,挣扎地又问了一遍,“你是……”
但这次,是徐肃年自己开口了。
他看着自己被盛乔紧紧牵着的左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半晌,他将手缓缓抽出来,不动声色地往盛乔身后挪了一步,挡住了她逃跑的路线。
然后才对着盛怀义十分恭敬地揖了一礼,开口回道:“在下,徐肃年。”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死寂,原本还呼啸的夜风都不刮了,连树梢上的枝叶都仿佛停止了晃动。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咚的一声闷响,是盛乔转身逃跑时,撞进了徐肃年坚硬的胸膛。
第40章 算计再也不要看见徐肃年了!
“在下,徐肃年。”
在听到男人这句话的时候,盛乔第一反应是他在胡说八道。
怎么能在她阿爹面前开这样的玩笑呢。
盛乔皱眉想要斥责他胡说,却见阿爹和三哥的表情也很不对劲。
像是不能理解,又像是怀疑人生,当然更多的还是被雷劈过似的震惊。
虽然她没见过端阳侯徐肃年,但阿爹和三哥,都和他同朝为官,一定是认识他的。
如果他在胡说,那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被拆穿。
但阿爹和哥哥都没有说话,难道是默认的意思?
盛乔忽然想起三哥方才那一句带着满满疑惑的质问,而后又想起了从前的许多事——
他明明是车夫出身,却养得一个十分骄傲的性子,对任何人都不见低声下气,甚至能文能武,还懂得如何经营管理一家书院,一手丹青比她见过的许多名家之作都更出色。
原来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贫苦之身,而是丹阳长公主府的天之骄子。
亏她一直觉得他心性坚韧顽强,要报他的恩情,还特意将他推荐到二叔的麾下。而他几番推拒,又说家里不允,原来是因为他根本就是陛下宠臣,官职比她年轻有为的三哥还高。
还有她后来与他坦明自己身份之后,几次在他面前提起端阳侯时,他的态度都怪怪的,不是说他有苦衷,就是说旁敲侧击地替他说好话。
还有那天徐家二郎到济善堂时,两个人的脸色也都怪怪的,当时她就疑心两人是不是认识,但因为他们两个都坚决否认,她也就傻乎乎的相信了。
到如今,她才想明白徐少安当时的眼神。
也难怪端阳侯明明就在洛州,与她离得这么近,却怎么都不愿意见她,更不答应她的退婚。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就是端阳侯本人。
盛乔以前从来不知自己的记性原来有那么好,明明小时候被先生要求背诗,好几天都背不下来,可过去几个月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却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除了那些奇怪的,蹊跷的事,她也忘不了自己在男人面前做出的那些蠢事。
远的不提,就说方才,她竟然一边对阿爹说誓死不嫁给端阳侯,一边又牵着他本人的手,说他是自己的心上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徐肃年是不是要笑死了,在心里想她怎么这么傻,怎么就会被他的谎话哄了这么久。
阿爹呢?三哥呢?
他们会怎么想自己,会不会觉得她疯了?
盛乔不敢继续想下去,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人了。
都怪徐肃年这个骗子!
他,他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盛乔心里恨不得将徐肃年给骂上千遍万遍,实际却却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她怕会在他眼里看到戏谑和嘲笑。
因此,她根本连头都没抬,转身就想跑,可不知这个这个骗子什么时候竟然挪到她的身后去了,正把他将要逃跑的路给堵住了,她一扭头,正撞进了他硬邦邦的怀抱里去。
咚的一声闷响,盛乔哎呦一声捂住自己的额头。
不是疼的,是吓的。
徐肃年早知她会跑,此时见她这冒冒失失的模样,心里轻叹一声。
他伸手去拉盛乔的胳膊,试图让她听自己的解释,谁知手指还没碰到她的腕子,盛乔就像只炸了毛的小猫似的一下子将他甩开了。
“阿乔,你听我解释。”
徐肃年看了眼还没回过神的盛家父子二人,还是想先将盛乔安抚好再说。
可盛乔的反应比他先前想象得还要大,她拼命地甩开他的手,不让他碰,也不让他拿帕子给她擦眼泪。
“阿乔,听我说,好不好?”
便是徐肃年一时也有些无措,还想再劝,却见盛乔直接伸手捂住了耳朵,“你是不是又要骗我?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我再也不想听你说话了!”
盛乔说着,声音里已经不知不觉地带上了哭腔,徐肃年见她哭了,本想伸手去拉她的动作立刻顿住了。
“好,我不碰你。”徐肃年无奈妥协,“只是起风了,我先给你披件衣服,好不好?”
说着,他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想要裹到盛乔的身上。
这时,立在不远处的盛怀义突然开口,“阿乔,过来,来阿爹这里。”
像是迷失在乱林中突然抬头看到了月亮,盛乔毫不犹豫地将眼前的男人推开,更没接他的披风,径直跑向盛怀义。
盛怀义展开手臂将女儿揽在怀里,另一侧的盛淙早已在徐肃年开口时,就解下了自己的外裳,默默地披在了妹妹身上。
父子俩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开口和他说话的意思。
徐肃年一向有自知之明,知道他们在这时候一定不想理会自己,但不知为何,还是下意识地往前跟了几步。
走在后面的盛淙,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徐肃年时,俊朗的眉头还紧紧皱着。
两人年纪相仿,这些年又同在大理寺为官。
对于盛淙来说,徐肃年既是他的上峰,又是他未来的妹夫,两人之间不说关系有多亲近,至少也能算是点头之交。
他对徐肃年一向温和守礼,这还是第一次对他冷下脸,声音里好像带着冰碴子,“侯爷留步。”
只看盛乔那个天真跳脱的性子,就能想象到她家里人到底是有多宠爱他。
盛淙此时的态度徐肃年并不意外,更不会生气,多一个人宠着阿乔,那是他最乐意看到的事。
也正是知道阿乔受宠,盛家人知晓他欺瞒阿乔之后,恐怕第一反应就是要强行断掉这桩婚事。
阿乔生气可以慢慢哄,总有一日能哄好。
可若是这婚事退了,挽回的机会就基本聊胜于无。
面对盛乔时,徐肃年多少有些手足无措,而此时面对盛淙,他则早有准备。
只不过面上不能表现出来。
徐肃年停在盛淙跟前,然后毫不心虚地看向他,眸光里皆是坦荡。
“三郎君,你我共事这些年,我的为人你最清楚。”
此话一出,盛淙将要转身的动作果然顿了顿。
徐肃年见缝插针地动之以容,“我知道这次是我不对,我不该骗阿乔,但你要相信,我起先真的不知她是盛家小娘子。”
盛淙先把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问了出来,“你和阿乔,到底是怎么遇
上的。”
徐肃年老实回答:“令妹离京那日,我正好奉陛下之命将要前往洛州,又不想大张旗鼓打草惊蛇,这才换了个低调的身份。不料盛小娘子也在那巷子经过,错上了我的马车。”
“但我当时真的不知她是谁,只想着借她身份低调离开京城,谁知竟一路同行到了洛州。”
半真半假的话最容易让人相信,盛淙听了果真没有怀疑,只冷声道:“你当时不知她的身份,我信。你想要隐瞒自己的钦差之名,我也能理解。可如今你们已经关系如此亲近,你又何必一直骗她?阿乔性子单纯,最讨厌旁人骗她了。”
徐肃年闻言没说话,半晌才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怎愿骗她?三郎君,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有苦衷的。”
“你能有什么苦衷?”盛淙的语气,几乎和那天盛乔的如初一辙。
徐肃年知道他动摇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反问道:“我此行洛州为的是什么,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
“洛州的水到底有多深,以至于连陛下都不敢完全放心。我此来洛州的消息不算隐秘,朝中很多人都知道。”
徐肃年神情苦涩,甚至还带着一点点不被理解的落寞,“若是让有心之人知道了我和阿乔的关系,你猜他们会怎么做?”
他刻意留白,等盛淙去想。
果然盛淙思考半晌,便立刻瞪大了眼睛,“难道他们还敢对阿乔出手不成?”
“我也不知。”徐肃年摇了摇头,“但我不敢拿她冒险。”
“你不知道……”徐肃年说,“当我知道阿乔就是盛家的三娘子,是我的未婚妻时。我的心里有多高兴。”
“此行路上我与阿乔朝夕相处,虽喜爱她活泼天真的性子,却也不敢表露太过,毕竟我家中还有未婚妻。”
“而当我得知,阿乔竟然就是燕国公府的小娘子时,我几乎是瞬间就想与她挑明身份,告诉她我是谁。”
“可我不能,为了阿乔的安全,我不能告诉她。”
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徐肃年的语气也跟着低沉下来,“明明我就是他的未婚夫,我们是名正言顺,却守礼不能告诉她,甚至要时不时听她提起退婚一事……”
说到最后,徐肃年有点说不下去了,他神色哀伤地看向盛淙,仿佛是想寻求他的认可,“元晦,你也是男人,你能懂我的感受吗?”
不知不觉间,徐肃年对他的称呼已经从疏远的三郎君变成了更为亲近的字。
但盛淙根本没有察觉,因为他早就被这一番话带跑了思绪。
他不自觉就顺着他的话去想:若自己有一个心爱的未婚妻,明明与她两情相悦,却因故不能告知她身份,还要每天听她编排自己,甚至还要听她说起退婚之事……
盛淙总有一种自己给自己戴了绿头巾的错觉。
这样想着,他看向徐肃年的眼神里就不知不觉地带上了一点同情,虽然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徐肃年只当没看见,接着说道:“不过我现下同元诲兄提起这些,并不是想让你同情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真的不是有意瞒着阿乔的。”
“可她现在不想见我。”
徐肃年语气失落,“只望元晦兄能替我在阿乔面前美言几句,不说让她原谅我,至少让我与她说上几句话罢。”
也是可怜人,盛淙看着他仍旧拎在手上的披风,叹道:“我会帮你把话带到的。”
与徐肃年交谈耽搁了一点时间,盛怀义也没等着他,直接向马场的管事借了一辆马车,带阿乔先走了。
本想回济善堂的,但那里人太多,盛怀义也不想郑墨跟着着急,干脆让随从沿街找了一家客栈,开了几间上房,抱着已经窝在他怀里昏昏欲睡的阿乔上了楼。
盛淙慢了几步,等找到客栈时,盛乔已经睡了。
盛怀义看着被帷幔遮得严严实实的架子床,对盛淙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跟自己出来。
盛淙会意,走出房间将房门带上。
盛怀义第一时间问:“徐肃年呢?”
盛淙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回答:“回驿馆了。”
盛怀义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不对,问:“怎么了,你们两个方才谈了什么?”
“也没谈什么。”盛淙说,“他就和我解释了一下当时到底为何要和阿乔隐瞒身份。”
盛怀义命令道:“把他和你说的话,一句一句和我复述一遍。”
“是。”
盛淙应下,便将两人方才的对话从头到尾重复了一遍,盛怀义听了,眉头紧紧蹙起,却始终未发一言。
“阿爹,怎么了?”
盛怀义看了一眼儿子,仍是没说话,心里却在叹气。
他这一双儿女还真是一个性子,又傻又心软,无论别人说什么,都傻乎乎的信了。
徐肃年是何许人也?
年纪轻轻就能执掌主管刑狱的大理寺,审过的冤案只怕比阿乔走过的路都多。
他虽没见过阿乔,可就阿乔那个天真不设防的性子,只怕几句话就在他面前漏了馅。
同行这么久,说徐肃年对阿乔的身份毫不知情,他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至于什么为了阿乔的安全考虑,也不过是借口罢了。
去年的那件楚安侯府的案子不就是么。不仅牵扯到了朱家人,那还是惠国公的妻弟,徐肃年没有丝毫退怯,照办不误,甚至由此受封了端阳侯的爵位。
那样大的案子都敢办,惠国公府和皇后娘娘都敢得罪,若说他此时会畏惧几个不入流的贪官,实在太过可笑。
盛怀义虽然猜不出徐肃年瞒着盛乔的真正原因,却也知道这些都是在胡扯。
不过见盛淙这模样,估计是已经被他说动了。
从前他只以为这位年轻有为的侯爷是个报案的好手,没想到演起戏来也是天分十足。
盛怀义本可以不理会他,可脑子里想的却是饮溪马场看到的那一幕——
阿乔垫脚凑在男人身上,轻柔地落下一吻。
盛怀义也是过来人,知道那温柔缱绻的姿态中,藏着多少的柔情万种。
便是他这做父亲的,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的宝贝阿乔会对一个男人露出这样一副小女儿姿态。
他知道,阿乔是喜欢他的。
这毋庸置疑。
否则她根本不会牵着他的手说想要嫁给他。
阿乔绝不是拿自己余生幸福去打赌的性子。
先前那桩棘手的事还没解决,他向陛下告假时,明显感觉到了陛下的不满。
他不确定陛下是否还没打消让阿乔进宫的念头,也正是因此,才会一直默许徐家拖着婚事不退。
因为这婚事,他的心里也是不想退的。
当时之所以会找上徐家联姻,除了门当户对之外,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就是徐肃年是当今陛下的亲外甥。
就算陛下再想收拢盛家,也不可能和亲外甥抢女人。
因此只要阿乔成了徐肃年的未婚妻,陛下就不可能再将她纳进后宫。
这也是当初为何那么快就给盛乔定下婚事的真正原因。
而之所以没告诉阿乔,是不希望她有负担。
虽然皇帝生出这个念头,的确是想要拉拢盛家,但盛怀义并不想将这一族荣辱都压到年幼的女儿身上。
她的肩膀单薄娇嫩,该披的是锦衣华服,而不是一个不知前路的牢笼。
盛怀义不想让女儿入宫,最好的方法当然还是快些给她定亲。
徐肃年本就是他的第一选择,如今阿乔又对他生了情愫。
这婚事,到底还要不要退呢?
盛怀义一时竟也不能确定,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然后对盛淙说:“明天你亲自去官驿,请端阳侯过来见我。”
盛淙一愣,然后问:“那阿乔呢?”
盛怀义说:“还是让她先回济善堂罢,有墨儿那丫头陪着她,我放心。”
盛淙应道:“是。”
翌日清晨,盛淙先将妹妹送回了济善堂,然后便立刻到官驿去找徐肃年。
他去的时候太早,原还担心徐肃年还在睡着,不
料底下人将他带进去的时候,徐肃年竟已经穿戴整齐了,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来找他似的。
盛淙忍不住问道:“你难道早知道我要来找你?”
徐肃年否认,“反正也睡不着,干脆早些起来。”
盛淙听了这话,不由得朝他眼底看,果然看到两团青黑,只怕昨夜也是辗转反侧多时。
徐肃年只当没看见他打量的视线,问盛淙,“元晦兄来找我,是不是阿乔想见我了?”
盛淙摇了摇头,说:“是我阿爹,他想见你。”
晨起街上无人,何况那客栈离着官驿本来就不算远,徐肃年和盛淙骑马赶到的时候,盛怀义正和随从一道用早膳。
一见到他们二人,盛怀义便撂下筷子,“走罢。”
徐肃年看他一眼,难得恭敬的语气,应道:“是。”
盛淙也想跟着,可还没走两步就被盛怀义支开了,“三郎去用膳罢,我和徐家小子单独谈谈。”
盛淙只得顿住脚步。
徐肃年听着这个称呼,略显诧异地挑了挑眉。但也没说什么,很是顺从地跟着盛怀义走到了楼上房间。
进门后,盛怀义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徐肃年也坐。
徐肃年犹豫了一下,也还是跟着坐下。
旁边就有刚泡好的茶,盛怀义亲自倒了一杯递给他,然后看着他眼底的那一片乌青,说:“昨晚没睡好?”
徐肃年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是啊……我心里担心阿乔,实在睡不着。”
说是盛淙听了这话,只怕又要替他伤怀一番,
不料盛怀义听了之后却笑了,然后对他说:“阿乔最近是不会见你的。侯爷大可不必这么折腾自己。”
徐肃年微微一愣,没想到盛怀义会这么说,一时间没掩住眼底的诧异。
盛怀义却当没看见似的,轻哼一声,道:“还是说,你这样子其实是做给我看的?”
“你早知道我会见你。”
虽是疑问句,但说这话的时候,盛怀义用的是笃定的语气。
徐肃年没说话,盛怀义也没催促。
他端起手中的茶杯轻抿了一口,姿态看起来十分悠闲。
半晌,徐肃年缓缓笑了一下,眼底却没什么情绪,他不怎么走心地恭维道:“燕国公果然是聪明人。”
盛怀义亦轻勾了勾唇角,算是应下了徐肃年的这句夸赞,然后又继续问道:“那这样说来,昨天在马场的那一幕,也是侯爷故意设计想让我看见的了。”
在听到这句话后,从昨晚到现在,便是在坦诚身份时,尚且能保持冷静的徐肃年终于变了脸色,看向盛怀义的眼神中,也带了更深一层的探究。
他当然是故意的。
当初的订婚来的猝不及防,便是母亲也没说到底什么原因,但他知道,自己对盛家来说一定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否则低调了这么多年的燕国公府,不会选择在家族最繁盛的时候,与同样繁盛丹宁公主府结亲。
烈火烹油,可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这段日子以来,盛国公明面上是向母亲提了退婚,可暗地里似乎也默许了他的拖延。
徐肃年由此就更加坚定自己的推测了。
昨晚对盛淙说的那些不过是个引子,他一直都知道,盛怀义才是那个真正拍板做决定的人。
徐肃年真正想要算计的,只有盛怀义。
一个原本就有利用价值的嘉婿,偏偏又能讨得他宝贝女儿的关心。
这么好的一桩亲事,徐肃年不相信盛怀义舍得退掉。
但也没想到,盛怀义竟能猜到他的算计。
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养出阿乔那样傻乎乎的女儿来?
盛怀义仿佛看懂了他在想什么似的,爽朗大笑了两声,然后才道:“能者多劳,越是聪明越想思虑周全,可实际上人活着不必太累,阿乔一辈子有我和她阿娘护着,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她过得开心。”
徐肃年没说什么,但心里是十分赞同盛怀义这番话的。
这会他没再沉默太久,很快就开口道:“我也会好好护着阿乔。”
聪明人打交道不必说得太透,这句已经算是表白和承诺了。
盛怀义看着他,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大致猜到了我的目的,所以才会在昨天故意演那么一出。”
“你还是喜欢阿乔,因此不希望退婚,是不是?”
没想到他就把这话说出来了,徐肃年皱了下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毫不犹豫地将心里话说出来,“骗阿乔这件事,我的确是有苦衷。但我对阿乔的心,日月可鉴。”
听到这话,盛怀义笑了一下,说:“你真的很聪明,我也可以同你说句实话,你的确算准了我的心思。”
徐肃年眸光微微一亮。
“因为你昨天那一出,我的确犹豫了,这桩婚事我确实不想退。”
徐肃年没再克制,脸上很快显出惊喜之色。
但紧跟着,盛怀义又道:“但那是昨天。”
徐肃年脸色一沉,“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现在改主意了,因为我忽然觉得你们并不合适。”
他看着徐肃年一寸寸冷下来的脸色,毫不客气的说:“你心思实在太深,并不适合阿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