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花瓣燕国公还有五日到达洛州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接吻。
但先前的吻是强制的,带有侵略意味的。
而此时的吻是虔诚的,含着满满的温柔。
湿漉漉的头发到底不可能被布巾完全擦干,徐肃年此时单手扣着她的后脑,掌心也是潮呼呼的。
他已经分不清那是他掌心里的汗,还是盛乔头发上的水。
可他不想放手,只想将人再抱紧一些。
坚实的手臂圈在盛乔的腰间,几乎要将人嵌进自己的骨骼之间。
女郎也难得没有挣扎,垂落两侧的手臂下意识往上去寻一个归处,最后自然而然地环住了他的脖颈。
在认识男人之前,盛乔对男女之情的所有了解都来源于从前看过的那些话本。
只是再缠绵悱恻的话本,也只会写男女主人公相遇、相爱的故事情节,对于一切的亲密动作都是点到为止、一笔带过。
纵使盛乔涉猎广泛,也实在尝不出其中真味。
以至于她一直以为,拥抱、牵手,甚至亲吻,已经是男女间极为亲呢的接触。
直到遇到徐少安,她才知道,这些不过是最寻常的触碰,因为你只要看着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他贴得再近一些。
至少盛乔以前从未想过,她有朝一日,会有勾人来形容一个男人。
更没有想过,她会成为一个色中饿鬼,对着一个男人咽口水。
但这不能怪她。
都怪徐少安。
平时徐少安已经够清俊好看了,此时身上裹了水,更如海妖一般,身形匀称修长。
好长的腿,好细的腰。
盛乔起先还埋着头不敢看,后来又在男人的怀里偷偷睁眼。
她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感觉心底莫名有一股想要触碰他的冲动,想挨着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于是,两人就这样越挨越近,越抱越紧,等盛乔再度回过神时,她整个人已经被徐肃年压在了浴桶的桶壁上。
刚刚擦干的头发再度垂入水中,盛乔正有些懊恼,却见徐少安长臂一伸,从置物架的篮子里取了几枚遗落的花瓣,像作画一样,一片片贴在她修长的脖颈上。
“你做什么?”
沾了异物,颈间有些难受,盛乔伸手想摘下来,徐肃年却按着她的手指不让她动作,一双眼睛仍旧盯着她不放。
盛乔都不用照镜子,只想象一下自己现在的模样,也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有多狼狈,披头散发,衣衫不整。
偏偏徐少安又用那样专注、欣赏的眼神看着她。
她起初还颇有些羞怯,后来莫名被这眼神鼓舞到了似的,不知道从哪生出一股子冲动,揪着男人的领口往自己身边拉,凑过去轻啄了一口。
亲完,她明显看到男人俊朗的眉宇微微扬起,似惊也似喜。
他的情绪波动,不过是因为自己的一个吻。
盛乔很享受这种感觉,她意犹未尽,又在男人下巴上亲了一口。
亲完,再去看男人的表情,然后再亲,一下接着一下。
对于女郎的热情,徐肃年既期待又满足,他不再动,就那么等着盛乔接下来的动作。
不想她竟越亲越往下,顺着唇角直亲到下巴,最后来到了他凸起的喉结处。
盛乔对它似有些好奇,因此这次没急着凑上去,反而看着那里眨了眨眼。
徐肃年被她这样的眼神看着,不自觉滚了滚喉结。
盛乔离得很近,清晰地看到喉结吞咽的过程,她终于凑上去,然后使坏一般在那凸起处轻咬了一口。
不过是一时兴起,盛乔发誓自己没有用力,比男人咬她嘴唇的力道还轻上许多。
可不知为何,徐少安竟然十分痛苦的发出一声闷哼,不知道的以为她拿锤子砸他了呢!
盛乔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就以为自己失了分寸,可见他颈间仍是一片光滑,别说齿痕了,就连一点红印都没有留下。
她以为徐少安是故意装痛逗自己,本想真的使劲咬他一口,可见他面上隐忍的表情也不像是装的。
难道他身上有别的什么伤么?
盛乔一下子担心起来,扒着他的领口想要替他检查,“你到底什么了?”
徐肃年清晰地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但幸好两人下半身没有完全贴住,少女也懵懂不知内里,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只单纯地以为他是受了伤。
总不能对她实话实说,徐肃年连忙按住她四处作乱的手指,信口胡扯,“我没事,只是不小心磕了一下。”
“真的?”盛乔明显不太相信,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怀疑。
徐肃年也不知怎么解释,干脆直接转移话题,“热水都要没温度了,你冷不冷?刚刚贴过来身上又沾了水,还是得赶紧换了干净衣服,否则风一吹就要得风寒了。”
盛乔的思绪果然被牵走了,她捂着胳膊摩挲了两下,后知后觉地说:“是有些冷。”
徐肃年赶紧拿宽大的帕子给她兜头裹上,“快擦干,然后换了干衣服再说。”
盛乔抓着帕子的两头,却没动,而是问他,“那你呢?”
她有些为难地左右看了看,“我这里可没有能给你穿的干净衣服。”
徐肃年早已想好了对策,“眼看快到午膳时间了,我这样子怕是不能出去见人,怕只能劳烦小娘子替我去取一趟衣裳。”
盛乔一怔,“我?”
徐肃年指了指自己完全湿透的衣襟,“难道小娘子不该对我负责?还是你舍得让我就这么出去,你不怕我感染风寒?不怕旁的女子见到我……”
不等他说完,盛乔便瞪着眼捂住他的嘴巴,“不许说了,我答应就是了。”
徐肃年早知她会答应,继续嘱咐,“记得把琥珀一起带走。”
不必她提醒,盛乔也不会把琥珀留下的,她可不想让琥珀发现自家小娘子在自己的浴室里藏了一个男人。
“我换完衣服就去给你取衣服。”盛乔抱着两个干净帕子走出耳房,关门前还不忘叮嘱,“你快点把自己擦干噢,不要出去。”
“好。放心吧。”
徐肃年嘴上答应得很痛快,实际等盛乔一走,便立刻又走进了浴桶。
旁边还摆着几桶水,大约是用来调控水温的,徐肃年一个个试过去,果然有两桶是凉水。他倾身拎起,然后毫不迟疑地往自己身上倒。
这两桶水大约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浇到身上如被针扎过一样,冰凉刺骨。
但也立竿见影,身上的燥热骤然被浇灭,徐肃年扶着桶沿喘了半晌,这才走出浴桶,开始擦身上的水。
今日本是来找盛乔说话,他身上特意带了盛乔那日送给他的荷包。
不过荷包里只装一张纸条实在有些太瘪,正巧夏日将至,他将盛乔的名字夹进常看的兵书里妥善收藏,然后叫齐甄去给他买了些驱蚊驱虫的草药填进去。
正巧昨日出门路过一家卖香囊、荷包的铺子,还特意下马给盛乔挑了一枚淡青色的荷包,上绣着鱼穿莲叶的图样。
徐肃年觉得盛乔就如那尾在莲叶下穿梭的小鱼儿,灵动活泼,自由自在。
他将这枚荷包里也塞了相同的草药,一并戴在身上,想在今日送给盛乔。
但方才一通胡闹,两枚荷包都被浸透了。
徐肃年将自己擦干,又去擦那两枚荷包上的水,不过里头
装的草药也都湿透了,怎么擦也擦不干。
徐肃年干脆把草药全都倒出来,然后把那两枚荷**放到窗边晾着。
眼看就是正午了,外间天光正好,徐肃年也在窗边站着,暖洋洋的日光透过半敞的轩窗照进来,正照在他潮湿的肩头。
徐肃年舒适地眯了眯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传来两道脚步声。
徐肃年半个身子掩在窗后去看,果然是盛乔和琥珀一前一后走进了院子,盛乔手里还拎了个包袱,里面应当就是他的衣服了。
徐肃年关上窗户,偏头时,忽然瞧见一旁屏风上挂着几件衣裳,应当是盛乔平日授课时穿的,颜色都非常浅淡,连花纹都没有,因此上面如果沾着什么东西就会十分明显。
徐肃年眯了眯眼睛,发觉那衣服的领口处竟然挂着几根长长的秀发,想来是穿脱衣裳的时候动作太急,不小心揪断了几根。
徐肃年想象着盛乔那毛躁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
明知那衣裳还是要浆洗的,但徐肃年还是很操心地把那几根头发摘了下来。
本想一会儿等琥珀离开,顺着窗边把头发扔出去,转头瞥见窗台上并排放着的荷包,徐肃年瞬间又改变了主意,将那一缕发丝团好,塞进了盛乔送给自己的那枚荷包里。
才拉紧荷包,耳房的门便被人推开,盛乔抱着包袱走进来,见他手里拿着荷包,问:“你方才在做什么?”
徐肃年淡定地把荷包收入怀中,然后将另一枚特意买给盛乔的递给她。
“有来有回,我昨日出门特意给你也买了一枚,往里面装了些驱蚊的草药,但方才都弄湿了。”
说完,指了指窗台上的草药。
“荷包晾干了就好。”盛乔一点都不失望,眉眼之间全是惊喜,“我回头也叫琥珀给我准备些草药。”
她伸手接过那枚荷包,手指在那条灵动的鱼儿上轻轻拂过,认真地说:“我很喜欢。”
这话不是敷衍,盛乔是真的很喜欢这个荷包,颜色、图样都很衬她。
直等徐肃年换了干净衣服离开之后,她还捏着那枚荷包不放。
琥珀端茶进来,瞧见她手里荷包,有些奇怪地咦了一声,“小姐这荷包是哪来的?奴婢怎么从前没见过。”
盛乔紧张了一下,然后立刻道:“就是上次我们和表姐一起出门的时候买的那个呀。”
那枚不是水蓝色的嘛?
琥珀心下疑惑,但看着盛乔特别认真的表情,便没把这话问出口,心想大约是自己记错了罢。
盛乔想起徐少安先前的话,从床上爬起来,对琥珀说:“眼看夏天就要到了,我们改日去街上买些驱蚊的草药,正好能塞进我的荷包里。”
琥珀正给盛乔收拾她先前换下来的湿衣服。
琥珀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见自己不过离开半天,盛乔这屋子里就乱成这样,擦身的帕子和换下来的湿衣服就在美人榻上随意扔着,实在看不过眼。
“好,都听小娘子的。”
听到盛乔的话,琥珀一边敷衍着应声,一边走过去捡盛乔的脱下来的衣裳。
中衣,中裤,还有裹身的轻纱。
琥珀一件件拾起来,然后拍平搭在臂弯,等着晚些时候一起浆洗。
最后她捡起盛乔擦身的帕子,几枚半干不湿的花瓣从里面掉了出来。
她立刻皱起眉,有些担心地问盛乔,“小娘子,你这帕子里怎么夹了这么多花瓣啊,您是不是又偷懒没换第二遍热水呀。”
盛乔沐浴,总是要换两遍水的,第一遍会放花瓣增香,第二遍便只有温热的浴汤,别的什么都不放,以防花瓣一直粘在身上。
盛乔的皮肤敏感,一时半刻地还好,若一直粘在身上,只怕要起红疹子。
盛乔沐浴的时候不喜欢有别人在,在家的时候还好些,有两个浴桶,但盛乔有时也会贪懒,直接从花瓣桶里出来就穿衣服。在这里也是担心她如此,琥珀每次都给她多备出几桶热水。
听着琥珀这语气,倒像是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了似的。
盛乔有些不高兴地嘟起嘴巴,“琥珀,我早就长大了好不好!”
瞧小娘子这天真的模样,哪有半点成熟的样子,琥珀摇了摇头,走过来把手心的证据摊给她看。
盛乔本还想辩驳,见到花瓣的那一刻,又瞬间记忆回笼——
徐肃年湿淋淋将她压在浴桶壁上,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捏起花瓣,一片片地贴在她的胸口和脖颈。
那花瓣一直没有拿掉,还是她后来擦身子的时候,自己擦掉的,这会儿都有些皱巴巴了。
见盛乔忽然不说话了,琥珀也没再唠叨,只道:“小娘子下次要再这样,我只能把剩下的所有花瓣都扔掉了。”
原也不过玩笑一句,盛乔却像是当了真,忙道:“别扔。”
盛乔拽住琥珀,看着她手里的那几枚花瓣,孩子气地重复,“都不许扔。”
她要把花瓣全都晒干,塞进徐少安送给她的荷包里。
与此同时,长安,燕国公府。
盛怀义穿着一身普通的常服,对候在外面的三郎盛淙打了个手势,让他再等一等,然后撩开帘子走进内室。
他看着忙得团团转的妻子,无奈地说:“宜秋,我只是去接女儿回家,又不是要定居洛阳,塞得东西已经够多了。”
“不光是给阿乔的东西。”郑夫人却眉目一横,嗔道,“墨儿不是说了,咱们阿乔在她的济善堂做女先生呢,她能在洛州过得好,也要多亏了书院里其他人的照顾,难道不给旁人也带几样礼物。”
几样……
盛国公想到方才已经装满的三辆马车,嘴角抽了抽,自他计划要去洛州开始,到几次告假陛下终于允准,郑夫人就开始置办东西,一直到今天上午,才说勉强凑齐了想买的东西。
不过他也知道,夫人这是太想女儿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倒也没再阻拦。
只不过出发的时间一延再延,最后走出长安城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盛淙骑马跟在父亲身后,无奈地看了看身后的几辆马车,愁眉苦脸的,“这么多东西,不知道多久才能到洛州。”
“马车让底下人护送,可以慢行,你我骑马,还能再快些。”
盛怀义却早有准备,计算着车程,说:“不出五日,就能见到洛州府的大门。”
第32章 二郎未来小嫂嫂
不知为什么,和徐少安在浴房浑闹了半日,盛乔竟然饿了,明明她早膳吃了那么多东西。
琥珀说:“眼看也快午时了,求知堂应当已经备好了午膳,我去给您取。”
求知堂除了有一个官厨之外,还专门建了一个用膳的小厅。
不过说是小厅,那厅其实一点也不小,足够坐下济善堂的所有学生和先生。
平日盛乔上午有课的时候,早膳和午膳都会去求知堂用,因为那是去水榭的必经之地。
但若是休沐之日,通常是琥珀把午膳取回来,然后琥珀在院子里一起用。
不料盛乔今日却说:“出去走走吧。”
琥珀虽意外,却也没再多问,答应道:“好,我去给小娘子拿衣衫。”
求知堂离得并不远,大约一刻钟就能走到。
盛乔来得有些早,用膳的小厅里没有几个学生,反而郑墨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看上去有些孤单。
“表姐。”
盛乔看见她有些意外。
济善堂一月两次休沐,每次休沐日的第一天,郑墨都会去找孟絮,与她一起核对济善堂的账目。
毕竟这背后主要是孟絮出的钱,连这宅院都是孟家的别院。
往常核对完,孟絮总会留盛乔在家里用膳,今日郑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盛乔问:“表姐,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郑墨看上去脸色不太好,盛乔以为她是病了,郑墨摇了摇头,说:“是阿絮中午还要出门赴宴,我便没多待。”
“原是这样。”盛乔倒也没怀疑。
这时厨下帮忙的厨娘端了饭菜送过来,盛乔拉着琥珀一起在郑墨对面坐下。
难得郑墨无话,一顿饭用的很安静。
盛乔有些不习惯此时的气氛,正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忽然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盛乔顺着菱花窗往外看,竟是纪明实走了进来。
自那日争吵之后,盛乔觉得自己已经许多日没见过纪明
实了。
那日纪明实的话实在让她不舒服,原本盛乔也不记得这事了,但见到纪明实之后,那些不愉快仿佛瞬间都记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就只当没看见,重新低下头去。
郑墨杵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也没出面打圆场。
几人间的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尴尬。
盛乔以为纪明实也会当作没看到自己,不料他竟然直接朝这边走了过来。
“阿乔。”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如往常一样。
如此态度,反而显得盛乔有些斤斤计较,她抿了抿唇,没说话。
纪明实并不意外,也没有要避开郑墨等人的意思,自顾自开口道:“那日我对你说得话,的确是有些过分,但你应该知道,我也是为了你好。”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什么情分你应该最清楚了,我只是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
“但我的语气太急了,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他这番话说得很是诚恳,甚至还朝盛乔规规矩矩地揖了一礼。
角落里零星几个学生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这架势,都在悄悄往这边看。
盛乔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更显得有些局促,半晌才小声道:“我没怪你。”
“还说不怪呢。”纪明实却笑了一下,“连明实哥哥都不叫了,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也当没看见我似的,难道还真一辈子不理我了不成。”
纪明实从桌上捡了个空茶杯,斟了一杯茶,朝盛乔举杯道:“我今日便以茶代酒,向阿乔妹妹道歉。”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分外宠溺,仿若两人当时的争吵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他这般态度,盛乔倒也不好再计较下去,诚恳道:“我真的没怪你,明实哥哥。”
听到“明实哥哥”四个字,纪明实总算松了口气,“你还肯原谅我就好。”
一旁的郑墨也回过神了,虽不知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轻推了盛乔一把,笑着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的情分,阿乔,是不是?”
盛乔明白表姐是给自己铺台阶,当着众人的面,她到底没再说什么反驳的话,学着纪明实的动作,也端起自己手旁的茶杯,一饮而尽。
徐肃年走进来的时候,正看到盛乔和纪明实举杯对饮的这一幕。
再看一旁郑墨半干不尬的表情,也大约能猜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纪明实,也算脑子开窍了。
知道阿乔吃软不吃硬,竟也知道走迂回路线了。
那边纪明实也在此时撂下茶杯,不经意一回头,正好看到他。
虽然动作顿了顿,纪明实倒也没说什么,甚至还很知礼数地朝他点了点头。
一旁看着的盛乔见他如此态度,提着的心当即放松了下来,原本对纪明实的最后一点芥蒂也不自觉放下了。
徐肃年只看盛乔的眼神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知道,这就是纪明实的目的。
在纪明实心中,始终没把他这个“车夫”放在眼里,因为他坚定的相信,燕国公不会答应自己的宝贝女儿和一个车夫扯上关系。
因此,他并不需要在意一个车夫,只需要讨好盛乔就够了。
这个想法,就连徐肃年都不能说出什么问题。
只可惜……
盛乔是他的。
徐肃年掩去眼里轻蔑的笑意,当着纪明实的面,隔着半个花厅朝盛乔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他的动作幅度不大,但郑墨几人都知道,他是在和盛乔打招呼。
盛乔悄悄觑了一眼郑墨的脸色,虽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朝他笑了笑。
虽然时下民风已算十分开放,但徐肃年并不希望盛乔被学生们议论,因此并没有走过去和她同坐的意思。
只是暗示般地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然后,便拎上厨娘递来的食盒,转身走出了求知堂。
小厅里,不知盛乔看到了,郑墨、纪明实、琥珀自然也都看到了男人的动作,只是琥珀一直在状况外,郑墨和纪明实则不约而同地看向盛乔。
明明是很寻常的一个动作,但不知为何,由徐少安做起来,就仿佛充满了暗示——
盛乔瞬间想起了上午在耳房发生的一切。
一缕绯红顺着脸颊一直爬上耳根,盛乔有些心虚地捂住耳朵,看着郑墨和纪明实,“你们,你们看我干什么?”
两人都没说话,但郑墨的眼神实在有些意味深长,盛乔总觉得表姐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
她掩饰般地轻咳一声,说:“我已经吃完了,先走了。”
说完就立刻要往外走,琥珀见她要走,也忙跟着要起身,却被盛乔一把按了回去,“你继续吃,别管我,我就是突然想去花园里散散步。”
“可是……”琥珀还想再说什么,这回被郑墨拽住了。
琥珀不解地看着她,“郑娘子,你拦着我做什么呀。”
郑墨叹口气,“由着她去吧。”
走出求知堂,是一条没有岔口的小路,周围绿荫森森,在夏日能遮挡阳光。
盛乔一边往前走,一边往两边看,低声唤道:“徐少安。”
“徐少安……”
她以为徐少安会在路上等着自己,没想到叫了几声都无人应答。
他竟然真的回去了!
盛乔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亏人家还追了出来,原来根本没想着要等我。”她一边走,一边愤愤地抱怨。
正巧路上有颗小石子,她有些失望地一脚踢开,石子骨碌碌滚了好远。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至于这么生气?”
盛乔动作一顿,忙转身回头,见徐少安正负手站在身后的一处绿茵下。
她先是惊喜地想要跑过去,但忽又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变得矜持起来,“你不是回去了吗?在那站着做什么?”
徐肃年如何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主动走过来,哄道:“小娘子脾气这么大,我哪敢真的回去,只怕小娘子要把我当成石子踢。”
他说得夸张,盛乔故作严肃地瞪他一眼,却掩不住唇角的笑意。
徐肃年见好就收,没再故意惹她生气,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抬手凑到盛乔唇边。
盛乔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做什么?”
徐肃年却拿空着的那只手握住盛乔的肩膀,不许她躲,然后说:“还能做什么,帮你擦嘴。”
盛乔大惊,“我嘴角有东西吗?”
难道她方才和人说话的时候,嘴边一直沾着东西,可她分明擦过了呀。
徐肃年不回答,只是捏着帕子仔细地给她擦起来,那认真的架势,倒像是在提笔作画。
男人的帕子不是多名贵的布料,织绣虽说不上粗糙,可盛乔的嘴唇实在太娇嫩。布料不轻不重地贴上去,绕着她的唇形一点点擦拭着,盛乔忽然觉得有些痒。
她强忍着没动,却还是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徐肃年只当没看见,替她擦完之后,重新把帕子叠好收回怀里,这才道:“没有别的东西,只有没抿干的茶。”
茶,什么茶?
盛乔懵懵的,明显没听懂他的意思。
徐肃年看着她,说:“以后不许随便和别人碰杯。”
盛乔这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却有些委屈,“可我也没和他碰啊……”
重点是碰杯吗?
徐肃年恼火地看了她一眼,“也不许和别人一起喝茶。”
这是什么道理,盛乔更不满意了,“为什么不许,我每天都要和表姐一起喝茶。”
徐肃年被她气得深呼了口气,硬邦邦地说:“郑娘子可以,他不行。”
起先盛乔还没听懂男人说的这个“他”
指的是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她看着男人面无表情的俊脸,语气竟有些新奇,“徐少安,你是不是吃醋了?”
徐肃年看她一眼,不承认,“吃什么醋?”
“当然是明实哥哥的醋了。”
徐肃年一听到那四个字就自动皱起了眉头,“我没有。”
“还有,不要那么叫他。”
他已经许久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盛乔说过话了,但盛乔并不生气,反而觉得他这幅模样很是有趣,于是故意装听不懂,“我怎么叫他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徐肃年知道她是故意在气自己,他阴恻恻地勾了勾唇,然后说:“小娘子不明白没关系,下次我当着他的面再亲你一次,他就明白了。”
说完,拇指在盛乔的唇角摩挲了一下,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一点惩罚的意味。
盛乔莫名被这动作羞红了脸,没再反抗,不怎么乖巧地哦了一声。
就这样,两人笑闹着穿过小路,将要分开时,徐肃年问她要不要到自己那里去,盛乔摇了摇头,说:“我下午要去找我表姐。”
方才吃饭的时候,郑墨几乎一直在发呆,盛乔就算再迟钝也发现不对了,只是碍于在外面才没有开口问。
下午有空,她自然要去郑墨。
徐肃年闻言也没再说什么,只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又叮嘱了两句,这才与她分别。
本想下午陪盛乔的,没想到她有别的事,因此徐肃年用完了午膳,便离开了济善堂。
端阳侯在洛州官驿的消息已经正式放了出去,他最近得多去官邸走走,等着钓鱼。
不过钓鱼更多的时候是等待,好在徐肃年一向很有耐心。
徐肃年没见任何人,甚至没有见卢烨,直接跟着齐甄来到了“端阳侯”的住处,然后把门一关,躺在榻上看起书来。
午后的时光最是悠闲,连徐肃年都有些昏昏欲睡。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是齐源的声音,“侯爷,有人求见您。”
徐肃年方才已经交代了不见任何人,听到齐源的话不由得蹙了下眉,但他也知道,若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情况,齐源绝不会违抗自己的命令。
徐肃年合上兵书,起身去开门,正要问是谁,忽然见齐源往身边一让,露出了身后的另一个人来。
看清那人的脸,徐肃年微微一愣,“二郎?”
徐肃景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冲上来直接抱住了徐肃年,“大哥!”
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徐肃年立刻将他推开,眉眼之间却也难得露出几分笑意,他摆摆手示意齐源退下,然后拉着徐肃景进来,这才问:“你怎么会来洛州?”
“大哥还说呢。”徐肃景叹口气,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盖着丹宁长公主印鉴的信封,递给他,“还不是阿娘担心你,也不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信,偏要我亲自来送。”
徐肃景今年十八,虽然年轻,不过徐肃年其实也没比他大多少岁。
但大约是徐肃年自小便很能稳得住,徐肃景对这个大哥也是既仰慕,又佩服,说话的时候也不由得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徐肃年接过信那一瞬间,在信封上嗅到了一股极淡的香味,像是女人的脂粉香气。
接信的动作微微一顿,而后不准痕迹地放在手边,徐肃年抬头看了自家弟弟一眼,倒没说什么,而是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徐肃景一边喝茶,一边用商量的语气和徐肃年说:“哥,阿娘给你写的到底是什么信,这么宝贝着,竟然还盖了印鉴,弄得我都不敢拆了,一会儿你看完能不能让我也看看。”
徐肃景是真的好奇,想知道这信到底写得是什么。
徐肃年却没有要拆开的意思,把信推到一边,然后眼神审视地看向徐肃景,“你什么时候到的洛州,怎么没提前和我打声招呼?”
“我已经是大人了,洛州这么近,哪还用打招呼。”徐肃景不满徐肃年总拿自己当小孩儿。
徐肃年不置可否,只又将方才的第一个问题重复了一遍,“什么时候到的洛州。”
“当然是今天刚到啊。”徐肃景说。
“是吗?”徐肃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刚来就去青楼?”
徐肃景原本在喝茶,听到这话差点把口中含着的茶水喷出去。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之后,徐肃景一副被污了清白的样子,“哥,你在说什么!我堂堂丹宁长公主府的二公子,怎么会去那种腌臜地方。”
以前他也有这么吵吗?
徐肃年简直被他吵得脑仁疼,原本温和的视线也逐渐冷了下来。
他不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那眼神如刀似剑,又冷又尖锐,即便只被盯上一会儿,都觉得像是要被剖开骨肉似的。
徐肃景被他看得心口咚咚跳个不停,小声反抗道:“哥,你怎么用这个眼神看我。”
徐肃年言简意赅,“说实话。”
徐肃景被他吓得心脏都在抖,只得小声坦白,“……是前天到的洛州。”
徐肃年冷厉的眼神却没有半分挪开的意思,徐肃景只觉得自己被这视线压得不敢抬头,却又有些不甘心,小小声地抱怨,“又把亲弟弟当犯人审。”
徐肃年严肃地一拍桌子,“你说什么?”
徐肃景险些直接跪下去,他看了一眼兄长的表情,仍还有些不服气,“不就是到了洛州没第一时间来找你嘛,大哥至于这么生气吗?”
“都说洛州繁华不输长安,我也是被乱花迷了眼,想着若你在,肯定不许我随便出门,这才多玩了几天,但是,但不也没耽搁什么事嘛,我出发前问过阿娘,这信急不急,阿娘还让我慢慢赶路来着。”
徐肃景委屈地辩解。
徐肃年脸色未变,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洛州的水有多深,若是被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怕是要危险了。”
徐肃景却道:“我不怕。”
其实这次来洛州,并不是丹宁长公主交代的,而是他主动要求的。
大哥只比他大三岁,在他心中,却一直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大哥从小优秀,所以他也刻苦读书,为的就是别人提起自己的时候,能赞一句,不愧是徐家二郎,和他哥哥一样厉害。
能与哥哥并肩,是他最大的愿望。
可不知道是不是大哥入朝为官的原因,最近这些年,大哥越来越忙,和他的关系也莫名透出了几分疏远。
他几次和阿娘提起,想要入朝做事,阿娘却总说他年纪太小,只要先把书读好就是了。
可大哥在他这个年纪,都已经在大理寺做少卿了。
而他还一事无成,成日待在公主府做他的纨绔子弟。
他想做官,想跟在大哥身边,想要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他早知道大哥这次到洛州,是领了陛下交代的差事,所以得知阿娘要给送信的时候,立刻自告奋勇地来了。
不只因为他想大哥,更因为他想待在大哥身边,和他一同办案。
虽然当时大哥没说具体到洛州是什么案子,可他猜也能猜到,一定是和去岁的洪水有关。
朝廷百官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徐肃景知道这件事一定不会和惠国公府的人脱了关系,因此在长安城的时候就没闲着。
到了洛州之后,他会去善喜楼,也是得知善喜楼背后的东家可能是朱家人,因此才扮作纨绔进去耗了两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探查的消息。
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徐肃景还真的有一些发现。
他看着兄长冷冰冰的表情,有些委屈,想要替自己辩解几句,却忽然听大哥叹了口气,“算了,有什么
话改日再说,你这几天也玩累了,先好好休息罢,我叫人给你安排住处。”
听出大哥的态度软化,徐肃景也没再顶嘴,很乖地点了点头。
徐肃年叫来齐甄吩咐了几句,然后让他带着徐肃景去房间休息。
徐肃景应一声就要出去,徐肃年却又叫住他,不怎么温柔地嘱咐道:“不许再出门乱惹事,否则我打断你的腿,听到没有?”
明明是关心自己,却非要用这样的语气。
徐肃景面上不敢露出别的情绪,心中却在腹诽,难怪连未婚妻都要得罪了。
他悄悄地撇了撇嘴,至于徐肃年说的不许出门的话,自然被他转身就扔在了脑后。
怎么可能不出门,他还答应了未来的小嫂嫂,要带她见自家大哥呢。
当晚,徐肃年陪弟弟用了个晚膳,夜里没再回济善堂,但也怕盛乔早晨去找他发现他不在,会生出怀疑。
于是,天刚蒙蒙亮时,徐肃年就离开了驿馆。
而等徐肃景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他迷迷糊糊地穿上衣裳,出门看到齐甄,下意识先问:“我大哥呢。”
齐甄说:“侯爷说有事,一大早就出去了。”
这么早就走了。
还说要一起用早膳呢。
徐肃景先是有些失望,而后又立刻窃喜起来,正好这会儿趁着大哥不在,可以先斩后奏地把盛家三娘子带过来。
如此想着,徐肃景飞快地梳洗更衣,然后骑马出门。
因对洛州城不熟悉,小半个时辰后,徐肃景才找到盛娘子留给他的地址。
原以为是燕国公府私宅,没想到是个学堂。
济善堂。
第33章 府学徐少安也姓徐,徐肃年也姓徐……
徐肃年来找盛乔的时候,盛乔正在拨算盘,满屋子滴滴当当的清脆声响。
桌上还摆着两摞帐册,徐肃年挑了挑眉,问:“这是什么?”
盛乔没抬头,手里动作也没停,“是济善堂的帐册。”
徐肃年看着盛乔手影翻飞的模样,说:“这些原不是郑娘子和孟娘子的事吗?”
盛乔听到这话终于有了反应,拨算盘的手指顿了顿,想到了昨日郑墨对她说的话——
“絮娘说,她要嫁人了。”
盛乔看着郑墨脸上的表情,很是不解,“这不该是喜事么,怎么看着表姐的脸色这么难看。”
郑墨叹口气,说:“我们现在的宅子是孟家的别院,絮娘今天告诉我,待她出嫁后,孟家便要把这间宅子收回去,而且絮娘之后怕也不能再理济善堂的事了。”
“怎么会这样?”盛乔震惊地瞪大眼睛。
“这宅子本就是孟家的,人家收回去也无可厚非,只是絮娘觉得愧疚,特意提前几个月告诉我,让我快些想办法,否则到时候孟家真的来赶人,我们岂不是无处可去。”
虽然郑墨说能够理解,其实心里也忍不住有些埋怨孟絮,当时一口答应愿意出银子的是她,现如今半途抽身的也是她。
这济善堂经营了才三个月。
孟絮是个聪明人,也知道郑墨听了她的话,心里肯定不舒服,她也没再遮遮掩掩,直白地对她说:“阿墨,我知道你要心里怪我,但我也没办法。”
这宅子姓孟,却不是孟絮的孟。
当时郑墨找到她的时候,其实并不是想让她帮忙,只是觉得她在洛州人脉更广,大约能从中牵线周旋。
她将此事与爹娘提起,不料阿爹却说他能帮忙。
孟絮当时也很是震惊,她父兄官职都不算很高,幸而祖上世代累宦,还算有些积蓄,可若供养一座书院,那需要多少银子。
阿爹却对她说:“像孟家这样上不上下不下的人家,女儿再出色,也难以寻得一个可靠的夫婿,可若有了一个好名声,便是公侯世子都不愁嫁。”
孟絮当时并不明白阿爹的意思,只是依照他的吩咐去同郑墨说了,表示自己可以出银子,且家里有个空着的别院,可以挪出来用。
郑墨是既惊讶又欢喜,随后两人又一并筹谋许久,终于算是把这济善堂撑了起来。
而等济善堂彻底开起来之后,孟絮也总算明白了父亲当时的用意。
从前她出门交际,坐的都是末流之位,但自从她承办济善堂之后,所坐的位置竟不知不觉挪到了前排,甚至上个月中阳侯夫人做寿,还给她发了帖子。
孟家在孟絮的高祖,祖父那两代时,还算有些名望,但后来祖父去世,孟家就彻底塌了台,他父亲不过区区五品官,只勉强还能维持一些文人清名。
但中阳侯可是皇亲国戚,往常哪里瞧得起孟家,如今竟然主动给她发帖子,孟絮简直欣喜得说不出话来。
如今,她能去更高层级的宴会,日后,她就能嫁身份更高的夫君。
果然,在中阳侯府的宴会上,明远伯的夫人瞧上了她,想把她说给自己的小儿子。
明远伯早年间也是京城勋贵,但渐渐地家中无人,后来家主又战死沙场,这才迁回祖籍洛州。
圣上深念其恩,不仅将允其爵位世袭,还对其后辈多有优待,明远伯的长子,如今就是在长安为官,幼子的前程定然也不会太差。
只是两家订婚时,宁远伯夫人特意提起,婚前抛头露面倒也不算大事,但婚后需得相夫教子,以夫为重。
这要求并不算过分,孟家自然无不答应,只是这济善堂,孟絮是再撑不下去了。
孟絮将这些一五一十地与郑墨说完,郑墨就明白,此时已再无转圜的余地。
对于孟絮来说,这济善堂只是她扬名的手段,如今目的达到了,何必再往里白扔银子呢。
孟家可还没富裕到那种程度。
就算有闲钱,还不如多置办两抬嫁妆,将婚礼办得再风光一些。
何况像济善堂这样的事,根本就是一个吞银子的无底洞,因为她不是要办一天,也不是一个月,而且想长长久久地开下去。
孟絮有自己的路要走,她又何必为难?
何况这三个月,她也算得上是尽心尽力了。
想通这点后,郑墨也不再纠结,只是对孟絮说:“絮娘,我自知你苦衷,只是腾挪新宅子也需要时间,布置修缮也需要时间,希望你也能理解我。”
孟絮并没有为难她,“我是秋日的婚期,此前,你尽管去办就是了。”
虽说离着秋天还有好几个月,可两个人都清楚,此时最难的不是换宅子,而是郑墨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银子。
不过这话,两人谁都没有提起,因为这是只需要郑墨一个人烦恼的问题了。
郑墨原本也不想告诉盛乔的,没想到她那么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情绪的变化,直接问上了门。
郑墨犹豫了一下,还是同表妹提起了此事。
她已经说得足够委婉,但盛乔听了还是很生气,觉得孟家这根本就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既然没有长久办下去的心,当时又何必给人希望呢。
最重要的是,盛乔完全不明白,为何嫁了人就不能再经营这书院了。
婚前和婚后,又有何不同。
郑墨向她解释,“絮娘也是没办法,她出身不高,婚后自然一切都听婆家的,婆家不许,她又能如何?”
她提到婆家,盛乔觉得整件事里,最让人无法理解的就是孟絮的婆家了。
一介伯府,能瞧上五品小官的女儿,所图的自然不是什么钱财帮衬,只为的是孟絮贤良慈善的好名声。
可她明明所图为此,却又并是真的瞧得上这门营生,否则,也不会再订婚时提出那等要求了。
不过,她再不理解又能怎样,总归不过心下抱怨几句,又不可能真的让孟絮为了这个书院不许嫁人。
她看着郑墨愁眉苦脸的样子,知道她最发愁的就是银子,于是盛乔几乎没有犹豫,立刻道:“表姐,我替你出钱。”
郑墨很惊讶,“阿乔,你可知经营一家书院,一年需要多少开销?你哪来的那么多银子。”
“我有钱。”盛乔说,“就算我没有,我可以找阿爹要,营办书院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他会答应的。”
郑墨知道盛乔说的是事实,以姑姑和姑父的性子,只要她开口,他们就一定会愿意出钱的。
可纵然盛家爵位再高,钱财再多,这样入不敷出花钱如流水的事情,她又哪里好意思开口。
但见盛乔亮晶晶的眼睛,她也不想驳了表妹的好意,只道:“银子先不急,你先帮我理一理最近几个月的账本,这济善堂一年要花费多少银子,还是心里得有个数。”
于是,盛乔从昨晚到现在就一直在算账。
此时听到徐少安问她,她掐头掐中地直接说结果,“表姐要重新找一处院子安置济善堂。”
虽然她前因后果全没有交代,但徐肃年一听她这略显生硬的语气,也能猜到一二,“孟娘子日后不再出银子了?”
盛乔很惊讶,彻底停下了拨算盘的动作,“你怎么知道?”
徐肃年和郑墨昨晚的语气几乎一模一样,“这济善堂说是书院,实际就是个空扔银子的无底洞,孟家家底并不丰厚,孟娘子会退却也是意料之中。”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是冷静,盛乔听了不舒服,抬头睨他一眼。
徐肃年看到她这个眼神就懂了,“你是不是答应郑娘子了,要帮她出这银子。”
盛乔不喜欢他这语气,淡淡的,听着没有什么人情味,于是哼了一声,“是又怎么样?”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徐肃年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问:“这书院并不盈利,全是砸钱的事,你要多少银子才耗得起,郑娘子这些年就没有什么积蓄吗?”
他还记得盛乔同他提起过,郑墨十几岁就离开家在外游历,很少回家。
一个女郎这么早的离开家门,要么是没有家了,要么是与父母亲人的关系淡漠。
郑家一族活得好好的,也就只有第二个原因了。
既如此,郑墨独自一人在外,没有个固定的营收可活不下去。
果然,盛乔道:“表姐说她名下有两间铺子,但因为是她自己盘的店面,位置、生意都不算特别好,每年的营收并不是很多。”
徐肃年问:“铺子在哪?”
盛乔想了想,说:“好像是一间在长安,一间在江州吧。”
“长安的是西市还是东市?”
盛乔答:“西市。”
徐肃年在脑子里飞快地算了一下,然后道:“那一年能有个四五十贯入账了。”
这数量养活她自己吃喝玩乐绰绰有余,可若是想盘活一间书院,只怕连一年的租金都付不起。
盛乔听到他这话,立刻翻开郑墨先前拿给她的账本看,然后很惊讶地看着他,“这你也知道?”
她既惊讶,又钦佩,但也生出一点隐隐约约的不对劲,“你,你怎么懂这么多的东西?”
徐肃年轻咳一声,说:“我从前也想给我阿爹阿娘在西市盘一间点心铺开着。”
“你家有那么多银子,还能盘点心铺?”盛乔直白地提出疑问,“你家不是很穷吗?”
“……”
徐肃年说:“所以不是没盘成么。”
他连忙越过这个话题,主动道:“只往里填钱,一辈子都填不完,何不去找官府的学官商议,与官府合办?”
提起这个,盛乔又垂头丧气了,“哪里没找过,可是根本没人理,后来千难万难地才找到洛州府主管府学、科举的司功参军,可他是孟娘子的兄长。”
“说起来这洛州府的官员也真奇怪,兴办府学难道不是扬名立万的大好事?他们为何不愿意做?”
当然是因为没有银子拿。
徐肃年在心里冷哼一声,却没在盛乔面前表现出来,只建议道:“我最近听说,陛下派了巡抚到洛州,若是洛州的官员不答应,或许长安的官员明事理呢?”
盛乔一听这话,立刻敏感地皱起眉,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样子。
“你让我去找徐肃年?”
“……”
徐肃年顿了一下,“另一个。”
“还有其他的人吗?”盛乔不怎么出门,也不了解官场的这些事,听到他的话,不由得有些茫然。
徐肃年说:“还有一位卢大人,听说,他是上一科的状元,且出身寒门,想必不会拒绝兴办府学这样的大好事。”
盛乔每听一句,眼睛就亮上一分,以至于都忘了去问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
总归死马当活马医罢,这条路能不能走通,还是要试试才知道。
盛乔从座位上跳起来,立刻就要往外走,“我去找表姐商量……”
徐肃年连忙拉住她,“小娘子别急,我话还没说完。”
在盛乔疑惑不解的目光下,他强行将人拉回来,说:“且不说你们能不能见到卢大人,就算你们现在能见到他,到时候与他说什么?”
盛乔想当然地说:“当然是提济善堂的事。”
徐肃年却说:“然后呢?”
“然后?”
小娘子十六年来一直养在深闺,甚少出门,这些事对她来说已经算是很超纲了,她茫然不懂才是常态。
若是从前,徐肃年心里嗤讽一声,也便罢了。
但此时此刻,他没有半点不耐心,无论盛乔是不是他的未婚妻,他都希望她能成为更好的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只要你们提起此事,届时卢大人定然会问你们相应的开销和计划,还有如果官府真的答应,官府出资几何?且除了钱之外,校舍选在哪,山长又是谁,除了先生之外,杂役仆妇又需要多少?”
徐肃年知道盛乔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复杂的事,因此没有一次性同她提太多,只挑拣了最简单易懂的几样说起。
可即便如此,盛乔也被他说晕了,半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肃年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所以,还是先看账本,至少要将济善堂一年的花销算出来,然后再谈别的。”
盛乔觉得他说得对,顺从地点了点头,然后毫不吝啬地夸赞:“徐少安,你好厉害啊。”
没有人不喜欢听到夸奖,尤其还是心上人的。
徐肃年微扬了扬唇,正要谦虚几句,然后就听到盛乔问他:“既然你这么厉害,一定能看得懂账本罢。”
徐肃年:“……做什么?”
“你一定会的,陪我一起看罢。”盛乔不由分说地拉着他一起坐下,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那么多账本,我一个人看不完的,你陪我,好不好?”
这教人如何拒绝。
徐肃年几乎没有思考便立刻答应了,他无奈地揉了揉盛乔的脑袋,“好。”
郑墨带着人走进院子的时候,正看到两人坐在一起看账本的情形。
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这画面的确是赏心悦目,那两人也看着极为相配。
唉,徐少安也姓徐,徐肃年也姓徐,怎么做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郑墨忍不住异想天开,如果这个徐少安不是车夫,而是丹宁长公主失散多年的小儿子就好了。
这样,原先的婚事也不用退了。
郑墨想得出神,也就没注意到身后徐肃景的脸色已经像生吞了一个茄子似的,又白又紫。
他到了济善堂后,声称要找盛娘子,门房很快替她通报,然后这位郑娘子亲自把他带了进来。
可这盛娘子身边坐着的人,怎么越看越像他大哥。
第34章 欺骗谎言如何收场
徐肃年一向警惕,但因为在盛乔面前,他的大半心思都放在了身旁的女郎身上,全没在意外面的动静。
等他察觉到不对,抬头看过去的时候,郑墨已经带着徐肃景往这边走了过来。
一向思维敏捷的徐肃年也被这一幕惊到了,甚至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盛乔也后知后觉地听到脚步声,抬头去看,惊讶道:“二郎君……”
然而对方却没回应。
盛乔顺着他定定的视线去看,转头看到了身边略显呆滞的徐少安。
两人相识这么久,盛乔还从未见他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奇怪地看了看他,又去看对面的徐肃景,疑惑道:“你们……认识?”
从刚看到两人在一起,徐肃景就觉得不对劲。
若不是场合不对,且对方有一个是自己的亲大哥,他看到这两人的身体靠的那么近,几乎都要以为他们是什么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了。
可那日见到
盛娘子时,她又分明说自己见不到自己大哥。
直到这句“你们认识”问出来,徐肃景才确定,盛娘子应当并不知道身边的这个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君。
果然,他还没开口,就听他大哥极为无情的回答——
“不认识。”
徐肃景嘴角抽了抽,然后在大哥充满威胁的注视下,点头,“不认识。”
盛乔却仍觉得奇怪,再度看了看两个人。
此时徐肃年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冷淡平静得挑不出半点错漏,盛乔没看出什么问题,干脆直接说:“那你刚才干嘛那个表情,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呢。”
徐肃年飞快想好了借口,“其实是觉得这位郎君有些面善,先前在店里帮工时,好像见过,又怕认错,这才……”
徐肃景过了十八年,但这绝对是他第一次从自家大哥的脸上,看到疑似为局促的表情,他险些没压住唇角将要扬起的弧度。
徐肃年何尝看不出弟弟是在幸灾乐祸,可此时他已无心顾及,一门心思想要打消盛乔的心中疑惑。
“郎君一看就是贵人,我怎么会认识。”
徐肃年干脆也直接问道:“难道这位郎君也是济善堂的新先生么?”
这话一问出来,盛乔的疑虑立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局促。
因为她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介绍徐肃景,难道要直说他是端阳侯的亲弟弟么?徐少安会不会多想。
正犹豫着,徐肃景已经施施然地朝二人揖了一礼,自我介绍道:“在下徐肃景。”
徐肃年淡定回礼,“在下徐少安。”
“少安”是大哥的字,除了阿娘之外,平时甚少有人这么叫他。
看来兄长一直在盛娘子面前以“少安”自居,只是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两人分明早有婚约,又何必假借其他身份?
徐肃景满腹的疑惑想要探究,奈何兄长似乎并没有久留的意思,打了个招呼就说要告辞了。
接下来说的事,的确不太适合徐肃年听,盛乔巴不得他赶紧走,没多想就立刻同意了。
郑墨也没说什么,沉默地点了点头。
徐肃景倒是有心让他留下,但还未开口,就见大哥在经过自己时,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对兄长的畏惧一下子战胜了看热闹的心思,徐肃景哪还敢多说话,默默闭上了嘴巴。
等徐肃年走后,盛乔立刻看向徐肃景,“二郎君,你今日来找我,是不是可以带我去见端阳侯了。”
本来是可以的,但是现在……
徐肃景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郑墨拉着两人坐下,又吩咐琥珀去上茶。
徐肃景端着茶杯沉吟半晌,一句话逗没说出来。
盛乔看出他的为难,忙问:“怎么了?”
答应是肯定不能答应的,虽然不知道大哥为何要骗盛三娘子,但若是因为自己,坏了大哥的好事,只怕要被大哥记恨一辈子。
于是,徐肃景犹豫了半晌,还是道:“我大哥,的确不在洛州。”
“什么?”
郑墨和盛乔几乎异口同声。
徐肃景道:“我昨日去驿馆时,只见到了我大哥的随从,他说我大哥未在洛州府,而是去了下辖的郡县,想是有什么公务要办。”
话里半真半假时,最像真话。
盛乔果然没有发觉什么不对劲,很是失望地垂下眼睫,“居然真的不在。”
看她的表情,徐肃景不由得更加疑惑,原先她以为,盛三娘子想见自家大哥,只是想尽一尽未婚妻的本分。
可现在……
她分明已经有了另一位“情郎”,难道还要吃锅看盆,两不耽搁?
徐肃景实在有些搞不懂了,纠结半晌,还是没忍住把话问了出来,“小娘子,方才那位……他是……”
这回轮到盛乔语塞了。
要不要与他说实话呢?
盛乔看了看一旁面无表情的郑墨,咬了咬牙,干脆直接坦白,“其实,我是想去找你兄长退婚!”
“退,退婚?”
徐肃景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头晕,“为何要退婚?”
盛乔没说话,但看表情,颇有几分羞怯。
徐肃景明白了,但他的头更晕了,“你要为了刚才那个徐少安,和我大哥退婚?”
“不是为了他。”盛乔试图解释,“是为了我自己,我本来就想退婚。我阿爹已经去见过丹宁长公主了,早已主动提出要退婚,但丹宁长公主说端阳侯不在京城,不好替他做出这么重要的决定,我这才想着……可没想到你大哥并不在洛州。”
明明是晴空万里,徐肃景却觉得自己脑袋被雷劈过,额头一跳一跳地胀痛。
他沉默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盛娘子,我只问你一句,请你务必如实告知。”
盛乔点头。
徐肃景说:“你是不是,喜欢方才那个徐少安。”
盛乔:“……”
没想到他这么直白的就把这话问了出来,不过盛乔一向不是个遮遮掩掩的人,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虽然郑墨还在,但她仍是坦诚地点了点头。
哐当!
徐肃景手里的茶杯滑落,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对面两个女郎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可徐肃景已经无暇顾及了。
他未来的嫂嫂想和自己的大哥退婚,原因是喜欢上了自己的大哥?!
若不是亲耳听到,徐肃景都要觉得自己是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折子戏。
不!就连折子戏都写不出这样曲折离奇的故事!
如今却发生在了自己亲大哥的身上。
其实这一切本来很简单,只要大哥说清楚自己的身份,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所以,大哥为何不直接说明自己的身份呢。
盛乔没想到自己这句话会引得徐肃景这么大的反应,但想想也是,她本身应当是他大哥的未婚妻,如今却堂而皇之地与另一个男人生了情谊,若不是看在她姓盛的份上,只怕当场就要与她翻脸了。
但也正是因为她姓盛,所以才养得出这般坦荡的性子。
即便她喜欢上了一个车夫,她也觉得没什么说不出口的。
于是,盛乔只当自己没看见那跌落在地的茶杯,接着道:“今日我将这些坦然告知二郎君,也是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我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与家父提起了退婚之事,但因端阳侯不在长安,只能一推再推,若是二郎君愿意,不知道能不能将我今日的话带给令兄,请他好好考虑一下。”
徐肃景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看向她的眼神不自觉地就复杂了起来。
她是那般的干净、坦荡,如清风,如明月。
便是他,此时都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怕印出自己心底那些乱七八糟的谎言。
那他大哥呢?
徐肃景忽然有些不敢去想,若有一日,盛三娘子得知了徐少安就是徐肃年,她会是什么反应。
思及此,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大哥一直没有说出真相。
大概是因为,他无法面对女郎那双干净无暇的眼睛罢。
徐肃景怅然地叹了口气,点头,“放心,盛娘子,你的话我一定替你带到。”
这话绝对是真情实感,带着满满的恳切。
盛乔立刻松了口气,对他感激地笑了笑。
徐肃景心里却更愧疚了,没再多留便找借口告辞。
盛乔和郑墨亲自将他送出大门,等他上马离开之后,两人才
转身回去。
这期间,郑墨始终一言不发。
盛乔不安地看了看她,不知她是不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话生气了。
“表姐,你……”盛乔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和徐少安在一起。”
郑墨本想点头,但在触到盛乔的视线后,又摇了摇头,“没有。”
盛乔不怎么相信的样子,“真的?”
郑墨点了点头,说:“真的。”
盛乔仍仔细盯着她的表情,直看到郑墨无奈牵起嘴角朝她笑了笑之后,才心满意足。
郑墨干脆顿住脚步,对她说:“阿乔,你喜欢谁都不要紧,我只怕你会受伤。”
盛乔以为她也是和纪明实一样,担心徐肃年是贪图自己的富贵,立刻替他解释,“他不会的表姐,他先前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但实际上,郑墨指的并不是这个。
方才在院子里,她站在徐少安对面,几乎一直在盯着男人的表情看,怎么看怎么觉得今天的徐少安特别的不对劲。
她早就觉得,徐少安并不像个车夫,无论是名字、长相、还是身上的气质,都会让人觉得,他更像一个上位者。
之后郑墨也偶尔会露出这样的想法,但因为她与徐少安的相处时间并不长,且他在盛乔面前时,也并无什么反常的表现,因此那些疑虑便被她暂且压了下去。
但在今日见到徐肃景之后,那被强行压下去的疑虑终于又弹了出来。
虽然徐少安和徐肃景都否认了两人曾见过面,可郑墨就是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她觉得这两人可能认识。
也或许不仅是认识,而且有什么关联。
徐少安。
徐少安。
郑墨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生出一个极为离谱的念头。
徐肃景姓徐,徐少安也姓徐,这其中,真的只是巧合吗?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郑墨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那徐少安的年岁,一看就比徐肃景要大上几岁,而那徐肃景只有一位兄长,就是端阳侯。
总不可能徐少安就是端阳侯罢?
这想法有些太过荒唐。
郑墨自嘲般地摇了摇头。
盛乔看着她脸上表情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忍不住问:“表姐,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啊?”
郑墨这才回过神,看着自家表妹天真的眉眼,只怕心里的猜测会把她吓到。
毕竟只是猜测,还没有证据,贸然告知阿乔,反而会引得她惶惶不安。
于是,郑墨没再反驳她方才的话,只笑着道:“好,你喜欢就好。”
心里却在想,该给长安去封信,让车行的掌柜寄一副车夫的画像过来,到时候一看便知真假。
盛乔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以为表姐并不反对自己和徐少安之间的事。
回到院子里,盛乔看着还没合上的账本,然后将徐少安上午给自己提的那些关于济善堂的建议告诉了郑墨,“徐少安说,我们可以试着去找一找卢大人。”
她说这话的本意,是想拉高徐少安在表姐面前的好印象,殊不知郑墨听了却更加确信,这个徐少安,绝对不简单。
寻常的车夫哪会知道这些?
郑墨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示意盛乔接着往下说:“他可说了具体怎么做?”
盛乔摇了摇头,“他只说让我把这些账本好好看完,至少要理出济善堂一年下来所需的开支,并列出相应的计划,否则是没办法拿到卢大人面前看的。”
她指了指桌上那一大摞账本,“刚才你来之前,我和他就一直在看账本,但实在太多了,还有一大半都没呢。”
从盛乔的语气中就能知道,这个徐少安的确对她很好,不仅日常生活照顾有加,连这样的大事,也能一心为她。
郑墨又开始疑惑了,这徐少安若真是在隐瞒身份,那他假扮车夫待在阿乔身边,到底是什么目的?
当然,这话不仅郑墨想问,徐肃景也想问。
大哥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他回到驿馆后,果然看到大哥在房间等着自己,于是他第一时间就把这话问了出来,“大哥,你何苦要骗盛三娘子?”
回答他的是徐肃年长久的沉默。
许久,才听的他长长叹了口气,而后带着些自嘲的语气,说:“我又何尝不想说实话。”
可他不敢。
在刚遇到盛家这位小娘子的时候,他以为两人不过同行一段路,就算日后有缘在京中见到,届时他们也早就退婚,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
他也实在没想到,事情会一步步走到现在。
其实他也清楚,到如今,他坦白不坦白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就算坦白了真相,先前的那些欺瞒也抹不掉。
无论如何,盛乔都一定会很生气。
因此,他现在几乎已经完全断掉了坦诚真相的心思,只想着能多瞒一天是一天,能多开心一天算一天。
他看着难得表情有些颓丧的兄长,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问了一句,“那怎么办?”
徐肃年怅然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向果断狠绝的兄长,竟然在男女之情中犹豫不决,徐肃景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他说出来的。
他还想再问,却见徐肃年站起了身,对他说:“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说起,齐甄和齐源也不行。”
徐肃景答应了,然后问他,“大哥要回去了吗?”
徐肃年说:“我去找卢烨,晚膳自己用吧。”
徐肃景以为他是要找卢烨说正事,也想跟着一起去,可话还没说出口,徐肃年就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径直走了出去。
他找卢烨,不只为了公事,也为了私事。
“侯爷的意思,是届时让我出面,将济善堂归到官府名下。”
卢烨听到徐肃年忽然提起一座书院,其实心里也很诧异,“不知这座书院有何不同,能请得端阳侯出面。”
“我的确有私心,但这也是一桩好事,卢大人本就是科举出身,对学子有体恤之心,是陛下和百姓都乐意见到的。到时候卢大人向陛下提起时,也不提起我的名字,只说这是你自己的意愿就是。”
卢烨问:“侯爷将功劳让给我,所求为何?”
聪明人说话,不必遮遮掩掩,徐肃年同样直白道:“陛下那里的功劳我并不想要,但届时两位娘子找到你时,卢大人别忘了多提一提我的名字。”
看来这两个小娘子就是事情的关键了。
此事对卢烨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他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又细问了几句,便点头应下了。
徐肃年总算松了口气,没再多待,转身告辞。
卢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心想:没想到一向冷厉不近人情的端阳侯,竟还是个情种。
果然还是年轻人。
徐肃年回到济善堂时,盛乔还在算账,一看到他过来,立刻把算盘往前一推,有些委屈地瞪着他,“你方才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其实撒谎也是很耗费精力的一件事,因为需要不停地圆谎。
徐肃年心下已经十分疲惫,回来的路上甚至生出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干脆直接告诉她真相就是了,无论什么后果,总归婚约还在,只要他不答应退婚,盛乔就跑不了。
但在见到盛乔毫不掩饰的亲昵时,他的这个想法又立刻被压了回去。
这样的氛围,他半点都不舍得破坏。
他不想看到盛乔对自己冷脸,只想看她对自己笑。
于是,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然后十分自然地揽住她的腰,在她身边坐下,“是不是累了?”
盛乔软趴趴地靠在他的身上,“特别
特别累。”
其实盛乔不算很娇气的人,但有时说话很喜欢把尾音拖长,听起来就娇滴滴的。
像小猫,像小狗,像刚摘下来的苹果,像含着水珠的青葡萄。像这世界上一切可爱的物事。
徐肃年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一根羽毛划了一下,又酥又麻。
房间门关着,琥珀也不在。
徐肃年干脆一手圈住她的细腰,然后将他抱到了自己腿上坐着。
这青天白日的成何体统!
盛乔挣扎着想从他大腿上下来,徐肃年却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他从后面将她圈得更紧,然后下巴枕到她的肩膀上,把头埋了上去。
因为是背对着他,盛乔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自己肩头的重量,和他在自己颈间乱蹭的头发。
盛乔鲜少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问:“你是不是,不开心?”
徐肃年动作微微一僵,“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觉得你最近好像很累的样子,常常不在房间,有时和我待着也会发呆,好像总有话对我说似的。”
盛乔由着他靠着,没回头,语气却那么认真,徐肃年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她澄澈的眼睛。
原来自己的反常她都察觉到了,可她很体贴地没有主动去提。
徐肃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盛乔没听到他的回答,以为是自己猜对了。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戳了戳徐肃年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徐肃年怔了一下,下意识将她松开了些。
盛乔从他腿上跳下来,却没有离开,而是转了个方向,又重新坐回了他的腿上,与他面对面。
徐肃年重新环住她的腰,将她锁在自己和桌子之间,两只大手正好卡在坚硬的桌沿上,以防盛乔后仰时会撞到。
“徐少安。”盛乔仰头与他对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徐肃年本能地顿了一下,然后否认道:“没有。”
“真的没有吗?”盛乔有些不开心地皱起小脸,“那你最近怎么经常不在家?”
“我……”
徐肃年还没找好合适的借口,一时有些犹疑。
盛乔又接着道:“你是不是在外面找了别的差事?”
徐肃年没反应过来,“……什么?”
盛乔看他这幅表情,还以为他是心虚了,于是叹了口气,说:“最近常常不见你,我便猜想你是不是找到了新的差事,毕竟济善堂每个月的月钱不算多,你想多赚一些钱,也不可厚非。但我希望你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我。”
“小娘子,我……”
盛乔打断他,“你不用总觉得配不上我,我说了喜欢你,就是喜欢你。”
“不光是你这个人,还有你的身份,你的家境,你的一切。”
盛乔总觉得徐少安最近这段时间怪怪的,可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自己私下琢磨了许久,还是觉得问题出在两人的身份上。
想来徐少安是在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心理落差太大,有些接受不了两人间的差距,这才出去偷偷接了别的差事,想多赚一些钱弥补。
但实际上,他就算赚得再多,在盛乔看来也还是很穷。
当然这话说出来实在有些打击他的自信心,盛乔只得说得再委婉一些。
徐肃年听了盛乔这话,只觉得像有一股温泉注入了他干涸冰冷的心脏,四肢百骸都跟着温暖起来。
喜欢他,是喜欢他的一切么?
他忍不住在心里悄悄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问:“无论我是谁,你都会喜欢我吗?”
“当然。”
盛乔毫不犹豫地点头。
徐肃年见她如此,只觉得像是在一片黑暗中又重新看到了希望,正要再说什么,就听盛乔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
“只要你不骗我。”
第35章 正事天下最坏的男人
盛乔的父母一向很恩爱,盛国公这些年来房中都没有姬妾,更无庶出一女,膝下的两子一女,都是郑夫人嫡出。
他们夫妻二十年来恩爱如初,盛乔作为小女儿,是体会最深的那一个。
也正是因为她知道父母之间到底有多恩爱,盛乔自己才会也天真地对爱情充满期待。
当初逃婚,与其说她是不满意徐肃年此人,不如说她是不满意阿爹阿娘对她婚事的安排。
她不想嫁一个陌生人,想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虽然这很难,但盛乔还是在一心地期待着。
如今她觉得自己找到了这个人,因此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她都能接受。
惟有一点除外,那就是是欺骗。
这当然也源于阿爹阿娘对她自幼的教导——
与人相处,以诚为先。
无论是亲人、朋友,还是夫妻之间,若想长久地相处下去,真诚都是最重要的。
当年郑夫人在知道虞思敏的那件事之后,曾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温柔地对她说:“欺骗与谎言是永远无法支撑人与人的关系,就算你和思敏现在关系再亲近,待他日谎言戳破,也不过空余一地虚无。”
盛乔深以为然,并将其此话奉为圭臬。
因为她觉得自己真的很笨,根本看不出来谁在骗她,她会相信任何人的话。
可她也不想一直都当那个被人耍得团团转的傻子。
因此,她才会对徐少安说这句,“无论你是谁,我都会喜欢你,只要你不骗我。”
她不想被徐少安当成傻子。
徐肃年有一瞬间的愣怔,而后立刻点头,“好,以后再不会骗你。”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好像怕会惊扰了谁似的。
盛乔朝他弯眸一笑,然后奖赏似的,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
从前,徐肃年一直以为,像盛乔这样养在深闺里的小娘子,性子多半会娇怯一些。
但盛乔实在和他想象中的深闺女郎太不一样,她明媚,大方,如春光一般惹眼。
甚至在男女亲近之事上,也不算抗拒,甚至说得上是喜欢。
她时常表露出对自己的亲近,并时不时地向他讨要拥抱。
徐肃年惊喜之余,也很享受她的依赖,在盛乔抱上来的那一刻,就自然而然地环住了她的细腰。
接下来,相拥、接吻都是自然而然的事。
徐肃年本只想蜻蜓点水,可在两人唇齿相碰的那一刻,他的理智就瞬间被燎原。
他急切地吻上去,或者说是咬上去。
盛乔只觉唇角一痛,然后下意识张了下嘴,趁这空挡,男人长驱直入。
只来得及支吾一声不行,唇舌就被勾住。
盛乔被男人攥在怀里,迷蒙间,仿佛能听到叽咕叽咕的水声,让她一下子羞红了耳朵。
盛乔原本就被夹在男人和桌子中间,后腰卡在男人的手掌前,这会几乎要被男人揉进怀里。
她试图将人推开,手掌推在男人的肩膀上,看似是在拒绝,实际力道就像撒娇一样,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劲,唯一的作用就是让男人把她禁锢得更紧了一些。
反抗不了,便只能被迫承认。盛乔扬起头,修长的脖颈弯如新月,仿若献礼一般,呈上美味。
徐肃年果然也在认真品尝,他唇舌勾住少女柔软的舌尖,如噙着一片花瓣,先是轻轻舔。舐,而后搅弄般地吮。吸。
盛乔头皮发麻,手脚都是软的,她本能地做出回应,实际只是又将人抱得更紧了一点。
徐肃年不知有多享受她对自己的依赖,毫不犹豫地揉着她的腰侧往自己怀里按。
大手揉过来的感觉很奇怪,盛乔顺着他的动作,难耐地扭了扭,然后不自觉地坐在男人的大腿上往前蹭了两下。
男人的动作一下子顿住,握在她腰
间的手也跟着僵了一下。
盛乔从中脱身,脑袋却还有些懵懵的,“怎么了……”
徐肃年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两手握着她的细腰,试图把她抱下来。
就如方才不知道怎么就亲到一起了,盛乔此时也不明白,为何他突然就要结束。
并不是只有男人才有欲。望。
盛乔虽然还不明白欲望到底是什么,可她本能地想要和男人凑得更近,想要抱他、亲他,想把脑袋埋在他宽阔温暖的胸口。
可她才不过往前蹭了蹭,甚至没做什么过分的动作,他怎么就又要把她推开了。
盛乔不满意,很是缠人地又往他脖子上搂。
徐肃年无法,只得稍稍弓了下脊背,然后说:“我仿佛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是不是琥珀来了。”
若盛乔是只猫,听到这句话只怕现在脊背上的毛都要根根炸开。
虽然盛乔什么都没听到,但她还是吓得往前一缩,掩耳盗铃地把脑袋藏进男人的胸口,如此眼前一片漆黑,仿佛这样别人也看不到她了似的。
怕被外间的琥珀听到,盛乔不敢大声,只能用气音小声地问徐少安,“琥珀在朝这边走吗?她不会过来罢?”
虽然没有镜子,但两人方才厮磨了那么久,想也知道此时估计衣衫都不整齐。
她现在的模样可没法见人。
院子里空旷安静,连阵风都没有。
徐肃年却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胡编道:“越来越近了,大约是走过来了。”
盛乔试图抬头看,却被男人的大掌一下子按了回去。
他低低地嘘了一声,压着嗓音在她耳边说:“别出声。”
低沉的声音伴着温热的呼吸,包裹着盛乔露在外面的半只耳朵,天然营造出了一种紧迫感。
盛乔不敢再出声,乖乖地在男人胸口趴着。
徐肃年挪腾了一下大腿,然后单手搂着她,不让她再有过分的动作。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盛乔觉得自己腰都发酸了,才终于小声问道:“琥珀走了吗?”
徐肃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道:“没听见声音了,大约走了罢。”
盛乔这才算松了口气,重新直起腰,而刚才徐肃年试图拒绝她亲近的事,也被她彻底忘到了脑后。
徐肃年倒是记得,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故意问道:“小娘子是不是还想继续?”
过了这么久,情。欲也冷却得差不多了,何况经历了方才那一遭,盛乔满脑子都是外面的琥珀,生怕她会在某时推门进来目睹一切,因此,她就算再想也不敢做什么了。
她摆了摆手,主动从徐肃年的大腿上爬下来。
徐肃年立刻拉过被盛乔蹭飞的袍角,将两腿遮住。
盛乔没注意到他的动作,老老实实地坐回到自己方才的位置上。
徐肃年也怕再闹下去会起火,于是主动将话题转到正事上。他看着桌上摊开的账本,问:“理了多少了?”
就像小时候读书,最怕被先生查功课。现在她明明已经做了先生,却还是怕这样的问题。
好在徐少安并不是先生,不会打她手心,只会抱着她使劲地揉。
盛乔撒娇似的哼了声,“才刚把这三个月的理清楚罢了,其中还没有租赁的银子。”
可即便不算租赁宅子的钱,光是书本印刷,置购文房四宝,冰鉴、灯油、食膳的供应,还有书院里诸位先生、仆役洒扫的月银,种种累加起来,三个月就要一两百贯。
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原来想要维持一件书院,竟要耗费那么多的银票,盛乔的所有月钱加上来,再算上郑墨那两间铺子的营收,也不过勉强能维持书院一年的运转罢了。
若再新赁一座宅子,再重新修缮书堂、校舍,只怕连半年都维持不了。
想到这些,盛乔不由得有些沮丧。
徐肃年看着她的表情变化,忍不住道:“其实,这济善堂到底能不能撑下去,和你并无关系。”
这话盛乔不爱听,当即瞪起眼睛,徐肃年就知道她会是这幅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的性子这么倔,偏爱给自己自找苦吃。”
盛乔却难得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说:“并非如此。”
这钱算起来好像很多,但对于盛乔来说,并不是多难解决。
即便不向阿爹阿娘讨要,只随便兑几个首饰,她几乎就能立刻就能掏出这笔钱来。
因此,对她来说,银子始终不是什么难事。
难得是要不停填耗银两去维持书院运转,让那些好不容易有了一个避风港的孤儿,不至于真的无家可归。
徐肃年又何尝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还记得刚离开长安时,她面对路上的难民,还只会红着眼睛给他们送银子。
如今过去不过月余,她竟然已生出要给洪水中受灾的孩子们建书院的念头。
在这一刻,他忽又有些庆幸,庆幸她当时选择了逃婚而不是守在燕国公府待嫁。
此行不仅让她开阔了眼界,还让他能够提前认识她。
确认盛乔是铁了心要做这件事,徐肃年也没再给她泼冷水,反而认真地鼓励道:“小娘子如今觉得复杂,只是因为其中事情太杂太乱,这些事光是你一个人做,当然是做不成的,你需要给自己找几个帮手,书院可不是只靠一个人就能维持的。”
盛乔没太听懂他的意思,“帮手?我有呀,你不是在呢嘛。”
徐肃年反问:“我若不在呢?”
他拍了拍桌上的账本,“这么多的东西,你一个人怕是要看到猴年马月,届时孟娘子只怕孩子都有了,这院子也早就收回去了。”
这话虽不中听,却是大实话。
可盛乔去哪里找这个帮手,她在洛州根本不认识几个人。
徐肃年自然也明白,“郑娘子在外游历多年,不仅见识广,人脉也更多,这件事交由她做最合适不过。”
“既然这书院,你们两个都想做,不如还按照先前的老样子,郑娘子负责找人出力,你就和孟娘子一样,负责出银子。”
盛乔却不怎么满意,“可这样一来,我不是成了甩手掌柜。”
她当时愿意接手此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不希望表姐一个人太过操劳。
徐肃年并不嫌她的问题既天真又幼稚,很是耐心地解释道:“若像先前孟娘子那样,当然算是甩手掌柜,但实际上,你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怕讲得太深太细,盛乔听不懂,徐肃年便直接道:“难道那些深宅大院里的账房先生,每个月唯一要做的,就只有给人拨银子吗?”
“当然不是。”
盛乔几乎立刻就摇头,虽然她也不知道府里的账房先生具体都要做什么,但知道他们手里都是有很多差使的,且极得阿爹的信任。
“这便是了。”徐肃年道,“你就是一个向自己报账的账房先生,虽然会雇帮手帮你做事,但统率全局,最终敲定算盘,拍板拿主意的那个人,可是你。”
听到他前面的话,盛乔本也觉得自己很厉害,需要做这么多的事。
可到最后,她忽又生出一股子胆怯和不自信来,她看着徐少安,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能力,“可是,这么重要的事,若是被我搞砸了怎么办?”
她满心期待,却又纠结地想要退缩。
“你觉得我可以吗?”
盛乔本能地想
要寻求一个答案,虽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想听到的是什么回答。
徐少安听着她不自信的语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立刻回道:“当然可以。”
盛乔仍有些不确定,“真的吗?”
这倒不是她不自信,只是她从前从未接触过这么重要的事,忍不住就有些害怕。
徐肃年搂住她的肩头,坚定地点头,“当然。”
脑袋枕在男人肩头,盛乔感到了一股没由来的安心,她仰头看着他,发自内心地夸赞,“徐少安,你真好。”
听到这话,徐肃年唇角的笑意微微一僵,他难得没应下这句夸奖,只道:“时辰还早,我今日先帮你分担一些罢。”
于是,两人又恢复了一人手里摆着一本账本,一把算盘的勤奋模样。
盛乔认真起来就很少说话,徐肃年也不再打扰她,屋子里一时只能听到噼噼啪啪拨算珠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盛乔在长桌旁坐得腰酸背痛,便抱着账本和算盘去了一旁的美人榻上靠着。
榻上有一方小炕桌,棉花似的腰枕垫在身后,舒服是舒服了,但也实在太容易侵蚀人的意志力。
盛乔起先还能撑着胳膊继续坚持,但能等徐肃年将一本账本看完,想瞧瞧她那边的进度时,却发现她已经歪倒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账本盖在脸上,小算盘被她扔在一边,只露半张脸,也能看到少女独有的娇憨。
徐肃年瞧着她这样子,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角。
知道她最近这几天太累了,徐肃年也没有把她叫起来,他轻手轻脚地走倒美人榻旁边,然后帮她把算盘和账本抽出来放到一边,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