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实看着她毫不犹豫的动作,像是被刺激到了似的,“阿乔,你就这么接受不了我吗?”
盛乔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他,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明实哥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纪明实是个读书人,学得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所以上一次他并未与盛乔提起此事,是怕她羞怯不好意思,但是现在,他实在忍不住了,指着盛乔明显红肿的嘴唇,说:“应该我问你吧,阿乔。”
盛乔先是一愣,而后下意识地就要去遮,可手背还没碰到嘴角,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竟缓缓放下了手,“既然明实哥哥都看到了,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纪明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胸口一阵发闷,“阿乔,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盛乔也无法理解地看着他,皱眉道:“我当然知道。”
可纪明实觉得她实在是太傻了太傻了,小时候一起上学的时候就那么天真,现在也是如此。
“阿乔,你可是燕国公府的女郎,如此高贵的身份,怎可配一个低贱的车夫……”
不等他说完,就被盛乔急切地打断,“徐少安虽然是车夫,可他并不低贱。”
纪明实话头被噎住,又道:“好,就算他不低贱,可你们二人的身份差距就摆在这了,那徐少安这般靠近你,难道会无所图谋?”
图谋什么?
盛乔觉得纪明实这话简直说得可笑,徐少安根本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又能图谋什么。
甚至,他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想到这,盛乔脑中忽然说过一个念头,当下也懒得再与纪明实多说了,只有些不耐烦地问:“这都是我的私事,明实哥哥找我还有别的事吗?”
纪明实见她如此,有些无力地摇了摇头,“阿乔,你总有一日会知道,我是对的。”
盛乔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绕开他跑回了房间-
盛乔离开后,徐肃年换了一身低调的衣裳,去宅子里见卢烨。
这段时间,他在男女之事上花费的时间虽多,却也没忘了此行的正事。
徐肃年虽然执掌刑狱多年,始终和贪官污吏打交道,但他毕竟是在长安,对于洛阳的这些官员并不算了解,因此若真想着手处理洛州水患一事,最重要的就是摸清洛州这下官员的底细。
碍于身份原因,徐肃年自然是不好出面的,因此他安排卢烨先一步抵达洛州,并整日和洛州府的官员待在一起,为的就是先了解他们的性情。
卢烨本不擅此道,但与那些人相处得久了,渐渐也看出了些端倪。
比如洛州府的刺史贺雍,无论是品级还是为官年限,他都是这洛州府的长官,但因为他出身寒门,身后并无依仗,因此在日常办事时,常常表现得唯唯诺诺,反唯其上佐赵长史马首是瞻。
至于赵长史,他的身家背景倒是很好查,他虽然也是科举入仕,却与惠国公府沾亲带故,他的长女是惠国公府二郎君朱巍的妾室。
卢烨并不确定,赵长史能做到今日这个位置,到底和惠国公府有没有关系,但在他得知这一亲缘关系之后,很难会觉得他们没有关系。
贺雍显然也这么觉得,否则没必要对自己的下属唯唯诺诺。
至于另一位上佐蒋司马,则始终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疏离样子,和两位上峰的关系都不算亲厚,看不出偏向谁。
其实早在来之前,卢烨便隐隐地猜到陛下的目的——想要清算惠国公府,借此收揽权柄。
惠国公朱家是百年勋贵,前朝时势力便十分显赫,乃北方第一大族。
当年大梁朝先祖打江山,是从南边打过来的,北边民风强悍,又是都城所在之地,根本不认新朝皇帝。
是朱家出面,帮着太祖皇帝解决了这些问题。
可以说没有朱家,大齐皇帝登基绝对没有这么简单,且齐朝在北边没有根基,想要快速扎根很是艰难,也是出面。
因此,太祖皇帝便让自己的嫡长子,也就是未来的太子,娶了朱家的女儿,并将朱家连同当时和自己一起打天下的六个近臣,一并被封为了一等国公。
在这七位开国功勋中,朱家本就是枝繁叶茂的大家族,不像其他六家在北方没有根基,所以这些年越演越盛。
更重要的是,朱家不仅郎君争气,女子更争气。
到如今大梁开国五十多年,已经历经了四朝,其中皇后之位,朱家女占了三个。
当今太后和皇后娘娘,都姓朱。
如此鼎盛的勋爵之家,就是皇帝也要给面子。
但又有那个皇帝,愿意与臣子分享权柄呢?
当今圣上初登基时,的确依仗过朱家,但这些年,也在逐渐收拢权柄。
初开国时,大梁皇室一直在休养生息,需要文臣稳住朝局,但是如今正是开疆拓土的时候,需要武将建功立业。
朝代更迭,已有越来越多的人为皇室立功。圣上毫不吝啬封赏,京中已然到处都是勋贵。
重臣之列,从前朱家至少占据半数,但现在皇帝扶持起来的新贵越来越多,惠国公府看着还是显赫如云,实际上早已大不如前。
这些都是卢烨在翰林院这两年琢磨出来的,他是进士出身,天子门生,由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自然只忠陛下一人。
而端阳侯更是陛下倚重的近臣,又是陛下的亲外甥,无论如何都是值得信任的。
因此,他今日特意与这位端阳侯谈起此事,不想对方的表情仿佛并不赞同。
卢烨不解他意,问:“侯爷,可是下官思虑有误。”
徐肃年坐在卢烨的对面,其实并不意外他的这番说辞,他笑了笑,不答反问:“卢大人,我们此行洛州,目的为何?
卢烨不假思索地回答:“自然是为查去岁的洛州水患。”
徐肃年却道:“大人都说是去岁了,如今洛州早已恢复安定,朝廷的赈灾粮也下放得够多了,缘何还要派你我二人过来?”
卢烨皱眉,“侯爷这话下官就有些不懂了,赈灾粮虽发,贪官却未除,百姓又如何能安居乐业?”
徐肃年说:“贪官污吏自然要除,眼下更重要的是,是补回百姓们的赈灾粮,否则今年汛期一到,洛州照样饿殍千里。”
卢烨还是不明白,查了贪官,不就有粮食了吗?
赈灾粮早已下放,即便缴查了贪官,多出来的银子也是收拢到国库,怎么会再发给百姓。
但这次徐肃年没再解释,只起身拍了拍卢烨的肩膀,说:“去查查那个姓蒋的,我要知道他到底是谁的人。”
再回到济善堂,月亮已挂柳梢头。
纪明实不在,院子里一派安静,徐肃年难得露出一丝疲惫的情绪来,步子也缓了下来。
等走到房间门口,正要推门,忽然见一旁的窗棱上挂着一个巴掌大小的荷包。
徐肃年微微一愣,抬手摘了下来-
听到外间敲门声的时候,盛乔趴在床上看话本,“琥珀么?”
她懒得起床,翻了个身问道。
没人回答。
难道不是琥珀?
盛乔扔了话本,趿着绣鞋走过去开门,“怎么不说……”
还没说完就顿住了。
“你怎么来了?”盛乔惊喜地看着眼前的人。
她做贼心虚地往院子里看了看,怕被人瞧见,赶忙把男人拉进了自己的卧房。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徐肃年从袖中摸出那枚荷包,拎在食指上,故意问盛乔:“我在门外发现了这个,想来与小娘子有关,所以特意来问一问——”
“这是小娘子送我的么。”
盛乔点头,“对啊,上次我们不是说好了,你只要穿了那衣裳,我就给你给你回一个礼啊,你难道忘啦。”
就是因为记得,所以才觉得不敢相信。
方才徐肃年捏着这荷包认真看了半晌,怎么看怎么觉得这荷包的针脚有些过于熟练细密。他的小娘子不是说她不会绣吗?
就知道他不相信,盛乔忍不住笑。
但她也没解释,只朝徐肃年抬了抬下巴,示意道:“你拆开看看。”
这荷包里面没有装东西,因此只是薄薄的两片布,徐肃年刚才翻来覆去半天,没想到里面还有东西。
可感觉完全没有重量,徐肃年狐疑地看了盛乔一眼,然后听话地拆开了了荷包的抽绳,拎着尾端往下倒了倒。
一张对折的纸片从荷包里飘下来,徐肃年忙伸手去接。
盛乔狡黠地朝他眨眨眼,“我本来自告奋勇要送你荷包的,是你自己不要的,说只让我给你写一副字作为回礼就好。”
“所以,我今天特意去街上买了一个荷包,怕配不上我的字,特意挑的是江南最好的绣娘绣的,花了我三两银子呢。”
她一指徐肃年的掌心,“喏,连同我的回礼,一起送给你。”
徐肃年看着手里那片轻薄的纸片,这就是盛乔的回礼?
盛乔笑着道:“不打开瞧瞧吗?”
是有一点点失望的,可是徐肃年看着盛乔微微上挑的唇角,不想让她也失望。
于是,他依言打开。
这么轻的纸条上会写什么?
徐肃年刚刚其实想过很多可能,可没想到打开之后,纸条上竟然只有两个字——盛乔。
徐肃年一下子顿住,抬头看着眼前的小娘子。
“我的名字。”她笑得温柔,“以后叫我的名字吧,我叫盛乔。”
第28章 怀疑徐肃年真是个混蛋
在盛乔面前,徐肃年一向敬称她为小娘子。
虽然他早就知道盛乔的名字,不过盛乔并不知道。
盛乔原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听到白日纪明实的话,她才意识到徐肃年直到如今还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她此时看着徐肃年难得一副呆怔的模样,颇有些忍俊不禁,故意问道:“怎么这个表情?你不认识这两个字啊。”
徐肃年回过神,看向盛乔的表情很是复杂。
在盛乔面前,他一直都是一个车夫的身份,虽然盛乔从未把他当成下人看待,但徐肃年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然地对他说起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越是坦荡,就越衬得他手段卑劣。
有那么一瞬间,徐肃年甚至有点不敢去看盛乔那双纯澈的眼睛。
“我……”
徐肃年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地说出来了,却听盛乔忽然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
徐肃年犹豫了一下,说:“听到小娘子的姓名,隐约能猜到一些。”
盛乔没有怀疑,因为燕国公府在长安城实在很有名望,且“盛”这个姓氏也足够特殊,只要在长安生活过,很少有人不知道燕国公府盛家。
也正是因此,盛乔路上一直没有提过自己的姓氏。
盛乔有些忐忑地观察男人的脸色,担心自己身份太高,会给他带来心理压力,又想到路上徐少安几次问及自己的身份,她要么不答,要么胡编,也怕他会生气自己的隐瞒。
在她的认知里,撒谎欺瞒,这是不信任对方的表现,与人诚心相处,不该如此。
于是她解释道:“徐少安,我不是故意隐瞒我的身份,你也知道,我当时是逃婚出来的,怕被我阿爹查到抓回去,所以一路都没有告知别人我的身份。但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竟然是盛乔在向自己解释,便是徐肃年这样的人都觉得这场面分外荒唐,盛乔的坦率让他更是自惭形秽。
徐肃年看着她纯澈的眼睛,叹道:“我哪有立场怪你呢。”
他的声音不大,但因为两人离得很近,盛乔还是听到了,可她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肃年看着她疑惑的表情,几乎就要把真相说出来了,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便是郑墨敲门的声音,“阿乔。”
盛乔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第一时间去捂面前男人的嘴,让他不要说话。
“啊,表姐……”盛乔有些慌,“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
外头的郑墨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奇怪地问:“现在很晚吗?我是来给你送信的,长安寄来的信。”
听到是长安的信,盛乔就算已经睡下了也得爬起来,何况她根本没有睡下。
可要是给郑墨开了门,她屋
里这个怎么办?
盛乔头疼地看了看仍旧被他捂着嘴巴的男人,然后回身开始打量屋子里的陈设——
屏风太小,柜子太窄,书桌底下藏不了人。
盛乔认真地思考了所有可能藏身的地点,最后视线落在了房间最里面的雕花拔步床上。
她的床很大,且因为她对光线很敏感,晚上睡觉时不能有一点光,因此她床头足足挂了三层帷幔,全落下来后,半点光都透不进来。
自然,外面也看不到里面的样子,表姐更不会闲的没事掀开她的床幔去看。
郑墨等了一会儿,没听到盛乔的回应,她狐疑地再度敲了敲门,“阿乔?”
“啊!表姐,我在,我……”盛乔机灵的脑袋瓜飞快地转了起来,“你等一下啊姐姐,我刚刚已经躺下了,正穿衣服呢,你等一下哦……”
说完,她在男人万分惊讶的目光中,推着他的肩膀往床边走去。
徐肃年没想到盛乔会直接把自己推到她的床上,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想要说什么,就见女郎吹胡子瞪眼睛地看着他,一副他如果敢发出声音,就要活生生掐死他的模样。
徐肃年忍俊不禁地挑了挑眉,但也不想真的惹了小娘子生气,于是从善如流地顺着她的力道钻进了拔步床里。
盛乔把他按倒就要转身。
徐肃年看了看厚重的帷幔,连忙拉住她的手,用气声对她说:“太黑了。”
盛乔骤起眉,“不能点灯,会被发现。”
“床帐那么厚,外面看不见里面的光。”徐肃年的理由很充分,“而且你说你刚起床,难道不点灯?”
盛乔很容易就被说服了,她指了指床头的小桌,那里摆着一盏灯。
“你自己点吧。”
说完,盛乔飞快把三层帷幔都落下了,然后还还很入戏地把外裳解了一半,然后衣衫不整地去开门,“表姐,抱歉让你等这么久。”
郑墨看着她尚未完全系上的衣衫,和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倒是没怀疑什么,只是进了屋子之后,见到她那遮得层层叠叠的拔步床,很是惊讶地问了一句,“阿乔,眼看就要入夏了,你把床幔都放下来,不觉得闷么?”
盛乔轻咳一声,“睡着的时候天还亮着,我怕光。”
郑墨倒是知道她这个习惯,也没再多问,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盛乔,是燕国公府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家书。
盛乔只看信封上的字,就知道是阿爹写来的。
是退婚的事有了进展吗?
盛乔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目十行地把信看完,原本期待的神情一下子垮了下来,握着信纸的手也渐渐垂到了桌边。
郑墨看着她的表情,“怎么了?”
盛乔没说话,只把手里的信纸往郑墨怀里推了推。
郑墨接过一看,秀眉也蹙了起来,“徐肃年不答应退婚?”
盛乔垂头丧气地往桌角上一趴,“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答应,我们两个又没见过面,他的家世摆在那,想娶谁家的姑娘娶不到?何必非要我呢?”
郑墨其实也想不明白,但见盛乔情绪低落,便软言宽慰道:“姑父不是在信中说了吗?是因为徐肃年不在长安,这婚才没退成的,再等等罢。”
盛乔听了这话却更不高兴,哼道:“什么嘛,订婚的时候都没在,现在退婚的时候倒是要在了。他在不在长安和退婚有什么关系?再这么拖下去,我都要怀疑他对我们盛家有所图谋了。”
其实郑墨在看到徐家不同意退婚时,心里也产生了一些疑惑。
按理说,盛乔和徐肃年的这桩婚事,应当只是两方长辈的一次拍板,但两个年轻人是从未见过的。
如此一桩盲婚哑嫁,能够退婚不该高兴吗?
可徐肃年为何不同意?难道他真的是图谋燕国公府的权势?
虽然盛乔的阿爹,燕国公本人只是一介五品文官,官职并不算很高,但盛乔的二叔却是戍边的将军,手里掌有军权。
前朝后期皇帝昏聩,骄奢淫逸以至国孥空虚,甚至有几个皇帝为了自己享乐,割让边境国土,换取每年上供的岁币。
后来大梁朝初立,太祖、太宗皇帝专心整治内政,无心边关之事。而今的建安帝已经是第四代皇帝,内政也趋向平稳,边关旧土早已到了重收之日。
前朝割让出去的土地总有六州十四郡,如今已收复大半,其中的首功,非阿乔的二叔莫属。
早年间惠国公府朱家势大,后宫朱皇后一人独占,身为皇后的独子,太子向来有恃无恐,行事也愈发乖张。
明眼人都期待朱家倒台,另册贤明储君,暗地里的储位争夺并不太平。难道徐肃年心中早就想好了要拥立哪位皇子,提前站好了队,只是苦于手中无兵权,这才想通过姻亲的关系,将盛家拉下水?
郑墨越想越不对劲。
她先前对盛乔这桩婚事并没有什么看法,支持盛乔逃婚也不过因为盛乔自己不喜,但是现在,她反而觉得这婚是必须要退了。
于是,她扯了扯盛乔的袖子,说:“我倒是有个方法,只是不知道行不行?”
盛乔连忙凑过来,“什么办法?”
“姑父不是说,徐肃年不在退不了婚么,若是我们能找到他,劝说他写一封家书回去,徐家又还能再找什么理由?”
郑墨意味深长地点了点桌上摊开的家书,“我听絮娘说,徐肃年现在就在洛州,查去岁水患的案子。”
盛乔听到这话,眼前顿时一亮。
“快!表姐与我细说。”
于是两个小娘子头碰头的商量起这个退婚的大计来。
郑墨说得认真,盛乔更是一边听一边点头,心里装得全都是对那素未谋面未婚夫的愤恨,全然忘了她床榻里还藏着一个男人。
自四月初立夏过去,天气也一天天的热了起来。
徐肃年平时自己待在房间,基本都将窗户大敞着,此时盛乔的房间不仅门窗紧闭,还在拔步床四周落了三层厚厚的帷帐,徐肃年只觉得自己都要闷出汗来了。
郑墨刚进来的时候,他还有心思去听两人说话,后来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也懒得再分出心思去听那两人在说什么了。
何况郑墨的办法实在太好猜,无非是想找到“徐肃年”本人,亲自提出退婚。
只可惜这个办法注定行不通,因为她们根本见不到“徐肃年”。
徐肃年将思绪挪到眼前这座拔步床上。
他刚才已经点了灯,跳动的暖光将这一方封闭的小区域照得大亮。
徐肃年倚靠在床尾,坐得很规矩,没有东碰西摸,眼神却毫不收敛,一寸一寸地打量起少女的闺床。
这床很大,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两层被褥,姜黄色凤穿牡丹的被面,颜色娇嫩鲜艳,徐肃年不受控制地想象了一下盛乔盖着这床被子的场景,顿觉这屋子里更热了些。
喉结无声滚动了一下,徐肃年将视线挪开,看向床头,忽然看到那方绣着茱萸纹的丝织软枕底下压着几本封皮为墨蓝色的书册。
徐肃年微微挑了挑眉,倾身把那本书抽了出来。
盛乔和郑墨聊了有两刻多钟,郑墨才终于起身告辞,盛乔将她送到门口,回来看到桌上摊着的信,又颇为郁闷地叹了口气。
她唉声叹气地往床边走,本是想躺下歇一歇,不料一掀床幔,忽然看到徐少安在自己床上靠着看书。
她几乎都要忘了自己塞了个男人进来,被吓得后退一步,再一看,徐少安手里拿着的哪是什么正经书,分明是她先前放在枕边日日追读的话本嘛!
而且好像最新的那本也被她随手塞进来了。
盛乔心下一惊,忙凑过去要抢,“你怎么乱翻我东西啊?”
徐肃年却早就猜到她要做什么,先一步抬高了手,不仅没让她抢到,还不动声色地把封面的书名露了出来——
《红妆劫:贵女与马夫》。
果然
是那本,盛乔双颊霎时漫起了两团绯红,扑过去就要抢。
可徐肃年身高胳膊也长,抬高了手往后仰,盛乔一下子摸了个空。
她扑一下,徐肃年就往后仰一点,直到徐肃年的腰身几乎要贴到盛乔的床褥上。
他强行绷着劲儿,没让自己真的躺下去,还故意把那话本换了个手抓着。
像是小猫扑蝶,盛乔两只手在半空中乱抓,瞪眼看着男人,气鼓鼓地,“快还给我!”
徐肃年看着她的表情,故意问:“这么宝贝,我看看也不行。”
盛乔一直够不到他的手,为了去抓,此时已经半个身子都爬到了榻上,她心知男人是在故意地逗自己,生气地左右看了看,然后抄起自己的枕头,使劲砸到男人的胸口,恼道:“我只是让你进来躲着,没允许你碰我的东西。”
那枕头软得像棉花一样,因此盛乔砸下去的时候丝毫没有要节省力气的意思。
徐肃年一开始还与他笑闹,后来见她折腾得鬓角都渗出了汗,忙停下玩闹的心思,假装很痛地闷哼一声。
盛乔立刻停了手上的动作,嘴上却恶狠狠的,“你还装!”
“真的疼。”徐肃年开始装可怜,“我只是正好瞧见小娘子枕边放着几册话本,这才拿来看看想打发时间。”
“这里面太闷了,我以为小娘子很快就会把郑娘子打发走,没想到你们两个竟凑一块说了那么久的话,我闷得难受,又不敢出声,这才……”
徐肃年觑着盛乔的脸色,重新恢复了正色,和她道歉,“没想到小娘子会这么生气,我以后再不敢了。”
盛乔原本是有些恼羞成怒的,但此时听到这话,又一下子心虚起来。
毕竟她方才是真的把徐少安给忘了。
反正他都自己认错了,她就大人大量地不和他计较了吧。
徐肃年看出盛乔的脸色转缓,又接着道:“我以为这只是普通的话本,所以才胡乱翻了翻,没想到这话本对小娘子这么重要,竟然连碰都不让别人碰一下……”
“并不重要!”盛乔哪会承认,立刻严肃地纠正了他的话,然后郑重强调,“这的确只是个普通的话本,是琥珀上街的时候随手给我买的,我根本就没来得及看呢!”
“这样啊。”徐肃年假装自己相信了,然后把手往前伸了伸,将话本递向盛乔,“那也还是还给小娘子。”
可他说是递过来,身子还在保持着后仰的姿态,盛乔刚才情急之下已经半个身子窜到了男人跟前,这会儿也没在意,抬手就要去拿。
可徐肃年的手臂实在太长了,盛乔只得稍稍往前够了够,为此半个身子都要压到男人的胸口。
而就在她的手指将要触碰到话本时,忽不知怎的,男人停在半空的腰腹忽然撑不住似的晃了晃,抬起的手臂也跟着往下垂。
盛乔原就去要去抓他手里的东西,被他这动作惊到,一下子也没绷住劲儿,上身竟直接压了下去。
反正是在床上,她自己倒下倒是不要紧,可他身下还有一个半抬着身子的徐少安,被她这么一压,一下子躺倒在了她的被褥上。
紧跟着盛乔就严丝合缝地砸进了他的怀里。
柔软的胸口正好压在男人平坦的小腹上,徐肃年敛着眉梢,压着嗓子发出一声闷哼。
他这一声压的很低,可两人现在完全是贴在一块,盛乔又怎么会听不见。
她不满意地爬起来,揉着自己被他坚硬小腹硌痛的胸口,气哼哼的,“你叫什么?我有那么重吗?”
“小娘子身轻如燕,怎么会重?”
徐肃年不准痕迹地将身子侧过去,立刻哄道。
盛乔这才满意,撑着床榻翻身坐起来,刚才因为话本而羞恼的情绪已经被她全忘光了。
甚至她坐起来之后,还伸手去拉了一把仍然躺着的徐少安。
徐肃年很知道分寸,见好就收,也没再故意使坏,撑起来坐到盛乔的身边,将下袍整理好盖住了双腿,然后才去看她的脸色,问:“郑娘子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刚看小娘子好像脸色不太好,这才故意想逗你开心开心。”
提起这个事,盛乔瘪瘪嘴,问他,“你没听到吗?”
徐肃年摇头:“床帏太厚,我听不到。”
盛乔没有怀疑,而是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说:“徐肃年不愿意退婚。”
“……”
猝不及防听到自己的名字,徐肃年一时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盛乔见他不说话,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反应不太满意。
徐肃年立刻问:“徐肃年是谁?”
“你不知道?”盛乔有些惊讶,但也没多想,只是给他解释道,“徐肃年是丹宁长公主的儿子,也是我之前说到的那个未婚夫。”
说到未婚夫三个字的时候,她明显有些咬牙切齿的。
她原本对徐肃年只是畏惧,但自从他不愿意退婚之后,又多了几分厌恶和反感。
“原来是端阳侯。”徐肃年却不知她的情绪变化,只是接着这话说道,“自咱们来洛州的路上,我就发现了,小娘子好像很讨厌您这位未婚夫。”
盛乔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是啊,讨厌死了。”
听着她的语气,徐肃年终于把自己一直想问的话问了出来,“小娘子为何讨厌他,你……不是没见过他吗?”
“原本不讨厌的,谁让他非要娶我!”盛乔的回答很是任性。
徐肃年看出她的表情是真的厌恶,有一瞬间的心梗。
原本想要在这时候坦白的心思也重新被压了回去。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前思虑中的一个问题。
他一直只想着让盛乔喜欢自己,如此一来,等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大约就没那么恼怒了。
可他错了。
就算盛乔现在再喜欢他,最后要嫁的也是端阳侯徐肃年,而不是车夫徐少安。
“徐少安”对盛小娘子再好,也不可能一辈子用这个身份活着,他应该改变的是盛乔对她未婚夫“徐肃年”的印象。
他应该让她意识到徐肃年并没有那么可怕,让她逐渐接受徐肃年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等届时机会成熟,他再对她坦诚:当初之所以会瞒着她,就是因为她对徐肃年的印象实在太差,不敢坦白是怕弄巧成拙,这才隐瞒身份。
这个理由既合理又真实,想必盛乔应当能接受罢。
徐肃年在心里将这一番思路的逻辑重新捋了一遍,确定没找出什么问题来,便在心中飞快地组织起说辞。
和以前一样,他不能太过激进,还是要循序渐进地改变盛乔对“徐肃年”此人的认知。
于是,他状作回忆地思索了一下,说:“可我在长安的时候,怎么听说端阳侯其实是个好官,深受百姓爱戴。”
好官?
盛乔怀疑自己听错了,奇怪地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难道我们说的不是一个人?”徐肃年一副苦恼的样子,“难道小娘子说得不是大理寺的寺卿吗?这京城里还有第二个端阳侯吗?”
“就是他。”盛乔也生出几分好奇来,问道,“你以前真的也听过他的名字?”
“自
然。“徐肃年咳一声,开始大言不惭地介绍起自己的光辉历史来,“我听说端阳侯十七岁就到了大理寺,只用了不到两年就升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年纪轻轻就能执掌九寺之一,可见其能力十分出众。”
盛乔听了这话却很是不屑地说:“难道你不知道他是当今陛下的亲外甥么?若没有他亲舅舅的宠爱,我才不信他能这么年轻就做这么高的官,我三哥都只是少卿呢!”
“……”
这话虽然偏激了些,但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
若无母亲的身份,他的确不会这么年轻就能执掌一府刑狱。
徐肃年噎了一下,换了个思路,继续道:“或许是有祖上封荫的功劳,但京城那么多勋贵子弟,哪个不是靠着父母上位,可又有几个真能做出些实事来,至少……至少端阳侯是真刀真枪地破过不少案子,若非如此,就算关系再近,陛下也不会那么信重他。”
这当然也是实话。
可盛乔就是听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说徐肃年的好,她无法反驳,就开始抬杠:“你怎么知道换一个人不会比他做得更好?”
她可忘不了自己去大理寺给三哥送饭那次,徐肃年审案的堂下是怎样的一副凄惨场景,她只隔着院墙在外面听着,都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样手段狠辣,毫无怜悯之心的男子怎么能做人夫君。
只怕每天回家满身都是血腥味,她又如何能够与之同床共枕。
真是想想都叫人害怕。
盛乔的想法很是坚定,只是没想到徐少安对徐肃年的评价这么好。
她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问:“你……难道见过徐肃年?”
她看着男人的眼睛,“要不然怎么一直为他说好话?”
“我……”徐肃年难得有一次被盛乔问得哑口无言,心中暗骂自己还是有些急功近利了。
他连忙解释,“自然没有,只是从前听到过一些有关他的传闻罢了,小娘子怎么会这么问。”
以两人的身份差距,的确不可能见过。盛乔虽然奇怪,但也没往深了想,道:“我只是以为你会很讨厌他。”
徐肃年愣了愣,一时没明白,“……为什么?”
盛乔却被他这个茫然的态度气到了,嚯地一下站起来。
“你不是喜欢我吗?徐肃年一直拖着不与我退婚,你和我就始终没办法成亲,如此你都不生气?”
盛乔很失望,“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没想到真的弄巧成拙了,徐肃年连忙拉住盛乔的手腕,“我当然喜欢!”
“难道小娘子感觉不到我的真心吗?”他毫不犹豫地表白,“我对小娘子的心天地日月可鉴!”
盛乔这次却没那么好糊弄,听了这话仍旧追问道:“那你为什么方才对徐肃年那个评价?”
她盯着男人的眼睛不放,试图从中看出他是否在欺骗自己。
徐肃年被她看得脊背发凉,脑中飞速地转了起来。
他艰难找了个理由,“其实……”
“其实,我是怕小娘子太过冲动,为了退婚的事得罪了端阳侯,毕竟你也说了,他是陛下的外甥,若想报复小娘子实在是易如反掌,我也是担心你。”
“相比之下,我们的事倒可以徐徐图之。”
他的重点在最后一句,他想让盛乔听到自己对她的心意,也让她不要急着去忙退婚的事。
不料盛乔却像是只听到了前半句似的,问他:“所以你也知道徐肃年根本不是个好人对吧?”
徐肃年看着她的眼睛,艰难地,“是,他可是个混蛋啊。”
第29章 肃景端阳侯的亲弟弟
大约是这句骂让盛乔打消了心里对男人的怀疑,但对“徐肃年”此人的态度却没有半分改变。
徐肃年没想到她竟对自己如此排斥,心下无奈,却也没什么办法。
甚至他自己都有些懊悔,何必在这样好的氛围下提起“徐肃年”呢。
虽然盛乔没有直接把他赶走,但心情也肉眼可见的低沉了下来,徐肃年软声哄了两句,也没见到她脸色回转。
他到底识趣,也怕说多错多,没再待太久便离开了盛乔的房间,想着第二日再好好哄她。
可没想到这件事对盛乔的打击那么大,一连几天看着都蔫蔫的,连徐肃年说带她去郊外骑马,她都没有什么心情。
看着盛乔这样子,徐肃年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他向来早慧,对任何事都能游刃有余,唯独在与盛乔相关的事情上,永远犹豫不决。
这日,徐肃年照样在骑射课结束之后去找盛乔,想与她一同用午膳。
不料走到她院子之后,琥珀却对他说:“小娘子与郑娘子出门去了。”
“出门去了?”徐肃年微微一愣,“可说过什么时候回来么?”
“奴婢也不知。”琥珀摇了摇头,“只是听郑娘子说,她们仿佛是要去找孟娘子。”
找孟娘子?
那大约是书院有事,徐肃年便也没再多等,正好趁着这个空当,去附近的宅子去找了卢烨一趟。
他在洛州已经待了将近一个月,行踪再瞒也不可能完全不被人知,否则洛州府的人也没必要让他这么大费周章了。
只是他一直不出现,洛州的官员也就假装不知道他的存在,两方默契地维持着现在微妙的平静。
上次徐肃年吩咐卢烨去查蒋司马的背景,卢烨派人用心查了,却始终没有什么结论。
徐肃年听到也并不意外,只蹙着眉头抿了口茶。
卢烨觑着他的表情,忍不住问:“侯爷是觉得蒋司马的背景不简单,难道他也是惠国公的人?”
不简单是一定的。能在洛州这个浑水池里保持中立,还两方都不得罪,哪有那么容易。
只是背后是否是惠国公府,就不一定了。
徐肃年长睫微颤,没有说话。
卢烨道:“要不,下官再多派些人去查,实在是蒋司马平时的生活太简单,甚至不与人往来,要彻底查清,只怕要耗费不少功夫。”
“没那么多时间了。”徐肃年在思索,修长的食指在杯壁上一圈圈地摩挲着,半晌,他道,“与其没有头绪地乱查,不如等他主动暴露破绽。”
卢烨看向他,“侯爷有什么好办法?”
徐肃年道:“你只告诉他们,我已到洛州,而后自会有人找上门来。”
卢烨此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会刨根问底,该他知道的,他怎么都会知道。不该他知道的,就算一直追问也不会得到答案。
这次也是一样,卢烨没再多问,应了一声便去办了。
他离开后,徐肃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还早,便打算在这里用了午膳再回去。
正要叫齐甄进来,房门被敲响,齐甄自己先过来了,“郎君。”
徐肃年抬头看他一眼,见他表情仿佛有些不对劲,以为出了什么事,皱眉道:“怎么了?”
齐甄小心翼翼地递来一封帖子,“郎君,有人送到驿馆的拜帖,卢大人的手下刚刚送过来的。”
这时候哪来的帖子?徐肃年狐疑地接过那帖子一看,却见上面竟打着燕国公府盛家的徽记。
难怪刚才齐甄是那副表情,就连徐肃年看了也是一怔。
燕国公府的人?
徐肃年的第一反应是燕国公盛怀义。
难道是燕国公亲自来接盛乔回家了,知道他在洛州,因此特意递了拜帖过来。
可转念又觉得不太可能,于是问道:“来送拜帖的是什么人?”
齐甄看着自家郎君,“说是两个小娘子。”
说这话的时候,齐甄的嘴角不着痕迹地抽了抽。
那日他才和齐源提起,自家郎君恐怕是对一路同行的那位小娘子动了心,除非不给人名分,只单单养在洛州,否则和燕国公府的这桩婚事只怕还要有的撕扯。
可这才几天,盛家的小娘子居然都找上门来了。
虽说郎君对这桩婚事并不热衷,却架不住人家出身好,那燕国公府岂是什么好惹的人家。
齐甄悄悄抬眼打量着自家郎君,想知道自家郎君会怎么选,没想到他定定地看了
那帖子一眼,便随手扔进了抽屉里。
“去叫人回了盛娘子,就说我此时不在洛州,有任何事都等回京再说。”
就这么决定了?
难道郎君真决定要为那小娘子舍弃与燕国公府的联姻了?
也不知那位不知名的小娘子该是什么样的性情容貌,竟让自家郎君如此痴情。
齐甄心下乱想,面上却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恭谨地应声,“是。”
那帖子是送到驿馆的,由卢烨的随从接了呈过来的,因此他还得去驿馆传信,接信的随从大约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回答,一时有些发愣,“侯爷不见?”
他家大人不是说,这两位女郎可能有一位是端阳侯的未婚妻么?
他特意将人请进了驿馆坐着,怎么侯爷还不见呢。
齐甄瞧出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忍不住问:“怎么了?”
那随从隔着房门指了指西边待客的花厅,“我以为这盛家娘子是和侯爷约好的,特意来找侯爷的,又怕外头太晒,热着那两位娘子,因此特意将人请进来坐着了。”
反正看侯爷那意思,这桩婚事能不能成还得两说着,于是道:“没关系,你直说就是。”
说完本想直接离开,往外随意一瞥,正好看到了花厅里隐隐绰绰的背影。
盛娘子与自家郎君订婚也有几个月了,还未曾见过盛娘子是什么模样。
齐甄忽然生出几分好奇,趁着随从过去说话的时候,走到花厅外面想偷瞧两眼。
不料里头的两个小娘子竟然带着帷帽,垂落的纱帘几乎将半个身子都罩住,别说脸了,离得远,就连身材高矮胖瘦都看不太出来。
天气这么热,还带个这么长的帷帽做什么?
这话不仅齐甄想问,盛乔也想问。
昨夜下了一场雨,今天明显比往常更热,盛乔穿着薄衫走了几步都觉得后背生了汗,遑论此时还带着帷帽,她觉得自己简直要被闷死了。
一进花厅她就想把帷帽摘下来,可郑墨按着她的手不让摘。
“你想所有人都看到你这个样子吗?”
郑墨一句话就成功说服了盛乔。
盛乔立刻老实了,伸手想摸了摸眼睛,又想到自己手心沾着汗,只好扭过头去问郑墨,“表姐,我脸上的妆花了吗?”
郑墨左右看了看,确定四周无人,这才做贼似的撩开了盛乔眼前的纱帘。
虽然盛乔脸上的妆是她帮忙画的,但此时此刻,她还是被这妆容吓到了。
她连忙合上帘子,然后对盛乔点了点头,不知是褒是贬地评价道:“放心,还是很丑!”
盛乔:“……”
她忽然有点后悔这么糟蹋自己了。
那日阿爹的家书寄来之后,郑墨给她出的主意,就是让她直接去找徐肃年,然后当面提出退婚。
盛乔当时提出疑惑,“万一见到了徐肃年,他仍然不同意退婚怎么办?”
郑墨说:“你想,男人娶妻为的是什么?”
盛乔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郑墨伸出两根手指,说:“一是温柔美貌,能在空闲时候充当解语花;一是贤良淑德,能在他公务繁忙的时候料理后宅。”
盛乔有点明白表姐的意思了,“你是说……”
郑墨微笑道:“如果你是一个又丑又任性的女子,就算你亲爹是皇帝,以徐肃年的身份也不会娶。”
盛乔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因此今天出门之前,特意将自己往丑里打扮了一番,原本圆润漂亮的眼角还糊了一团赤褐色的胭脂充当胎记。
照镜子的时候,这幅尊容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郑墨也怕她这样子会吓到别人,这才让她戴上了帷帽。
盛乔也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想着反正是坐马车过去,只要在下车之后戴一会儿就好了。
可她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这么久。
更忘了胭脂是会化的,尤其是在这么热的天气之下。
盛乔被那一大团胭脂糊的难受,心里更是烦躁。
好容易外面传来脚步声,盛乔立刻起身扭身去看,来得却只是传话的随从,赔笑着对两人说:“两位娘子,端阳侯此时并不在洛州,只怕两位今日要空等一趟了。”
怎会不在,郑墨完全不信,这消息可是孟絮告诉她的,她的父兄都在洛州府为官。
她皱眉想要再说什么,一旁的盛乔已经拉住了她。
“算了吧。”盛乔说。
她的语气烦躁中还掺杂着些许低落。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徐肃年要这么难为自己,不过是退个婚而已。
本就天热,盛乔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被折腾光了,再也没有心思再多说一句话。
她扯了扯郑墨的手臂。
郑墨也看出她的情绪不对,只得道:“好罢,我们今日先告辞了。”
说完,两人起身便离开了。
随从将两人一直送到了门外马车上。
车门一关上,盛乔第一时间就是摘了帷帽,然后去拿车上的水袋,想要把脸上的妆容洗掉。
郑墨本想说,等回府后再洗,但见盛乔始终没有展平的眉心,又忽然改了主意。
她拿了手帕,亲自给盛乔把脸颊擦干净,“时间还早,我们先别回去了,表姐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说完也不等盛乔的回答,直接撩开车帘对车夫说:“去善喜楼!”
善喜楼虽说不上是洛州城最大的酒楼,热闹却绝不输庆欢楼,不只有能吃饭喝酒,还有俊朗的乐师和漂亮的胡女演奏助兴。
盛乔从前很是到这样的地方去,到了洛州,熟悉的人更少,若没有别人陪着,她指定是不会去那些地方的。
果然,听到郑墨的话,盛乔还有些不想去,但等到了之后,郑墨直接将她拉下了马车。
她勾了勾盛乔的鼻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好了,别嘟着个小脸了,姐姐今天带你好好去玩一玩,什么婚约,什么男人,都再不要想了!”
早有小二迎上来殷切招待,两个女郎跟着走进善喜楼,小二问道:“两位小娘子是去楼上雅间,还是一楼大堂。”
这么热闹的地方坐在雅间有什么趣儿,郑墨说:“当然是大堂。”
这善喜楼的布置和其他酒楼很不一样,大堂没有摆大方桌,而是设了一个宽敞的大圆台,一进去正看到四个衣饰艳丽的舞女在赤足跳舞。
圆台四周是摆着一方方小桌,两边有淡色的垂纱将座位隔开。
前面的座位都已经坐满,小二带着两人往最里面走去。
盛乔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又不好东张西望,正跟在郑墨身边往前走,忽不远处传来一声,“盛三娘子!”
听到这称呼,盛乔就是一愣,在这洛州,会这么叫她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可周围人实在太多,盛乔找了回首找了一圈,也没发觉是谁在叫自己。
正发愣间,只见最里面位置的垂纱被人撩开,一个年轻的郎君朝她走了过来。
郑墨看了一眼,发觉自己不认识,按理说阿乔身边的人她都认识,她奇怪地转头去看身边的盛乔。
“这位是?”
不料盛乔也是一副茫然的表情。
盛乔根本不记得眼前这人是谁,思索半晌,还是有些尴尬地问了出来,“郎君是……”
来人朝她恭谨地施了一礼,自我介绍道:“在下肃景,是端阳侯的二弟。”
第30章 沐浴吻住了锁骨的水珠
在徐肃景提到自己的名字之后,盛乔就立刻想起对方是谁了。
在和徐肃年订婚之前,盛乔随母亲去丹宁长公主府参加过几次马球会,除了徐肃年当时忙于公事不在之外,他的两个弟弟都见过。
三郎还是小孩子,今
年也才七八岁的样子,二郎倒是和盛乔年纪相仿,因此两人当时多说了几句话。
不过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盛乔早就把他忘了,如今想起来,忙朝他抱歉一笑,“原来是二郎君,方才没认出来。”
“在下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三娘子。”徐肃景毫不在意地朝盛乔摆了摆手,只是言语间难免有些好奇,“三娘子怎么会在洛州,我方才还以为是认错人了呢。”
盛乔支吾半天,不知道如何回答。
徐肃景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不知她是不好意思回答,还以为她是害羞了,于是恍然道:“难道三娘子也是来找我大哥的?”
也。
什么叫也?
盛乔的脑子难得转得这么快,她和旁边的郑墨对视一眼,见她也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明显是和她想到了一处。
盛乔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然后对徐肃景点了点头,“对啊,我就是来找你大哥的,可是驿馆的人说他不在。”
“不在?”徐肃景皱起眉,显然也没料到这一点。
盛乔看着徐肃景的表情,软声道:“二郎君也要找端阳侯么?能不能将我一起带去,我有事想请他帮忙。”
徐肃景并不知道燕国公府早已有了退婚的意愿,更不知道盛乔早就从长安跑出来了,此时见她这么柔声软语的,还以为她是专门跑到洛州来找自家大哥的。
徐肃景当然不会不答应,当即点头道:“好,我答应三娘子。”
盛乔简直一刻都不想再等了,立刻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吗?”
这下轮到徐肃景犹豫了,他可不想这么快就去见大哥,他还想再玩几天呢。
一旁郑墨看出了徐肃景的犹豫,立刻出声解围道:“三娘子此行洛州,是来为我这个表姐过生辰,偶然得知端阳侯也在。”
“依着他们两人的关系,同城不见实在不合礼数,可到了驿馆,驿馆的大人大约把我们当成冒名顶替的骗子了,没说几句话就把我们轰了出来。”
郑墨深谙以退为进的道理,“到底是我们冒进了,若是二郎君有什么疑虑,直说便是。”
徐肃景今年不过十七岁,一直在读书还未入仕,听了这话立刻有些不是滋味。
想那燕国公府的三娘子是何等身份,如今却被驿馆的小吏欺凌。
不过他也知道,底下小吏能说出这话,说到底还是上头主子的命令。
他是最了解自家大哥的,知道他一门心思都放在朝政公事上,对与盛家的这桩婚事是半点都不上心,否则也不会在提亲之日离京跑到洛州了,一走就是两个月,急得阿娘都耐不住,特意派他来给大哥送信,催他快些办完公事好回长安。
今日这事,多半是他家大哥在忙着正事,听到底下人来报,也没听是谁,便直接叫人打发了。
唉,像他大哥这性子,他本以为一辈子都要当个孤家寡人,没想到阿娘忽然给他定了亲,还是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实在不知道大哥在不满意什么。
徐肃景心里默默感慨,然后很有担当地替自家大哥向未来的嫂嫂道歉,并保证道:“三娘子放心,我今日去见了大哥之后,便立刻与他提这件事,日后一定不会再发生这件事了。”
听他说要对徐肃年提,郑墨忙出声阻拦,“向来侯爷公务繁忙,还是不必对他提起了吧,何况三娘今日临时登门,也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一边说着,她一边在徐肃景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推了盛乔一声,“对吧,三娘。”
盛乔后知后觉地挤出一抹笑容,没什么灵魂地附和道:“是啊,是啊!”
徐肃景这回可为难了,“那……我直接带三娘子去?可我怎么找三娘子呢?”
郑墨立刻召来小二要了纸笔,将济善堂的地址写下,递给徐肃景,“三郎君到这里去找三娘便是。”
徐肃景接过,又郑重答应了一遍,三人这才分手,徐肃景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郑墨也扯着盛乔找空位钻进去了。
能在这里遇到徐肃景,也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盛乔的心情也有阴转晴。
她原本气得连午饭都不想吃了,但此时又忽然来了胃口,并莫名生出一股想要大吃一顿的欲望。
两个女郎饭量都不大,却很是奢侈地点了满满一桌子菜,甚至郑墨还特意点了一壶葡萄酒,亲自给盛乔斟上。
盛乔以前从没有喝过酒,这次原本也要推拒的,可端到眼前的葡萄酒香实在勾人,反正明天也是休沐日,就算醉了也不耽误事,何况表姐还在她身边呢。
盛乔这样想着,半推半就地饮了一杯。
有些事就是这样,若你一直不去做,或许永远都不会去想,可一旦你开始做了,便再也戒不得了。
饮酒便是如此,有了第一杯,就有第二杯,等那一壶都饮完,盛乔仍旧是意犹未尽的样子。
她召来小二想再要一壶,郑墨却拦住她,“只喝一种酒有什么趣儿?不若再换别的尝一尝。”
小二很有眼力见,听到这话立刻介绍道:“除了葡萄酒,和那些寻常的酒,咱们这儿还有新丰酒,松醪酒,还有长安传来的五云浆,娘子们想尝尝哪一个?”
他说得这些郑墨也没喝过,挑来挑去哪一样都想喝,最后干脆大手一挥,豪迈道:“一样来一壶。”
只看这两位小娘子的打扮,就知道她们定然是出身富贵,店小二自觉遇到了大主顾,忙应一声,喜笑颜开地跑走了。
没一会儿端了三样最贵的上来,“这是咱们这最出名的美酒,小娘子先尝,若是喜欢,小的再给您上。”
徐肃年让齐甄回拒了盛乔的拜帖之后,几乎能猜到盛乔失望的心情,料想她定然会早早回家,于是连用午膳的心思都没有了,匆匆就回了济善堂。
不料到了盛乔的院子,仍是只有琥珀在,连回话都和晨起时一模一样。
徐肃年几乎都要怀疑盛乔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故意不想见自己。
在求知堂用午膳时,他特意在其他先生那里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番郑墨的动向,确定了两人的确是出去后一直没回来。
大约是时辰太晚,所以在外面用午膳了。
估摸一会儿就回来了。
没想到这一会儿竟是一下午,徐肃年在二门附近的凉亭里一直等,从午时等到太阳落山,才听到门外有动静。
他忙合上手里的兵书迎出门外,正看到郑墨搀扶着盛乔往这边走。
徐肃年被这架势吓了一跳,还以为盛乔是受伤了,走近却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
“你们喝酒了?”他看向还算清醒的郑墨。
郑墨也没想到盛乔酒量这么浅,才不到两壶酒就醉了,她将桌上剩下的全喝光也不过觉得有些撑而已。
不过看到盛乔这个样子,她心下也有些愧疚,面对男人几乎质问般的语气,也难得没去计较,只轻瞥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
虽然她心里已经默认了盛乔和徐少安的关系,但这并不代表她愿意接受徐少安,在她眼里,这个车夫始终是配不上她家阿乔的。
郑墨不说话,徐肃年也不好一直追问,只得一直跟在两人身后,一直目送两人回了院子。
琥珀迎上来,见到喝醉的盛乔也是大吃一惊,忙扶着她进了屋。
郑墨没急着跟过去,而且转身叫住了想要离开的男人,“徐少安。”
徐肃年没想到她会叫住自己,脚步微顿,回身看她,淡声问:“郑娘子有何指示?”
和在阿乔面前不同,此时他的态度冷淡,虽用尊称,却不见半分恭敬,甚至睇过来的视线接近于俯视。
郑墨很不舒服,更觉得有些奇怪,一个车夫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气势。
最开始见到他的那个疑惑再次从心底浮了上来。
这个男人真的只是一个车夫吗?
但也只是一
瞬间的怀疑,因为郑墨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人会去假扮车夫。
她将怀疑的念头抛之脑后,然后郑重说出了自己早就想说的话,“我知道你与阿乔如今关系不一般,但阿乔身份不同,你和她之间的差距有如天堑,我劝你还是注意分寸,若最后事情无法挽回,阿乔自然能轻易脱身,你却不一定了。”
这话明着听是劝阻,实际与威胁无异。
徐肃年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了,若是纪明实说,他大概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他。但念在这位郑娘子是阿乔表姐的份上,徐肃年说:“郑娘子放心,便有天堑,我也能一寸寸地填平了它。”
说完,徐肃年转身就走,只留郑墨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回到卧房,徐肃年烦躁地倒了一杯冷水喝,盛乔估计以前都没喝过酒,今日醉酒之后也不知如何,会不会头痛。他心里不放心,却也明白,只要有郑墨在,他连碰她一下都没有机会。
他厌恶地揉了揉眉心,在惟有他一人的房间里,他再不用掩饰眼底的占有欲。
若此时不是在洛州就好了,若那些多余的人都不在就好了,若他的小娘子能早点嫁给他就好了。
徐肃年握着一杯冷茶,在椅子上静坐许久,直到天幕彻底降下,窗外变得一片漆黑时,他才终于起身走到书桌前坐上,然后从抽屉里翻出一本空白的折子,提笔写了起来。
当晚,徐肃年没再去看盛乔。
第二日休沐,徐肃年知道每月的这一天,郑墨都会出门去找孟娘子核算济善堂的账目。
因此他早上起身之后没急着出去,而且特意等到了郑墨平时出门的时辰,才来到盛乔的院子。
琥珀不在,大约也是出门了,徐肃年畅通无阻地来到盛乔门前,先十分规矩地敲了敲门。
门内却无人应答。
徐肃年蹙起眉,又加重力道敲了两声,还是无人应答。
他的耐心耗尽,没再敲,而且干脆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盛乔的房间很大,内室的门开着,隔着屏风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这次徐肃年没再往里走,停在屏风外轻声唤了一声,“小娘子?”
仍是无人应答,只隐约有什么动静从西边耳房传来。
徐肃年狐疑地走过去,正要敲门,忽然耳房的门从里面被人推开了,盛乔只披着一件轻薄的纱衣从里面走出来,扬声道:“琥珀,你不用……”
话说到一半,她看到了僵立在门口的男人。
“你……”后半句立刻被震惊取代,盛乔第一时间裹紧纱衣,然后看了眼窗外,急声命令,“快出去!”
但男人一动未动。
徐肃年也没想到今日过来会看到这般光景,一时也有些愣住了。
女郎身上覆着的那一层薄纱几乎没有半点用处,反而因为沾了水贴在身上,将玲珑的身段凸显的更加明显。
她的头发也是湿的,海藻一般铺垂在肩颈两侧,因为没有擦,湿漉漉的发根还往外滴着水。
水珠顺着圆润的肩颈淌下来,然后毫无阻挡地滚向腰侧,最后一直顺着小腿滑落,在盛乔赤裸的足边汇成一小滩水渍。
如斯美景,只一眼就能尽收眼底。
徐肃年喉结动了动,然后十分正人地侧过身去,无辜地解释,“我敲门了,可是无人应答,我担心你昨晚宿醉难受,这才直接推门走了进来,实在不是故意要闯小娘子闺房的。”
他还敢说!
盛乔恨不得把他推出去,可若松了手,就真的没有遮蔽之物了。
正急着,忽觉肩头一沉,她抬头看去,竟是徐少安解了自己的外裳,然后严严实实地裹在了她的身上。
“我不看。”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捉住那外裳的两片领口,替盛乔裹得更严实些。
期间他的眼睛始终往下低垂着,一副十分规矩的样子。
盛乔虽然耳根还是很红,但羞恼之意逐渐褪去。
她从男人宽大的袍子里伸出两根手指,紧紧揪着相对松垮的衣襟处,然后偏过身,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门口的方向,“那你也出去!”
因为尴尬,室内气氛异常安静,徐肃年隔着门板听到了一道愈走愈近的脚步声。
他没急着走,反而提醒地往外指了指,对盛乔说:“好像有人来了,是不是琥珀。”
盛乔一愣,而后立刻冲到门边,悄悄推开了一点门缝,果真看到琥珀正抱着干净的衣服往这边走。
走是走不成了。
盛乔头疼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此番情景不由得让她又想到了那天晚上郑墨到访的时候。
她实在不明白,怎么每次他过来的时候都会碰到这种事情。
好在一回生二回熟,她也不是第一次藏男人了。
盛乔没再犹豫,一手捂着胸前的衣襟,一手拽着男人的袖口就往耳房里面去。
只是这耳房实在太小,摆置也简单,别说藏人的地方了,就是连个柜子都没有。
唯一能盛下人的地方,只有最中间盛满水的浴桶。
外面已经传来了推门声,琥珀马上就要走进来了,盛乔看了看浴桶,又看了看高大的男人,还是咬牙把他推了进去。
因是背部先沉下去的,温热的水面猝然没过头顶,徐肃年虽早有准备,还是不受控制地呛了两口水,他下意识想要浮上来呼气,但紧跟着一件湿淋淋的衣裳就直接盖了上来。
盛乔把他刚刚披过来的衣裳脱了,也一并沉入了水下。
好在浴桶够宽够大,只要不是特意走过来看,就不会发现有什么异样。
门外琥珀的脚步声已然走近,盛乔深呼一口气,然后主动迎了上去。
浴桶里的水是温的,仿佛还残留着女郎的体温,徐肃年弓腰藏在其中,一点点扯开了覆在上头的衣服,越过打磨光滑的桶壁,能清晰地看到门口盛乔的背影。
她已经披上了自己的衣裳,但因为头发是湿的,这衣裳也被洇透了大半,两侧紧紧贴着她的细腰,勾出一弯诱人的弧线,仿若天上的月。
半藏半露的春光最是惹眼。
徐肃年往桶底又沉了沉,连耳廓都被潮湿浸润,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女郎的背影,看着她发间的水珠顺着腰线滑下去,滴在地上。
明明是没有声音的。
但在这一刻,徐肃年觉得自己仿佛能听到水珠破碎的声音。
没一会儿,盛乔就将琥珀打发走,而后朝他走了过来。
徐肃年看着她袅袅婷婷的步伐,深呼一口气,慢慢从水里站起来,他的全身也都湿透了。
盛乔刻意没去看他。
头发不擦干就黏在身上的感觉实在难受,又湿又沉,盛乔此时已经无心再去计较男人的冒失,只想把他尽快打发走,“琥珀被我支出去了,你也快些离开吧。”
说完,她从屏风上取了一条干净的宽大巾帕,扔给男人,想让他也擦一擦身上的水。
徐肃年精准地接过,却没有要给自己擦的意思。
随着哗啦一声水响,徐肃年从浴桶里直接走出来,“小娘子头发这么湿,不若我帮你擦干吧。”
他就站在盛乔面前,盛乔除非一直低着头,否则不可能看不到他现在的样子。
男人没穿外衫,薄薄的一层中衣早就湿透了,严丝合缝地贴在他的身上,将他的细腰长腿展示得分外明显。
尤其他的中衣还是难得的浅色。
盛乔只看一眼就觉面红耳赤,忙扭过头去。
男人已经拿着帕子从后往前裹住了她的头发。
不知为何,盛乔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他的动作,就那么半垂着头等他伺候。
男人擦拭的动作有些生疏,好在很有耐心。
两个全身湿漉漉的人就那么对站着,一个等,一个擦。
不知过了多久,盛乔站得脚都有些酸了,终于有些耐不住性子,主动问,“已经擦干了吧。”
“是吗?”
徐肃年不知怎的,声音都发哑,他低头看着盛乔,看她鬓角贴着一缕发丝,正好有一滴水珠顺着滑下来,落到了她精致漂亮的锁骨上。
徐肃年一手按着盛乔的头,一手伸到前面,勾住了她鬓角的发。
“还有最后一点。”
说着,他修长的指尖将那
一缕发丝别到盛乔耳后。
没有头发的遮挡,白净的锁骨全部露了出来。
徐肃年安静凝视半晌,然后俯身吻住了她锁骨蜿蜒而下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