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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鬼神 司雨情 13380 字 27天前

天帝原本计划周详,不曾想还是百密一疏,巳蛇神君虽天资聪颖智计过人,然每次蜕皮之后都会返璞归真,遗忘不相干的人和事,历经五百年风霜沉淀,参破大道,如此反复以往。

是以每次蜕皮结束之时,都是他心性最为真挚赤忱之时。

偏那雪帝生得是一副倾世容颜,不慎被蛇蜕所缚,最后一刻那一眼万年,刚刚出关的巳蛇,正是最为年轻气盛之时,慕强之心使然,寤寐思服,心生愧疚,辗转反侧。

天帝瞧出了师弟的些许异样,提醒道:“本座知道,师弟的蛇蜕乃是天地至宝,雪帝残暴,但却实在厉害,这世间无人能真正将其困住,神躯不灭,神识不散,一旦被其挣脱,届时反扑报复,必定搅得天翻地覆生灵涂炭。唯有取雪帝精元,将之与身躯分隔存放,方才能够永葆安宁。”

“师兄不必忧心,我会一同入蛇蜕,必将雪帝生生世世囚在蜕中,不再干扰师兄平定荒境的大计。”

“你的实力,师兄自是信得过。本座且先替苍生黎民,谢过师弟大义相助。”

就这样,雪帝失踪之后,天帝率六界与荒境对峙谈和,画地为界,互不干扰,相安无事了百年有余。

“陛下,茶凉了。”

天帝揉着酸胀的眉心,“近日本座时常心绪不宁,掐指测算,恐是那蜕中要生变故。可惜那蛇蜕只能容阿巳一人进入,不知他进展如何,那雪帝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还得本座亲自动手才好放心。”

提起雪帝之威,尽管过去百年,也仍是谈之色变咬牙切齿,惟恐不能将其挫骨扬灰永世封禁。

“陛下尽可放心吧,蛇蜕是巳蛇神君的地盘,雪帝纵有千般神通,也是神识被缚,巳蛇神君不会吃亏的。”

“嗯,阿巳的本事,本座是信得过的,他最是沉着冷静,办事最是稳妥不过的了。”天帝一边这般说着,一边也还是有些心中打鼓。

若是平时倒也罢了,只是那时偏巧是他蜕皮散功还元本初之时,心性纯善。

想起百年前阿巳那时候的眼神,天帝摇了摇头劝说自己:“这都百年过去,希望……”

话音未落,强悍的灵力震荡天地,六界都在为之颤抖。

“怎么回事!”天帝心中涌上一股相当不好的直觉,“立即传召寅虎神君,携星宿仙,持天罗地网,前往无妄海探查情况!”

无妄海,乃是当年沸雪大帝失足落入蛇蜕被封印之处。

寅虎神君赶至之时,无妄海上空已是一片乌云蔽日,紫红电蛇在其中穿行闪烁,狂风席卷着海浪,虚空之中充斥着看不见的威压,压得方圆百里的活物纷纷四散奔逃。

寅虎神君的黑黄斗篷在风中猎猎,他强忍着窒息感往前艰难行进,若雪帝真的有变,他必须在第一时间撒开天罗地网,绝不能放雪帝就这么逃生。

风中如有数不尽的针刀,寅虎神君和一双护法星宿仙脸上身上无端裂开无数破口,血痕随风吹开,星宿仙法力不比神君无力支撑,率先双双倒下,被飓风倒刮抛出无妄海。

寅虎神君咬牙坚持着,他隐约看到天空之中若隐若现出猩红色的半透明蛇蜕,里面包裹的情形如走马灯一般掠过,朦胧着难以辨别清晰。

但他还是一眼便凭轮廓认出了那位可敬可畏的敌手。

曾经只手遮天令人闻风丧胆的敌手,沸雪大帝。

寅虎神君双瞳瞪大,以往无妄海不管如何异动,不过几日便会停歇下去,蛇蜕层层包裹叠加,从不会这般显形,更加不会显出其中雪帝的形状。

她是真的要挣脱了。

这个念头让寅虎神君心头剧震。

蛇蜕之中,戚雪只觉得浑身有宣泄不出的力量在叫嚣着,有什么东西,冲破了禁制。

她好像听见阿巳在用力叫她的名字,但戚雪看不见他,也不想再看见他了,被死志召唤的女帝剑锋芒毕显,戚雪觉得整个人好像被什么东西包裹住的难受,想要撑破它,但越是挣扎,便越是被束缚收紧。

剧烈的能量震荡天地,横扫蜕中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戚雪难受得握紧女帝剑,本能驱使之下,一剑清晖弧如满月。

剑锋的光华霸道肆虐开来,蛇蜕在无妄海空中彻底显形,自上而下分崩离析碎裂开来,寅虎神君在同时拼死撒开天罗地网,那法器颤抖着张开,却难以抵御盛怒之下的雪帝之威,撑不过须臾片刻便被打退,寅虎神君的斗篷在风中应声被撕碎,他口吐鲜血倒退数十余丈。

他瞳孔颤抖盯着半空中的景象,一个令人绝望颤抖的念头出现——来不及了,雪帝复生了。

这一刻,天地间的灵力气流涌动成了漩涡,以无妄海为圆心,疯狂补给涌来,尽数被吸入雪帝的丹田灵源之中。

那灵源深不可测,吞噬飓风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也根本无法预测何时停止,六界皆有感应,纷纷派遣眼线赶往无妄海一探究竟。

直到时间的流逝失去了意义,风暴之中,一双清冷傲慢的狭长眼眸缓缓睁开,瞬间吞噬了天地之间所有的声音。

67反被利用

◎她是故意落入蛇蜕之中避祸的◎

雪帝感觉自己仿佛睡了很长时间,却是未觉舒适,反倒头昏脑胀,消磨精神。

她闭着眼眸,悬在无妄海的空中,能感觉到云层海底的里里外外都围满了人,他们隐蔽着伺机而动,目标全是她。

但这并不值得理会,她只想先驱散揉开这眉心浓厚的酸胀。

与其说是酸胀,倒不如说是一种陌生的情绪。

——令她讨厌的情绪。

紧接着便是昏睡之前的记忆猛的回到脑海中,她瞬间就将那些不合时宜的低迷情绪给抛诸脑后。

雪帝阖眼感受着身体的变化,满意勾出一个深邃的笑来。

巳蛇的蜕,果然如她所料,是区隔于六界之外的宝物,将她束缚包裹之后,便连天道都找不到她,时间一过,她命格里最大的冲煞,本该死局无可破的劫数。

就这么轻易被化解了。

那巨大的蛇蜕残骸仍在缓缓从半空脱落,碎片落进海水中,每一块都能激起千层浪。

寅虎神君藏在海水中,露出半个脑袋盯着半空中那个光华万丈危险的女人,额头上都冒出了一层热汗。

他不知道她在笑些什么。

只是雪帝向来睚眦必报,遭了这等算计,势必会百倍偿还,搅得天下大乱,只可惜他刚才被雪帝灵力震伤遭法器反噬,否则现在趁她刚刚苏醒还未回神,该是最好的偷袭时机。

整个无妄海看似平静,实则都沉浸在极度的精神紧绷之中,沸雪大帝任何一点的细微举动都能引得所有人风声鹤唳。

雪帝斜睨了眼海面,周身绸带猝然撑开舞动,强横的力量蔓延开来。

此等大劫过后必当获得天道反馈奖赏,灾厄之力散开,落在整个无妄海上,身处其中的所有人,哪怕只是沾染到些许气息,都将厄运缠身,病魇不断。

冲煞一过,沸雪大帝正式成为天道厄运之化身。

她看向此情此景,满意地哈哈一笑,飓风应召汇聚,瞬间带她消失在了高空之中。

与此同时,九重天外,天帝有所感应,瞳孔震颤看向无妄海的方向。

他快速掐动指节,脸色变得铁青一片。

当年天帝与占星神君一同窥得天机,推衍到雪帝命格之中会有一段颓靡不振的良机,方才得此一计,趁她虚弱以蛇蜕缚其神识。

不曾想,竟是反倒助她冲破了大劫。

“怎会如此。”尽管不可置信,天帝此时也已经完全明白过来,“竟是叫她给利用了……她是故意落入蛇蜕之中避祸的。”

天帝咬牙切齿,恼火又不甘,却别无他法,只能赶紧亡羊补牢:“将阿巳藏好,千万不能叫雪帝找到,她眼下已化身天道,阿巳是唯一仍与她宿命纠葛相连之人,难保她会做些什么丧心病狂之事。”

雪帝回到荒境的帝宫之中后,很快就找到了元神出窍的白泽。

他双眸紧闭着,显然也被蜕中世界所牵累,一时间无法抽离。

雪帝伸手在他额前打了个响指,白泽满头大汗,瞬间被惊醒。

他重重喘着气,过了好一会视线才重新聚焦,看见雪帝的那一瞬间便本能弹起跪地:“恭贺帝君出关!”

她勾着唇角:“起来吧。”

当年雪帝算到命中劫数将至,恰逢那上古灵脉的巳蛇出关,竟是为她的命格带来了变数。

于是当上天界设计将她引至无妄海妄图以蜕缚其神识之时,沸雪大帝半推半就,以身入瓮。

那位巳蛇神君确实天资过人,但到底年幼了些,若非她放水故意为之,即便那张蛇蜕再如何稀罕,他也难以得手。

但到底是上古灵脉蜕下来的宝物,雪帝也不敢过于托大,留了一缕元神附在白泽身上,以备不时之需,让他能有顺藤摸瓜入梦寻她的机会。

也幸好是留了这么一手。

那蛇蜕构建的世界,比她料想的还要难缠,竟是能完全蒙蔽她的神识不说,最重要的是没想到巳蛇的蜕,每一张都能覆盖叠加,挣脱一世还有一世,生生世世耗尽了他所有的蜕,方才能真正脱困。

“卑职可算是等到这一日了。”白泽几乎就要喜极而泣,“天知道那巳蛇多狡猾多工于心计啊,卑职眼看着您一世比一世容易爱上他,那个揪心啊,尤其是最后一世!还好那是他最后一张蜕,要是还有再来一次,恐怕您真就给一辈子关在里面了……”

白泽意识到自己的忘形,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一揖手:“卑职失言,请帝君责罚。”

雪帝眯着眼,情绪尚佳不与他计较,懒散挥手,“退下吧,本座乏了,先睡上一觉。”

“是!”

雪帝回到帝榻之上,原本准备先睡上个月余半载,消化休整被更改的命格,却不料才十日功夫,便被扰了清梦。

阿巳恢复了原本神君的模样,一袭黑底上绣赤色祥云纹长袍,额角的火焰纹狰狞,以神识入梦,站在帝宫外的黑色长阶上。

分明是更为丰神俊朗的模样,但他眉眼间却显得很没精神。

他目光复杂,盯了雪帝许久,才尝试着叫她:“阿雪。”

雪帝眉眼一跳,被这个称呼冒犯到,“区区一条赤蛇,也敢直呼本座名讳。”

如此冷漠不留情面的口吻,让阿巳整个人一僵。

雪帝仔细打量着这个男人,从前从未注意看过这些上天界的神君,觉得不过都是长了两只眼睛一张嘴罢了。而被困蛇蜕这些年,也算是将他的眉眼身形瞧了个仔细,但那都是以一介凡人的眼光,才觉得他言行举止如何高深莫测。

如今元神归位再看,除了相貌尚可,其他的,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稚嫩小子。

阿巳的神色显得有些僵硬,也有些急切,只盯着雪帝的眼睛,喉间动了动:“蛇蜕破裂,反噬到我身上,疗伤花费了些时日,所以现在才来向你解释。”

“解释?”雪帝扬着眉,她立于长阶之上,神识慢悠悠往前逼近,带来了相当厚重的压迫感,目光在阿巳身上打量着走了一圈,“你这小蛇,想解释什么?若要为你以蛇蜕缚本座神识道歉,倒也不必多此一举。”

她的口吻变得满意:“虽然尔等设计本座为实,但也算阴差阳错帮了本座一把,功过相抵,一笔勾销,本座便不与你计较了。只是说起来,蛇君身上似乎还留了些本座的东西。”

“凭你的这点本事,能入本座梦中来,靠的便是那半数精元吧。”她笑了笑,看起来并不怎么担心。

阿巳看着她,好半晌才说出这句酝酿已久的话:“阿雪,我没想骗你。”

“千年梦中,我是真心想与你厮守。我知道,一旦你恢复神识挣脱蛇蜕,必当恨我入骨,所以我才会一而再的想要得到你的精元。”

他说得十分艰难,表情看起来很是难受,“我从第一世就爱上你了,自此之后便日日夜夜胆战心惊,害怕你随时挣脱,与我反目成仇,才会一步错,步步错。我知道如今说什么也都难以平你*怒火,说这些不是狡辩,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故意要欺骗伤害你的,对不起,阿雪。”

雪帝顿了好半晌,有些好笑指着自己问他:“我是谁?”

阿巳似乎猜到了她要说什么,脸色难看极了,心脏一阵抽痛,并未接话。

雪帝笑眯眯冲他歪了歪头,“嗯?”

阿巳哑声:“沸雪大帝。”

“你还知道我是谁,本座要你的真心做什么。”雪帝轻描淡写抿嘴笑着,身上缠绕的绸带无风自动,嗓音温厉懒散:“小蛇,本座的精元不是那么好拿的,识相便自己乖乖还回来,省得本座杀上九重天找你,牵累些不相干的人。”

阿巳深深凝视着她,他来前便有想过最坏的情况,但即便是要面对她的暴怒也好,恶语相向也罢,都好过现在这般浑不在意云淡风轻的模样。

“阿雪、”

“退下吧,本座乏了。”

这句之后,雪帝便没了耐性再与他费口舌,神识强震,轻易便将梦境驱散,将阿巳赶了出去。

将阿巳赶走之后,她本想接着再睡。

自洪荒初开以来,雪帝曾多次嗜睡大眠,往昔感到困顿都是一睡半载不醒,此番叫那条巳蛇搅了瞌睡,不过月余便觉醒,再睡不着了。

她懒散卧在帝榻上,盯着床幔摇曳的纱与绸带,以前瞧着觉得像海中的海藻姿态甚美,现在看着倒觉得有点像蛇,无端让她想起阿巳种在她手腕上的那块神印。

外层也是这样一圈扭动的赤蛇,想要窃取精元攻破她的神格。

她活了太久的时间,要说蛇蜕中那所谓‘千年轮回’,于她而言与一场大梦无甚区别,不过是记忆相对清晰些罢了。

那些轮回中的跌宕经历,对于现在的雪帝而言自是不值一提,只是当时蜕中她那些剧烈情绪却都是真的,倒是显得有些麻烦。

到了她这个修为境界,外界极少能再影响到她,所有因果报应,皆因她个人心念而动,动辄便易生心魔。

雪帝扫了眼手腕,那神印现在自是留不住被净化掉了,她散漫盯了良久,耳朵里好像听见了一个啜泣的声音,吵的她头疼。

“有什么好哭的。”雪帝自诞生以来便未曾流过一滴泪,这世界上也不可能存在什么妖精神怪能入她神识里作怪。

她知道,那是戚雪的声音,是千年梦中的戚雪为阿巳曾经哭过的日日夜夜,所发出的声音。

雪帝揉着眉心,愈发烦躁,索性也就不睡了,往上天界而去。

68心魔

◎“你想见他?”◎

自打无妄海异动以来,上天界便紧急通知联合六界,在荒境接壤处修筑结界。

百年前六界被雪帝压制的恐怖记忆迅速苏醒,各界纷纷自危,召集所有力量回守门庭,胆战心惊谨防被雪帝的报复殃及池鱼。

而这其中最为恐慌的,当属上天界无二。

九重天外乌云变换,这种妖异的征兆彰显祸事逼近,从前每次雪帝越界招惹,这云都是如此翻滚不息。

天帝满面凝重凭栏而立,九重天已经有百余年不曾如此警戒了。

“阿巳这孩子还未苏醒,只怕是神识有损。”天帝难掩忧心,也是不曾想蛇蜕破裂的反噬会如此严重,“可惜,缚了雪帝百年,棋差一着,没能将她永世封禁。”

“神君还昏睡着。”侍从回答着,“日前原本天医才说略有好转,但似乎神君神识出窍不知去了何处,损耗了精神,方才至今仍未苏醒。”

“这孩子,这个时候不好好养着,神识出窍跑去哪。”天帝一听便急了,想不出他有什么事比身体还重要,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准备再去给他加一层结界,“什么急事不能缓缓,万一被雪帝发现了可怎么办。”

他正一转身,便整个人顿住,猛的回头看向天外天。

漫天云霞流转着七彩光华,那身气势盖过了整座天宫,轰隆一声巨响,轻易撞碎了众神修筑的屏障,神威铺天盖地落下,九重天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在了半空那个耀眼的身影之上。

她来了。

“是沸雪大帝!快逃!”

“她能散播灾祸,星宿仙就是在无妄海中了她的恶咒!”

下方乌泱泱一片拥挤起来,如被惊吓的麻雀,雪帝第一眼在人群中没找到目标的影子,眸光上下掠过,最终不耐退而求其次冲天帝而去。

霜寒突至,气温骤降,沸雪劫重现世间,风暴裹挟着漫天大雪砸向九重天,极致的森寒之后落在身上陡然转变为烫伤,厄运之力深入皮肤往里强钻,一时间整个天宫哀声遍野。

这日九重天被她搅了个天翻地覆,拦路的神将皆被震伤,最后连天帝都被灾厄之力重伤。而雪帝却仍是觉得不够尽兴,但也不知还能再干些什么才能缓解这种微妙的心情了。

雪帝想,是因为冤有头债有主。

她散开的神识又再找了一圈,还是没寻到阿巳的踪迹,约莫是被藏起来了。

天帝见她悬在半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忌惮着传来浑厚的神音:“雪帝,荒境与六界并未真正撕破脸,你今日这般行径,就不怕给荒境生灵招来无妄之灾吗。”

天帝咬着后槽牙,若放在从前他还能奋力抗之,绝不叫这厮气焰如此嚣张,但现在她实力大涨,已经不是寻常手段能够对抗的存在了。

“要怕,本座就不来了。”雪帝不为所动,显得有些兴趣缺缺的散漫,似笑非笑睨着天帝,双方都心知肚明她在找谁,“你要护他,没问题。一日找不到人,本座便拿九重天消遣一日,本座倒要看看,是你的九重天重要,还是他重要。”

如此这般发泄的一通,回到帝宫之中,雪帝却还是觉得有些空虚,好像差点什么东西。

她往王座上慵懒卧下,若连杀伐都无法带来舒畅,那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帝宫有些太安静了,方才九重天的喧闹仿佛还没有彻底消失,在耳廓里嗡嗡作响。

响完之后,雪帝仿佛又听见了戚雪的啜泣声。

即便她自己并不在意,但也无法否认,蛇蜕之中那最后一世确实对她影响颇深,若不好生处置,怕是真的有可能生出心魔。

雪帝眸光深邃几分,但也算在意料之中,她这避祸的方式算是欺骗天道取了巧,轻描淡写的便躲过去了,但洪荒之中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后续稍有坎坷也是正常。

思及此,她固守本源,打坐静思,以驱杂念。

那场混乱的动荡之后,九重天便一直都被厄运灾祸笼罩着,众神皆是连续不断的意外横生,就连天帝的帝宫之外笼罩的赤霞吉光,都受厄运侵蚀影响,颜色黯淡着。

天帝知道,这便是沸雪大帝所说的,一日不交出阿巳,她便消遣一日。

冲破大劫与厄运融为一体之后,她甚至都不用亲自来动手,便能叫这天界至高地鸡飞狗跳。

如此咬牙坚持了不过月余,实在是伤筋动骨别无他法,天帝便只能带着几位德高望重的神君,厚着脸皮往荒境雪帝宫求和。

结果却发现帝宫大门紧闭拒不见客。

以雪帝如今的修为,她不想放人进去,他们就只能在外围鬼打墙般的绕路,根本没法靠近。

他们就这样在外围耗了三日不肯轻易离去,眼见帝宫周遭的云雾变幻诡异,来回凝聚扩散成许多虚幻的形状,现在那雪帝的力量太邪门,众人担心又是什么会沾染上身的不详征兆,方才只能无功而返,折回了九重天。

此时雪帝正襟盘悬在帝宫的正中央,周身流转着七彩光华,绸带缓缓缠绕其间,似灵蛇游动。

她双眸紧闭着,那些在帝宫外逗留的神息无法逃过她的感知,她很清楚他们的来意,但此刻并没有心思搭理,只凝神专注着自身神识的净化。

雪帝给自己造了场大梦,用来平息‘戚雪’所有的难过与不甘。

她主宰着这场梦境的一举一动,尝试了所有喜乐美满的结局,但无论怎样营造,因为她自己的意识始终抽离于‘戚雪’的身体,始终都带着目的性,无法真的带入,得到的作用也就总是差强人意。

“你到底想要怎样的结局。”雪帝有些不耐烦的用神识问她,这个时候仿佛可以看见蛇蜕中那个凡人戚雪的模样出现在她眼前。

戚雪有着和雪帝一模一样的脸,但气势与神韵差了十万八千里。

雪帝冷淡睨视着她,满身傲骨,并不承认这是曾经的她自己。

是了,她瞧不起蛇蜕之中那个爱上阿巳的凡人戚雪,所以将那段回忆弃之如敝履,要将自己与她区隔开来。

执念由此而来,心魔便也是由此而来。

“本座已许你与他在梦中厮守,为何还不满意。”雪帝唇颊边拉起一抹极轻的嘲讽,“难不成你还想本座给你把本尊抓来,实打实的陪你演戏?”

‘戚雪’并不说话,只安静看着雪帝。

雪帝凝视着她的眼神,危险地眯起眼,“你想见他?”随即忍不住嗤笑一声,拉长语调冷嘲热讽,“被个如此普通的男人骗成这副德性,你还想见他?”

雪帝的神识漂浮在半空,朝戚雪逼近后围着她转了一圈,冷淡道:“区区一介凡人,你可真是多情大爱。”

就在这时,雪帝耳边再次出现了一个不该有的声音。

“阿雪。”

是阿巳的声音。

69想见她

◎愧疚撕扯着五脏六腑都在疼◎

雪帝睁眼的时候相当不悦,这种神识创造的幻境里竟会有超出预料的东西出现,往往代表着某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潜意识。

雪帝又再扫了眼‘戚雪’,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掉了,这幻境之中只剩下了她与阿巳两个人。

幻境中的天色蓦然一阵变幻,连云层都是波澜迭起的金黄色。

这种代表着忐忑的情绪,雪帝已经很多年都不曾有过了,她如临大敌盯着他,嗓音仍然冷漠:“你怎会出现在此。”

神识的世界之中雪帝所有情绪都被放大无数倍,平时觉得不起眼可以压制的一些感觉,此刻都有可能致使一些不可控制的情况发生。

“阿雪,是我将你困于蛇蜕,和其他人没有关系,所有过错都是我们二人之间的事情,你要发泄要出气,都冲我来。”阿巳凝视着她,“把厄运收回吧,可以吗?就当是我求你。”

雪帝这才注意到,他的精气神看起来有些虚弱。

这竟不是幻境中出现的魔障,是阿巳本尊?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雪帝瞬间怒不可遏:“谁准你进来的?”

神识是多么重要的领地,他竟能在她闭关的时候如此这般来去自如。

阿巳被她的怒火一怔,整个神识的天地由金黄迅速转为赤红,天上的云霞快速流转,他意识到她的状态有些不妥,忍不住上前两步,“阿雪,别动这样大的气,快坐下来静心凝神,我给你护法。”

“本座叫你滚出去听不懂吗!?”雪帝鲜少有这般失态,她察觉到自己情绪的反常,但此时此刻却没法控制冷静下来。

阿巳被她生生呵斥住脚步,看着中间这几步之遥的距离,仿佛比天河还长。

他站在那眼底情愫翻涌,其实他的神识也尚未苏醒痊愈,赶在这个时候再入帝宫,除了想帮九重天求情之外,最重要的,也还是因为太想见她一面了。

上次想解释的话都还没有说完,就被她匆忙赶走,他还有很多话没对她说完。

阿巳忍了又忍,知道现在的时机不妥,却也不愿意就这样走,“你先别激动,坐下凝神,别想其他的。”

他作势撑开结界准备给她护法,被雪帝一挥手轻易给打碎了,她悬在半空气势凛然,满身凌空的绸带随情绪变化疯狂舞动,天地间的云霞透出诡异猩红的光。

“本座的话从不说第三次。”不难听出她真的动怒了,语调阴森,带着最后的警告。

阿巳站在那,仰头看着她这毫无商量余地的样子,觉得嘴里有些发苦,“我没想到你在闭关,抱歉阿雪。”

阿巳感觉不到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落寞转身的时候,雪帝又道:“慢着。”

阿巳的眼睛亮了亮,带着希冀回头,却见她高傲扬着下巴,眼底反着暗芒,森然道:“本座的精元,交出来。”

若不剐下他窃走的那部分精元,今天这样的事情还会再发生。

阿巳嘴角动了下,低着头道:“我的神识尚在昏睡还未痊愈,现在只是一缕微弱意识,承载不住你的精元,所以未曾带来。待我伤愈,会再来帝宫找你的……你,先好好休养。”

阿巳转身前又再深深看了雪帝几眼,愧疚撕扯着五脏六腑都在疼。

若是未曾感受过那最后一世与戚雪相爱,他不敢对雪帝有此妄想。那么多个日夜的交融欢愉,费尽心机骗来的那点感情,也都尽数随着蛇蜕一起被撕裂,沉进了幽深的无妄海底。

阿巳走后,半空中的雪帝支撑不住翩然落下,喉间反上了一口腥甜。

无数眼花缭乱的场景开始混乱充斥在神识之中,都是蛇蜕中他们纠缠在一起的生生世世,每一张戚雪情绪激动嘶吼的面容,都让雪帝头疼欲裂感同身受。

她双眸紧闭着,感受到眼眶不受控制的温烫湿濡。

热泪抑制不住脱框的瞬间,雪帝愤怒至极,猛地召唤出女帝剑,“本座堂堂荒境主宰大帝,怎会叫一个满心只有情爱的凡人左右。”

女帝剑所向披靡,但无论剑锋如何挥砍肆虐,那些凌乱的画面却仍然走马灯般窜动着,根本没有实质,自然也不会被剑锋所伤。

随着画面中最后一世戚雪在冰天雪地中痛哭阿巳的离世,那种悲痛充斥了整个神识,雪帝仿佛被带入了那个情境之中,她闭着眼,心中阵阵绞痛,只能以女帝剑撑着自己。

这个时候刚才消失的‘戚雪’又再出现,一身素衣,缓缓走到了雪帝面前,温柔又怜惜的目光看她:“帝君,你不想承认我就是你,不想承认曾经真正爱上过阿巳。”

戚雪悲悯道:“但我们就是同一个人,你只有过了自己心中这关,坦然面对这段过往,方才能够真正突破大劫,与天道融为一体。”

雪帝牙关颤抖着,“闭嘴,区区心魔,轮不到你来说教。”

她呼吸急促着无法平息,片刻之后,帝宫之中盘悬半空闭关的雪帝蓦然睁眼,一口猩红从唇角溢出。

滚滚天雷在云层中翻涌着,整个荒境都受到了影响,不明所以的妖兽们四散逃命,很快就牵连到了六界的风云变幻。

占星神君很快便由此推测出沸雪大帝可能遭大劫反噬伤重。

混乱之中有神官提出要么趁着这大好时机将雪帝除之而后快,整个九重天的神仙都面面相觑,无人接茬。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沸雪大帝即便伤重,也是战力恐怖的存在,万一没把她整死留了一口气东山再起,那九重天才算是真的万事休矣。

就这样,帝宫大门紧闭了数月,云中的闷雷便翻滚了数月,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雪帝凶名在外,也无人敢去窥探这煞神一眼。

帝宫莲池中水汽氤氲。

满池的波光粼粼被莲叶的阴影盖住,水中私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吵闹着,扰得人头疼欲裂。

雪帝一身素衣泡在水中,长**浮水上,那满身伴生的绸带跟着一起浮浮沉沉,也同样失去了往昔的张扬模样。

她维持着心境平和,将体内所有浊气全都驱赶进了水池之中。

再次缓缓睁开眼之时,又再看到了那个凡人戚雪。

她跟她穿着同样的素衣,一头青丝以木簪挽起,看起来温柔娴静,跪坐在水台的正前方,与池中的雪帝遥遥凝视着。

这数月的调息,雪帝的情绪显得比在神识之中时稳定了许多,此时再与戚雪对阵,也并无太大波澜,“你还在想他。”

戚雪纠正说:“是你还在想他。”

70莲池

◎阿巳的真身◎

泡在水中的雪帝看起来比平时少了一分凌厉,多了一分柔美。

她轻笑声,“随你怎么说,本座便是认了又如何。”

戚雪摇了摇头,神情好像在看向自己脾气古怪刁钻的妹妹般温和,“帝君,你知道的,这不是口头上的承认便能算数,我还在这里,就证明你心底里并不这样想。”

雪帝神色淡淡嘲讽着,“你不过是本座的一缕执念化身,你以为本座奈何不了你只能任凭摆布?大不了耗上个千八百年,本座看你能坚持多久消散。”

她笑得阴森,“等你消失了,本座就把九重天上的那条蛇扒皮抽筋,送他下去陪你做对亡命鸳鸯。”

提到阿巳,‘戚雪’的表情变得有些忧伤。

雪帝清晰感觉到这句话让她难过得心脏一阵钝痛。

沉在池水之下的手掌紧紧攥住,她闭眼凝神,咬牙忍耐着,却怎么也压不下那股燥动不安的悲伤情绪。

数月的静心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功亏一篑,她拧眉闷咳一声,唇角溢出血来。

半晌后,雪帝从莲池上来,衣裳都水淋淋的,显得步伐有些沉重。

她腰背微微沉着,一边走,戚雪便一边阴魂不散的跟着她,不断出现在树下门前。

湿漉的衣袍贴在身上,雪帝少有的觉得有些疲惫,一抬头,却见寝殿门口站了个男人的身影。

帝宫上方电闪雷鸣,乌云将光线几乎挡死,也让阿巳的身形显得有些萧瑟。

他站在正门口,微微低着头,见她来了便直起身,紧抿的唇角动了下,声音沉沉的,“阿雪。”

雪帝就这么睇了他一眼,倒没像上次那般失态,只冷冷道:“你又来做什么。”

她心口被折磨一路的钝痛,就这么轻易消失了。

雪帝以余光扫了眼,发现不止是疼痛,那阴魂不散的戚雪也一并消失了。

她从不与阿巳一同出现,尽管他其实看不见她的存在。

阿巳不介意她的冷漠,沉静道:“我来把精元还给你。”言罢阿巳的目光紧紧盯着她,“怎么脸色看起来这么差。”

他不自觉迎上前想更靠近她些,他印象中的雪帝不可一世,高高在上,永远是太阳般耀眼,这还是第一次见她不着法衣,披头散发的模样。

这一幕就好像和蛇蜕中的凡人戚雪重叠上,惹得阿巳疼惜不已,很想上前抱抱她。

但他压抑着自己没有这么做,停在了离她一臂之遥的地方,炙烈又渴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雪帝不喜欢他这种眼神,非常不喜欢。

她眉头紧锁着,与他目光对峙,淡道:“还轮不到你趁火打劫,滚出去。”

阿巳心口一窒,“你觉得我会趁机跟你提条件?”

雪帝唇角勾起嘲弄的弧度,“想求本座收回上天界的厄运,用的却是本就属于本座的东西,你这交换条件未免也欺人太甚了些。等着吧,待本座养精蓄锐,自会将属于本座的东西亲自抢回来,届时,整个九重天都会为天帝小儿的狂妄无知付出代价。”

“阿雪……”阿巳胸膛起伏着,喊出这一声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九重天的雪帝之间的恩怨,他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我会将你的精元还给你,没有任何条件。”阿巳深吸着说出这句话,“你闭关这么长时间,六界不是傻子,自能推算出你身体抱恙,如今只是碍于往日威名才不敢轻易进犯,时间久了便难说,他们要鱼死网破,你纵有翻天的本事也难讨到什么便宜。所以不要拒绝我,这本就是我欠你的。”

雪帝睨着他,看出了这巳蛇还有吞吐的后半句话,果然他停顿片刻后艰难道:“但是冤有头债有主,归根结底将你囚于蛇蜕之中的是我,这是我一人之过,阿雪,你有什么怒气报复,冲我来,可以吗。”

果然。

雪帝又再嘲弄无声一笑。

阿巳被这个笑刺中心脏,好像蛇蜕中那么多个担惊受怕的日日夜夜,都不及这一刻这般难受。

雪帝吊着眉梢无情戏弄:“如果我说不呢,本座就是要血洗九重天,救了我,你就是整个九重天的罪人。”

雪帝相信,即便没有阿巳给的精元,她也照样能战胜心魔重回至尊,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但她偏就是要这么说,就是要看这个满口谎话的虚伪男人为难,就是要将他伪装出来的深情嘴脸撕烂。

阿巳不说话,雪帝勾唇一笑,那表情就好像在说,你看,说得多冠冕堂皇,你就是来趁火打劫。

她疲乏冷哼,不再多看阿巳一眼,不回头的从他身边经过,“滚吧,本座的帝宫,永远不……”

话音未落,手腕被重重扣住,阿巳的双目猩红,因为情绪的激荡,已经显露出了妖冶的竖瞳,“即便如此,我也还是还给你。”

“什么?”雪帝危险眯起眼。

“你我之间,终是我对你不起,这是我欠你的。”阿巳的掌心烫得像一团火,紧紧将她扣着,“还了你的债,我再与九重天共存亡。”

雪帝想她大概是真的有些虚弱了,也受心魔影响深重,这种时候,竟有些不太能直视阿巳这样灼灼的目光。

她第一反应便是回避,并不愿领情,“本座不需要你惺惺作态,放手,否则休怪本座不客气。”

阿巳攥得更紧,“堂堂雪帝,你在怕什么。”

“怕?”雪帝蹙眉。

阿巳死死盯着她,“如若不然,本就是你的东西,为何不收。”

雪帝为他这无礼的激将而嗤笑,“本座面前妄图耍心眼,你只会血本无归。”

阿巳心里压着一股劲,“天道厄运神,沸雪大帝,都到了这般境界,你的心魔由何而来?你不止不承认对我的感情,还不肯承认我对你的感情。”

雪帝冷着脸,不作答。

“你不相信没关系,我会证明。”他说罢便拉着雪帝大步往殿内而去。

雪帝的反应比之前慢了不少,心中想将他驱逐赶走,身体却鬼使神差的被他拉走了。

乌云翻涌愈盛,正殿内的火烛长明。

那氤氲的莲池仿佛被搬进了内室,随心境幻象而起,雪帝身上的衣裳又再被打湿,她甚至听见了窗外隐约传来了下雨的声音。

任何水声在此时此刻都显得暧昧,他们有太多次缠绵的记忆,都与水有关。

雪帝凝神想将这些心魔生出的画面赶出脑海,她扫了眼周围,却并没有发现‘戚雪’的踪影。

找不到根源,最后她看向面前身量挺拔的男人。那么罪魁祸首便只有是他了。

阿巳也在与她对望,一步步走上前来,视线不曾离开片刻。

他脱了上衣,这些日子的卧病让他看起来比之前在蛇蜕中精瘦紧致了些,雪帝不过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只聚焦在他脸上。

阿巳缓缓从水中靠近,心跳好像也随着步伐一并苏醒过来,一声一声,跳动剧烈。

他扬起两手示意服从与无害,但雪帝却仍被他靠近的过程引起了紧张。

这种紧张不是害怕,更像她察觉危险逼近时候本能的紧绷感。

但这条蛇怎么可能是她的危险,明明一剑就能将他斩成两半。

很奇怪的感觉。

阿巳越是靠近,雪帝便越是如临大敌,她甚至察觉到了自己心跳与呼吸的加速。

这不正常,她想,是心魔又在作祟了。

阿巳尽量放缓动作不惊扰到她,慢慢来到水中她的身边。

巨大的猩红火蛇从池中摆尾而现,身躯的一部分快速掠过水面后又再钻进深处消失。

很快,整个水池的温度都升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