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那紧闭的宫门, 迟迟未有人走出来。
禇灵峤犹如一蹲化石,翘首以盼了许久,心急如焚。
封朝安排了接下来的一些事宜,没有来得及去见封越, 而是去了掖庭狱里, 见了封骁最后一面。
看到封朝过来, 封骁犹如见到了鬼般惊恐的瞪大了双眼,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
“你没死, 你和封越串通一气谋权篡位?!”
封朝垂着眼帘, 满目轻蔑盯着他:“你生母害死了我的母后,不正是想凭借着宠爱觊觎皇后之位?只可惜, 你母亲身份低微, 就算将我母后害死, 也无法得偿所愿。”
封骁双眼通红, 满眼憎恶:“明明是你们,你们害死了我的母妃!害我从小倍受欺凌和孤独之苦!”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生性卑劣到死也不体面, 先是父皇德行有亏, 所以谋权篡位远算不上,至于你, 余生得你应得,往你该往, 前尘恩怨在今日一笔勾销, 此生不见。”
见封朝要走,封骁在那一瞬态度软了下来,扑上前抱住了他的腿,哭道:“大皇兄!大皇兄你带我走吧, 我不想在这里!我向你道歉,你去劝劝三弟,不要杀我,我真的不想死!”
“你我之间没有亏欠,你欠的是三弟,若真要道歉,让你母妃下了黄泉,去给我母后磕头认错罢!原不原谅那是她的事,我无权过问。”
封朝甩开了他,走得头也不回,封骁无望地看着那昏暗潮湿的走廊,认命的瘫倒在冰冷的地上,心如死灰。
走出掖庭狱,那阴湿之气远去,外边北风裹挟着冰雪迎面朝他扑来,却不觉得那么冷。
他快步走远,嘴角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
快走!
再快一些!
他小跑了起来,衣袂在漫天雪花中翻飞,他像一只快乐的鸟儿,尽管抵御风雪,但前路有光,归途就在眼前,他充满了力量。
宫门打开,封朝看到那人,站在马车前眺望,头上与双肩都落了一层白,与他一般。
褚灵峤满面愁容终于展露出笑容,朝他飞奔而去,“朝儿!!”
“褚大夫……”
褚灵峤疼惜地将他紧拥入怀中,正要拂去他头上与双肩的雪,却被封朝抬手阻止。
“先别。”
“不冷么?”
“不冷,你看,我们的头发都被雪染白了。”
褚灵峤涌上了一股酸楚,“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一生的意义不在长短,而在今朝,今朝我们已经共白头了。”封朝笑容明媚,那是褚灵峤从未见过的,灵动而放松的笑容。
“那面里的事情,你都放下了吗?”
“嗯,灵峤,我自由了,你带我走吧,不管去哪里都好。”
禇灵峤紧紧牵过他的手,彼此相视一笑,替对方拂去了头发与肩上的白雪,乘坐着马车义无反顾的离开这座恢弘气派的牢笼,在风雪中远去,漫漫长街一片寂寥,再也不见。
*
次日一早闻讯赶来文武百官正守在太和殿外,之前与赵家交好的文臣几乎都没有来。
甚至已经有几道辞官的贴子呈了上来。
封越一夜未眠,眼里还布着血丝,穿戴着金冠蟒袍从太和殿内出来,身后一左一右跟着元公公和徐保宝,御林军统领萧玄毅、陈家军少将军陈岁安在侧。
刘文雍见此情形,便深知大局已定无法更改,上前一声高呼:“老臣叩见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封越看着他,上一世也是在这个地方,同一个时间,刘文雍跪在这里,向里面的新帝求情。
他眼里满是惋惜与心疼的泪水,目送双腿被废的自己远去。
前世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已扭转乾坤,翻天覆地。
封越上前,弯下腰亲自扶起了他:“老师请起。”
刘文雍看着他,得意地笑着点点头:“不错,不错……”
新帝兵权在握,四海太平,君民一心,大元百年盛世在望。
见文臣之首下跪高呼行礼,武臣又多是周、陈两家所提拔,谁也没有异议,文武百官紧随其后下跪行礼。
高呼万岁之声响彻九宵,那阴霾的天开出一道雪眼,瞬间将天地照得亮堂。
隆冬瑞雪兆丰年,此际先皇薨逝,正值新皇登基,一切都顺遂无比,仿佛早已定下。
为了早日迎接新帝后回京,一切都准备得很匆忙,祭天那日,已出了新元佳节,冰雪初融万物复苏,清晨第一道煦阳普照众生。
祭天仪式结束回宫前往太庙祭祖的路上,从广陵传来一封加急密函。
封越看罢,当即取消了接下来的所有仪式,褪下龙袍穿上战甲,带着十万兵马赶去了广陵。
封越带着两千精锐离开广陵没多久,倭国的那群海盗卷土重来,报复更甚。
想必城中有他们的眼线,消息才能这么灵通。
此时封越带领着十万士兵还在千里之外,不知广陵现下是何情形。
倭国海盗上岸后烧杀掳掠,所过之处皆化成一片废墟。
“你们的广陵王妃在哪里?只要你们告诉我他的下落,便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为首的蓝胡子一副穷凶极恶之相,抓了城中的百姓便问,问不出来便杀。
见这些百姓不语只是一味求饶,蓝胡子一气之下,又杀了几人。
蓝胡子咬牙切齿道:“全城都给我仔细的搜!广陵王杀我二弟,我便要杀他夫郎和孩子,以命偿命!”
此前蓝胡子因为找不到人,已经将广陵王府放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海岸停靠的十艘楼船都插着倭国海盗的旗帜。
蓝胡子看着广陵完整的地图,眯着眼瞥向一旁伏低做小的凌一拂。
“你确定你带出来的地图是完整的。”
“咱们合作这么多次,我哪能骗你们?再者这广陵王与我也有深仇大恨,我只盼着你们能早点找到王妃与世子,也好叫我出了一口恶气。”
蓝胡子朝一旁手下勾了勾手指:“将搜查过的地方都标记出来,接下来的未搜寻的地方,逐一搜查,一处也不能放过!”
将近一千多士兵,护送着城内的百姓与魏晓枫退至迷雾谷,这里因常年白色雾气缭绕因此得名。
山谷在林中一处凹地,天然形成的石洞能容纳上万人居住生活。
若大的天然湖泊中还有大量肥美的鱼能供他们捕捞,但山中常有野兽出没,每次出行必须二十人以上。
此处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海盗与凌一拂的走狗们暂时找不到这里。
但城中这么多百姓和士兵每日都要生活,打到了猎物极少,他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填饱肚子了。
云羽雮负责照看烎儿,趁着这个机会教他学会了使用弓弩。
小家伙极有天赋,拿着缩小了两倍的小弓弩,趴在草丛里等了许久,打到了一只野兔子。
他身子极灵敏的爬起来抓起兔子高兴的扬起手:“师父,我打到小兔了,师父你打到什么了。”
云羽雮从草丛里拖出一只半大的野猪,“如何?”
烎儿竖起大拇指:“腻害!”
天空忽来传来鹰隼长啸,云羽雮抬头吹了声口哨,鹰隼闻声飞到了云羽雮手臂上,他取下鹰隼脚上的传信,眉头紧锁。
鹰隼带来了坏消息,凌一拂亲自带着蓝胡子等人朝这边寻了过来,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云羽雮一百来斤的野猪抗在肩上,烎儿也学着他将小兔抗到了肩上,迈着小短腿跟师父回石洞去。
魏晓枫跟慕云华等人去了山谷入山设埋伏挖陷井,这些陷井能拖延海盗寻到他们的时间。
眼看天色渐渐暗下,他们得回去了。
这里雾大,若现在不回去,便只能在不远的地方寻处可以栖身之处,等待天亮。
但这是极其危险的,晚上许多猛兽出来觅食,一不小心便成了这些猛兽的口粮。
回去的时候,魏晓枫捡起背篓往回走,背篓里打了几只山鸡,回去可以每人分一些。
慕云华快步上前道:“王妃,背篓给我吧。”
魏晓枫看他今天干得活最多,脸上手上到处是被荆棘划出来的血痕,眉眼间掩不住的疲倦之色,便拒绝了。
“不用,也不重,我现在也不是什么王妃,能和你们做些事情,我心里还充实些。”
这段时间,慕云华又将魏晓枫重新认识一番。
之前一直以为他娇身惯养,吃不了什么苦,没想到他的性子无比坚韧,遇事不但不慌,还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出正确的决择。
比如第一时间将王府的财库里的东西沉入湖中,带领全城的百姓暂时撤离,将损失降到了最小。
回到石洞,已经传来食物的香味,魏晓枫饿得前胸贴后背,找到了正在等分食物的烎儿。
见到魏晓枫回来,烎儿将留下的米粥与大鸡腿递到了他面前:“爹爹,快吃!”
魏晓枫看着烎儿心中一暖,席地坐下来与他们一起吃着每天唯一一顿的晚饭。
云羽雮将密信递给了魏晓枫与慕云华。
之前王府混进了倭国海盗的细作,对方自然也有他们埋伏的细作在其中。
慕云华满面愁容:“城内的物资粮食都被这群强盗搜刮一空,我们只有一千多士兵,还有不少老弱病残,现在这情形我们最多抵抗半个月,待他们杀进来,毫无反抗之力。”
“到时候不得己,只能让城中年轻有力的男人跟随着军队上!”云羽雮提议。
慕云华:“未有过作战经验和训练的民兵,恐怕不抵什么用还白白送上性命,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只希望我们挖的那些机关陷阱能抵挡一阵,给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等到王爷回来。”
“从明日起开始一些简单的训练也不迟。”
慕云华开始接受这个提议,毕竟现在用人之际,何况生死关头,他们若是倒下,这些百姓也活不成。
算起来,封越已经离开四月有余,最后一次听到消息,是先皇薨逝太子即位。
倭国的海盗便趁着这次机会联同他们的官兵一起攻入广陵,想要霸占领地,杀光当地的百姓。
魏晓枫看着烎儿正和他最近新交的小伙伴在一旁掷石子玩,心情凝重,不由握紧了拳头:“一定要保护好女人和孩子,不到万不得己,不要出去硬碰硬。”
如果顺利的话,那封信应该已经传到了封越的手中,他在赶来的路上。
在封越赶回来之前,他必须要坚强稳住局势,保护好广陵的子民。
有了凌一拂提供的地图,倭国人在半月之后,终于寻到了迷雾谷外圈。
蓝胡子骑着马上了土坡高处,遥望着这辽阔的山岭盆地,上面一层薄薄的雾气缭绕,他朝一旁的凌一拂抬了抬下巴。
“你去,带上两百人前去探路。”
凌一拂心中是不愿的,但是现在违抗不了他的命令,想要报复是真,但是想要活命也是真。
“是,大人。”
凌一拂带了两百人极小心的来到了山谷入口,还没走到两百米处,便触碰到了机关,已死了二三十余人。
蓝胡子跟在他们身后,看着躺地上的尸体不为所动,反而十分高兴道:“他们果然藏匿在此,加快进程!”
凌一拂敢怒不敢言,只是笑着建议道:“大人,里面的机关估计还是很多,这,这加快进程危险更大呀。”
蓝胡子一脸轻蔑,“是让你们去送死,又不是我自己去送死,你跟老子废什么话?”
“这……”
蓝胡子不由分说一拔刀,怒喝:“你们现在不去,老子现在就杀了你们!”
抓了广陵王妃,占了他们的城,报了这血海深仇,也算没有白来一趟。
那天谷中的铃铛响个不停,他们已经触动了机关,进到山谷了。
这山谷不算很大,有浓雾阻隔,夜里是无法前行的,要走到这里还需要两天时间。
慕云华当晚集结了一千士兵,准备全力抵御,给余下的人争取更多的时间,等到封越的救援。
若是等不到救援……
那他们很有可能都要死在这里。
正当慕云华准备出发时,只见身后上万百姓手里拿了最简陋的工具,众志成城说要与他们一起抵御外敌。
看着他们义无反顾的样子,魏晓枫心中震惊不己,悄悄湿了眼眶。
“王妃保护了我们这么久,生死危难之际,我们岂能躲在背后,一直等着被人保护被人救?”
“是啊,如今我们是生死与共,没有谁能置身渡外。”
“贪生怕死,只是助涨敌方的气焰,他们已经毁了我们的家园,如今已经退无可退,跟他们拼了!!”
魏晓枫心下一沉,眉眼坚定道:“好,那我们便一股作气,杀出重围,绝不妥协!”
“绝不妥协!”
“绝不妥协!!”
……
两日之后,蓝胡子带着千军万马将他们四面围堵,已经没有逃生的出口。
“将你们的王妃和世子交出来,不然,全部射杀!”
蓝胡子高举起手,四面几千弓箭手拉满了弦,对准了山谷中间的凹地。
慕云华对云羽雮道:“擒贼先擒王,我速度够快,你保护王妃和世子,我去抓了那蓝胡子!”
云羽雮点头。
在一片箭雨之中,慕云华身形奇快,手中的双刃劈开周身的箭雨,坚定的朝蓝胡子飞奔而云。
蓝胡子注意到了他,指着慕云华,“传令下去,谁能射杀此人,奖十万两。”
顿时弓箭手绝大多手都瞄准了幕云华,当箭雨齐发而来,慕云华独立难支,箭雨冲开了他的刀势,他的手臂和右腿皆中了箭,速度放慢了许多。
但他依旧没有认输,只要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他一定会有机会。
擒住蓝胡子,是他们冲出重围的唯一机会。
蓝胡子也不由心惊,此人竟是这般难杀,现在连肩膀上都中了箭,朝他飞奔而来的速度依旧不见有缓下多少。
他顿时有些害怕,怒嚎着:“杀了他!快!!”
说着,自己从一旁弓箭手手里抢过了弓,几次瞄准了慕云华,但手里的箭都射空了。
“这个疯子!”蓝胡子喘着气,鬓角上都是冷汗,他下意识策着马往后退去。
此时,慕云华身上中了第四支箭,在左胸口,差点射穿了心脏。
魏晓枫怀里护着烎儿,看着身边的百姓一个个惨叫着倒下,鲜血几乎要将脚下的这片山岭染成了鲜红。
还有慕云华,他会不会死?
他转身跑回石洞中,将烎儿和剩下的孩子放到了一起,“烎儿乖,你在这里呆着和小伙伴在一起,没有我叫你,千万不要出来。”
烎儿很聪明,看到爹爹丢下他转身就走,他紧张害怕的抓过了魏晓枫的衣角:“爹爹,你不要走,不要丢下烎儿。”
魏晓枫深吸了口气,眼眶绯红:“你是广陵王的儿子,是堂堂正正的世子,你要保护好你的子民和小伙伴,不准哭!”
烎儿瘪着嘴,眼里满是泪花,硬生生忍住了。
魏晓枫冲出山洞,云羽雮第一时间来到他身边,用手里的长剑替他挡开射过来的箭雨。
魏晓枫捡起地上染血的旗帜,朝空中用力扬了扬,大声喊道:“广陵王妃在此,停止射杀,我愿意跟你们走!”
凌一拂的视线穿过人墙,落在魏晓枫身上,兴奋的替蓝胡子指着:“大人!就是他,广陵王妃!他不能死,抓了他,还能有机会将广陵王一并杀了!”
第72章
云羽雮一道剑气破开最后一轮箭雨的攻势, 退到了魏晓枫身边。
“云先生,烎儿和里面的孩子们,就交给你了,我拖延时间, 你想办法带着他们撤离!”
“你……”云羽雮还想说什么, 但情况紧急, 此时慕云华身受重伤, 时间很紧迫, 再耽搁下去, 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看他义无反顾的模样,云羽雮只得点头, 目前来说这是唯一的选择。
他们要抓魏晓枫, 是为了引出广陵王, 所以即使他被擒了, 不会立即有生命危险。
“王妃保重!”
“嗯。”魏晓枫用力点了下头,直到云羽雮扶着慕云华退至山洞。
山洞的后方有一处暗道,挖的时候就已经设想到了今天最坏的结局, 没有人希望能用得上。
魏晓枫举着破损染血的旗帜脚步坚定的朝他们走去, 眸光坚定没有一丝退却与胆怯。
“你们要抓的人是我!放了那些百姓,他们是无辜的!否则, 我立即咬舌自尽,你们什么也拿不到!”
蓝胡子抬了抬下巴, 命下属上前将人绑了。
“倒是有些骨气和胆识, 带走!”
凌一拂恨王府里的每一个人恨到了极点,这些年隐辱负重,今天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当迎上魏晓枫的视线时,他凌利的眼神锐利得如冰冷的双刀, 让凌一拂不敢再直视他。
带人回去时,蓝胡子悄无声息的做了一个手势,留下了一支队伍,待他们走远后,这支队伍进入了山洞准备肆意屠杀。
可找了半天,里面哪里还有人影。
“这里有个密道!追!!”
这几百号人从密道追了出去,他们还没跑远,这一群老弱病残根本没有力气反抗。
负责押送魏晓枫的正是凌一拂,他将人捆了双手牵在马后,得意洋洋:“想不到你有今天吧?这都要怪你那个夫君不当人!嘿嘿,等着瞧吧,这次一定会让封越跪下求我!”
魏晓枫紧抿着唇没答理他。
凌一拂仿佛受到了轻视,愤恨的用力拽了把绳子,魏晓枫体质不支,被强硬的猛地拽倒在地,手和膝盖一时间擦破了一层皮。
凌一拂用力拍了马,那马受了刺激,扬着蹄子向前狂奔。
魏晓枫被拖拽在地,衣服很快被磨破,身体的关节仿佛错位,还好这是在草地上,若是在官道只怕整个人已经脱了一层皮。
凌一拂见他咬着牙不吭声,恶劣得加快了速度,狂笑不止。
突然他的笑声嘎然而止,一只弩箭威力惊人的从他的喉管穿过,深深钉在了身后的大树上。
他瞪大着双眼,从马背上摔下来死不瞑目,与魏晓枫擦身而过。
蓝胡子已经停下了队伍,全军戒备起来。
拖着魏晓枫的那匹马受了惊还在狂奔,又一支弩箭从林中射出,击中马的要害,‘扑通’一声,颓然倒地,魏晓枫身子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摔得他眼冒金星才停了下来。
一支哨声响彻整个山谷,埋伏在四周的士兵如春笋一般冒了出来,手里拿着刀与弓弩。
蓝胡子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人这么多!
“封越,你的夫郎在我们手中,你胆敢上前一步,我就将他杀了!”
语落,只见为首的将领身着玄铁甲衣,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鬃马,手持一匹黑色长枪,裹挟着一身杀气迎面而来。
蓝胡子以前只听过他的名号,第一次迎面相交,全身寒毛乍起,咽了口唾沫星子。
这样的威慑与冷冽的杀意,他是第一次遇到。
“你,你别过来!你真不在乎你家夫郎的死活了么?!”
魏晓枫那一刻什么也没想,只是朝策马而来的封越红着眼喊道:“别管我!他杀了很多城内的百姓,杀了他替我们报仇!”
蓝胡子没想到魏晓枫竟会真不要命的拱火,气急之下,正要上前擒了他威胁快速朝他逼近的封越。
“杀!”封越一声令下,突然倭寇里有一部人反水,快猛准的将身边的‘同袍’一刀割喉毙命。
“这,这是什么时候……”
蓝胡子竟不知他的队伍里何时混进了封越的人,一下阵形全散,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四面围攻势如破竹杀了过来。
蓝胡子浑身被冷汗浸湿,跳下马就要去抓魏晓枫,封越举起手里的长枪,瞄准了蓝胡子移动的身影,掷臂朝蓝胡子投去,长□□穿了他的心脏,蓝胡子喷了口血,被长枪带飞了一丈之外,生死便是在这一瞬之间。
封越策马上前拔了自己的枪,斩断了魏晓枫手上的绳子,朝他递出手,将他拉上了马背。
“受伤没有?”封越心里虽然很担心他,但面上表现得很淡定。
“我没事,烎儿……快去救他们!”魏晓枫察觉到他们有一部分人没有跟上来,定然是去追杀剩下的老小妇孺了。
“抱紧我。”
“嗯!”
“众将士听令,将这些倭寇杀干净,一个也不要放过,三百士兵随朕走!”
“是!!!”呼应声响彻山谷,仿佛天地也随之在震动。
调动井然有序,敌军的惨叫与哀求声被抛到了脑后,封越带领着魏晓枫等人,赶往救剩下的百姓。
那几百倭寇很快追了上来,寡不敌众,面对穷凶极恶训练有素的匪盗,慕云华与云羽雮只是在做最后毫无意义的抗争。
何况,慕云华身受重伤已是强弩之末。
“师父!”烎儿看到师父身上也都是血,眼眶泛红,“我们要死在这了吗?”
云羽雮胸膛起伏不定,气息有些沉重,“记住师父的话,有机会就跑,不要回头看!”
“烎儿不走,烎儿要和师父一起杀敌!”烎儿手里还拿着父亲亲手给他削的木剑,虽然小小年纪,但已经有剑客毅力与勇气了。
在新的一轮围剿过后,云羽雮的剑断了,为了保护烎儿背后也受了一刀。
就在所有人以为必死无疑之际,封越带着三百将士杀了过来。
这些侍强凌弱的倭寇见机还想逃,封越命手下趁胜追击,杀了个片甲不留。
“主公!”慕云华见到封越那一瞬,终于可以放心的晕了过去。
封越上前查看了慕云华的伤,还好,看似伤得重,都没在要害,只是得尽快给他止血。
他拿出随身带的定气丸,给他与云羽雮服下,让手下扶着他们上了马。
见魏晓枫不顾自己的伤,正抱着烎儿安慰,他上前接过烎儿抱在了自己怀里,魏晓枫脸色发白,明显在强忍着疼痛,可现下他又不能扒开他的衣服看他伤得到底有多严重,心跟着隐隐泛疼。
“可是疼得厉害?”封越伸手轻抚着他脸上染上的血痕。
魏晓枫眉头紧锁摇了摇头:“不用担心,好在他们都没事。”
“先回去。”封越语气凝重,一家三口上了马,往城内而去。
王府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唯有东院几个房间还能住人。
封越让人找来大夫给魏晓枫把了脉,气血虚弱,外伤倒是无碍,只要好生上药过个十天半个月自然就好了。
封越让人下去抓药,取了外伤的药膏进了帐内,“把衣服脱了,我瞧瞧你身上的伤。”
魏晓枫迟疑了片刻,挤出一个笑来:“要不我自己来吧?”
封越深吸了口气:“听话,别逞能。”
“好吧。”魏晓枫不急不缓的脱掉了身上的衣服,雪白的身子上磕碰得到处是青紫伤痕,被磨破皮出血的一大块一大块的相连着,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
封越一颗心紧揪在了一起,眼眶涩得发疼:“怎么也不说啊!回来时候,马儿骑慢一点就好了,一定很疼吧?”
“我情愿你快一点回来的好,慢悠悠的不是还要疼更久?”
封越凝着气,给他小心翼翼的上着药膏,动作尽量轻着不弄疼他。
魏晓枫一双眼一刻也舍不得从他脸上移开,他认真专注给自己上药的模样很迷人。
“你现在是皇上了?”
“你现在是朕的皇后了。”
魏晓枫失笑,可是又满是忧心:“我这样,真的能当皇后吗?”
“谁说你不能?杀了。”
“不行,以后没必要别总是打打杀杀,你现在是一国之君了。”
将伤处上好药,封越给他披了件白色柔软轻薄的绵绸长衫,“刚上药,躺着别乱动,我叫他们再去取一盆炭火。”
“你先别忙我的事了,你眼睛里都是血丝,先把甲衣换下来洗漱一下,好好休息才是。”
他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封越便感觉疲惫不己,他为了赶来救他们,确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
“好,我换了衣裳洗漱好就过来陪你。”
“嗯。”
封越刚走出房间,突然只气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口腥甜竟是喷了一口鲜红的血。
“皇上!”元公公见状慌忙上前搀扶住他。
封越闭目稳了稳气息,声色嗓哑虚弱:“我吐血的事,不要声张。”
元公公心疼地拿帕子替他擦掉嘴角的血渍:“你身上多处暗疾,这半月长途跋涉,夜不能寐,劳神费力,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的!”
“无碍,我没事,”封越抬手制止了元公公的唠叨:“屋内再添一盆炭火,替朕去准备热水,朕要沐浴更衣。”
“喏。”元公公暗叹了口气,转身吩咐下人去准备了。
封越全身心放松的靠在浴桶里,神情有些恍惚,上辈子他只活到了三十岁。
因为元气大伤,油尽灯枯而亡。
这辈子虽逃离了断腿之苦,四年前却落崖身受重伤,伤了根元。
兜兜转转,虽改变了运了走向,但是命……他能改么?
这辈子是不是也只能活到三十岁?
第73章
原本是定在七日后就动身离开, 如今广陵被一场战争毁得满目疮痍,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过来。
皇都跟来的士兵也一起加入家园重建,之前王府的银两大半都用了出去。
魏晓枫白天督工,晚上回到府里便同封越说起外边的情况, 封越显得精神不太好, 脸色十分苍白, 魏晓枫说话时候, 他就躺到他腿上, 合着眼静静的听着。
“听慕云华说你会将广陵的民兵全部留下, 扩建加强军机处。”
“广陵是东部防御要地,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绝不能再让这次战况再发生。”
“这次也算是给这些倭寇致命一击, 以后绝不会再敢轻易来犯!”提起这个魏晓枫眉飞色舞, 看向封越时满是崇拜。
彼此依偎着, 任静谧温馨的时光流逝。
沉默了许久,封越突然说道:“等回到京都,封后大典结束, 我想立烎儿为太子。”
魏晓枫摒了下呼吸:“可是烎儿才不到四岁, 会不会太着急?”
“不会,早立太子, 也早安朝臣百姓的心。”他父皇犯的错,他绝计不会再犯。
“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回京?”其实他想再多呆一段时间。
封越伸手轻抚上他的脸颊, “再等半个月吧, 这段时间你便多去周围看看,这一走,也不知何时会再回来。”
魏晓枫看他满眼疲倦,心疼地低头吻了下他额头:“阿越, 你要是累了就休息吧,你之前从京都一路飞奔至广陵,紧接着又是一场恶战,都没有好好休息。”
封越失笑:“别担心,等我睡够了,人也会精神的。”
*
他们在广陵前后整休了一个月,回去的那日是个艳阳天,全城的百姓与官员一路相送了很远,他们回去的队伍只带了一千人,余下的几千士兵皆被安置在军机处。
随行的军医每日都要给封越诊两次脉,短短一个月时间,封越的头发白了一半,军医只能拿养气血的药给他吊着,路途条件有限,只能等回京再看情况。
回程的速度慢下了许多,他们尽量避开了官道,能省去一些不必要的繁文缛节。
元公公将清晨用的热水送进了封越的帐内,只见主君正在为他梳头发,神色郁郁。
“皇上,主君,现在伺候洗漱吗?”
魏晓枫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本君来就行。”
“喏。”
封越感觉到魏晓枫心情极低落,便打趣儿道:“烎儿这小皮猴,昨儿不知从哪里抓来一钱袋虫子,把元公公吓得直叫祖宗。”
“元公公还怕这些个?”
“谁说不是呢?”
魏晓枫暗叹了口气,“阿越,你的头发又白了好多。”
封越将他的手紧握在掌心,一脸从容悠然道:“之前确实有很多事情要操心,所以伤神。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魏晓枫俯下身,紧紧环抱住他,他宁愿封越一直当个闲散的王爷,比这帝王要轻松许多,但是他不能说,说了也无意义,如今他已坐在这个位置,他身为内廷主君、他的皇后,也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让他轻松一些。
“我要是能有些用,你也不用这样辛苦。”魏晓枫自责道。
这话让封越眉头紧锁,“为何要这般看轻自己?这次广陵如果没有你,又或者不是你,城内的百姓只会更惨烈,你已经做了超出内廷主君的职责。”
魏晓枫心中泛起无尽的酸涩,“你太辛苦了,这短暂的二十七年却吃遍了常人不能忍的苦。”
封越眼尾泛红,浅浅一笑:“有你心疼我,我不觉得苦。二闯山海关时,母后道出我的身世,也没能将我击溃,我想的是你还在广陵等我回家,我得回家和你团聚。所以,不管这条皇权之路再艰辛,我也要往上爬。”
如今,他也算是逆天改命成功了吧?
他护住了今生想护的人,即使最终要死在三十岁,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魏晓枫哽咽出声,泪水无法自抑淌湿了脸颊,他跪坐在他面前,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前,藏起了泪水,却藏不住他微微颤动的双肩。
封越轻拍着他的后背:“水要凉了,赶紧洗漱吧,用完早膳还得赶路。”
“嗯……”魏晓枫声音闷闷的,如今他是内廷主君,自是不能动不动就掉眼泪的,不然叫旁人看轻了,不好竖立威信。
他悄悄擦了泪水,深吸了口气,若无其事的拧了帕子给两人洗漱。
一个月后,他们抵达京都。
封越的精神越发不好,回到寝宫便歇下了,叫来太医看诊,只说是气血亏虚之症,写了方子也抓了药。
魏晓枫却不大相信,再三盘问,太医也无法,确实是气血亏虚之症,只是太医没敢再说别的。
调理了几日,封越看起来好了许多,魏晓枫想着太医开的药还是有些用,每日固执的要亲自给封越煎药送药,不肯假他人之手。
封越无奈笑道:“你现在是内廷主君,怎么老抢小宫女的活干?”
“随你怎么说。”魏晓枫哼了声,将搅拌凉的汤药递给他:“快喝了。”
“好苦啊!”
“我让人准备了桂花糖,皇上不怕哦~”
“朕不怕。”
“哦,真的吗?那你怎么不喝?”
封越盯着眼前这碗乌漆抹黑的汤药,眼睛都快瞪成了斗鸡眼。
“你再看下去它也不会消失了,凉了会更苦。”
封越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一鼓作气将碗里的药饮尽,喝完哇哇叫着:“糖呢?快快快,给朕糖!好夫郎你快些!”
魏晓枫极少叫他这般孩子气的一面,每次都忍不住逗他,但又不忍他那一张苦到扭曲的脸,莫名心酸将糖塞进他的嘴里。
“你要好好的,你看,生病了要吃药,药还那么苦,多遭罪啊!”
“朕快好了,今日天气不错,陪朕出去走走?”
“嗯!”
册封大典仪式安排在太和殿,宫内张灯结彩,一片喜庆。
昨日尚衣局送来了册封礼服,魏晓枫还没来得及试穿,皇上病了,大臣的折子便落在了他这里,由内阁几个大臣辅佐批阅。
魏晓枫很怕自己做得不好,悔恨早些年没多读些书,也不至于用到时捉襟见肘。
不过几个内阁老臣极有耐性,颇有一番要培养新主君的雄心壮志。
毕竟大元百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一位内廷主君。
两人正十指相扣走在园中,远远见到一道小小的身影飞快朝他们这边跑来。
“父皇,父君,救我!”
老太傅费力的跟在身后跑得气喘吁吁,“殿下!太子殿下!!书还是要抄的呀!”
封越一把揪过他的后领子,“跑哪去?”
封烎哭丧着脸:“父皇,我不要念书!您让我干什么都行,我要回广陵去!呜呜呜……我不要!”
魏晓枫心虚的挠着头,别开了脸去,不愧是他生的,跟他小时候逃学一模一样呢!
“孙太傅,这皮猴子在这儿!”封越冲走廊尽头蹒跚行来的孤太傅喊了声,不免有些心疼,一把年纪了,还得操这种心。
封烎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被他父皇拎着上前交给了孙太傅。
“老臣参见皇上,哎呀……老臣看管不严,实在惭愧呀!”
“太傅不必自责,朕这孩子是何德性朕心里清楚,烎儿,向太傅认错。”
封烎感觉大势已去,也不再挣扎,拱手做了个揖,委屈巴巴的:“烎儿错了,请孙太傅原谅烎儿。”
孙太傅托起封烎,“太子殿下快快免礼,时辰也不早了,还是随老臣回去把功课做完罢!”
封烎被孤太傅牵着往学堂走去,三步两回首,魏晓枫一直没敢看他,怕跟小家伙眼神对上,他一开口就心软了。
封越轻叹:“他是在广陵野惯了,初进宫里不太习惯,又有甚多规矩,自然不像从前那般自由。”
“那个,我觉得烎儿不是读书的料,随我。”
封越失笑:“让他读书不是为了让他去考个状元,他要知晓为君之道,该懂的得懂。”
魏晓枫心脏刺痛了下,总觉得封越慢慢在放开手里的权利,在安排后路。
“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