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那天封朝回来得比较早, 像往常一般,褚灵峤煲了药膳汤盛了出来给他。
封朝喝着汤本想听他家褚大夫唠叨今天日常,却见他沉默得像个老实人坐在一旁,只是看着他喝汤, 一脸深沉的模样。
封朝不由疑惑:“怎么了?今天可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你怎么瞧出来的?”褚灵峰不由失笑问他。
“你这情绪不都摆在脸上?若是以往, 他都会跟我说说今天又遇到哪家病人, 哪家穷得揭不开锅, 哪家富得连碗都用得纯金……”
“我以前有这么聒噪?”
“还好, 我听着不觉得聒噪, 你要是一天不说,我都觉得少点什么。”
褚灵峤深吸了口气, 想问他的事情太多, 可是一想到那男人警告他的话,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维持现状, 已经成了他如今最大的奢望。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的朝儿不会是一般人,他以郎君的身份活了这些年, 已经是如履薄冰, 未来是何变数,谁也无法预料。
或许, 他也是他生命里不可测的变数,他的夫郎对他该有是情的, 若是无情怎会应下承诺?又怎会在那一晚将他留下, 还为他悄悄生下了莹儿?
“晚上,想吃什么菜?我去给你做。”
“大娘不做吗?”
“让大娘烧她拿手的两样小菜,我给你烧你想吃的。”
“嗯……黄瓜闷黄鳝,你上次做很好吃, 一点腥味都没有。”
“好,还有呢?”
“还有……葱油黄闷鸡。”
褚灵峤笑着起身去办了,食材家里都有现成的,昨天杀的鸡,还剩半只,正好取了做葱油黄闷鸡,黄鳝桶里还有几条活的,只是他不会杀,大娘有专剖黄鳝用的刀,让他先放着,她等会儿过来剖。
起灶洗锅,放油烧菜,禇灵峤得心应手,他以前除了喜欢捣鼓那些药材,平时没事就会钻研吃食。
封朝与他生活的这几年,临淮都跟着养胖了。
丰盛的晚膳很快做好,小孩子吃得清淡,喂了蛋羹就让临淮带着去院里玩了。
桌案前留下封朝与禇灵峤两人,慢条斯理的用着膳。
“味道如何?”
“嗯,特别好,我喜欢。”
听到他的肯定,禇灵峤心里既甜蜜又酸涩:“你要是喜欢,我一辈子都做给你吃。”
一辈子,太遥远了。
封朝只是笑笑没有答腔。
禇灵峤没什么胃口,菜都适宜的尝了个鲜便放下了筷子。
“你这么快就吃好了?”封朝觉得他有心事,也不知是藏着什么事不愿与他他。
禇灵峤想了想,用着商量的语气道:“这些年我也攒了一些银子,平日养家糊口是绝计没问题的,朝儿,你可愿随我离开此地?”
封朝怔愣了片刻,将碗轻轻放在了桌案上,“怎么如此突然?”
“也不是突然,在一个地方呆久了总会腻的,况且南方湿热,久呆对你身体不利,我们多走几个地方,看你喜欢哪里,我们便长住一段时间。”
“是不是有人来找过你?”封朝问得无比笃定。
禇灵峤心脏一紧,连呼吸都在颤抖,他没有回答,而是问向封朝:“我的们关系,是不是不能暴露?”
封朝深吸了口气,一脸凝重点了下头:“是。”
一股酸涩涌上胸口,“若是暴露了呢?”
“若是暴露,定然会有所取舍。”
禇灵峤眼眶绯红,“我和莹儿你会舍下吗?”
封朝默了许久,只道:“你和莹儿都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
“你为何不回答我?”
“灵峤,别问了,你知道太多,于你无益。”
这句话,几乎是将禇灵峤打入深渊,那唯一的光瞬间熄灭。
“我有时候,挺恨你的。”禇灵峤垂下双眸,眼睫被泪水湿润。
“我知道。”封朝起身坐到了禇灵峰的身边,他拉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一副乖顺的模样。
只有禇灵峤知道,这是他惯用的法子,将他拿捏得死死的,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他也是个贱骨头,次次都吃他这一套。
“禇大夫,别伤心了,我这不是还在这儿吗?”
“你现在还在这儿,指不定哪天就飞走了。我带着莹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上哪儿去找你?”
“若真有那一天,你便不要去找我,带着莹儿去过你们想要的生活。”
禇灵峤听得肝气郁结,“你这说什么话?你是莹儿的爹爹,是我的……”
夫郎那两字咔在喉咙里,没能说出口,真的是他的夫郎么?他俩顶多算是无媒苟合,随时得散。
“怎么不说了?”
“我说了你也不高兴听。”
封朝面对他一点也没脾气,每次看禇大夫生气,就想逗他,“你不说,那只好我说,你是我心里早已认定的夫君。”
禇大夫听着连耳根都红了,这男人在床榻间野得很,倒是在某些方面很纯情,一逗就红脸。
“你就哄我吧,反正你知道我也不能如何。”
“我怎会是哄你呢?你要是不信,把我的心掏出来瞧瞧,是否刻着禇灵峤这三个字?”
“你胡说什么呢?!”禇灵峤一阵无语,“这话多不吉利,以后不要说了。”
看来封骁过来这一趟,把禇大夫吓坏了。
禇灵峤未再理会他,收拾了桌子将碗筷送回了后厨。
夜里封朝哄了莹儿入睡,回了帐内,见禇灵峤背对着他似是睡着了。
封朝放轻了动作,拉了被子躺下,一时了无睡意。
禇灵峤一直睁着眼没睡,他上床时的动静也听得一清二楚,他越想越觉得伤心,问道:“你什么时候会离开?就与我说了吧,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别哪天突然不告而别。”
“那得看我那个父亲,何时把我叫回去了,说不定就这几天,也说不定新元节前,又或者来年开春,我已经三年多没有回去了。”
“回去?”禇灵峤好不伤心,转身红着眼问他:“这里不是你的家吗?我和莹儿不是你的家人?”
“你们自然是我的家人,这里也是我的家。”
“那你就别走,留下来,好不好?”
封朝无奈地看着他,“起先我与你说过什么,你忘了?”
“我没忘,”一滴泪水滑到了唇间,禇灵峤抿了下,又苦涩又咸,“我不是圣人,有了贪恋不是人之常情?你想要什么,我以后一定会努力都给你挣回来,权利金钱有那么重要吗?你不是说过,那个家没有温情,你也不想回去吗?那就不要回去!奉朝,我求你。”
封朝抬手捧过他被泪水沾湿的脸颊,一阵心疼,“小郎君哭什么呀?我走了又不是不回来了。”
“谁知道呢?”他至今都不知道奉朝的真实身份,他要真走了,去哪里寻他,他都没个方向。
他心里慌得很,也知道奉朝要走,谁也留不住他。
封朝撑起身去吻他的唇,尝到了他泪水的味道:“禇大夫那么甜的人,原来泪水也是苦涩的。”
褚灵峤猛地的将他摁在床上,发了狠的吻了回去,封朝纤白的手臂纵容地挽住了他,任他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
*
行了三天路程,司墨与封熙兰到了南昭北方边境。
司千流在这里当了几十年的闲差,虽不是什么富得流油,但宅邸还算气派恢弘。
下人带他们穿过亭台水榭,来到主屋,一进那大厅便觉一阵沁人的凉意袭来,打磨光滑的大理石铺面,若大的正厅中央放着一个足有一米高的冰鉴,冰鉴里放了各种冰饮子与时令瓜果。
而司千流正极享受的躺在一旁的软榻上,任丫鬟伺候着打扇小憩。
“叔叔好享受啊!”司墨端的依旧是那副目中无人,放荡不羁,自顾自拿了几颗饱满的荔枝,剥了壳递到了封熙兰嘴边。
封熙兰又渴又热,也不与他客气,接了雪白冰凉的果肉,这一口香甜清脆十分满足。
“哼~”司千流笑得讥讽,有些肥胖的身子在躺子上翻了翻,找个了正舒适的姿式,也懒得起身了。
“哎呀,果然哪,我人微言轻,来了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司千流又是轻嗤了声:“少装,你个死小子来我这干什么来了?你找我能有好事?”
司千流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前,只因拿他与他兄长对比了几句,这个死小子趁夜溜进他屋里,把他的头顶剃秃了一圈,害他戴了一整夏的帽子,大热天的捂得满头痱子!
要提到坏,谁能坏得过司墨?真是又坏又损!
司千流视线越过他,看到他身后还有一男子,那男子眉间一点明艳的朱砂痣,长得过于漂亮显得凌厉不好亲近。
“你身后这小美人,是谁?”
司墨移动了步子,将视线挡了个严实,“他是我的人。”
司千流冷笑:“瞧不出来,你出息了,长着一张小白脸,就是讨美人喜欢。实则一无是处,脾气极坏,美人啊美人,你还是早些弃了他去,跟我好了,在这儿吃香的喝辣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司墨拳头紧了,“叔叔,小侄来此,是来助你成就一番事业的,你若真想一辈子在这儿呆着,那就当我没来过。”
语落,又抓了把荔枝塞给了封熙兰,调头就要走。
“站住!”司千流肥胖的身子,缓缓从软榻坐起,又将屋内伺候的女使下人都谴了出去。
“你刚才说什么,助我成就一番事业?”司千流以为自己误听,掏了掏耳朵。
“小侄冒着风险来这儿找您,并非没有一点把握,若叔叔有这个心思,不如听小侄与您细说如何?”
司千流心里是有那么些期待他带来一些不一样的惊喜,一面又觉得这小子在遛他。
“就凭你?你能助我什么?你一无兵,二无权,三无势,你连脑子都没有!”
一开口老打击人了,从小司墨就是听着他这些话长大的,满眼都是对他的轻蔑,总是拿他跟司明做对比,然后把他好一通贬低。
司墨是个记仇的,自然都记在了心里。
封熙兰却是听不得这话,越过司墨上前道:“司都尉要是有脑子,也不会在这一守就是几十年不变,等着被人生吞活剐,温水煮青蛙还洋洋得意,不觉得可笑至极?”
司千流被一嘴损得脸红耳赤,正要发作,司墨猛地将他拦下,“叔叔,你最好是别动他。”
“你还是个怜香惜玉的情种呢?”
“他可是熙兰郡王,要助你成事的人便是他的堂兄广陵王,你不会真跟前程过不去吧?”
司千流一听这哥儿的身份,也是大吃一惊,“广陵王?你说的可当真?!”
“自然当真!”封熙兰沉声道。
司千流来回踱着步子,脑子快速运转盘算起来。
“这些年,南昭相安无事,谁做这王,于他们皇家于广陵王又有何差?要助我成事?真有这美事?哈,这怕是个陷井吧?”
司墨:“叔叔真是糊涂,你管他们皇家管广陵王想什么?权利握在你的手里,才是真的。至于他们那些心思,也不难猜,广陵王助你,那自然是要还回去的。”
司千流恍然大悟,“啊哈,广陵王想谋反篡位?”
封熙兰冷笑;“司都尉此言差矣,自古成王败寇,能者居之,我这兄长有能力,自然是要顺应天命,怎会是谋反篡位?”
“好一张伶牙利嘴!”司千流真是越瞧他越喜欢,可惜浑身都是刺,不知道从哪下嘴,可惜,可惜!
司千流隐约有了几分猜测,却假装不知,看向一旁紧紧护着这小哥儿的司墨。
“我已知这广陵王所图,那贤侄你,又所图甚么?你助我成事,何不助你自己成事?”
司墨一脸丧气:“叔叔最是了解我,我一介无能之辈,只想着享乐,能成什么事?再说了,叔叔不是知晓的,我一无兵权二无势利,连这个身份也只是个有名无实。”
“算你有几分自知知明。”
“你我皆是司家之人,但又有所不同,未来南昭的新王,定也要是司家之人才能名正言顺,而叔叔,就是那个不二之选!”
这番话说得司千流浑身畅快,半志激昂挺起了胸膛:“你父亲做了这些年的王,确实也没什么建树!空余我一腔抱负无处施展!哎呀,熙兰郡王有句话说得好极,成王败寇,能者居之!”
司墨与封熙兰对视了一眼,默契地交换了个眼色,十拿九稳了。
“有何计划呀?说来听听?”
司墨胸有成竹道:“每年新元节,叔叔都会回王府过节,那几天王府侍卫调谴都由您与王府的侍卫长负责,那天您想办法将守卫都换成自己人即可。广陵王的军队会拦下城外的兵马,给您足够的时间完成您要做的事。”
“你想让我担下这弑兄杀侄的罪名?”
“事成之后,您将罪名推我身上,不是一句话的事?”
司千流眸光一亮,笑容贪婪狰狞:“是啊!贤侄真是好觉悟!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司墨一副风流样,一把将封熙兰搂腰抱在了怀里,封熙兰一惊下意识想推他,但又想到这是要做戏给司千流看,推在他胸口的手变成了轻抚。
“我与阿兰嫂嫂情投意合,事成之后,你放我们离去即可。”
司千流摸着胡须,笑眯眯地盯着他俩,“也是一对苦命的鸳鸯,长途跋涉你们辛苦了,来人哪,带这两位贵客去东厢房歇息。”
待女使将他们送回客房,一拿着羽扇的师爷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常君如何看?”
常勉之思索了一阵道:“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您若是反了这王权,也绝对出乎南昭王的意料之外,谁敢想呢?您手里不过一千兵马能调动,因着这一点,杀他个措手不及是完全可行的。”
司千流点头:“那不合情理之处?”
常勉之:“司墨郡王便是那最大的不合情理之处!”
司千流暗抽了口气:“你是说,这小子有诈?”
“司墨这人睚眦必报,阴险毒辣,岂是这般为情爱所困,就想反了这天之人?”
“英雄难过美人关,你也瞧见了,这熙兰郡王嘿嘿……着实美貌!”
“大人切莫这么信了他!”
“嗯,常君说得极是。”司千流若有所思:“那,我们该如何?这可是个好机会,管他们有什么目的,他们能利用咱们,那咱们不能反过来利用他们?”
“先留他们住一阵子,再找机会好好试探一番真假。”
“不如这样……”
*
司墨差人打了水,给封熙兰洗漱了一番,又换了轻薄干爽的长衫,开了小窗让风吹进来,人总算舒爽了许多。
封熙兰回头瞧了眼枕臂躺床榻上闭目休息的那人,心情复杂。
依着司千流的安排,他免不得今晚要与司墨同在一处,叫他有些不安。
本想着能速战速决,也能避免这尴尬,若是强行要走,免不得要被司千流猜忌。
没一会儿女使送来了冰饮子和果子点心,这一路行来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子封熙兰着实饿了。
他吃了块酥饼,看了眼还在睡的司墨,便叫了声:“司墨,你肚子不饿吗?这里有吃的,他们刚送来的。”
司墨看似悠哉闭目养神,实则还在为之前冒失抱他一事心有不安,还不如装死免得惹他生气。
听到封熙兰语气平和的叫他吃东西,他立马活了过来,窜地一下起身坐到了桌前,速度之快叫封熙兰瞠目结舌。
“嗯嗯,好吃!”
封熙兰见他一顿狼吞虎咽,又给他倒了茶水,“你别噎着。”
司墨心里酸甜交织,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埋着头不敢看他眼睛,问他:“你不怪我?还给我倒茶,阿兰你也太心善了吧?”
“噗咳咳咳……”封熙兰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没事吧?”
司墨摇头,笑眯眯的吃点心,阿兰不止给他倒茶,之前司千流损他,阿兰还替他说话!
他一想到之前的情景,就能回味个上千遍。
阿兰没像之前那样讨厌他了,看来他努力在他面前表现好,还是有用的。
“司千流到底什么想法?”
司墨吃了些点心填了肚子,起身走到窗前,警惕看了下四周,确定没有听墙根的,便放下了窗子又坐了回去。
“他还不信咱们,得再三试探,让他信服,才会放我们回大理去。”
“不信……不信什么?是不信我兄长能助他,还是不信咱们要助他之心?”
“是不信我。”
“嗯?”
司墨一脸为难的抿着唇,默了许久,才道:“他不信我会……会为了你,反了自家的兄长与父王。”
“可你本来也不是为了我。”
司墨欲言又止,随后点头道:“我确实也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
封熙兰避开了他的眼神,他并不想深究司墨那双眼底蕴含的情意。
彼此沉默良久,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哦,对了。”司墨不得不提醒了句:“司千流想试探我,我也不知道他会使出什么招,若是之后有得罪之处,你可否不要生我的气?”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咱们如今只有一个共同的目的,我拎得清轻重,不会与你生气。”
“那就好。”
“司墨……”
“嗯?”
“我在你眼里,以前到底是个怎样尖酸刻薄之人?”
司墨慌张摆手:“你怎会是尖酸刻薄?你真挚洒脱直爽,是我!是我心思肮脏,怕你厌恶。”
“算了,不说这个了。”再说下去,又要陷入奇怪的气氛之中,封熙兰烦闷的倒了杯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要不你在房间好好休息,我出去走走?”
“哦,好,你去吧。”待司墨出去后,封熙兰这才放松了下来,他骑了两天一夜的马,浑身酸疼,躺到了床上。
翻身时,一股清冷的幽香若有似无的钻进他的鼻子,意识到这是司墨身上的薰香时,封熙兰不自觉得红了脸颊,便往里躺了躺,错开了司墨躺过的位置。
司墨怕他尴尬,去附近凉亭里吹了一下午的风,直到快用晚膳,才回了屋里叫他。
封熙兰睡着了,司墨放轻了脚步走到床榻边坐下,看着他明艳深邃的五官,心旌荡漾。
傍晚的晚霞渐渐暗下,在房前拖着最后一点余光的尾巴,司墨就这么靠在床边,满是柔情的看着他,舍不得移开眼。
第62章
奔波了这些天, 总算是算了个安稳觉,封熙兰醒来时,发现床边坐着一个人,正抱臂闭目养神。
“司墨……”他刚睡醒, 说话带着一点鼻音与慵懒。
司墨微笑着睁开眼看向他:“天已经黑了, 你睡了近两个时辰。”
封熙兰撑起身, 伸了个懒腰, 浑身舒爽:“可能这两天太累, 我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沉了。”
之前在王府也从来没睡安稳过, 总是噩梦不断。
司墨起身去点了蜡烛,将屋子照亮。
此时外边的女使上前敲响了门:“两位贵客, 我家大人前厅备好了宴席, 现在可要过去用膳?”
“打盆热水过来。”
“诺。”
没一会儿女使打了热水过来, 司墨谴了那女使出去, 替封熙兰洗了帕子,递给了他:“刚睡醒,擦擦脸醒醒神。”
封熙兰还以为是他要用水, 没想到他却是给自己打的, 一时间呆滞在当场不知做何反应。
见他愣着,司墨径自给他擦了脸, 将帕子搭在了铜盆边沿。
“多谢,”封熙兰回过神来, 脸颊微烫, 这种事本不该劳烦他来做,“你以后不必做这些,我自己会做的。”
司墨没回答他,只道:“还是先去前厅吧, 司千流还在等着。”
“嗯。”
两人一前一后赶往前厅,远在长廊里便听到了丝竹之音,还有男人敞怀大笑的声音,交杂在那灯火通明之处,呈现出一片奢靡情景。
女使前面仔细的提着灯,替他们照着路,将他们引到了前厅里。
甫一进去,司千流咣的一下从太师椅里起身,一派武将的豪爽作派,将正中的舞娘拨开,拉了司墨,说不出的热情:“来来来,贤侄上座!”
语落,又要去拉封熙兰,封熙兰瞪了他一眼,肥胖的指尖还没碰到他的衣袖,便被刺了回去。
封熙兰径自在左下第一顺位落座,也不管司千流如何招待司墨。
今日来赴宴的,除了他两,还有司千流最信任的几个部下,神色不一的偷偷打量着封熙兰。
但因他眉眼冷霜,瞧着就不是那轻易亲近的人,便无人上前敢惹,免得讨得不痛快。
司千流一个劲儿的给他敬酒,压低着嗓音打趣儿道:“这熙兰郡王好个泼辣的性子,贤侄能吃得住他?”
“叔叔不懂,这泼辣的性子才够味儿,皮鞭抽下来的时候又狠又疼,皮开肉绽,仿佛打开了任督二脉,浑身舒畅,如至云端。”
司千流大惊:“你还有这癖好呢?”
“叔叔要是喜欢,今晚咱们三人一起,保证让他小皮鞭抽得您七窍飞升,浑身爽利。”
“去去去去……我不好这口!吃酒,吃酒!”
司墨吊着眼尾,嘴角噙着一丝狡黠的笑,装佯吃酒,语气颇是遗憾:“那真是可惜了。”
“没甚么可惜,我那美人多得是。”
封熙兰无意瞥到司墨的笑,心想:“又想了什么损招寻人开心了吧?”
这歌舞俗不可耐,没什么好看,封熙兰之前在屋里吃了好些糕点,没吃酒,怕出什么岔子,便只吃了些菜。
到了末尾司千流又吩咐女使去拿了他的珍藏美酒佳酿过来,大有一番要把人灌死的势气。
司墨脸色发白,一手撑着额闭目一动不动,面上不显,看得封熙兰有些难受。
怕是喝多了,正不舒服着。
看这宴席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这舞蹈班子换了一批又一批,人不带重样,但衣裳一次穿得比一次少。
有些借着酒意,上去抱着舞娘一顿啃咬,十分辣眼睛。
场面一度混乱,有两个绝色舞娘壮着胆子翩跹着身姿来到了司墨身边,柔若无骨的小手正要探入他的衣襟,被司墨抓着手腕用巧劲儿甩了出去。
那舞娘不轻不重的摔在地上,一脸幽怨,瞧似这郎君俊美无双,眉眼一副风流模样,竟是这般不解风情,不懂怜香惜玉。
司千流哈哈大笑,将另一边吓得花容失色的舞娘抱进了怀里,调笑道:“美人莫怕,咱们不理他这个死心眼的,你别瞧他长得俊,那是一点也不解风情的人,男人长得俊没用,你瞧我,我便知晓你的好!我的大宝贝都要受不住了……”
司墨暗中翻了一个白眼,真个恶心油腻的东西!他迟早有一天,要把他那根吊剁了喂狗。
“叔叔,我看这时辰也不早了,我便和阿兰先回屋歇息,你们慢慢玩儿。”
“欸!急什么?酒还没喝呢!”
“喝得够多了!”
“叔叔给你吃点好的。”
“这还不是好的么?”司墨笑了声,心里翻涌着情绪,双拳紧握,害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扑上去将他一顿狂揍。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司墨深吸了口气,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能动不能动。
司千流拿出一个白瓷瓶,将两人的酒杯都倒上酒,宝贝地从瓷瓶里倒出两粒白色药丸,那药丸入水即化,无色无味。
司千流将其中一杯递给了他:“干了它,你便回去歇着。”
“这什么?”
司千流径自将自己的那杯给喝了,阴恻恻地笑道:“那自然是好东西,叔叔还能害你?”
司墨心中一阵咒骂,个下流货色的狗东西,还好意思跟他说这句话?害他的时候还少么?!
“叔叔的好意我心领了,小侄无福消受。”
司千流瞬间变了脸色,“司墨,你这是不给叔叔面子呀!我都干了,你岂有不干之理?如此看来,你这番前来合作,也没什么诚意。”
司墨听得烦了,今晚不喝这杯酒,司千流不会轻易放他和阿兰离开,再斡旋下去也毫无意义,免得浪费精力,于是抡起酒杯,仰头将杯里的酒饮尽。
“如此,我可以走了么?”
司千流笑得猥琐,郑重地拍拍他的肩膀:“你相信叔叔,这保管是好东西,今晚上便叫你快活似神仙!嘿嘿~去吧!”
司墨转身离了主位,步履有些飘浮,封熙兰上前扶住了他:“你还好吧?”
司墨看到他,笑容有些傻气,“没,没气,先出去。”
封熙兰扶着他走出大厅,在走廊时,司墨猛地推开他,蹲在园子一角便吐了个干净。
“司墨!”
“你别过来,脏。”
封熙兰见他自己还能缓慢扶着柱子站起来,便没过去。
直到司墨走了过来,封熙兰才瞧见他脸色红得异常,额头的青筋爆起,呼吸粗重。
“我扶你。”
待他走过来,司墨任他扶着,彼此靠得极近,司墨身形不稳,跌撞间鼻子不小心碰到了他的颈窝,哥儿清幽的体香吸入鼻腔,仿佛是火上浇油。
夏日的衣裳轻薄,行走间司墨身体的变化便这么毫无遮掩地落在了封熙兰的眼里。
“司千流在我酒里下了助兴的药,酒虽然吐了,但是药效没有办法。”
封熙兰一双眼睛不知该往哪摆,只觉他的身温从彼此接触到的皮肤,传到了他这里,烧得厉害。
“阿兰,我控制不住……你别生我的气。”
封熙兰脸色胀红,“我没生气,你别说话。”
“哦。”
封熙兰艰难的将他扶到床榻,转身叫他们打了水过来。
帕子还没拧干,便听到门外一阵动静,他们将门给反锁了。
封熙兰立即丢了帕子上前拉了拉门,厚重的门象征性的晃了两晃,门外的锁撞得叮当响。
他气得狠踹了下门,旋身去查看司墨,只觉他浑身都红透了,脖子胸膛一片绯色。
“司墨!司墨你醒醒!”
司墨此时还有意识,警告了句:“你,你要是不想……就离我远点。”
封熙兰心脏漏掉了一拍,不愉快的记涌上脑海,他果真吓退了好几步,不敢再上前。
司墨踉跄着脚步,用送来的水洗漱了一番,转身走了几步,踉跄跌倒在地上。
此时他的双耳嗡鸣作响,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胀疼与麻痒像钻进身体里的蚁群,不断啃噬着他的理智。
为了缓解这样的痛苦,他也顾不得廉耻,手掌紧握着那孽木艮,一心只想登上那极乐之境。
氵世了一次之后,司墨神思清明了些,身体也没那么难受。
“阿兰……”
封熙兰捂着耳朵面红耳赤,隐约听到司墨唤他,才缓缓放下了双手,确实是在唤他。
封熙兰艰涩地咽了口唾沫,抄起一只花瓶朝他小心翼翼靠近。
“司墨,你还清醒吗?”
见他举着花瓶,司墨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还是将我绑了吧。”
“绑,绑哪里?”
“绑双手。”司墨并着手腕,递到了他眼前。
封熙兰拿了他的腰带将他的双手与床腿绑在了一起。
“你睡地上,不要紧吗?”
“地上,凉快……我喜欢。”
“你,你喜欢就好。”说着,封熙兰放下了床缦,缩在角落里,咬着指甲神光木讷地等着天亮。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到了半夜,封熙兰已经没听到声音了,之前司墨喘得那么厉害,似乎十分痛苦,这会儿怎么会没声音了?
封熙兰撩开帐帘看了眼,发现他已经昏迷了过去,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裳紧贴在他身上,特别是那处,充血发紫,肿胀不堪,无比氵?米浮现联翩又莫名叫人看了心疼。
之前还剩了些用水,封熙兰沾湿了帕子给他擦了擦身上的汗水,想让他清爽舒服些。
清凉的触感让司墨从短暂的昏迷中清醒,他看到阿兰就在眼前,声音哑得像在砂纸上磨过,“阿兰,我好难受,帮帮我,帮帮我……”
封熙兰看着他似哭腔的哀求,原本不怎么冷硬的心肠又软了几分,“司墨,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司墨抽着气,难抵这非人的折磨痛苦哽咽:“我不想伤害你,我不想……我不想这样,可我难受,太难受了!”
封熙兰看到他手腕上磨出了血痕,那带子已经勒进了血肉之中,司墨不是无法忍受痛苦的人。
如果他无法忍受痛苦与折磨,或许早就结果了自己,想是这药性无比烈,已经不是忍一忍就能过去的普通药性。
“司千流到底给你吃了什么?!”封熙兰拔出了随身匕首,划断了他手上已经变成死结的束缚。
司墨双手没了束缚,失去理智的将封熙兰扑倒在地,相抵着厮磨,不过是饮鸩止渴,无济于事。
封熙兰迷茫的抱着他,没有想像中的厌恶,却充满了不安与害怕的情绪。
他没有抵抗,却让司墨思绪暂时得到清醒,“你还是拿花瓶砸晕我吧,阿兰……阿兰。”
司墨的低唤在他耳边回荡,他只是抱着封熙兰浅浅厮磨,甚至连亲吻都不敢。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再也不会伤害你。”语落,握过落掉一旁的匕首,狠刺了自己手臂一刀,疼痛能使人清醒,放血也能缓解体内的药性。
眼看他要刺自己第二刀,封熙兰将他手里的匕首夺了过来,眼眶发红地怒斥了声:“你疯了啊!”
“我……我这样,能清醒一点,你别怕,没事的,没事的。”
封熙兰扶他回到了床上,找来干净的布巾替他包扎了伤口。
看时辰,此时约摸二更天,再这么折腾下去,司墨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
因为失血,体内的燥热降下,司墨只觉好受了些。
封熙兰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突然间他发现过往觉得无法原谅的事物,也没有那么沉重了和在乎了。
人固不能墨守成规,不懂得变通,司墨因着不想伤害他,情愿伤害自己,已经不是他当初所认识的那个人。
“那个,司墨,要不,我们可以试一试?”
更露骨的话封熙兰不可能再说出口,他的骄傲使然,这已经是他所表达的极限。
司墨此时脑子昏昏沉沉,没有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试?”
“你……”封熙兰气闷的翻了个身,躺在一旁也不理他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突然间,室内除了彼此的呼吸起伏交织,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要不是还有呼吸,封熙兰以为他真的是个死人了。
突然司墨动了,侧过身,伸出一只手试探性的搂过了他的腰,见他没有反抗,于是又慢慢贴上了他的后背,他也没有反抗,于是干燥的双唇贴上了他的后颈。
封熙兰缩了缩肩膀,还是没有将他推开。
于是司墨胆子大了些,绵密的亲吻如雨滴落下,他扳过封熙兰的身子,翻身压下,之前的春风细雨越卷越大,不消一会儿变成了狂风骤雨,久未停歇。
*
封熙兰与司墨在北关隘呆了三天,不宜久留,与司千流谈妥了之后,便离开赶回大理。
路程又是两天三夜,司墨先将他送回了城中暂居的别苑。
两人之间有种无言的墨契,虽谁也没提那一晚的事情,但彼此间相处不再那么尖锐。
“你好好休息,我先回藏书阁那边,你……”司墨本想问他明天会不会来藏书阁看他,但话到了嘴边又问不出口。
“你快走吧,已是出来不少时日,若是被他们发现,恐会露出马脚。”说着,封熙兰牵过马进了院子,干脆利落的关上了门。
司墨盯着那紧闭的门许久,才跃身上门转身离开了别苑外。
封熙兰倚着门听到外边的动静,得知他已经走了,紧绷着的弦渐渐放松了下来。
青芽听到动静,拿着烛火来到院子,看到是他们小郡王回来,欣喜若狂。
“天老爷呀,小郡王您可算是回来了!!”
封熙兰将马牵到了后院的马厩里,问道:“这几日可有人来找过我?”
“找过。”青芽到现在想起来都浑身发毛,背后一凉,“您可不知道,吓死我了!”
封熙兰瞥了他一眼:“就你这出息!”
“世子殿下带了好几个随从过来,说要接您回去,我苦苦阻拦,说世子若是硬闯,以我家小郡王的脾气,定了结了自己也不随他回去。”
“然后司明就走了?”
“嗯,走得也挺快的,世子殿下心里头是真一点儿也不记挂您。”
封熙兰冷嗤,“他算个什么东西?本郡王需要他记挂?”
“嗯嗯,小郡王说得极是!”青芽就怕他想不开,想多了伤神,好在他们小郡王一直看得比较淡。
“去准备桶热水,我要沐浴。”
“好呢,小的这就去准备。”
青芽很快准备好了热水,让护院抬了进去。
封熙兰没留青芽伺候,退下衣裳坐进了浴桶里,身上还残留着那夜暧昧的痕迹,是封熙兰不敢回想的激烈与情动。
司墨身边没人伺候,回去就在湖泊里淌了个水,南昭夏日的晚上,没有那么炎热,下水潜了会儿,司墨竟觉有些凉快,没玩多久便穿了衣裳上岸了。
当天夜里,司墨身子发了热,烧得迷迷糊糊的,也没有人察觉。
要不是次日下午,封熙兰去看他,他指不定能病死在藏书阁。
封熙兰赶紧叫青芽去请大夫,看了眼案上放着的食盒,里面的饭菜已经凉了,证明是有人过来送过饭的。
司墨躺在榻上未起,难道那些人不会过来看一眼么?再怎么样他好歹也是个郡王!
原来,真的没有谁会关心他的死活。
封熙兰突然有些难受,坐在床榻上替他换了额巾,低语:“都是郡王,怎么就你这么惨?惨兮兮的大笨狗。”
第63章
大夫很快请了过来, 给司墨开了药方,让青芽又跑了一趟去抓药。
司墨傍晚醒了一次,人给烧糊涂了,看到封熙兰以为是在做梦, 拉着他的手一边撒娇一边哭:“阿兰, 我好苦啊!我病了, 他们也不管我, 我要是死了, 没有人会为我难过……我一个人真的很孤独, 呜呜呜……”
封熙兰心脏仿佛被针扎了下,抱着他的大脑袋, 给他顺着睡凌乱的头发。
他只觉梦里的阿兰特别温柔, 哭得更大声:“我唯一喜欢的人, 大哥也要抢走, 啊啊啊啊……为什么?”
“司墨,别哭了,我不是在这儿吗?”
“你现在是在这里, 可等我梦醒了, 你就走了。”
他就说司墨怎么这么放飞自我释放真性情了,原来烧得以为自己在梦里呢!
封熙兰也没点破这不是梦, 只是第一次这么耐性的哄着一个人:“那这个梦就做长一点。”
“阿兰,我好孤独, 好孤独。”司墨痛苦的紧闭着双眼, 诉说他心里的委屈,“其实那个我,不是真的我,我只要装作不在乎, 就能保护好自己,要是被人看穿了他们会笑话我。”
“笑话你什么?”
“笑我痴心妄想,笑我内心软弱,笑我嫉妒成狂……我每日都好像在炼狱里煎熬,苦苦挣扎却什么也得不到。”
封熙兰不由更加用力的抱紧了他,仿佛想多给他一点温暖,“别怕,已经过去了。”
“还好,还好你来了,我喜欢你阿兰,你太耀眼了,太好看了,我想把你藏起来,只给我一个人看。”
“你这想法很危险。”
当事人却只觉得委屈,嘶哑地抽着气儿,“我只是想想。”
“想想也不可以。”
“你在梦里怎么还这么霸道?”
“我霸道?”封熙兰掐了把他脸上的肉:“你再说一遍?”
“嘶,好疼!”
“哼!”封熙兰将他扔回了枕头上,起身径自倒了杯茶水。
司墨脑子空白了几息,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惊觉刚才并非是在做梦,顿时面红耳赤,等过了这阵羞耻心,又开始耍无赖了。
“阿兰,这枕头有点硬。”还是他抱着自己舒服些。
“那你就起身坐着。”
“我头疼,想喝水,你可以给我倒杯水吗?”
封熙兰拿了茶杯给他倒了杯水,他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封熙兰也不忍心,便扶着他,将水喂他喝下。
司墨一双深情的眸子,炽热地一直盯着他,看得封熙兰坐立难安。
“你再这样盯着我,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了!”
司墨只得收回了视线,盯着他修长白嫩的指尖,回想到前几日夜里,他用这双手帮自己泄身,小腹发紧。
此时已经入夜,两人都没吃东西,青芽抓回来的药,此处也没有地方煎。
“你以前生病了,都是如何过来的?”
司墨不在意道:“熬过几日就好了,你莫要担心,这种热症耐何不了我,出一身汗,明早就会好的。”
“你离开的这几日,可有人过来看你?”
“除了每日送饭的女使,不会有人来看我的。”
“要不,再让替身帮你呆几日,你跟我去别苑。”
司墨瞪大了双眼,惊喜来得太快,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误听,“跟你去……去别苑?做什么?”
“你现在病着,跟我去别苑养几日。青芽会给你煎药,你要是不愿意就算……”
“我愿意!就怕你嫌我烦。”
“如此,便趁着夜色随我走吧。”
“你,你要带我回去?”司墨要是长了根尾巴都能甩出残影。
封熙兰默了会儿,无奈说道:“大夫说你现在身体很虚弱。”
中了那种烈性药,之后又自残流了这么多血,是极亏损元气的。
“嗯嗯。”司墨用力点头,有气无力的又靠在了床边。
封熙兰一眼便看出他是装的,但是没有道破,而是扶过了他离开了书阁,待他们走后,隐藏在黑暗中的替身悄无声息的躺回了司墨的榻上,与他之前一般无二。
司墨跟他回了别苑,之前是在外边看了两眼,走进去后便觉得地方虽小但是布置得很精致干净。
“青芽,你赶紧去煎药。”封熙兰一边吩咐着,一边将司墨扶进了屋内。
“好。”青芽瞧这司墨郡王气色确实极差,一副快死的样子,片刻也不敢耽搁,赶紧拿了药包去厨房了。
*
今日阳光和煦,封越带着夫郎和儿子过来游湖,晓枫带着烎儿坐在船里摘莲蓬,他正坐在凉亭摇扇吃着茶水,看着他两玩乐也十分有趣。
“王爷,有您的密函。”
慕云华匆匆跳下了马,将手沾着指尖余热的密函递到了封越手中。
封越拆看密函迅速看罢,又递给了慕云华:“拿去烧了。”
“欸。”慕云华瞥了眼信上的消息,面上一喜:“阿兰郡王不负所托啊!”
“离行动的时间还算宽裕,不过南昭不宜久留,我们也是该起程回广陵了。”
晚上回了客栈,封越回了一封信给封熙兰,里面还有一个圆形的铜牌。
这铜牌能调动他留下来的一百多侍卫,这个数量已是极限,且无法集中潜伏,传递消息皆以暗号为准,设有几个据点皆在信中简易地图中标记。
封熙兰将地图中标出的据点熟记于心后,烧毁了密信,可惜,不能送他们一程,再见面至少也得等来年了吧?
船在海面行驶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回到广陵时已是九月,不似离开时那般炎热。
谁知刚一到广陵,那萧玄毅已在渡口焦急等待。
见他们下船,萧玄毅上前做了个揖,低压着嗓音道:“王爷,京中传来密报,皇上病危了。”
“什么?!”封越心脏紧了下,不敢相信地再三确定:“消息可当真?”
“千真万确,密令中皇上召属下回京,怕是……最迟两年内大局可定。”
“你何时动身?”
“就在这两日即刻起程回京。”
“本王同你一起走。”
萧玄毅大惊:“这……若是被发现,这可是死罪。”
封越:“都何时了,还拘泥于这些死规矩,如今京中风云搅动,我远在广陵,这些年传入京中的消息也算安份守己,谁会想到本王会在此时潜入京中?”
萧玄毅点点头:“那属下便回去准备起程事宜。”
“去吧。”
待萧玄毅策马离开后,封越与魏晓枫乘着马车赶回王府。
见封越拧着眉一脸凝重,拨弄着手里的七彩玉髓串,不知在想什么。
魏晓枫联想到他之前在与萧玄毅说话,想必是什么恼人的公事吧?
已经许久未见封越这样凝重的表情,上一次还是四年前在宫中被逼与他许下婚约的时候。
魏晓枫抬头正要与他说什么,封越默契的抬起眸子朝他看去。
两人视线在半空交汇,便明了对方的心思。
“你是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我得离开广陵回京中去,京里传来消息父皇病重。”
“那……得去多久?”
“不知道,或许一年,或许两年,我会将广陵的九成精锐士兵调走,留下云先生和慕侍卫护你和烎儿周全。”
魏晓枫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烎儿。”
“晓枫……”封越紧扣过他的手,看着他与怀里熟睡的稚子,心里免不得一阵酸涩,“辛苦你了。”
“不辛苦呀。”魏晓枫笑道:“和你在一起这几年我过得一直很开心,你什么苦都没让我吃。我们一起的,你说过,总不能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吧?再说,这算得上什么苦?王府里的事情我也一直在学着管理,出错了,也会有赵管家提点我。”
是啊,他早已不是那时的晓枫了。
封越还有一点比较担忧,在广陵海域的海盗并未剿尽,这只是北海的一个分支,他们的面相特征不是大元人,倒是很像扶桑人的特征。
之前那场海战虽胜得漂亮,但同样手段用不了第二次,他们会有所防范,这几年一直相当平静,却反而让他更加警惕。
他们报复心极强,只要还有余党,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怕的是,一旦这些海盗得到消息,他带着精锐离开广陵,那些海盗会乘机卷土重来。
封越将自己心里的担忧与魏晓枫细说后,魏晓枫眸光沉了沉:“只要他们敢来,我们定当全力奋战,打到他们怕了为止!”
封越看着他斗志激昂的模样不由失笑,“我相信你,晓枫。”
魏晓枫心头一动,轻应了声:“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和烎儿不是你的束缚,而你的后盾。”
“唔……”烎儿睡梦中仿佛听到爹爹在叫他的名字,小手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醒来。
马车外传来赵管家的声音:“王爷,王妃,世子殿下,已经到了。”
因为走得比较急,封越在王府也没有停歇,次日一早便去校场点了兵,留了五千士兵守在广陵,两千精锐分成五批,装扮成杂耍班子或商队,从广陵水陆两路出发。
而封越会扮成萧玄毅的手下,与他一起离开广陵,回到京中。
离开的前天晚上,魏晓枫正在给他收拾东西,这事本可以让下人去做,但是他想亲自给封越收拾。
总觉得他什么都用得到,回头一看,又收拾出了一大箱子。
封越看着他反反复复把东西清出来又放进去,一把将他打横抱起回了床上。
“我还没有收拾完呢!你快放我下去。”
“别管了。”封越吻了下他的脸颊,“我只带一些银钱与平时要用的伤药就行,贴身衣物一套就够用。”
魏晓枫红了眼眶:“我给你收拾了那么久也没挑出些有用的。”
“你是心乱了。”封越将他紧搂在怀里,轻揉着他的头发:“我知道你担心我,舍不得让我离开。”
“嗯。”魏晓枫声色颤抖沙哑。
“今晚就别折腾了,先睡觉。嗯?”
魏晓枫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汲取着属于他的气息,反手抱着他的双臂不由收紧。
这几年他们没有分开过,魏晓枫便以为,就能一直这样再也不会分开。
若是只出去走走便也没什么,但他回京是争压那至高的皇位,一旦失败……他根本不敢再想下去。
“要不,我随你一起走吧,把烎儿留下。”
“之前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不记得了?”
“我记得,可是……”
“烎儿需要你照顾,两个爹爹都不在他身边,他多可怜啊?”
魏晓枫靠在他怀里不再说话。
封越抬起他的下巴,发现他眼睫上沾着泪珠,心口也有些难受,他低头吻去他眼睫上的泪珠,然后落在他挺俏的鼻上,最后温柔的落在他的双唇上。
他的吻无比珍视温存,让魏晓枫很快沉迷于这缱绻柔情中。
次日天还没亮,封越一身便装,与萧玄毅等人悄悄离开了广陵,一路快马加鞭赶去京中。
第64章
在行至山海关前, 封越写了封密函,让手下送往西北青阳城。
因萧玄毅手中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快马加鞭过了山海关,在驿站稍作休息, 黎明前动身, 赶至少天夜里, 进了京。
萧玄毅是皇帝的亲信, 他一进城皇帝必定得到了消息, 他得先进宫复命, 封越易了容在进城后便与他分开了。
他在客栈休息了一晚,次日天将亮便牵着马风尘仆仆来到大学士府的正门, 此时刘文雍也才刚起榻, 洗漱准备早朝。
护院一开门, 便见门口站着一戴帷帽的男子, 身形挺拔如劲松,牵着一匹黑鬃马,好看威风得像是一幅波墨画。
“您是?”
“我是你们刘大人新聘的门客, 名叫越峰, 烦请小哥通报一声。”
他们家大人也从未聘过什么门客啊,难不成是什么骗子?
小哥疑惑的转身进去通报了, 刘文雍刚着了朝服,吃了口甜汤, 便见家丁匆匆跑了过来, “大门,外头有一男子,就是您新聘的门客叫越峰,前来求见。“
刘文雍一时无察, 冷嗤了声:“老夫要什么门客?将他赶走,赶走!”
待那家丁刚转身走出屋,突然又被刘文雍给叫了回去:“等等,你说那男子叫什么?”
“他说他叫越峰。”
刘文雍精神头一震,“是何模样?”
“看着挺年轻,戴着帷帽,着一袭黑色锦袍,身形十分挺拔伟岸,气质不俗。”
刘文雍一听这描述,便确定了此人的身份。
“快,将人请进来先安置在文华阁内,我先赶去早朝,你们送上些吃的,待我回来再说。”
“诺。”那小哥小跑着赶去了府外,牵过封越的马,将他带到了文华阁。
这文华阁是刘文雍私人藏书阁,一般人不准随意靠近这里,他也算是有幸能踏入。
家丁将他带到此处,很快备好的热水和早膳。
“我们大人赶去宫里了,得申时才能回府,先生请自便。”
封越轻点了下头,家丁与女使纷纷退了下去。
封越摘下帷帽,径自用水洗漱了一翻,拿了本书坐在案前,一边阅读一边用着膳。
他如今养成了看书的习惯,一个人在书阁里也能平心静气的呆上好长时间,若是上一世,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今日早朝,皇帝因身体不适,早早退朝了。
刘文雍与几个同僚回文渊阁时,同僚满是忧心。
“如今皇上龙体每况愈下,药石罔效,这可如何是好?”
“今日皇上已经下了诏书将大皇子和二皇子调回京中,平静了一些时日,怕是又要动荡不安了。”
刘文雍倒是一幅老神在在,扶须道:“万事自有定数,犹如花开花败,黄叶飘落,风虽然能改变一二,但叶子终究是会落地的。”
同僚一听这话,便放宽了心去,刘文雍既然能这么说,定然是心中已预知了这其中定数,他不慌,就没什么好慌的。
今日申时未到,刘文雍便提前坐马车回了大学士府。
文华阁内,只见小榻上封越正斜椅着小憩,手里还握着一本书,似是等得乏了。
刘文雍轻咳了下嗓门儿,封越在不熟的地方睡眠极浅,立时便醒了过来。
端坐起身子,放下了手里的书,起身上前做了个揖:“老师,许久未见,您身子可还康健?”
刘文雍扶过他,请他落了座,“劳你挂心,还算安健。”
此时女使送来了茶水,又匆匆退了出去。
两人安静吃了几口茶,并未急着说事。
直到刘文雍歇了会子,才问道:“你此次回京,是因着皇上病情?”
“正是。”
刘文雍点点头:“病来如山倒,半年前皇上龙体还康健,短短几月,便精气神俱损,实在蹊跷得很。”
“御医也没查出什么病因?”
“都说是思虑过甚,积劳成疾,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转。”
封越拨弄着手中的冰彩玉髓,眉头紧锁:“父皇召回了萧玄毅。”
刘文雍神情微惊:“哦?萧玄毅是皇上的亲信,也是左膀右臂,宫中一千御林军皆听他调遣,皇上将他调回来,是怕宫中有变啊!”
“依刘大人的意思,我父皇到底是个什么心思?”说实话,封越至今也没有完全看透过。
刘文雍扶须沉默了几息,才道:“皇上年少时,曾与德妃,也就是昔日的通政使四姐儿钟情不渝,可奈何当时身为太子,无法抵抗皇命,娶了先皇后为太子妃,这才将德妃纳为夫人。”
“那德妃,想必是个难得的美人。”不然何至于让他这个父皇念念不忘至今?
刘文雍摇头:“德妃秀立端庄,但若说美人,先皇后的美貌世间难寻。”
封越不解:“那她是如何做到恩宠冠绝后宫?”
“先皇后乃是将门之女,为人性子直爽骄傲,也敢于谏言,可忠言逆耳,皇上对她本就有些嫌隙,自是不喜听到的。”
“当年太子执政,通政使常送密函与奏章奔于往来东宫,德妃常跟在其父左右,便与太子相熟,那时德妃天真浪漫,太子苦于朝庭政务与各方势力纷争,免不得寻求精神慰藉。”
“先皇后进东宫不到一月,那德妃便成了夫人,太子继位第一年,周家军……哎!”
这是一件无比沉痛的事,如今谁也不敢多提一嘴,生怕惹上什么是非。
“周家军当年两万兵马前去九边清剿敌军余孽,却是一去未归,打了这么多年胜仗,那余孽怎么就能一朝取胜?”封越满是凝重。
刘文雍轻叹:“先皇后曾多次恳求皇上彻查此事,皇上并未理会,两人也更加疏远,不久德妃就从一品夫人晋封为贵妃,先皇后的地位一落千仗,但好在这时候,大皇子出生了。”
“大皇子六岁那年,先皇后薨逝,不到一年时间,德妃也相继殡天,德妃死前一个月疯疯癫癫,说是先皇后来索命了,皇上便牵怒于大皇子,以不吉为由送出了宫去。”
“太后虽不是皇上嫡母,但毕竟是周氏之女,借以抚养大皇子之名去了明月庄韬光养晦,这一去就是十几年才回到宫里。”
封越不由想起小时候因大皇子无亲无靠,还欺负过他的情景,对他生出了几分愧疚。
“大皇兄这些年,也是不易。”
“是啊,大皇子是个苦命人,可惜生在皇家。”刘文雍惜他才干与格局,可惜,时不待他。
封越不由好奇:“老师如何看待二皇兄?”
“二皇子有些慧根,做事中规中矩,老夫接触不多,不多做余评价,想必王爷心里已有一些答案。”
是啊,最了解二皇子的人,不正是他吗?
封骁善妒又心胸狭隘,记仇不记恩。
刘文雍最不想看到的是,是那原本就不合适的人,坐上原本不属于他的位置,那是天下人之不幸。
扶持大皇子也好,扶持广陵王也罢,只要能保大元百年盛世,他便死而无憾。
“王爷便先在这里住下,伺机而动,切莫冲动行事。”
“学生知晓,老师尽可放心。”
刘文雍起身做了个揖:“那老夫便叫他们就在文华阁收拾了客房,王爷只管住下。”
“学生叨扰了。”
刘文雍失笑,眼里瞧着满是对他的欣赏:“王爷客气了。”
四年前,封越少年成名,性子难免骄纵狂傲,虽重情义是好事,但太过对二皇子封骁言听计从,他这般也是跟陈皇后的教导有关。
幸好他及早醒悟,走上属于自己的人生坦途,实在叫人欣慰。
*
南方的十月已经早已褪去了夏日的炎热,半个月的阴雨下得人跟着精神萎靡。
衣服总是潮湿,禇灵峤从屋檐下收进来用炭火烘干了再叠好,收进了放着桂花薰香的衣柜里。
他是个在生活中十分细致的人,能养家还能照顾好孩子,这几年一直帮封朝调理着身体,他的身体也日渐好了起来。
今晚是封朝哄睡了莹儿,这才回了卧室,床帐还卷着没有放下,禇灵峤倚在床头看着医书,直到封朝上了床榻才将书放下。
“你每次总是能很快把莹儿哄睡。”
封朝躺进他的怀里,笑道:“是你太宠着她,每次睡个觉还要提许多要求,她不怕你。”
禇灵峤:“还是你会教孩子。”
“平时是你带着莹儿,跟你比较亲才会肆意了些,我平时事务繁忙,极少带她,她跟我有些生分。”
禇灵峤吻了吻他的脸颊:“那你以后多陪陪莹儿不就好了?也多陪陪我。”
封朝默了许久,才艰涩地开了口:“灵峤,我得回京一趟。”
褚灵峤坐起身,惊诧地看着他:“回京?什么时候?”
封朝翻身长叹了口气:“今日来的消息,这两日便要动身。我父亲身体有恙,叫我回去。”
禇灵峤心里一阵酸涩,想问他可不可以不回去?但是他知道这样太自私了。
可他有种不好的直觉,封朝这一走,他们之间必然横亘着一道天堑,不知何时才能再像现在这样重聚了。
“我和你一起走。”禇灵峤一脸坚定道:“以后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朝儿,我带莹儿和你一起走!”
“灵峤,你跟我在一起不太安全,待我离开这里之后,你便带莹儿也迅速离开,不要逗留。”
褚灵峤不再求他留下,或说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们还能再见吗?”
封朝抿着唇看着他,彼此沉默了许久也没说话。
禇灵峤双手捧过他的脸,深情的吻向他的唇,抵死缠绵。
“不要忘了我,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个人,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来找我和莹儿,知道吗?奉朝,你记住了吗?”
“好,我答应你。”
两天后的清晨,褚灵峤从睡梦中醒来,下识意唤了声,“朝儿!”
等了许久,没有人应答。
一股酸涩从心口涌上,好他叫一阵难受,“朝儿……”
他瞪大着失魂的双眼,躺在床上许久,才找到力气起榻,莹儿还小,得吃早饭。
沈灵峤穿上衣裳,才刚走出卧房,便看到院子里莹儿小小的身子,光着小脚丫子,拿着簸箕正在给篱笆里的小黄鸡喂食。
“咯咯,吃饭饭,长高高。”
“莹儿!”
“父亲!莹儿在喂咯咯。”
沈灵峤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眉头紧蹙:“天凉了,打赤脚不冷么?生病了怎么办?”
“莹儿不怕生病,父亲是神医。”
沈灵峤失笑,抱着莹儿回了屋。
给她擦了小胖脚丫子,穿上粉粉的绣花鞋,“等会儿父亲带你去吃周记家的米粉,然后,我们就要出远门了。”
莹儿兴奋的瞪大了双眼:“出远门?我们要出去玩吗?”
沈灵峤笑容有些失落,怀念地环顾了下这屋子,迅速收拾了东西,带着莹儿走出了院子,落上了一把沉重的锁。
“走吧。”
莹儿被牵着走出石板路几步,疑惑的回头看了眼院门上沉重的锁。
“父亲,今日为何要锁院门,爹爹晚上还是要回家的。”
沈灵峤难受了好一阵说不出话来,只是弯腰紧紧抱起莹儿,从寂静的小巷走入了清晨烟火气息的闹市中,淹没人海。
大皇子封朝与二皇子封骁抵京那日早朝,皇帝他们治理有功,大大封赏了两人。
商明玉破格提升为工部尚书,百年来,从未有哥儿能有这般殊荣,但满朝文殊无一人不服,皆是对商明玉赞不绝口。
下了朝,两位皇子同来皇帝寝宫侍疾,皇帝脸色十分难看,整个人也消瘦了许多。
封朝过来时,他只是浅浅看了眼,便以体恤为由让他给太皇请安,再回未央宫里歇息,只留了封骁侍疾。
封朝请了安,拜别了皇帝,一路往仁寿宫而去。
临淮恨得牙痒痒:“皇上这是何意呀?二皇子过去打了一阵秋风,混了一圈回来,还跟您同等赏赐,功名共享了?嘿哟,真是满朝文武都要笑掉大牙。”
“他要的便是这功名,写进史册是他称帝的一份荣耀,只是封骁愚钝,不知父皇对他的用心,只想着父皇在他小时候,对他的苛责是何其严厉,何其的不公。”
“那三皇子也是个不中用的!您说这天时地利人合,他咋就被弄去广陵了呢?留了个封骁来恶心您!”
“我这三弟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咱们且等着罢。”
临淮送封朝送了仁寿宫,里头的这个老太后也不是好招惹的,每次不得把他们殿下磨上一番才肯放人?
封朝进了殿里,都做好长跪的准备,就是这四年没长跪过了,身子骨被褚大夫温养得娇气,不知能否受得住。
谁知太后一反常态,一进来便叫人给他赐了座。
太后养的波斯猫竟是通人性的在他腿边缠了一阵,封朝忍不住噙着笑,摸了摸这畜生柔软光滑的皮毛,撒了娇才回了太后怀里。
太后打量了他一番,语气一时听不出好赖,“出宫这些年,瞧着圆润了些,脸色也没之前那么苍白了。”
“得皇祖母挂念,福泽延绵,孙儿才能顺遂。”
“如今你父皇身子骨欠佳,储君之位未定,这关键时刻,你便要多活跃一些,这几日已经有不少官员上奏要立你为太子,这是名正言顺的事!”
名正言顺,这四个字听了多少年?封朝已经记不清了,父皇偏心又不是一日两日,其实他对这皇位早已没有了执念。
起初,他以为太后与周家是一条心,想替周家讨一个公道。
后来才知并不是,太后扶持他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周家如何其实与她无关。
这些年从来都是他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而他也已认清事实,周家军惨亡的真相,不会也不允许公诸于众,真相早随着周家军一并埋进了土里,永不见天日。
这罪魁祸首还坐在那龙椅上,并且会一代又一代传下去。
如今太后对他客气了些,没有别的原由,若是他将来有一天能登上皇位,便是她今后荣华富贵最大的依仗。
封朝与太后各怀心思聊了会儿,便放他回了未央殿里歇着了。
“殿下,喝口热茶吧。”临淮倒了杯茶水给他。
封朝失神的轻啜了口茶水,眼中的神光渐渐清明,“这是黄茶?”
“正是!”临淮笑道:“回来之前,褚大夫买了好几斤,让奴才带着,他说您爱喝。哎呀这褚大夫真是心细,惯会照顾人的。”
“灵峤……”不知他现在和莹儿身在何处?
封朝喝了茶,振作了些,眸光沉了几分:“这几日,父皇因着文武百官的压力,定会立下太子之位。”
临淮疑惑:“殿下您心里可有把握?”
封朝笑了笑;“你想多了,父皇将他调去楚庭任职,不正是为了给二弟继太子之位铺路么?”
临淮快要气死:“这太子之位落在广陵王头上都顺理成章,让我心里头能舒坦些,落在二皇子头上,这叫皇后娘娘和周将军在泉下得知,岂能甘心?”
德妃害死了先皇后,皇帝心里一清二楚,却由着这事发生,如今德妃的儿子还要来跟他们殿下抢功劳抢皇位!
“如今德妃母家赵氏一族在父皇提拔下,在朝中也出了几个有影响力的人物,二皇子母家虽无兵权,但在朝中却有一定的话语权。”
封朝起身看向天边橘红色的晚霞,叹道:“为大元盛世奉献一辈子的忠臣良将,不该是那样的结局,他们戎马一生,应该好好活着安享天年,看一看他们亲手打下的江山,是何等壮阔美丽。”
“殿下切莫哀思过重哪!”
“本宫不想再看到如周家军那样惨烈的事件发生,如今三弟已成气候,不如便助他一臂之力,护大元百年盛世,海晏河清。”
那一晚上,封朝又梦到了他的母后。
那时他六岁已经懂事了。
母后缠绵病榻许久,去世的那晚上,她拉着自己说了许多话,眼里满是不甘与忿恨不平。
“朝儿,将来有一天,你定要坐上那至高之位,还明周家军惨死的真相!”
“母后……”
他不安无助的哭了很久,想让母后快点好起来,小时候的自己很弱小,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就希望快些长大,长大了,等有了能力,就可以救自己的母后,救自己与周家于水火之中。
后来,他的母后没了,他双肩挑着这个重任慢慢长大,才发现小时候的自己有多幼稚。
他想得太多,能做的太少。
夜里皇帝身子又不好了,徐保宝宣了封骁过去侍疾。
给皇帝喂了汤药,封骁坐在龙榻前的杌子上,半步也不敢离开。
皇帝瞧着他,不由想起了德妃,封骁眉眼间像极了他的母妃。
“这么晚了,朕叫你过来侍疾,你心里可怨着朕?”
“父皇说哪的话?这是儿臣应该做的,能侍奉您身侧,也是儿臣之幸。”
“还记得你十二岁那年,冬季围猎,因着越儿调皮在林中迷失了方向,整个御林军在林中搜山一天一夜,才将你们两带了出来。”
提到这个,封骁不由握紧了拳头,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恨意:“儿臣记得。”
“你拼了命将越儿背了回来,双脚都是血,手肘也擦破了皮,脸上是被荆棘挂出来的条条血痕,太医过来瞧了,你冻伤严重,说若再晚些时候,你双腿便会不保。”
“儿臣记得……”封骁眼里满是泪水,忍不住诉苦:“儿臣那时全然不顾自己性命,只想着不能让三弟受伤,因为他是父皇和母后最疼爱的儿子,是镇国公最疼爱的亲外孙,他若磕着碰着,我定又要受到责罚!”
“可我还是被责罚了,父皇当着所有人的面,重重打了我一耳光,伤还没好全,便被罚跪到天亮,无论我怎么做都是错的,在父皇眼里,始终只有三弟。”
“你恨朕?”
封骁强忍着悲愤,声音颤抖得厉害:“儿臣不敢。”
“那你可恨越儿?”
“儿臣……不敢。”
皇帝长长叹息了口气,“镇国公,陈家,几个赵家也招惹不起,陈家野心勃勃,一心拥立越儿为太子,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朕乃堂堂天子,岂能被陈家胁持?皇家威严不可侵犯,陈家功高盖主,对皇室权利而言,便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剑,使朕夜不能寐!”
第65章
封骁听罢, 心里恨极:“因着这些,儿臣日夜受的煎熬便是该的么?”
皇帝爱怜的伸手轻抚着他的头发:“骁儿,等你坐在这九五之尊之位,你方能明白, 许多时候, 是身不由己的。”
封骁猛地瞪大了双眼:“您说……什么?”
皇帝:“朕这皇位, 始终是要传给你的, 朕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查不出原由, 定是封朝与太后想让朕死!骁儿,你放心, 朕定会给你铺好前方的路。”
“父皇, 您……您愿意传位予我?”封骁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您不是最疼爱三弟吗?”
“傻孩子, 那不过是掩人耳目,做戏罢了。朕与皇后……在二十多年前,也不过是一场交易, 封越是你的磨刀石, 他从来都不是太子人选。”
“交易?”封骁摒着气,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从来没有想过,皇后与皇帝之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皇帝神情肃穆, 没有再说下去。
封骁见他缄封不语, 也不敢追问。
之后父子之间的气氛俨然融洽了许多,封骁神色恍惚的回到了寝殿,张氏拿了参茶给他,笑道:“允儿好不容易哄睡下, 一直吵着想见你呢。”
封骁轻应了声,若有所思的轻啜着参茶,“明日我要出宫一趟,你带着允儿小心谨慎行事。”
张氏福了福身退下去了。
这几日朝中为立谁为太子,吵得不可开交,广陵王无人敢提,但是眼前宫中这两位皇子拥趸势力分成了两拨。
还有以刘文雍等人持中立态度,见机行事。
封骁悄悄出了宫门,来到了城中买下的私人别苑,这处别苑座卧山中,环境极为清幽偏僻,平时几乎不会有人来。
封骁下了马车,走进依山中湖泊而建的水榭。
水榭外守着两名侍婢,侍婢穿着的服装是苗疆的服饰,见到封骁过来,行了个礼。
“我要见你们的南疆王。”
“殿下稍等,容奴婢进去通报。”
没一会儿,那女婢出来了,“南疆王有请殿下入内一叙。”
封骁大步走进了水榭客厅,只见客厅的榻上正坐着一个五官极为精巧,眉眼透着几分邪佞的男人,男人面部深邃平整,看不出是何年龄。
他身上配戴着许多银饰,着装以黑红蓝为主,唇色很深,眸光冰冷,盯人时犹如没有温度的毒蛇,极巨杀伤力与威慑性。
即使封骁贵为皇子,在他面前也不敢出格一分,恭敬朝他行了礼。
南疆王也未看他,声色清冷道:“二殿下请坐。”
封骁坐到了小榻对面,此时婢女送来了茶水。
“二殿下此番前来,可是宫中有何变故?”
封骁一脸恳切,“我一开始就弄错了……”
“哦?”
“父皇其实是属意立我为太子的!”
南疆王冷笑:“那不是很好么?”
封骁激动道:“能否……能否请南疆王解了父皇身上的蛊毒?”
南疆王端茶的手顿住,抬眸睇了他一眼:“当初你找本座合作,下蛊毒之前,本座已经提醒过你,钩沉一旦埋下,就再无回头的可能。”
“您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
“二殿下,请不要强人所难,还有,别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待你登上皇位时,便恢复我南疆国独权,大元百年不得干涉。”
封骁暗抽了口气:“没有一点缓解的法子?”
“请回罢。”
封骁悔恨不己,心中却已知再无挽回的可能。
封骁失魂落魄离开了水榭,才刚回到寝殿,便看到徐保宝持着拂尘在外等着。
“二殿下。”
“父皇今日如何?”
“刚才皇上又吐血了,奴才想着,或许您去瞧瞧他,他会好受一些。”
“待我换了衣裳,我便马上过去。公公稍等!”
皇帝的气色一日不如一日,昨日瞧着还能有些精气神与他说会儿话,如今再见,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父皇,儿臣不孝!”
皇帝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背:“莫要难过,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
“父皇……”封骁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却无力改变什么。
“这几日朝堂为立太子之位争得十分激烈,也确实该有一个结果了。”
封骁心脏紧了下,随之而来的喜悦冲淡了那几分悔恨与懊恼,嘴角差点要抑制不住笑意:“父皇还是以养好身体为重,切莫过于忧心操劳。”
*
今日朝庭又是纷争不断。
“大皇子满门忠烈,又是皇长子,理应顺应伦理纲常,继承大统,此次楚庭又立下大功一件,深得民心,请皇上三思!”
皇帝撑额闭目假装没听到。
朝臣激愤不己,从有理有据到两厢开骂。
吵闹了一翻,只听得那赵大人吼了一声:“若说次子继位有失大统,那大元皇位岂容一个哥儿染指?不是惹天下人耻笑?”
封朝八风不动立于朝堂,只是眸光有几分闪躲,出卖了他此时内心的不安与惶恐。
封骁嘴角噙着一丝讥讽的笑。
曾与周家交好的多为朝中武将,说话嗓门大,口水喷得多,相比起这些文臣的能言善辩,有时只能哑口无言,不知辩驳。
“放你娘的屁!大皇子的身份从出生起就由内务府记录在册,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抹黑的?你们这般污蔑皇子身份,可是死罪!”
“大皇子是哥儿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人亲眼所见!”
“如何见?简直一派胡言!”
那赵家人上前一步道:“皇上,微臣在民间走访多日,大皇子在楚庭治水三年多,皆与一个叫褚灵峤的大夫同吃同住,同进同出,他们之间还育有一女,名唤褚莹!若大家不信,便可传唤这父女俩前来相认!”
封朝面上不显,袖中的双手不由紧握成拳。
封骁冲封朝笑道:“大皇兄,你怎么也不说话?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封朝也不由坦然一笑:“二弟为了皇储之争,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种流言当真可笑。”
“既是流言,那皇兄定然不怕将那父女两人叫来殿来认上一认了?”
之前还力荐封朝为太子的武将们皆默下声来,瞧封骁那笃定的样子,还有赵家人激昂的话语,莫非是真的?
皇帝气息急促虚弱,“封朝,你可有话要说?”
封朝暗吸了口气,上前做了个揖:“回父皇,儿臣自幼体虚,那褚大夫在民间有神医之名,能在楚庭碰到褚大夫也是儿臣的幸运,那几年为治水之事,常常绞尽脑汁到深夜,殚精竭虑,身体亏损厉害。若不是褚大夫精心替儿臣调理病情,儿臣怕是已经没有气力站在这儿说话了。”
刘文雍突然感叹了句:“哎,大皇子真是辛苦了,万事开头难,这楚庭治水一直毫无头绪,最难的就是前两年啊!直到去年这水利功程才得以有条不紊的实施,才能闲下功夫休息。”
此话一出,封骁一阵面红耳赤,他就知道这刘文雍平日不出声,一开口就是冲他来的!
“是啊,二弟半年前去了一趟楚庭,也应该知晓这些吧?你去的真是时候,再早一些,你若像之前那样得了热风寒,别说一睡就睡个三五日,之前可是半天都没得休息。”
刘文雍附和道:“那此说来,这褚大夫也算是功臣了!”
赵家人说道:“既然是功臣,那也好办,便叫上殿前赏了他,清者自清,大皇子行得正坐得端,应该不怕相认才是?况且褚大夫也算是大皇子的半个恩人吧?”
皇帝沉声道:“那便宣此人进殿!”
封朝身体僵直在原地,袖中的拳头捏得发疼。
时间仿佛从未像现在这般难熬,整颗心犹如在烈火中炽烤,面上还要维持着冷静。
等了好一会儿,殿外传来大太监的传唤。
所有人往殿外瞧去,只见一个身着深蓝长袍的青年,牵着一个年幼的小姑娘走了进来,青年气质沉着干净,目光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很是文雅,朝殿上的皇帝拜了一拜,小姑娘与有模有样的跟着拜。
“草民褚灵峤,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免礼罢。”
褚灵峤眼观鼻鼻观心,低垂着眸子没有乱瞧,从他被一群神秘人拦截到一路将他们送回京,来到天子殿前,他已经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朕听说你医术十分了得?素有神医之名。”
褚灵峤恭谦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草民医术相比先辈也只是习得一点皮毛,不足以吹嘘为神医。”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骄不躁,虚怀若谷,确实有君子风范。”
封朝摒着呼吸,竟不敢回头去看。
封骁一直盯着封朝细微的表情,瞧出了一点心虚,便添油加醋道:“大皇兄,你的恩人已经近在眼前,同你一起站在这大殿之中,你为何不回头瞧一眼?”
封朝扯着笑,看向封骁,“二弟,不觉得有些僭越了么?”
这声音……
禇灵峤深吸了口气,下意识紧握着莹儿的手,莹儿似乎也感受到了父亲此时紧张不安的情绪,睁着葡萄般晶亮的大眼看向他。
“父亲……”
这声‘父亲’唤回了褚灵峤的思绪,禇灵峤蹲下身安抚着她:“莹儿乖,还记得父亲曾经教过你在外的那些礼仪么?”
“莹儿记得。”
封骁转头看向褚灵峤,大声质问:“褚郎君,你可认得他是谁?”
封朝先声夺人:“褚神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褚灵峤看着穿华贵蟒袍,头戴金冠的男子,一时怔愣在当场。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有任何一种可能是眼下的情形,给他当了三年夫郎的人,竟然是当朝大皇子。
奉朝,封朝……简直荒诞至极!
褚灵峤咽下喉间的苦涩,朝封朝回了个礼:“见过大皇子。”
封骁眉头紧锁:“你们之间何必这么见外?你的女儿叫莹儿吧?莹儿,难道你也忘了他?”
莹儿从褚灵峤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向封朝。
封朝心口犹如被千百根针绵密的扎着,疼得无法呼吸,莹儿,他的莹儿,用着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你好像我爹爹。”
此话一出,全场一阵惊叹。
褚灵峤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莹儿,切莫胡言乱语!!”
“哦……”莹儿怯怯的缩着肩膀应了声。
封骁面上大惊:“他是不是你爹爹?”
褚灵峤小声道:“莹儿,仔细想清楚再回答,父亲经常教导你,不要失了礼数与分寸。”
封朝指甲刺破掌心,面上却还保持着平静:“褚大夫不必如此严苛,她还只是个孩子,童言无忌。”
封骁冷笑,他倒要看看他这个大皇兄还能装到几时。
下一秒却听到莹儿说道:“他虽然长得像爹爹,可是不是我爹爹。”
封骁心脏漏掉了一拍,沉声道:“小孩子可不能撒谎!”
“他不是我爹爹……你好凶啊,父亲,莹儿怕。”
褚灵峤将莹儿抱进了怀里,一边向二皇子致歉,“二殿下莫要怪罪,莹儿出生平民,见过最大的世面就是跟着草民一起穿街走巷,没见识过像您这样的人,也没来过如此气派的宫殿,难免露出怯意,还望二殿下恕罪。”
未等封骁说话,封朝便道:“我家二弟胸襟宽广,岂会与一个不到三岁的稚子置气?禇大夫尽可放心吧!”
封骁脸色极其难看,“这,这不可能!”
“二弟,你在说什么呢?什么不可能?”
“小小年纪,居然就学公说谎了?”
禇灵峤眉头紧锁:“二皇子说的是哪里话?莹儿还不足三岁,孩子又怎懂得说谎?你问她什么,她便答什么,之前分明是您让莹儿自己开口说话,她说了您反而不信了?”
“二弟,我知道你很想要这储君之位,但是竟说我是哥儿想要抹黑我的这般小人行径,确实叫人不齿。”
眼看这出指认就要变成一出闹剧,皇帝适时出声制止:“够了,竟然是一场误会,骁儿,你理应向你大皇兄道歉。”
“父皇,他分明在撒谎!!”
“放肆!”皇帝怒斥了声,剧烈咳嗽了起来,眼看双眼翻直就要背过气去,徐保宝大叫着:“快,快宣太医!”
封朝趁机推荐道:“情况紧急,殿上便有一个神医,不若让褚大夫瞧瞧?”
“不妥!”封骁上前制止:“一个民间大夫,岂有资格给父皇诊脉?”
徐保宝眼看皇帝就要不行,也顾不得这么多,“二殿下,皇上龙体要紧,快,褚神医快来瞧瞧!”
褚灵峤做了个揖,上前替皇帝诊了脉,便让宫中太监将皇帝扶到了屏风后的小榻上,他拿出银针当即给皇帝扎了几处穴位,皇帝的情况便渐渐好转。
好些时候,皇帝已经没有感觉到身体像现在这般舒畅。
“好生厉害的手法。”皇帝感叹了声:“太医院轮翻给朕看罢,都是束手无措,每日汤药不断,却只能缓解一二。你这几针下去,朕只觉连呼吸都畅快了。”
褚灵峰拱了拱手:“皇上谬赞。”
“你可愿留在宫中,任职太医院御医?”
褚灵峤拱手回拒:“草民实不相瞒,草民在外游历多年,已习惯闲云野鹤的生活,在太医院拘着,实非草民本愿,若皇上不弃,草民愿留在宫中,替皇上调理身体,虽说不能根治,但也能让皇上好受一些。”
“如此,也好。”皇帝被病痛折磨许久,听到他愿意留下看诊,也不再免强他入职太医院。
当然,皇帝便将他安排在了太医院旁的瑞华殿,随时方便就近去太医院取药,任皇帝召见。
早朝在这场闹剧中散去,小太监带着褚灵峤前去瑞华宫,在宫墙里碰到了正坐着轿辇回未央宫的封朝。
封朝自若从容地上前,朝那小太监说道:“本宫与褚大夫许久未见,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送他回瑞华殿,一路还能叙叙旧,小公公去忙别的罢!”
小公公慌忙行了礼退了回去。
封朝下了轿辇,笑道:“褚大夫,请。”
褚灵峤暗抽了口气,只是轻应了声,默默往前走去,似乎并不打算理会封朝。
“褚大夫怎的不说话?”
褚灵峤只觉自己被骗还在气头上:“草民口拙,不会说话。”
“是吗?相处三年多,我竟不知褚大夫是口拙之人。”
褚灵峤不语。
封朝便也不再撩拨他,知他现下心中不痛快。
突然他的衣袖被人扯了下。
封朝低头瞧去,莹儿一双扑闪的大眼正盯着他,小声喊了声:“爹爹。”
“莹儿!”褚灵峤喝斥了声。
莹儿吓得立马松开了封朝的衣袖,躲到了褚灵峤另一侧。
忽然间,封朝难受得鼻头泛酸,可却又无可奈何。
直到将他们父女二人送回瑞华宫,封朝也未急着离去,“不请我进去坐坐?”
褚灵峤本想拒绝,可是看着他,胸口思念翻涌,没能开口说不。
见他不语,只是径自转身回走,封朝会心一笑紧跟了进去。
门应声关上的那一瞬,两人紧拥抱成一团,不舍再放开彼此。
封朝并不能呆太久,不然定会引起怀疑。
褚灵峤将他离开后的经过简略的说了一遍。
他和莹儿是被神秘人强行带回京中的,来之前并不是知道要做什么,要去见谁。
但是禇灵峤隐约感觉到与封朝有关,封朝哥儿身份隐藏这么多年,他一日不公开哥儿的身份,他和莹儿便一日见不得光。
于是在来京中的路上,褚灵峤也没办法,不断威逼利诱着自己的女儿,若再见到爹爹,切勿相识,否则会害死他。
禇灵峤几乎每天都会将这些话重复警告上四五遍,莹儿并不懂,为何见着爹爹了不能叫爹爹,可是她又不想让爹爹死,一开始还会委屈得想哭,后来渐渐就接受了。
“爹爹。”莹儿又极小声的叫了封朝一声,眼里带着惊慌与怯意。
封朝心疼地将莹儿抱进了怀里:“莹儿,爹爹对不起你。”
莹儿小手紧紧抱着爹爹的脖子,“莹儿以后还可以叫爹爹吗?”
“不行!”褚灵峤低斥了声:“你记住,以后没有爹爹。”
“灵峤……”
“你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
封朝无奈,他从未见褚灵峤这般严肃生气,这般冷酷无情,“你说得对。”
为了彼此都好,只有让莹儿忘了有他这个爹爹。
“你快走吧,你已经呆太久了,恐会引起二皇子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