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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夜里凉爽,到了白天海上的烈日才叫毒辣。

封越看着南昭的地图,一边接受着魏晓枫的投喂。

此次出海去南昭,绝不能暴露行踪,下船最好得易容一下,才不会叫人认出来。

楼船上随行的有五百士兵,无法靠近南昭的海域,他们得放下小船靠岸才行。

魏晓枫趴在案上,借着烛光盯着正认真研究地图的封越,感受到他的视线,封越抬眸冲他温柔一笑:“怎么这样盯着我?”

魏晓枫竟是有些羞涩起来,他觉得封越不止长得好看,认真的时候也很吸引人,这几年明明朝夕相处,却怎么也没看够。

他想,他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够。

“如果我们能一直这样在一起就好了。”

“我们当然会一直这样在一起。”

魏晓枫面上染了些许愁容,沉默着什么也没再说。

封越知道他的担忧,紧握过了他的手:“你是在担心日后夺权之事?”

“这只是其一。”

“你怕我做了皇帝会变心?”

魏晓枫笑道:“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当你在更高的位置时,会有许多的身不由己,其实我已经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但是有句话说居安思危,我也知道所有的平静都是狂风骤雨前的假相。”

这也是他劝不了,只能沉默下来的原因。

命运那只手在推着他们前行,很多都非他们所愿。

封越看着他,只觉他这几年变化极大,特别是生了烎儿之后,越发沉稳庄重了。

夜里,晓枫偶尔还是会梦到前世一些情景,会哭着醒来喊他的名字。

对于他们来说现在的安定与幸福,是跨越两世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其实封越有时也会担心会惶恐,怕自己最终一败涂地,依旧改变不了任何结局。

第55章

他们的船行驶了大半个月, 终于靠近南昭的海域,像这样的楼船,没有官家通行文书是不能停靠的,所以他们只能放下小船, 易容成普通的百姓, 总算是顺利上了岸。

这里的风土人情是格外不同的, 因四季如春, 花草长得极好。

这里离大理已经不远, 他们现在是在蒙舍, 离大理一百公里左右,并不算远。

南昭南府在大理, 那是如今南昭最热闹的中心地带。

他们在蒙舍找了一间环境较好的客栈住下, 将最上层的房间全都包下了, 打算先住着熟悉一下环境, 再去大理找封熙兰。

南昭因气候原因,湿气极重,蛇虫鼠蚁特别多, 很多虫子在外地是见不着的, 最高兴的应属桑采,他喜欢收集毒虫。

而烎儿又是对新奇东西十分感兴趣的年纪, 看到桑采抓了许多小虫子玩,他也想要, 便缠着桑采给他小虫子。

因着这原因, 魏晓枫一天没敢抱他儿子。

直到晚上给他洗干净,让封越抱了过来放床上,才抱着儿子亲了几口。

现在是七月最炎热的时候,但在蒙舍这边的晚上还是有些凉快的, 睡觉依旧需要盖一层薄被子。

这里虽远离盛京,但却十分富饶,也是老天赏饭吃。

封越夜里带了几个人装假做生意去周围打听情况了,魏晓枫抱着烎儿躺在客栈的床上睡觉。

才刚适应大船上的床榻,烎儿到了生的地方不肯睡,一直闹腾着说要去找父王。

“嘘,爹爹之前是怎么教你的?在外边要叫父王叫父亲,不然会被大灰狼抓走的。”

烎儿一脸兴奋:“烎儿打大灰狼,保护爹爹。”

魏晓枫听得心里一暖,亲亲他可爱的小脸蛋:“真乖,烎儿叫父王该叫什么?”

“叫父王。”

“不是,要叫父亲。”

“烎儿不怕大灰狼。”

魏晓枫抚着额,“是爹爹怕大灰狼。”

烎儿有模有样的拍着爹爹的胸口,安慰着:“不怕的哦,烎儿学功夫,就这样抓住大灰狼,打洗它!”

说着揪过一旁的枕头,‘梆梆’就是两拳。

魏晓枫又无奈又好笑:“烎儿真棒,快睡觉吧,爹爹抱你睡。”

烎儿亲昵的躺进他的怀里,“爹爹唱小曲。”

“好,爹爹唱。”

魏晓枫哼着小曲,轻拍着烎儿的后背哄他睡觉,烎儿也学着他拍着他的胸口,小曲才哼了一半,魏晓枫把自己哄睡了过去。

小家伙见爹爹睡着了,有些无聊,小屁股挪到床边,动作利落的从床沿滑了下来,一气呵成。

他要找去父王。

白胖的小脚蹬蹬蹬地跑出了房间,扶着那楼梯才刚迈出第一步,就被暗中盯着的侍卫给逮了回去。

“小少爷要去哪儿?”

“烎儿要去找父王。”

侍卫也是头疼,虎父无犬子,这小世子又调皮胆子又大,还聪明,在广陵随便他怎么折腾,可现下到了南昭,是万万不能泄露身份的。

“大爷很快就回来了,您先回屋去吧。”

“不要!我要去找父王!”

侍卫怕他继续嚷嚷,抱着他哄道:“小祖宗你别叫,现在太晚了,小的带您出去抓蛐蛐可好?”

他喜欢蛐蛐,立马便答应了侍卫让他带自己出去抓蛐蛐。

侍卫拿了一个竹筒,抓了两只蛐蛐放进竹筒里,让他自己在客栈院子里玩。

此时圆月当空,预示着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烎儿玩了一阵子打着哈欠困了,正要回去时,魏晓枫慌张地跑了出来,看到侍卫守在一旁松了口气。

“烎儿!”魏晓枫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平时由着他宠着他,可这是在南昭,三更半夜自己一个人偷偷溜出去,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大灰狼已经吓不住他。

魏晓枫冲上前在他屁股上用力抽了两下,烎儿只是委屈的瘪着嘴并没有哭。

“你要是下次再这样偷偷一个人跑出来,爹爹是要罚你的!”

“爹爹好凶。”

魏晓枫捉着他又给了他屁股两下:“记住了没?!”

“呜……疼!”

“记住了没有?”

“烎儿记住了。”

真是二十几斤重量,一百斤的反骨!

“跟我回去!”

烎儿好不委屈,但使劲儿憋着没哭,被魏晓枫捉了回去,这孩子开智极早,想法极多,一个没看住可能就要闯祸。

封越与带去的几个探子直到早微亮才踏着露水回了客栈。

侍卫将之前发生了小‘意外’简言意赅的禀报给了封越,他轻应了声表示知道了,便轻轻推门走进了房间。

脱去外裳,封越撩起床帐看到烎儿正躺在晓枫怀里睡得很香。

封越嘴角不自觉轻扬,将小家伙拨到了一边,替他拉上了被子,小声嘀咕着:“别压着你爹爹。”

躺下后又将晓枫抱到了自己怀里,安然睡去。

魏晓枫醒来时,发现封越睡在自己身边,不知道昨晚是何时回来的,起来时动作很轻没有吵醒他。

待他醒来时,魏晓枫将准备好的早膳让店小二拿了上来。

“昨晚在大理可有打探到什么?”

封越点了下头:“据说那司明世子娶了阿兰不到半年,就已经将外室带进王府了,王府上上下下无一人多言,似乎早已知道的事情,听说长子如今已经六岁,也就是在阿兰来之前,这个司明已经有了外室和孩子。”

魏晓枫听得一阵心疼,阿兰那样好的人,怎么会嫁了这种人?

“他明明可以拒婚,司明要是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娶他?娶他回来又不善待他,那阿兰该怎么办?可以和离吗?”

封越暗抽了口气,“这是御赐的婚事,况且父皇替他们两赐婚,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如今南昭各方面发展日益强盛,父皇只是想用阿兰和司家做交易,换取短暂的平和与安定。”

“那阿兰就绝无可能逃出南昭?”想到此,魏晓枫红了眼眶。

封越轻拍着他的手背安抚着:“别担心,我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想办法见到阿兰,然后再想对策。”

这一世他定要想个两全的法子,既能降住南昭这只蛰伏的猛虎,又能让阿兰脱离泥沼保全他。

魏晓枫双手紧握成拳:“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要救他!”

封越不由失笑:“嗯,当然,他是我弟弟。”

晓枫当初能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桑采拼命的将他救下,阿兰就更不会袖手旁观。

“听说再过五天南昭王五十岁寿辰,会去宝华寺烧香祈福,阿兰作为世子妃定然也会跟去,”封越顿了顿,看向晓枫继续道:“我的身份不方便露面的,见过我的人太多,即使易容也会有风险。”

“我知道了,我去!你放心吧,我定然会小心谨慎行事。”

“你见到阿兰,便将他带过来见我,有些话,想当面与他说。”

“好!”封越摸了摸他的头,现在他与晓枫越来越有默契了。

“哎呀,你别摸我头了,”魏晓枫抓下他的手,欲言又止。

封越一阵委屈:“我以前也是这样摸的,你也没说什么。”

“我,”魏晓枫窘着脸:“我现在是孩子他爹,堂堂广陵王妃,你老是这样摸我头,有损我的威严。”

“哦……”封越别开脸没忍住笑出声来。

到了南昭王寿辰那日,魏晓枫早早带着烎儿去了宝华寺,装成普通百姓在外边瞻观南昭王。

站在人堆里,百姓们兴奋的议论着,都是一些对南昭王的赞美,看来南昭王将这里治理得不错。

不过阿越更受到百姓爱戴,做得比南昭王还要好。

这一点让魏晓枫无比自豪,他可真是太有眼光了。

云羽雮抱着小世子站在人堆里,那张冰山脸挤得仿佛要当场裂开,但也只忍着不语。

直到南昭王的马车从官道驶来,几百名侍卫上前开道,将百姓拦在了外围不让靠近,以保证南昭王的安危。

南昭王缓缓下了马车,看到自己的子民,向征性的与百姓挥了挥手,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

便是这样,百姓高呼着南昭王的名号,一脸虔诚的目送他们的王步上寺庙宽阔延伸而上的台阶。

南昭王扶着太妃,身后跟着的便是司明与封熙兰,司明身边牵着一个六岁大的孩子,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明艳的女人。

最末便是无人在意的司墨,一个月前,司墨从宝华寺放了回去,整个人性子显得沉稳了许多。

封熙兰只觉烦闷,突然脚边滚过来一只小十分漂亮的陶响球,他顿住步子,将掏响球捡起,往左边看了眼,人群里他一眼便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故人,瞬间红了眼眶。

是晓枫!

他走出队伍,伸手将球递了出去,烎儿接过球笑得很开心。

“快谢谢世子妃。”

烎儿在外还是很讲礼仪的,有模有样作了个揖:“多谢世子妃。”

封熙兰麻木的表情瞬间有了几分生机,浅笑了下:“不谢,东西要拿稳了,下次再掉可不一定能找回来。”

烎儿摇动着陶响球一脸高兴。

封熙兰只是用余光轻扫了眼晓枫,然后若无其事的追上了队伍。

司明有些不悦地压着嗓音小声提醒了句:“以后不要做那些多余的事情!”

封熙兰嘲讽一笑:“怎么会是多余的事情?亲近百姓不是能给司家带来更多的信任与福泽?”

司明淡着脸没再说什么。

进了佛殿,听众僧颂经祈福之际,封熙兰悄悄从后门离开大殿,他在四周找寻了会儿,终于看到晓枫站在古寺旁的许愿树下等着他。

封熙兰急匆匆的跑了过去,难掩情绪的激动,给了他一个拥抱。

在异香这三年多,孤独感像是蚀骨之蛆,在阴湿腐臭之地,将他一寸一寸掏空,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晓枫,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

第56章

能再见到阿兰, 魏晓枫也是十分激动。

他们的时间不多,不容诉旧,魏晓枫拉过他的手:“你跟我走。”

“嗯。”封熙兰点头,从后院偏僻的小径跟魏晓枫走了。

沿着小径一直到了峰腰的凉亭, 封熙兰远远看到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背对着他, 正与身边的侍卫低声说着什么。

封熙兰再也抑制不住欣喜, 快步上前喊了声:“越哥!真的是你?!”

封越听到他的声音, 猛地回头看去, 冲他笑道:“阿兰, 三年不见了。”

封熙兰的泪水在眼眶打转:“是啊,三年了, 你们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真可爱。”

封越让慕云华去附近守着, 别让人轻易靠近, 他让封熙兰坐下,长话短说。

“你如今在王爷境况如何?”

封熙兰抿着唇,眼眶泛红, 沉默不语。

封越见他沉默便明白了, 他过得不太如意,甚至心里的委屈怕是也没有人诉说。

“若司明待你不好, 你便要早做准备,不要在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身上浪费时间与精力。”

封熙兰双拳紧握:“道理我虽是明白, 可我也无法左右如今的命运。”

“命运是自己争的。”

“我如何争?在南昭这地方, 我无权无势无人脉。”

封越眉头紧锁:“我认识的阿兰,不应该是这样。”

封熙兰有些崩溃:“那你觉得我该是怎样?越哥,你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一个既平凡又普通的哥儿,我不是你。”

封越觉得他是被这三年失意磋磨得整个人都麻木了, 失去了斗志与反抗的勇气。

“阿兰,你还想回去吗?”

听到这句问话,封熙兰眼里闪烁着期盼的光芒:“我还能回去?”

“你只需告诉我,你想不想?”

“我想,我当然想!”

“那你别这么轻易的放弃,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封熙兰心脏紧了下,咽下喉间的苦涩:“请越哥指点一二。”

“司墨不受宠,南昭皆知,如今南昭最大的变数全系在此人身上。”

“他?”封熙兰想起出嫁之前,封越给他留的信笺,也提到了要提防司墨,他实在看不出来此人有何能力,能反了如今的南昭王?

“不要小看司墨的城府与野心,”封越默了会儿,说道:“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不要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他人手里。阿兰,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的。”

“你是让我和司墨合作?”

“合作只是假意,你就没有想过,当有一天,换作是你坐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封熙兰心脏漏掉了一拍,瞪大着双眼看向封越。

他还真没想过,一个哥儿哪会有这么大的野心?可这种话竟是封越提了出来。

这便也是为何,兄弟姊妹众多,他会和封越走得格外近。

从小他身边的那些郎君都看不起哥儿,觉得哥儿既不如男子勇猛,也不如女子温婉,可封越不同,在他眼里没有哥儿与郎君之分,他教他骑马射箭,练习拳术,也从不觉得他是哥儿便不行。

“越哥,我是哥儿……”

“哥儿也是男子,世人的偏见罢了,莫说哥儿,能者居之,哪怕是女子只要有能力也是做得的,你又为何做不得?”

“我……”封熙兰声色哽咽,一时无话。

好鼓不需重捶,封越不再劝说,“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我们再决定下一步要如何走。”

封熙兰抹了眼里的泪:“越哥,你和晓枫什么时候回去?”

“会呆上一阵子,最迟七月半之后就要动身回广陵,但我的身份在此地不便久留,以免夜长梦多。”

“好,我知道了。”封熙兰郑重点了点头。

封越怜惜地看着他,相比三年多前的那个阿兰,变化太大了,气质也截然不同。

“你先赶回大殿里,消失太久,会叫他们生疑。”

封熙兰不舍地看了眼晓枫和封越,才缓缓起身:“那我先回去了,我们下次要怎么见面。”

封越:“你放心,我会有办法联系你的。”

封熙兰微笑着伸手,想要抱烎儿,烎儿便张开藕臂让他抱了过去。

“烎儿,叫阿兰叔父。”

烎儿这时倒显得十分乖巧,奶声奶气的喊了声:“阿兰叔父。”

“乖,烎儿真可爱。”抱着烎儿逗了一阵后,封熙兰将烎儿还给了晓枫,说道:“我该走了。”

晓枫心脏紧了下,拉住了他的手:“阿兰,你要开心点,我和阿越一定会帮你的。”

这句话给了封熙兰莫大的鼓励,心里淌过一阵暖流,他会心一笑,点了下头,清瘦的身影快速消失在他们眼前。

如果他们不来,封熙兰感觉自己将要在这腐烂的沼泽地溺毙,无法生还。

可是他们来了,朝他伸出了手,没有人会拒绝这样一只能将他拉出沼泽地的手,这代表着新的希望与重生。

匆忙的脚步出卖了他的慌张与兴奋之情,快要到大殿时,突然从一旁的石景后走出一道身影,轻唤了声:“阿兰嫂嫂这是去哪了?”

封熙兰正在喝斥他多管闲事,但一想到封越的话,滚到喉咙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只是觉得闷,到处走走,你不也出来了?”

“我也觉闷,也想出来走走。”司墨一步步朝他逼近。

封熙兰心虚的往后退了两步,抵触极重的用手一挡:“离我远点!”

司墨讥笑了声:“不过近一些而己,阿兰嫂嫂这就受不了了?其实我觉得,我们平时可以多亲近亲近。”

“你放肆!”封熙兰没忍住给了他一耳光,打得不轻,司墨一边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除了对我说这些话,就不会说别的了?”司墨凝眉轻抚着自己被打疼的脸,“阿兰嫂嫂好狠的心哪!打得我好疼!”

“我不跟畜生一般见识!”封熙兰转身难堪的闭了闭目,他做不到!他根本做不到!

他讨厌这个人!

恨不得杀了他!

“封熙兰!”司墨猛地攥过他的手腕,刚才那游刃有余放荡不羁再也不装了,满脸狠戾与邪气,“我知道你见谁了,呵……你不要命,那广陵王也不要命了么?你说我如果向父王告发广陵王无诏来了南昭,哈哈哈哈……你觉得他能活着离开吗?”

“你怎么知道?”封熙兰一阵心慌失措。

“我当然知道。”他的眼睛每一刻都在注视着他,他去了哪里,他做了什么,他是伤心还是开心,他都知道。

“你想怎样?”

“啊~那我得好好想想,我能对你怎样?阿兰嫂嫂你倒是说说,我能对你如何?”

他一副混帐风流样,讨打得很,偏封熙兰还打不得他,叫他心里越发的恨。

司墨见他咬着唇,眼眶发红,恨恨地盯着自己,心脏又痛了。

平日好好亲近不许,换了个混不吝的样子亲近他又哭,反正左右都是不让他靠近,他哪还有机会?

“我刚才跟你说笑的,我不会去告发,你也别哭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封熙兰吸了下鼻子,泪水不自觉的往下掉。

司墨心惊的背过了身去:“我两只眼睛都没看到,我真没看到。”

封熙兰又气又恨,抬脚往他屁股上一踹,转身就跑。

司墨跌了个狼狈,嘴里虽骂骂咧咧,但心里却欢喜得紧,“封熙兰,你别太过份!”

哈哈,打是疼骂是爱,他对他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

楚庭,雨季刚停,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因新来的水部司监长十分有才干,这几年楚庭之地受灾极少,虽难免会淹一些田地庄稼,房屋受淹也会提前大规模转移百姓,提供暂住居所。

待布政司将受损的田地按照户口算好,地方官员会及时上报朝廷,减免赋税发放灾粮。

一年前,水部司监长抓了个偷工减料的害虫,名叫孙常泽,用的材料以次充好,从中获取大量财物,被水部司监长,先斩后奏。

若不是他很负责又治理有道,只怕那一年天灾就要变成人患。

楚庭百姓人人称好,大呼痛快!

面对这样的贼子,就该斩立决,下手不留任何情面。

此事之后,水部司监长在所有百姓眼里威严而又神圣,只要水部司监长一发话,必定是云集响应。

如今楚庭形势一片大好,水利图早已完成已经开始施工,这水坝从蜀地秀山开始动工,长约四十多公里,工程巨大,顺利的话,也预计要长达十几年之久。

就在这时,从京里下达了一诏书,所有人只得敢怒不敢言。

诏书里写皇帝体恤大皇子封朝的身体孱弱,特派二皇子封骁为司水监,提拔大皇子封朝为大司空一职,辅佐其完成治水要务。

如今海晏河清,一片太平,哪有什么要务?

封朝收了诏书叩了谢,默默转身回了司水衙门内,摘下面具,换下官服,准备回家去。

临淮一边伺候他更衣,一边气得想哭。

“这皇上,恁这般偏心哪!这时候让二皇子过来,不就是想着分这功劳的?这些年,您风里来雨里去,落了一身病不说,还没讨得好!”

封朝紧抿着唇不语,心情凝重得不想说话。

便又听得临淮哭诉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领这苦差事,爱谁干谁干去!”

封朝却是一脸严肃道:“这几年也并非全然是为了这些功劳,看着百姓安居乐业,日子有盼头,我心里也是极痛快的。万家灯火春风陌,十里绮罗明月天,这才是我来治水最大的意义与收获。”

“父皇乃是一国之君,前半生想必也有许多身不由己,如今到老了做了这些决定,在不影响根基的前提下藏了私心,也是能理解的。”

“您就是心善!”

“本宫并非心善,而是我心里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东西。”封朝不知想到了什么,浅笑了声,任临淮给自己系上腰带,他拿着白玉簪将解下的一头墨发挽起,随后从水部司的后门离开。

穿过长长的后巷,脚下的石板路被早前的雨冲涮得十分光滑,白墙黑瓦的是楚庭地方的房屋特色,看久了便觉得十分亲切。

因为他的家也在这千千万万的白墙黑瓦之中。

甫一开门,只见一个两岁大的女童便朝他飞奔而来,“爹爹!”

封朝喜笑颜开,弯腰将女童抱在了怀里:“莹儿今天乖不乖呀?”

“莹儿乖哟~”

褚灵峤正在院里给一老人看诊,看完利落开了一个方子给他,没有收他诊金。

老人再三谢答,这才起身离开。

“回来了?饿了吗?厨房里给你留了一碗鸡汤,我去盛了给你。”

褚灵峤收了药箱,朝他走来,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褚莹瞪大了好奇的大眼抬头想看,一双大掌将她的双眼遮住,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用晚膳还有些时候,每次封朝回来都有各种汤掂肚子,这些都是褚大夫下了功夫给他煲的药膳汤,因为总是变着法子做不同的味道用不同的食材,所以这些年也没吃腻。

褚灵峤趁他喝汤,便在桌案另一端编写药方,不经意打量了他几眼,还是能瞧他他眉眼间的失意。

“今天过得如何?”褚灵峤问他。

封朝慢条斯理的喝着汤,默了会子,才艰涩道:“本家那边传来书信,想让家里的二弟来帮扶我一二。”

褚灵峤手中的笔顿住,一股郁气堵在了心里,“你那父亲做的真不是人事!”

封朝长长叹息了声:“罢了,我如今只想知道当年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其余的,已经不想再争了。”

褚灵峤起身坐到了他身边,端起碗喂他吃完剩下的鸡汤,“你身体不好,切忌思虑太重,嗯……其实我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银子,养家没有问题的。”

封朝不由失笑,“我刚才还看见你免费给人看诊,你能赚多少?”

“富人多收,穷人少收或者不收,这不就平衡了么?”

“哦~怪不得你以前给我看诊,收这么高的诊金!”

褚灵峤一阵窘迫,“现在不都是你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要那么多银子也没甚么作用,现在有你和莹儿,自然是要用在你和莹儿身上的。”

封朝双手勾过他的脖子,眉眼荡漾着明媚的笑意:“禇大夫真是顾家的好男人。”

褚灵峤眸光温柔,说道:“等你家里的事情了结,我想带你和莹儿悬壶济世周游四海,若是你厌倦了飘泊的日子,我们就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下来,你觉得可好?”

“禇大夫说什么都好,反正以后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禇灵峤心下一喜,用力将他拥入怀中:“朝儿……”

*

距离上次见封越已是五天前,封熙兰正愁该如何找他时,他在青竹送来的点心里发现了一张字条。

他原本是不爱吃这些点心的,但也不知怎的,今日厨房里做了曾经京中盛行的几样点心,似乎笃定他见了一定会吃。

“青竹,这点心是谁给你的?”

“最近府里来了个新的厨房,能做的样式很多,她听说世子妃是京中来的,便特意做了这几道点心,吩咐小的一定要让您尝尝。”

原来如此!

封熙兰不由失笑:“做得很好吃,你去匣子里拿几两赏钱。”

“喏。”

待青竹出去后,封熙兰仔细看了看这上面的写的地址,是城中一家盛名的茶楼。

他早早用了晚膳,换了一身较轻薄的常裳,乘马车出了王府。

到了茶楼外,看到马车停满了两边巷子,车夫只得让他先下,找了较远的地方去停。

往茶楼里走,便听到身边路过的客人正在激烈的讨论着今晚茶楼里有个大元盛名的戏班子到了此处,茶楼正中间的台子已搭好,只等着酉时一过就开演。

所以茶楼今晚满座,封熙兰正踌躇时,突然从人群里跑来一小二,“请问是阿兰公子吗?”

阿兰公子?

封熙兰立马应到:“是。”

“您的朋友已经到了许久,小的这便带您过去。”

“有劳。”

封熙兰带着青芽上了茶楼二层的雅间,只见雅间里封越与晓枫正坐在案前的小窗边一边吃茶说笑,一边等着他过来。

“阿兰,快过来!”晓枫朝他招手,让他过去坐。

封熙兰也不见外,只觉再见更加亲切,便高兴的坐到了晓枫身边。

“青芽,你出去守着,有事会叫你。”

“好的小郡王。”青芽悄悄打量着那位传说中的广陵王与广陵王妃,只惊叹果然气质不俗,搁人群一站,便有鹤立鸡群之感。

此时楼下的戏已经开场。

封越给他倒了杯茶,问他:“这几日你可想明白了?”

“嗯。”封熙兰点头:“我想明白了,我不能再这样过下去,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里。”

封越听到他这句话不由松了口气:“你能想明白就太好了,那接下来我便与你说说,该如何计划行事。”

“越哥,你说。”

“南昭王有个弟弟,名唤司千流。常年驻守在南昭边境,身负关隘都尉一职,虽说如今这关隘都尉已经没什么实权,但他手中调动一千侍卫是没问题的。”

封熙兰听罢只觉太悬:“司昶向朝廷报备只有三个营,其实他自己便私养了上万兵马,再加上大理都司为他所用,司千流手中的一千侍卫怕是不抵甚么用。”

“我的楼船就在附近海域,有五百侍卫,可以暂借你行事,你想办法让司墨将那司千流策反,买通大理的市舶司,一旦司墨与司千流意图谋反,我会让我的部下乘船南下,里应外合,打他个措手不及。”

“司墨……”封熙兰有些胆怯的咽了口唾沫,满脸写满了抗拒之色。

“我知那司墨是个邪佞之人,但你若怕他,他会越发得寸进尺,待反了司昶,我便替你杀了此人,让你此生再无惧怕之事。”

“南昭之乱,若是惊动朝廷……”

封越冷笑:“那不是更好,朝中倒是有几个能干事的老将,等他们应援过来反都反了,事已成定局。而此时京中防御必定极弱,我便可趁机起兵入京。”

封熙兰心脏漏了一拍,瞪大了眼睛看向封越,“你,你想……”

“便是你想的这样。”

他竟不知,封越是有这样的野心与魄力,那般潇洒不羁之人,也要争夺这皇权。

“越哥,你为何非要这皇位?在广陵难道不好么?弄不好写进史册,便是佞臣贼子,遗臭万年。”

“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待我登上帝位,想让他们如何写便如何写。若是让我那二哥登上皇位,指不定他会让史官怎么编排我!”

“噗……”封熙兰没忍住笑出声来,“你说得对。”

“你不用怕,凡事由我兜底,若失败了,我还能带你离开此地,去到广陵,他们也无可奈何。”

“越哥,我不怕。”封熙兰眼底重新燃起熠熠神光,一扫之前的阴霾与颓丧,“便照你说的行事,我知道该如何做,司墨,我也不会再怕他了。”

待看完这场戏,封熙兰若无其事的带着青芽坐上马车回王府。

青芽一脸不安,欲言又止。

封熙兰瞥了他一眼,语气极重:“如今你我是一条船上的,忠于我是你唯一的活路,你可懂其中这利害?”

青芽立即跪了下来:“青芽绝对不会背叛小郡王的。”

封熙兰扶他起来,软硬兼施,“你也知道我如今除了你,已无人可用,也没有可以相信的人,青芽,若有一天我能成事,定然不会亏待了你。”

青芽笑道:“我知晓的,小郡王是个极重情义之人,小人的命都是小郡王给的,以前吃尽了苦头,是个人都能过来踩我一脚,可是跟了您之后,我才活得像个人,这份恩德小人是不会忘记的。”

封熙兰听着这番话,心里一阵感动,人与人之间差异真大,比如青竹又是另一番姿态。

*

回客栈的马车上,魏晓枫吃着果子点心,回想着之前阿兰的模样,不由担心:“阿兰必定承受了很多,他真的还能……”

“他能的。”封越说得十分坚定,“你不知道人的求生欲有多强,他会勇敢去拼一个自己想要的未来。”

第57章

回到客栈, 只见几个侍卫正陪着烎儿在走廊里玩儿,被一个小孩折腾得够呛的。

看到他们王爷王妃回来,一个个松了口气,仿佛看到了救星。

“王妃, 您可总算回来了!”魏晓枫一阵过意不去, 让桑采拿了银子赏了。

小世子精力实在太旺盛, 但云羽雮挺有耐性, 这会儿正带着小世子, 给了他一把木剑, 教他学剑法。

这孩子太有天赋了,不管什么难的招式, 只要看一遍就能耍得有模有样。

如今云羽雮在剑道上的造诣又精进不少, 习得失传的整套剑法之后, 又有了新一番的领悟。

“小世子, 你可愿拜我为师?”

烎儿年纪太小,还没懂什么叫拜他为师,迷茫的盯着他。

云羽雮解释道:“就是我教你剑法, 每天带着你, 玩你的小木剑,你叫我一声师父。”

“师父~”没想, 烎儿竟对着他脱口而出。

云羽雮一阵激动,“哈哈哈哈……好!好极!你叫我一声师父, 师父便将毕身所学全都教授于你!”

对于云羽雮收烎儿为徒的事, 封越与魏晓枫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日后烎儿有了天下第一的剑客师父在左右,也坚不可催的助力。

再过几日他们即将要离开南昭,希望阿兰那边能有新的进展。

*

封熙兰那天夜里回去,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干脆坐起身,叫来守夜的青芽,让他弄了些吃食和酒,独坐在院中赏月。

颓废了这些年,许久没有像现在这么清明的思绪。

只是他现在愁于要如何才能把司墨策反,为自己所用。

之前,还是闹得太僵了,如果冒然找他,定然会败露他心里的打算,司墨虽然混帐又不讲道理,但人却是极聪明。

“小郡王,都快天亮了,还不困么?”青芽打了一个哈欠。

“困了,去睡罢。”

次日,封熙兰亲自去了厨房,看到了那新来的厨娘,像是本地人,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见到封熙兰,厨娘朝他福了福身:“世子妃,厨房脏乱,您想吃什么叫下人过来吩咐一声便是,何必自己亲自过来呢?”

封熙兰上前两步,小声道:“我想知道司墨最近的行踪。”

厨娘一脸笑着不动声色:“奴婢知晓了,世子妃先回去,想吃的等会儿再给您送来。”

封熙兰浅笑了声,“有劳了。”

东西送来得挺快,是一盘新样式的糕点,也是用了心思的。

封熙兰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将传递回来的消息从糕点里寻了出来。

只有短短几个字。

——静澜庭,藏书阁。

静澜庭是老太妃居住的地方,离王府不是很远,那里面有着大理最大的藏书阁。

想要进去藏书阁,倒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是王府世子妃,进去寻些书再正常不过。

“青芽。”

“欸!”青芽推门走了进来。

“备马车,我要去静澜庭藏书阁。”

“去那做甚?”他们家小郡王可是从来不爱看书的。

“我无聊得很,想找几本有趣的书打发时间。”

看来是真无聊到了极点,多看点书也是好事,能陶冶情操。

青芽想着一边建议道:“其实要是看不下去书,种种花草也可以的。”

封熙兰睇了他一眼:“多嘴!让你办什么你办就是。”

“是。”青芽把嘴巴紧抿着,出去备马车了。

下午,封熙兰乘着马车出了王府,一路来到了静澜院藏书阁里。

藏书阁有专门看守的藏书吏,任何人出入或者借书都会有记录。

封熙兰给他看了腰牌,便放他进了藏书阁中。

封熙兰装模作样的找起了书,找了半天也没见他要借书的意思。

那藏书吏便上前问道:“世子妃可是在找什么书?不妨与小的说,小的或许能为您效劳。”

封熙兰:“我只是无聊,想找几本好看的书。”

“这一楼都是一些策论典籍,呃……有趣的本子在藏书阁第二层,您跟我来。”

“有劳。”

封熙兰跟在藏书吏身后,沿着楼梯往上走。

“你们这藏书阁一共有几层?”

“不高,也就四层。”

见藏书吏还真想给他推书,封熙兰拿了片金叶子给他,藏书吏这份差事繁琐而且没油水,见他一下子拿出一片金叶子,欢喜不己。

“世子妃有何吩咐?”

“我在这儿想要自己看看,你不要过问,别人问起来,你就说……”

藏书吏赶紧接茬:“小的就说世子妃只借了几本杂记本子,在一二层打发了下时间。”

“你倒是机敏,是个能成事的,去别处呆着罢。”

“喏。”

封熙兰沿着楼梯继续往上,在最顶层的阁间里,看到了正在窗边被迫抄写经书的司墨。

只见他慵懒的靠在窗边,小案宣纸上画了几个乌龟,手里的毛笔都要被他转干了,他就这么耗着,既不反抗也不顺从。

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司墨冷声道:“没有人告诉你,顶层阁楼不能私闯么?”

司墨被囚在藏书阁抄经,除了司家的人谁也不知晓,司家人不杀他,只是慢慢地磨他的性子。

“打扰了,告辞。”封熙兰装佯转身离去,司墨听到他的声音猛地起身,起得太急,一脚踢到了笨重的梨花木案,踉跄往前扑了几步,他一把将飘到眼前的发带往后甩去,急匆匆上前将人拦住。

“是你啊!”

封熙兰手心都是汗,明明想逃,却还要故做坦然的面对他,“我只是误闯了这里,你拦我路做甚?”

“阿兰嫂嫂来都来了,不如一起抄抄书?”

封熙兰暗地里翻了一个白眼。

“哈,不喜欢抄书?好巧,我也不喜欢抄书,我教你画乌龟?”

封熙兰一阵无语,以为他是头狮子,原来是个傻子。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语落,不由分说的将封熙兰拉回了案前,“坐,你要练字吗?我给你研墨。”

“不,多谢。”

“那我写给你看,其实我的字写得很好。”

呵呵,这种不学无术的废柴,字能写得多好?能写得比他好?

直到司墨端端正正的写下一行字时,封熙兰这心里一阵不是滋味,司墨没骗人,他写得挺好,字比他写得好看。

但是这写的……是个什么东西?!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封熙兰气得抓起纸撕了个粉碎,“你写的是什么东西?”

司墨:“我在写实(诗)啊!”

就不该来见这混帐东西。

“淫词亵语!”

“嗤~”司墨笑出声来:“这才不是。”

说着,又醮了墨执笔迅速在宣纸上龙飞凤舞。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未等他写完,封熙兰抢过宣纸一脸羞红用力把纸团子攥了又攥。

“你抢过去做甚?我还没写完呢!后边才更有趣儿。”

“你这畜生,住口!”

“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成颠狂,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封熙兰实在受不了他,拿起砚台朝这人砸了过去,他闪得极快,砚台甩在了雪白的墙上,落下几道墨痕。

“阿兰嫂嫂何必这么大的气性?不过是写了几句诗,又没真如何。”

要不是这梨花木太重,封熙兰能把这书案都给他掀咯。

“你……你……”封熙兰觉得自己来找这人,真的傻透了,越哥肯定看走了眼,这玩意能成什么事儿?

见他真动了气,司墨抿着唇,不再说话。

封熙兰已经在脑海里将他狠揍了上百回,“话不投机,先走了。”

他怕再呆下去,他会真的控制不住动手打人。

“你找我,就为了气呼呼的走?”司墨撑着脸颊,胸有成竹。

封熙兰果真顿住了步子,才知道从进这里开始,他便一直被司墨牵着鼻子走。

太可恶了!

“司墨郡王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司墨浅笑了声,不怕他有求,就怕他不求。

“广陵王来找你,是想拉拢我做什么呢?我有点好奇啊!”

封熙兰呼吸一窒,瞪大了双眼看向司墨,“你猜到了?”

“这并不难猜,”司墨坐直了身子,难得的一本正经,严肃道:“不过他私心极重,不见得是真为你在考虑。”

“我不在乎。”

“是么?他让你找我,跟我合作,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要付出什么代价?”

封熙兰摒着气,眸光灼灼的盯着他不语。

司墨邪性笑道:“他利用你,待他登上君王的宝座,南昭这个心病,也顺便解决,太厉害了!佩服佩服!”语落,戏谑的鼓了鼓掌。

“越哥不会害我。”

司墨胸口泛起滔天的酸意,气闷道:“对,他不会害你,但我会啊!呵!你跟我谈条件,你有什么东西能跟我交换?除了你这副身子,也没有别的了!”

封熙兰还想着,到底要如何才能达到目的,既然他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想兜圈子。

他扯开自己的衣带,身上的锦袍滑落,里面只剩一件单薄的青衫,像是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朝司墨走了过去。

司墨双眼一片绯红,气息粗重,“封越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你做到这个地步?”

“因为我没有选择,你、司明,都不会是我的选择,我唯一能信的人,只有他了。既然你知道这是个交易,那么选择权给你,你拿你要的东西,我拿我要的。”

“你要什么?”

“我要自由。”

“你撒谎!”

司墨猛地将他拉进自己怀里,翻身将他压在书案上,封熙兰心脏紧了下,下意识想要反抗,但一想到自己是为何而来,又收回了推在他双肩上的力气。

司墨作势低头吻他,封熙兰紧锁着眉,厌恶的别开了脸去,司墨心脏犹如被剜了下,仿佛连呼吸都在疼。

他根本不喜欢他……

“你连我这样的触碰都受不了,如何与我做交易?”

见司墨准备起身,情急之下封熙兰双手挽过了他的脖子,紧闭着双眼,糊乱往他脸上亲去,他柔软的双唇落在司墨的下巴处,却更叫人心乱。

司墨看着他勉强自己到这个份上,又很是心疼,他已经知道错了,但那错却是不可挽回的。

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得到心上人的心,他以为占有就好了。

明明那些人都是这么告诉他的,把他们身子占了,就会死心塌地。

原来是不一样的,他们求的不过春风一渡,而他求的是一颗真心。

司墨放开了他,捡起了地上的衣裳,劈头盖脸的扔了过去,“我突然又不喜欢你这样主动的了。”

封熙兰一阵羞恼,根本猜不透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到底想如何?”

“战利品自然是要慢慢品尝把玩,如果一开始就得到,我就没什么兴趣了。”

贱得慌!封熙兰心里暗骂了声,将自己的衣裳穿上。

“我也不是不可以与阿兰嫂嫂做交易,你既然说了你要自由,我便应了你,不过我要做这南昭未来的王。”

“这有何难?你做南昭的王,不也是名正言顺吗?司明死了,你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司墨挑眉,“你舍得司明死?”

封熙兰冷笑:“你太小看我了,我确实喜欢过司明,但那又如何?不妨碍我想让他死。我封熙兰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得不到的,不要也罢!”

“嫂嫂好狠的心啊!”

封熙兰翻了个白眼,装腔作势,装模作样!虚伪至极!

“不过我的交易,可能有点强人所难,我恐怕嫂嫂会受不了我,到时候毁了盟约一刀把我宰了,我好怕!”

“你怕我?”封熙兰冷嗤:“这是我来南昭几年以来,听到过最好笑的笑话。”

“那不如先试试?如果嫂嫂能接受,我们再交易?”

“司墨,你别想耍什么花招!”

“嫂嫂多虑了,我待嫂嫂一片赤诚之心,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说着,戏多的按着自己的心口:“我的心好痛。”

一想到他,心就隐隐作痛,早已无药可救。

封熙兰已经不稀得再看他一眼,“我出来太久,得回去了,便不陪司墨郡王在这里作戏。”

第58章

“那你明天还会来吗?”司墨一脸期待看着他。

封熙兰没有回答他, 假装淡定的走出了顶层阁楼,出去的时候双腿发软,要不是被青芽扶着,只怕已经跌在了地上。

“小郡王, 您还好吗?”

封熙兰深吸了口气:“我没事, 先回王府再说。”

“好。”青芽仔细扶着他离开了藏书阁。

封熙兰回去后, 晾了司墨两日。

司墨做什么都没有心思, 那天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在他脑海里回放, 他一直在想着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为什么他回去之后就不来了?

早知如此,就应该先答应他, 钓着他, 再循序渐进的让他了解自己, 走进他的心里。

他太心急了, 或许他又搞砸了一次!

“该死!!!”司墨心里憋闷得慌,拿着匕首泄愤的往梨花木上划着,肯定是他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 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

他为什么不来了?

为什么?!

*

封熙兰算着时间, 封越就要离开南昭,他必须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之前他确实小看了司墨, 这人心思缜密,城府极深, 与他合作并不是从王府的摆设变成他的傀儡, 他到底该怎么和他谈条件,才能摆脱这种不利于自己的局面?

而且他暂时看不出来司墨有反的野心。

“青芽,准备马车,我们……”

话还未说完, 门应声推开,许久未见的司明负手走了进来,眸光复杂的打量着他。

“你这两日似乎经常出府?”

封熙兰看见他也未行礼,嫁进王府这几年,反正从他那里也没有得到过任何恩惠,以他的性子自然是不会看他的脸色。

“世子殿下竟这么清闲,今日怎的有闲情雅致来我这里?”

或许是因为这几年对他冷落,又因他先有外室与孩子,才有了一丝愧疚之情,面对封熙兰时,司明并未显得强势。

他径自坐到了桌前,说道:“我想扶雅致为平妻。”

封熙兰嘲讽一笑:“世子还能允许有平妻?哈,你们南昭的规矩好不一样。”

“雅致为我诞下了长子,如今她又有三个月的身孕,族中长老宗亲觉得这合乎情理,但正如你所说,历来世子没有娶平妻的的规矩,所以……”

“所以你希望我能大度一点,因着子嗣,自己提出让你娶林雅致为平妻,既成全了你与林雅致的情意,又全了我的美名?”

“没错。”

封熙兰现在面对他,只剩下厌恶,“司明,你是怎么有脸提出这些要求的?我是嫁了你,不是卖了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封熙兰默了许久,说道:“既然如此,你不如放我出府去,给我一间别苑,你与我永不相见,如何?”

“你始终是世子妃,以后未来的嫡王妃,这不合规矩。”

“你现在跟我讲规矩?哈哈哈……”封熙兰仰天笑了出来:“太好笑了!你逼我提出让你娶林雅致为平妻的事情,就合规矩了?”

“封熙兰,”司明眼里满是警告与冷冽:“你以为你可以跟我谈什么条件?我给你选择,是因为看在你身份尊贵,给你几分体面罢了,不是让你得寸进尺的。”

“是吗?那我要谢谢世子殿下的大恩大德吗?”

“封熙兰!”

“我没聋,你嚷嚷什么?”

“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这是已定的事实!”

“那你来问我作甚?直接娶了她便是啊!”

……

司明闭眼狠吸了几口气,这便是他不喜欢他的原因,像是浑身长满了刺,一碰就扎人,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蛋,丝毫不会讨男人欢心。

可这世间漂亮脸蛋太多了,封熙兰对自己没有一点自知知明。

真不知道他每日这般与他作对,不咸不淡的对他有何好处?

司明冷嗤了声:“如你这般之人,怪不得无人爱你。”

这句话像是一根刺狠狠扎在了封熙兰心口,原本他对司明还有一点点念想的,虽然自己从未表现过在乎。

可是现在,是真的一点都没有了。

还是好好想想,要怎么从司墨那里拿到最大的利益,将权利话柄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屈于人下,受这种窝囊气他已经受够了。

“好,你娶吧,我答应你。”封熙兰一瞬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唯有一点,你我继续维持着有名无实的名份,以后我出入府中彼此互不相干,谁也不能管我。”

司明默了会儿,见他低头,又生出一丝愧疚:“不损害王府利益,自是没人会管你。”

“青芽,去备马车,我要出门了。”

封熙兰抬着下巴垂眸瞧了眼司明,“世子殿下请便。”

他这副样子,没有叫人讨厌,反而像只猫爪子在心口上撩了下,一时司明没能做出反应,只能看着他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间,头也不回。

司明从未正眼瞧过自己的这位男妻,他向来对哥儿不感兴趣,但如今瞧他这模样,莫名让他想有一种将他服征,让他放低姿态臣服在自己脚下的念想。

*

女使傍晚给司墨送晚膳,只见司墨满身颓丧的趴在梨花木书案上,笔墨纸砚散落了一地,完好的桌面被匕首划得坑洼不平。

他们郡王经常发疯,谁也不想过来给他送饭,可女使是新来的小姑娘,今天本不该由她来送,但她已经被安排连送了好几日。

“小郡王,用、用晚膳了。”

司墨趴在桌案上一动不动,仿佛跟死了一般,要不是他还在说话,女使就要怀疑他一时发疯把自己弄死了。

“不吃,拿出去!”

“喏!”

女使拔腿就跑,不吃正好,免得还要伺候他用膳,等下自己找个地方偷偷把菜吃了,没吃完的或是给狗吃了,回去就说是小郡王吃了。

嘻嘻。

下到一楼时,她走得太急,差点与封熙兰撞了个正着。

青芽拧眉怒斥了声:“哪儿来的小丫头,走路也不掌眼,若刚才撞伤了我家世子妃,还有你小命在?!”

女使哭着跪了下来磕头求饶:“世子妃饶命,世子妃饶命!”

封熙兰垂眸落在了她一旁的饭盒上,便明白了这女使应是老太妃那边的人,过来给司墨送饭的。

“把饭留下,你走吧。”

“世子妃?”

“回去之后,不要跟任何人说见过我,否则你毛毛躁躁差点冲撞我的事情,就没办法保密了,懂了么?”

“懂,懂了。”

“那还不走?”

“是,奴婢告退。”

青芽一时没看明白:“您刚才在酒楼没吃饱么?”

封熙兰径自上前提起了食盒,“你在下边守着。”

“好……”也不知道他跟司墨郡王谈得如何了?那司墨郡王看起来就是个不好惹的性子,可别被欺负了。

封熙兰提着食盒走到了顶层阁楼,司墨还是那副死样子,一动未动。

他将盒兰放在了桌上,看了眼满地的狼藉,墙上已干的墨迹,还是他走的那天泼下的。

司墨一阵烦闷,怒道:“滚!我说了我不吃!你是不是想死?!”

他猛地抬头怒瞪了过去,当看到封熙兰时,瞬间换了一张笑脸,“你怎么来了?”

“司墨郡王好大的气性。”

司墨紧张得手心直冒虚汗,“不是的,我平时不这样,我刚才……在做梦。”

“做梦?做什么梦能气成这样?”

“啊……”司墨咽了口唾沫星子,一脸严肃,“我在梦里救了一条——狗,它叼了死老鼠过来想报答我,我说我不吃,让它滚,它非得让我吃,我才骂它是不是想死。”

“你真有爱心。”

“哈哈,其实我一直这么有爱心的。”

“狗怎么会拿耗子?”

“因为它多管闲事啊!”

“……”

封熙兰脸上保持的微笑差点扭曲,此人狂躁易怒,但脸皮极厚,非常能编。

“吃饭吧。”

“好。”司墨将手心里的汗在裤腿上蹭去,暗自深吸了几口气,这一次一定要好好表现,让他今天来了明天还会想来。

晚膳还挺丰盛,四菜一汤,还有两小碟凉菜。

司墨极其注重着自己的用膳礼仪,尽量保持优雅不发出声音。

封熙兰不由在心中叹息了声,此人用餐甚是优雅,看来老太妃是悉心教导过的。

而且他的字写得很好看,虽然满嘴的淫词艳诗,但信口张来,大概也不是不学无术。

用了膳,司墨漱了口才尴尬的收拾起满地的狼藉。

封熙兰看了眼前几日还上好的梨花木书案,今日平滑的案面已经无一处完好了。

他拔了插在桌角上的匕首,“这桌子跟你有仇?上好一张梨花木书案,你毁它至此。”

“此言差矣,我昨日突发其想,便想在桌面作画来着。”

“作画?”封熙兰冷笑了声:“正好,我也想欣赏一番世子的惊世画作!”

“好啊。”司墨悄悄踢了踢脚下的废纸,省得收拾了。

见司墨还真一副要给他作画的模样,封熙兰满是怀疑。

“把匕首给我。”

“嗯。”

封熙兰将匕首还给了他,便见他拿着锋利无比的匕首继续在书案上划了起来。

封熙兰靠在太师椅里,一手撑着脸颊,倒要看看他能画出个什么东西!

直到外边的天色暗下,他顺着原来的的划痕,一点点加深,封熙兰隐约能看出来他雕的是龙凤呈祥。

他甩了甩有些酸的手,“今天不弄了,匕首不好雕,明日我叫他们找来木雕工具,但是我没骗你啊,你看,这……是画吗?”

第59章

封熙兰点了下头:“是。”

听到肯定的回答, 司墨这才笑了出来,“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封熙兰抽了下嘴角,“想着前两日跟司墨郡王讨论的事情有了结果,所以便过来了。”

“我答应。”

封熙兰讶然:“你应得这么干脆?”

“之前的条件我觉得很不错, 回头想了想, 应该当即就答应你, 要是你反悔了, 岂不是很亏?”

封熙兰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接下来, 你可有对策?”

“不如先说说你们的对策?”

“你叔叔司千流任职关隘都尉多年, 一直守在边境,手里能调动一千多兵马, 先将此人策反拉拢到我们同一阵营。”

“哦~”司墨恍然大悟:“封越连他都想到要利用?我大概能明白他要布的什么局了。”

封熙兰暗抽了口气:“你懂了?”

司墨:“他想助你成事?”

封熙兰摒住了气:“没有。”

司墨狡黠一笑:“阿兰嫂嫂不要怕, 这也没什么的, 你忘了吗?我可当你的狗, 你想怎么差谴我,我都愿意!”

“你,你别胡说!司墨郡王请自重!”

司墨失笑:“我很自重啊, 可你偏不信, 其实前几天我都是骗你的。”

“你又骗我什么了?”反正他嘴里没有几句是真话。

“其实我对南昭王这个身份,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从始至终想要的, 只有他。

封熙兰瞪着眼,没敢再问下去, 总觉得再继续问下去, 会听到一些自己不想听的话。

“如果阿兰想要,我帮你拿下,送给你,好不好?”

司墨眼里满是狂傲与笃定, 好似这南昭王的位子,他唾手可得。

封熙兰连呼吸都在小心翼翼,他分不清楚司墨哪些话是真的哪些话是假的。

“你,”封熙兰别开了脸去,看到院外被夏风吹拂的樟树,叶子沙沙作响,突然感觉身体渐渐放松,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夏日的清爽了。

“嗯?”司墨顺着他的视线瞧去,起身将另一边的窗也支了起来,让他更好的能欣赏到院里的风景。

因为这微小的举动,封熙兰有些惊诧,与印象中的那人,似乎有很大的出入。

起初以为他很愚蠢自大,实则只是太过聪敏而桀骜不羁,不轻易服人。

以为他不学无术,却写得一手好字,诗书绘画都比人强。

又以为司墨是狠毒自私之人,可是……那一晚之后,他没有再做任何伤害他的事,即使几次交锋,也是他占了上风,司墨没有一点嫉恨他。

除了口是心非,说话不着边迹,这人没有想像中那么坏得无药可救。

封熙兰觉得很神奇,这种对一个人的看法的转变,竟只是在一瞬之间而己。

身心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这颗树很多年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长高了,这么年过去了,还是这么茂盛繁荣。”

“你小时候也住在这里?”

司墨全然不在意道:“这里我可太熟了,我生下来就克死了我母妃,被父王扔给了祖母,祖母对我管教甚严,不许这样不许那样,可我的性子你或许是知晓的,就常常被罚,关到这书阁里,一关就是半年。”

封熙兰呼吸一窒:“半年?”

“半年是轻的,最长一次是三年,因为伤了人,那人是宗族中子弟,是他先骂我的,我忍了很久,实在忍无可忍我才动手打的他,而且他也还手了,还叫了好几个宗族子弟过来一起围殴我,我跟他们解释了,没有人愿意听,只认为是我的错,还逼我向他道歉,我死也不肯道歉,便被罚关在藏书阁里关了三年。”

“他骂你什么了?”

“他骂我是不祥之人,生来就克死了母亲,会给南昭带来灾难,若我还有几分廉耻,就应该找根白绫,把自己吊死在梁上给所有人谢罪。”

封熙兰心脏紧了下,掩去那丝震惊与怜悯,假装继续看着院里的樟树。

默了许久,又听到司墨说道:“我这人谁都不服,他们想让我死,我偏不!我偏要活着,碍他们的眼!”

封熙兰冷哼:“放他的屁!要死让他们自己去死!”

司墨看着他,不由笑出声,撑着脸颊痴醉地盯着他:“阿兰骂人的样子真迷人。”

没有人不喜欢听这些好听的话,封熙兰表面不显,心里却是有些高兴的,嘴上依旧毒得很:“不要以为你说几句好听的,就能洗掉你对我做过的那些恶!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对,你就该一辈子也不要原谅我。”一辈子,若他真能因此记自己一辈子,也挺好的,那他来这世间一趟,便也有了意义。

“司墨,我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司墨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你知道被人忘记的孤独吗?”

所以他记他一辈子,哪怕只有恨,不也是一种恩赐吗?

反正没有人会爱他,因为不知道被人爱着是什么感觉,所以被人恨他也不会难过的,能有一个人记着他,其实只有恨也挺好的。

封熙兰只觉心口堵得慌,他确实不知道。

以前在京中时,他是任性妄为,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小郡王,吃过最大的苦,便是嫁了司明,来了南昭。

“我跟你不一样,很多人喜欢我。”

“被人喜欢是什么感觉?”

封熙兰呼吸微窒,“也没什么感觉,就是你想要什么,会有许多人亲自送到你的手中,你不高兴了有人哄着,就算闯祸了也会被包庇被原谅,你做什么都会有人夸赞,每个人对你都是赞美。”

司墨一颗心像是不断往深渊下坠,他只是听着,不敢去想。

随后,司墨冲他笑笑,“你值得他们喜欢,我从未见过比你更讨人喜欢的。”

从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他就转不开视线。那样明艳、自信、从容。

他像是见到了这世间最漂亮的珍宝,急不可待的想占有,想要将之藏起来,毛毛躁躁的像个没脑子的蠢货。

封熙兰还从未听过这样热烈直白的夸赞,也不由微微红了脸颊,“你不必说这些漂亮的话来哄骗我,反正我之间只有交易。”

“我有自知知明。”司墨丧气的转身趴回了桌案上,不发一语。

封熙兰悄悄扭头看他,不像是生气,倒像是一个人在难过。

安慰的话自是不可能说出口的,封熙兰心里那道坎还在,对他也拉不下脸来。

“我们还是商讨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策反司千流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么?都不用费什么力气,只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能成。”

封熙兰眸光一亮:“你说真的?”

“嗯,”司墨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道:“你回去告诉广陵王,我愿意与他合作,只要他到时候鼎力配合,不出意外,在新元节时,便能反了南昭这天。”

“几时行动?”

“我需要一个替身。”

封熙兰瞬间明白了:“好,替身我会尽快给你找到。”

“你陪我去一趟边境。”

“为何偏要我陪你?”

“做事自然是要做全,不然怎么能叫司千流信服?”

虽不知他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但封熙兰想着现在他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总不能坑了他。

“我出府怕是有些困难。”

“这有何困难的?司明不是要娶那女人为妻?你便留封书信,以此为借口大大方方负气离府,他们能说什么?理亏的是司明,这事传出去也是他们没脸。等办完事情回了大理,再找几个人把你暂住的地方扬出去,司明还得乖乖过来接你回府去。”

“哈……”封熙兰不由笑了声:“你这脑子倒是转得挺快。”

司墨一副自信骄傲的模样,扬起了下巴:“只要是我想成的事,没有办不成的。”

除了人心,纵然有千般手段,也做不到。

只有真心才能换得真心。

而这一次,他要拿回封熙兰的心,让他这辈子只爱他一个人,非他不可!

“时辰不早了,我今日回去便回信给越哥,让他安排。”

“越哥?”

“怎么了?”

“你怎么叫他叫得那么亲热?我们这边宗族子弟关系都没这么好,再说他如今是堂堂广陵王,你为何不称呼他的名号?要叫他越哥?!”

封熙兰一阵无语,最终低斥了声:“我怎么称呼他关你什么事?你别没事找事!”

语落,气呼呼的走了。

司墨懊恼的抽了自己一巴掌:“司墨啊司墨,你这张该死的嘴就不能忍忍吗?!”

封熙兰传了书信给封越,那边很快给司墨安排了一个与他身形极其相似的替身,易了容让司墨金蝉脱壳。

而封熙兰也按照司墨的法子,写了一封控诉司明不忠的书信,制造负气离府的假象,带着青芽步行离去。

他让青芽去城中租了一个偏僻的小院,制造自己依在城中的假象。

傍晚,封熙兰与司墨在约好的城郊见面,那边已经准备了两匹马。

司墨将手中另一顶帷帽递给了他,两人乘着马,利用封越送来的照身贴顺利出了大理城内。

路程大概两天左右,为了掩人耳目没有走官道,行到哪就在哪里歇一歇再动身。

这是第二次封熙兰在夜间林中歇息,好不容易睡着,却做了噩梦。

梦到司墨对他用的那些事情,醒来时脸上有泪水,司墨那张放大的脸,就差没贴上来。

封熙兰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给了他一巴掌:“禽兽,离我远点!”

司墨捂着脸退后了几步,蹲在一旁默不作声。

待冷静下来,封熙兰又有点愧疚,毕竟这几天司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彼此静默了好一会儿,封熙兰决定敞开心扉问问他,“那时,你为何要那么做?”

如果他不那么做,以他如今种种表现,说不定他真的会喜欢上司墨。

第60章

司墨如今也是悔恨不己, 但已经做了,这是没办法改变的。

如果能回到过去……或许会不一样。

“你想听解释?”

“解释?”封熙兰苍白一笑:“恶就是恶,有什么可解释的,我只是不明白, 你当初为何要那样做而己。”

“你说得对, 恶就是恶, 错就是错。”

司墨倚着大树长长舒了口气, 看着灰蒙蒙的天, 将要破晓。

“因为我喜欢你, 我知道你不信,也觉得很荒唐可笑。”

“这不是喜欢, 司墨, 真喜欢一个人, 不会选择去伤害。”

司墨:“没有人教过我这些, 我只知道我心爱的人要被抢走了,我很着急,而且我知道司明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明白, 司明抢了我的心上人,却不善待……他已经拥有了很多, 他把你给我怎么了?我只是想要你而己!”

封熙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一直耿耿于怀的疑惑, 有了答案, 却不是他想的那般。

或许这个答案更能让他接受一些。

不是因为想要羞辱,不是想要看他难堪,所以才那么做。

或许他是真的因为喜欢,喜欢到不知所措, 害怕自己喜欢的人被抢走……等等原因。

他又可笑的发现,他竟然在替司墨曾经对他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开脱。

“我,”封熙兰暗抽了口气,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暂时不考虑我和你之间的事情。”

正视他与司墨之间的感情,他需要很长的时间修复,无数次面对,直到心无芥蒂。

司墨释然一笑:“我早就不求什么结果,能像现在这样,我已经很开心了,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理我,不愿意听我说任何话。”

如果不是因为封越提出让他利用司墨,他或许也没有机会去了解司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曾犯下的过错,足矣让他憎恶一辈子,无法原谅。

可人性是那么复杂的东西,如果不曾了解,大概也永远不会有现在的心软了。

“天亮了,我们赶紧赶路吧!”

“嗯。”司墨起身去牵过马,与封熙兰并驾齐驱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奔向前。

*

封骁来楚庭已经半月有余,成天跟在封朝屁股后面转,还遭了不少白眼子。

随行的小太监来福安慰着:“二殿下莫气,反正等到年底没什么事,皇上也就让您回京了。”

封骁摔了茶杯,眼眶红红的,“父皇向来如此偏心,三弟封王,大皇兄领了个好差事,我呢?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还要过来给大皇兄当奴使唤。”

来福:“二殿下想开些罢,谁叫大皇子与三皇子母族都显赫呢?”

“是啊,他们母族显赫,才会占尽先机。罢了,想得再多也是徒劳。”

“听说,大皇子这几年没有住衙门,自己有一套私宅,就是不知他这私宅在何处,是何模样。”

“嗯?”

“二殿下想啊,若是大皇子贪墨官银,中饱私囊……”

封骁听罢,脑子灵光一闪,“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有想到?他在楚庭这么多年,购了私宅,想必是过得不错的。”

次日,办了差事,封骁看封朝到了点便走出了衙门,悄悄跟了上去。

他走得很偏僻,在小巷子里穿梭了许久,终于来到一个小户型的院门前。

看样子只是普普通通的住户,并不是什么豪宅。

封骁拧眉:“大皇兄能住得惯这样的屋子?”

正当他要离开时,迎面差点撞上一对父女。

“父亲,我再吃一颗糖!真的只吃一颗!”

“不行,被你爹爹知道骂的可是我,又不是你。”

男人低头哄了女儿几句,因石板路太窄,难免碰到肩膀,两人点头至意,错身而过。

封骁看他背着一个医箱不由又好奇回头看了眼,这一眼,他便看到这大夫牵着女童进了大皇兄刚才进的院子。

封骁怔愣在原地,震惊了许久。

“怎么会……”这男人明明是个朗君,那他们所说的‘爹爹’又是谁?

封骁暗抽了口气,有一个荒唐可笑至极的想法在脑海里闪过。

他借着月色,匆忙离开了小巷,回到了衙门后院。

“二殿下,您走得怎么这般急?”来福赶紧给他倒了杯水。

封骁一口气将杯里的水一口饮尽,便坐在杌子上开始发呆。

“二殿下,您怎么了?可是遇着什么难事了?”

封骁突然诡异一笑,“真是天助我也!”

“殿下是怎么意思?”

封骁若有所思的又径自倒了杯茶水,嘴角抑制不住上扬:“如今三弟去了遥远的广陵,这辈子怕是回不来了。”

“而这大皇兄,他本该是最符合继承大统的人,想必父皇派他来楚庭治水,便是想推他一把,让他建功立业,让朝臣信服他,再顺势把皇位传给他。”

“现在……哈哈哈哈哈,如果他根本不是郎君,而是哥儿呢?”

来福呼吸一窒,以为他们二殿下在说胡话,“殿下,您在说什么呢?”

封骁:“等着吧,接下来有趣的事情就要来了。”

第二日来福去了衙门前面与封朝告了个假,“给大皇子请安。”

“说过多少次了?这里没有大皇子,既然出了京来这里办差,就谨慎些。”

“啊对对对,奴才又忘了。”

“有何事要禀报?”

“是我家殿下,受了热风,这会子身子不爽利,起不来榻,让奴才过来告个假。”

“哦?”封朝从公文里抬起了头,“找大夫了么?”

“大人放心,已经找了,已经吃了药正在歇息。”

“嗯。”封朝点点头:“那便让他好生歇着吧,反正衙门近日也没什么事,最多就是去河堤那边监工察视一番。”

“欸好。”

其实封骁根本没在衙门后院歇息,他着了一身常服,寻着昨日记着的路,再次来到了那家小院前。

敲了许久的门,才有个中年妇人过来开门,见他面生,不由问道:“请问您找谁?”

“我找……”封骁笑道:“这里是不是有个大夫?我找他看病。”

“哦,你找禇大夫是吧?”

“对!禇大夫!”

“他出门看诊了,得正午才能回来。”

“我可否进去等他?”

“这……”那妇人颇有些为难:“可以是可以,禇大夫和他家夫郎都是十分和善之人,只不过你只能在院子里等着。”

封骁笑道:“那自然,未经主人家许可,我自是不会进屋里去的。”

“如此,便请进罢!”

“多谢大娘。”

妇人放他进了院,倒了杯茶水给他,便又进屋去收拾屋子了。

快到正午时,门口有了动静,褚灵峤带着莹儿回家做午膳,见到院子里有人,褚灵峤怔愣了片刻,只觉面熟,似在哪里见过。

大娘上前解释道:“禇大医,您回来了!这个是慕名来看病的,等了您一上午,既然您回来了,那我先回去,下午再过来给您做晚饭。”

“好,多谢。”

褚灵峤打量了他一番,不知为何,心里隐约有些不适感,这种不适感他也说不上来。

封骁起身朝他做了个揖,“久仰褚神医大名,昨日其实我来过,只是找了好久没找到,咱们还擦身而过了,我竟不知要找的人,竟然就在眼前。”

“你请坐。”楚灵峤若有所思,此时面色红润,精气神俱佳,不像是有病的。

“哪的问题?”楚灵峤放下药箱,问他。

“其实不是我,是我家中的父亲。”

“哦……那还是让你父亲亲自来一趟会比较好。”说着,牵过莹儿进了屋,准备食材炖汤。

谁知这封骁跟了上去,“褚大夫!”

“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这是你的女儿吗?长得实在是灵秀可爱。”

褚灵峤眉头紧锁,立时浑身戒备,“你到底是谁?”

封骁也不慌,只是笑笑:“其实,不瞒你说,我是来寻我家大哥的。”

褚灵峤心脏漏了一拍,他怎么会知道?

“你家大哥?”褚灵峤装出疑惑的神情,“我都不认得你家大哥是谁。”

“我大哥,不正是你的夫郎吗?”

“你恐怕是认错人了,请出去吧。”

“你何必如此慌忙赶客?”封骁浅笑:“不如坐下好好聊一聊?逃避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与我家大哥身份相差悬殊,不会有好结果的。”

褚灵峤听得一阵气闷:“我与他如何,自不必你来说!”

“褚大夫好大的气性,怎么就听不得实话呢?”

“出去!”

见他神情严肃,封骁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对了,今天我来找我大哥的事,麻烦褚大夫保密。”

“一个不认识的人,跑到我家来乱认亲戚,有什么可保密的?再不走,我便要报官了。”

“禇大夫最好还是保密吧,一旦戳穿了,这种平静的日子也就到头了,事情远远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好好想清楚罢!既然你不欢迎,那我便不多叨扰了,告辞!”

见他离去,褚灵峤看似若无其事的继续做饭,其实心里已经乱了。

“父亲,刚才那个叔叔是谁呀?”

褚灵峤心情沉重的深吸了口气,没好气道:“不认识此人,以后莹儿若遇到这人,尽量离远一些,过来叫父亲,记住了么?”

“哦,莹儿记住了。”

褚灵峤看她这么懂事乖巧,心也跟着化了,不由宠溺一笑,轻抚着她柔软的头发:“莹儿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