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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越嘴里的糕点还没咽下去,便匆匆应了声开门出去,生怕这些武夫今儿吃了酒,不知轻重地冲进来闹。

席吃得正酣,封越给几个朝中老臣敬了几杯酒,就被军中的兄弟拉去划拳投骰子。

封越划拳输了几碗酒,但投骰子却是一把好手,几轮下来全给干趴下,摆手不来了。

封越也倒在一旁太师椅上,趁着酒劲上头,睡了一觉。

最后还是赵管家把他给叫醒的,此时喧闹的前厅,已经安安静静,宾客也不知何时走的。

“王爷若累了,还是回屋去睡吧,这天儿凉,受了冻就不好了。”

“叫他们准备热水,本王要沐浴。”

“喏。”赵管家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要煮碗醒酒汤过来不?”

“煮吧。”

封越脚步有些虚浮摇晃,往新房走去。

红烛已经烧了一半,子时已过,魏晓枫还穿着那一身繁冗的礼服,抗不住睡意歪倒在床沿沉沉睡去。

封越扯了被子给他盖上,倒了几杯凉茶下肚,整个才舒爽了些。

听到外边的动静,他上前开门吩咐了声:“小点动静。”

家丁将热水提了进来,倒满了浴桶,女使点了薰香,备了两人的衣裳,静等在一旁。

“这里不必伺候,外头留个守夜的老嬷嬷和一个女使,其余人都歇着去吧。”

“喏。”

这段时间为了忙王府的婚事,府里的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也没睡几个好觉。

封越脱了笨重的大红喜袍,只着轻薄的红色锦缎,又回了床边,给晓枫脱去外袍。

整个过程一点没醒,要是把他连夜抱走怕是都没知觉。

做完这些,封越放下床缦这才回了屏风后开始沐浴。

热水似乎将他体内发酵的酒气一并蒸发了去,整个人十分畅快轻松,像是飘在云端。

“王爷,醒酒汤好了,要送进来吗?”外头传来赵管家的声音。

“送进来。”

赵管家赶紧将醒酒汤送了过去,封越慵懒地靠着浴桶闭目养神。

赵管家的声音压得极低,“醒酒汤便放这里,王爷要趁热喝,若无其它吩咐,小的便退下了。”

“嗯。”

泡了一阵水渐凉了,封越五指扣过一旁的汤碗,将醒酒汤一口喝了下去。

他起身从浴桶里迈出,擦了身上的水珠套了件缎面底衫,带着一身热气便钻上了床。

封越看着心念许久的人,就躺在眼前,一股邪火从小腹往周身窜。

好不容易等到今晚,怎能就这么睡过去?

封越拉过晓枫让他趴在自己身上,噙住他柔软的双唇肆意作弄,宽大的手掌似是抚上了上等的羊脂白玉,叫他搓揉把玩得越发上瘾。

魏晓枫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被困在一个火炉子里,一条巨蟒将他死死缠住,难受得喘不上气。

他奋力抵抗,却怎么也挣不开,直到一阵似要将他劈开的巨痛将他从荒诞的睡梦中拉回现实。

当意识到他整个人未着寸褛,双腿大开躺在封越怀里时,又羞又怕,只想要逃跑。

封越将他禁锢在怀中,低沉发哑的嗓音带着几分隐忍,“别乱动。”

“好疼……”魏晓枫强忍着眼里的泪水,疼得全身直哆嗦。

“头几次都是会有些疼的,等你尝到其中乐趣,得天天缠着我要。”

“我,我不要,你别弄了。”魏晓枫煞白着小脸,挣扎得越发厉害,封越本就怕弄伤他,这么一挣扎,被他给逃了去。

封越哪会这么轻易放过他,长臂一捞捉了他回去,一个翻身将他结实的压在了身下。

“你不是说嬷嬷都教你了?”

“教是教了,可也没说会这么疼呀!”

“这点疼是在所难免的,忍忍。”

“疼的又不是你,你当然这么说。”魏晓枫双眼发红,委屈巴巴的。

封越此时已忍耐到了极点,拉过他的手往底下探,只得哄着他说着好话:“我的好夫郎,我都这样了,你忍心叫我出去泡冷水?你真能狠得下心?”

魏晓枫心脏发紧,看他确实一脸难受的模样,便不忍再拒绝他。

“疼就抱紧我,不会让你一直疼的。”

好在封越是个怜香惜玉的,并没有鲁莽,那抽抽搭搭的哭声,渐渐变成了难耐的低吟。

第36章

帐内旖旎春色无尽, 这场鱼水之欢越往后契合便越深,彼此得了乐趣,直至天将明才停歇。

魏晓枫跟死了一回似的,紧闭着眼仰躺着一动不动了。

一整晚被翻来覆去, 又酸又疼, 但这其中滋味, 又叫人难以言喻, 疼是疼的, 可是疼过之后, 却是回味无穷。

封越却跟个没事人一般,依旧精神抖擞, 若不是怕他的小夫郎将他打下床, 还能再折腾两回不罢休。

感觉到封越又缠了上来, 魏晓枫软软的推着他:“不要了, 我疼。”

“不动你了,我就抱抱你。”

于是魏晓枫便任他将自己圈进了怀里,他就跟个小火炉似的, 暖烘烘的, 很舒服。

封越指尖一圈又一圈绕着他顺滑的青丝,“我没骗你吧?是不是很舒服?”

魏晓枫耳尖悄悄爬上了一抹绯色, 睁开眼想要说什么,却突然瞥见了他身上的许多伤疤。

肩上、胸口上、小腹上、手臂上……大大小小的伤, 虽然有些很淡了, 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当时定然很深很疼。

最新的伤口是肩上的,长好没多久,那疤痕还是粉色的。

魏晓枫温润的指尖轻抚过他肩上的疤:“这伤疤,是怎么伤的?”

“是最后一场战役, 为了能破阵,那阵法邪门的很,我方耗了好多天不能再耗下去,于是我硬闯进阵中擒住敌方将领,长矛朝我刺过来时,我侧身躲避,没伤到我要害,但刺穿了我的肩胛骨。”

魏晓枫听得胆颤心惊,背后发凉,“刺穿……”

他简直不敢想那得有多疼,他怎么抗过来的?平日里他就是被针刺了下手都疼得想哭。

“这伤,当真伤了我的元气,在军营里反反复复,直到回京调养了好些时日才长好。”那时伤口反复感染红肿热痛(发炎),无数次挖掉腐烂的肉,又重新给敷上药,饶是对痛感迟钝的他,现在想来也心有余悸。

魏晓枫听完鼻头一阵泛酸,反手紧抱住了他,“你是大元的英雄,应该受到万民的敬仰与爱戴,这盛世荣华富贵都是你应得的。”

这话听得让封越心里十分熨帖,“心疼我了?”

“嗯。”魏晓枫声音发闷的应了声。

封越揉着他的头发,说道:“如果是以前有人跟我说这些话,我会很骄傲,并且会认同。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想做这个天下的英雄了。江山代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以后天下还会有数不尽的英雄、枭雄,我如今只想做你一个的英雄。”

他守护天下万民,可最终还是落得那般下场,尽管前身功名赫赫,落魄了也免不得遭人践踏。

“我不能这么自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晓枫,你这么好,配得到这天下最好的一切。”

魏晓枫从他嘴里听到的自己,只觉得很陌生,又很惶恐。

“我没有这么好,我……”他什么也不会,要说长得好看,那也不是最好看的。

封越把自己想得这么好,若是有一天,他彻底看清了自己原本最真实的样子,是不是就不会喜欢他了?

想到曾经这样一个人对自己极尽爱护,却有一天不爱了,便心如刀搅般的难受。

“想什么呢?”封越宠溺的刮了下他挺俏的鼻尖。

“没什么。”

“我叫他们拿热水进来。”

魏晓枫伤感的将自己藏进了被子里,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真真叫人难受,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心里满是酸胀的感觉,可这酸胀中又带着丝丝甜蜜。

府里下人很快将热水送了进来,封越回到床榻前,要抱他去浴桶。

魏晓枫难为情的躲开了:“你,你先去,我等下再过来。”

“你还能走?”

“怎么不能啊?”

封越不由笑出声:“那好,下次我再卖力点,叫你下不来床!”

魏晓枫羞耻得整张脸红透,“你是王爷,怎么越发没个正形?”

“哟,我家小夫郎知道要管起夫君来了。”

“你再取笑我,我就生气了,哼!”

封越笑意更深,知道他脸皮薄,眼看天都要亮了,也不再逗他,先去屏风后洗漱了。

等了好一会儿,魏晓枫才裹着一件单薄的长衫过来,见封越大喇喇的坐在浴桶里,盯着他一点也不回避。

“发什么呆?快进来罢,再磨蹭水都要凉了。”

“你别看……”

封越无奈一笑,转过了身去趴在浴桶边:“我们都成了亲,最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你怎的还这么害羞?”

身后传来衣服落地的窸窣声,水波轻轻荡漾,魏晓枫乖巧地坐进了浴桶里,小声道:“我长这么大都是一个人,只是不太习惯,我会尽快习惯的。”

封越眸子满是笑意地转过身去,玩笑的朝他脸上掸了些水珠,“突然这么认真严肃做甚?”

“他们说我嫁到王府不出一个月,定会被你休了,我得伺候好你。”

“那你想如何伺候好我?”

“当然还是得看你喜欢哪些,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封越又忍不住开始逗他:“那我得好好想想,让你如何伺候才好。”

“我想问王爷一个问题。”

“什么?”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呀?”他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

“你长得好看呀!”

“可比我好看人很多。”

“你性子好。”

“这个算长处吗?”

“当然了,你很善良,待人真挚。”

“可很多人不都很善良,很真挚么?”

“你很勇敢很坚毅,关键时刻很可靠。”

“你说的是我么?”

“你想想,”封越掰着手指头数着:“一个长得好看,性子脾气好,心地善良,待人真挚,在朋友、亲人落难的时候不离不弃,不管遭遇何种苦难,都能勇敢乐观的面对每一天,这样的一个人,谁会不喜欢呢?”

他这么一说,魏晓枫自己都要心动了,“真有这般好的人?”

“是你呀!”

“我不是,我又懒又胆小,吃不了一点苦,从小到大也没什么事情能让我一直坚持,所以长这么大,我……我什么也不会。”魏晓枫能说出自己一堆臭毛病,这哪里是他了?

“美而不自知,吾以美之更甚。”这样的晓枫,只属于他一个人就够了。

不需要让别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好。

封越率先从浴桶中起身,见水快凉了,又把魏晓枫给捞了上来。

魏晓枫想躲,却不知该往哪儿躲。

封越看着一副坦荡的模样,可那大宝贝又开始昂扬着,给了魏晓枫莫大的压力。

他替晓枫擦干身子,又替他披上干爽的内衫,声色低哑道:“你先回床上。”

“嗯。”魏晓枫不敢再多看他一眼,红着脸走出了屏风,床上的被单都换了新的,薰了很好闻的香。

他才刚躺下便听到了屏风后传来男人的低喘声,与水的黏腻声交织。

魏晓枫悄悄拉起被子,将自己躲进了被子里。

就这么折腾到天亮,人还没睡沉,外头的管家便差人来叫唤,“王爷,王妃,已是辰时,今日需得进宫请安敬茶,可否现在起榻?”

封越心情不美,沉声道:“不去!给宫里传个信,说我和王妃身体不适,今日便不进宫了。请安敬茶,日后再说罢!”

反正都撕破脸了,大家得过且过吧,别来找他不痛快,请安敬茶也没必要了。

他就不信,还能够把他怎么着!

“可是……喏。”女使只得应了声,不敢再上前打扰他们王爷睡觉。

魏晓枫这一觉睡得死沉,醒来时外边的天都暗了,屋内还未点灯,但是王府院外的灯已经亮起。

均匀绵长的呼吸在他耳畔回荡,他借着黄昏下的余光描摹着封越俊美的睡颜,一颗心满满都是欢喜。

他竟然真的跟广陵王成亲了,跟做梦一样。

魏晓枫悄悄贴近了他的脸,垂眸盯了会儿他的唇,大着胆子上前亲了下。

亲完准备起榻觅食,一只有力的手臂将他拽了回去,“为何偷亲我?”

魏晓枫色厉内荏地瞪着眼:“你是,是我夫君,我亲一下怎么了?”

“不怎么,不过,”封越故意作出一脸严峻的模样,趁他慌乱之际,翻身将他死死压住,“你亲我一下,我要百倍亲回来!”

“我饿了,你,你放过我吧,我错了。”

“不行,不亲完不准吃饭。”

“你畜生!唔……”

封越逮着他,好一通蹂躏,足足缠了半个时辰,才放开他叫人传膳。

用膳时,魏晓枫隔着他坐了老远,封越逗着他:“坐那么远作甚?我吃菜,又不吃你。”

“王八蛋。”魏晓枫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委屈的默默埋头吃自个儿的饭。

一旁伺候的两个小女使没忍住偷笑。

见他真不搭理自己了,封越老实用了会儿膳,不着痕迹转移了话题:“你的嫁妆,怎么解决的?”

魏晓枫这才想起什么,抬头看向封越一言难尽,“是外祖,他叫人送过来的。”

“嗯,这魏辛河真是一毛不拔,你外祖看女婿的眼光不咋样。”

“外祖他……”

“嗯?”

“他来了一封信,想邀王爷吃茶,不知道你会不会赏脸?”

“他老人家已经来京了?”

“在路上,还有两日便到。”

封越朝女使挥了下手,女使福了福身便退下去了。

“若两日后能到,倒也赶巧。”

“啊?”

“我两日后要出一趟远门,得新元节才能赶回来。”

“你要去哪?”

“山海关去接应我外祖,但是皇室中人,无诏书不得出京,我得偷偷去,偷偷回。”

魏晓枫有些不好的预感:“会有危险吗?”

封越本想说没有危险,但又觉得不该瞒着他,万一真有个什么……

“会有危险。”

魏晓枫顿时连饭都不香了,担心地放下了筷子:“一定要去么?”

“嗯,必须得去,你别害怕。”封越给他打气:“你现在是我的夫郎,是堂堂嫡王妃,怎么能遇着点事儿就乱了阵脚?你得稳着,我出去打头阵,你要做好后勤呀!”

魏晓枫一阵不安:“我做不好……”

“你可以的,晓枫,你可以。”那样的环境,他都挺过来了,他的坚韧与勇气无人能及。

“你作甚跟我讲这些,我不想听了!”

“若我新元节前两日还不回来,你便拿着我的腰牌去找大皇子封朝,他欠我一份人情。”说罢,将自己的腰牌交给了晓枫。

魏晓枫紧握着他的腰牌,心里没有底。

谁也没有告诉他,当王妃事儿这么多呀!本想着能安安稳稳,混吃等死便好,还要干这么多事。

见他一副苦大愁深的模样,封越也不由想这一世再将他卷入其中是不是做错了?

如果不是他,晓枫这两世即使不是大富大贵,也应该能衣食不愁安稳度日。

罢了,都已经成了亲,入了洞房,还想这些作甚?

“去院子里走走吗?”

封越起身朝他递出手,魏晓枫迟疑会儿,才与他牵着手去了王府庭院。

“这里布置得真好。”

“你喜欢这里?”

“喜欢。”

“那,去了广陵便让工匠将新的王府按照这里布置。”

魏晓枫转头看向他,却见他眸光温柔专注地看着自己浅笑,心中忽然淌过一丝甜蜜的热流。

“你以后也会对别人这样好吗?”说着,魏晓枫不由握紧了他的手,不愿放开,也忍受不了他有一天会对别人这样好。

“若是没有你,我都不会说这些风花雪月。”封越转过身,倚着栏杆看向夜空中的明月,“许是皇家中人确实薄情,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将这些情爱放在心上,将来也一定会娶王妃,但他是谁一点都不重要。”

“即使如今知道母后心里不向着我,过了几日便已经不难过了,心里只想着如何保全自身要紧。”

“所以你赌我最终一败涂地,都比赌我会变心要准。”

“你胡说什么?”魏晓枫捂住了他的嘴,呸了三声,“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是我家夫君不懂事胡说八道的,就当他什么也没说!”

封越放声笑了出来,拉下他的手,“对,是我不懂事,在这儿胡说八道。”

“你别不信,我外祖常说,人心中要有敬畏,话不能乱说,要避谶的。”

封越将他抱入怀中,用力点头:“对对对,都怪我胡说八道!还好我家小夫郎会看着我,提醒我。”

魏晓枫被他用力抱着不好意思的挠了下头,一颗心也跳得飞快,红着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月夜静谧无声,好似在一刻静止,两人就这样相拥着什么也不做,任时间流逝。

*

两日后,魏晓枫的外祖万初一披星戴月的赶到了京中,封越让管家将他带到了王府的金玉阁先招待着。

封越换了件衣裳,与魏晓枫一同去见了客。

万初一年将七十,却依旧健朗,眸光矍铄。

着一袭枣红色的锦缎,纶巾正中别着一颗深绿宝珠,显得华贵大气。

见着封越不慌不忙的行了礼:“草民万初一,见过广陵王。”

封越扶他上坐:“老先生不必多礼,请坐。”

“外祖。”魏晓枫些许激动的上前乖巧的唤了声。

万初一不动声色打量着他,慈祥地笑着点点头,旋身落坐。

封越端过茶轻啜了口,不由回想上一世在万家的情景。

整个万家上上下下对他诚惶诚恐,礼遇有加,这万初一做生意时,也从来不避着他。

所以他知道万家与谭家利益牵扯甚深,这其中所获的利益也有许多不可言说的灰暗。

甚至谭家本家与万家有姻亲来往关系,如此强强联手,富可敌国才招人忌惮。

他在查万家的帐目时,发现万家多次往西北捐赠物资,输送粮草只多不少。

在当地也极有声望,虽说家财万贯,却从不铺张浪费。

临前,万初一送他上马车,语重心长道了句:“我知王爷长途拔涉不远万里,并非是来小住玩乐的,您日里万机,草民乃一介商贾,人微言轻,不过是历史长河之中的一粒微尘,掀不起什么风浪,然,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这是万家家训,不可忘本。”

“王朝不过三百载,草民这家业不知能否守得过三代,世间对错并非只有黑白两面,如今我这一生的是非对错,皆由王爷来定夺!”

封越不是什么心善之人,但他也不能昧着良心,因国库亏空,奏本将那些灰色的帐目交予上去。

十年漫长的征战,若不是有万民拥趸,义士慷慨解囊,仅靠朝廷是维持不了这么久的。

国,是万民的国,国里面有他们的家,家里有人等他们回去。

没有人会比他们更爱这片土地。

这是封越那十年最深的感触,所以才会有着一股坚不可催的信念,打下一次又一次的胜战。

万初一吃了茶,不由感慨了句:“上一回来京,还是十多年前,京中变化日新月异,繁华真是看不尽哪!”

封越笑道:“老先生好不容易来一次京,便在王府小住些时日,等过了新元节,再走也不迟。”

万初一没有拒绝,起身做了个揖:“多谢王爷美意,那草民便却之不恭了。”

他来这里,必然有他的打算,封越也没多问,看了眼一旁专心吃点心的魏晓枫,说道:“晓枫,你便在这儿陪你外祖说说话吧,本王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你们先聊。”

魏晓枫咬着点心抬头看向他,才聊了几句,这便走了?

直到封越走远,万初一才朝魏晓枫招了招手:“来,小孙孙坐过来,让外祖好好瞧瞧你。”

魏晓枫爽朗一笑,起身坐了过去:“外祖。”

“不错,不错……”万初一眼中带笑地看着他:“竟不想你有这等造化,真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你出生时有个路过的术士上门讨水喝,便给你算了一卦,说你命数清奇,百年难遇,成则贵极天下,败则卑贱入尘。谁曾想……”

“竟有这事?我娘没跟我说过。”

“我也是突然想起来,这术士之言过于荒诞,谁又敢信?”

魏晓枫点头,傻呵呵笑了。

“你老实告诉外祖,这广陵王到底待你如何?”

“他待孙儿是极好的,外祖不必担心。”

万初一扶须若有所思的点头,突然说起他那不争气的大哥来,“两年前你哥哥落榜,又与我们万家越来越生分,已经许多年不走动了。”

“哥哥他……”魏晓枫想替他说点好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简直一言难尽。

“当初外祖以千金嫁妆,把你娘嫁给了魏辛河,便是想着日后有了血脉相亲,在京中也有个倚仗,让万家多条退路。”

说到此,万初一丧气摇了摇头,“照这般来看,不如合离了跟我回楚庭去,也能过些好日子,至于你那哥哥,是靠不住了。”

魏晓枫听着有些许难受,但更多的是释然,“娘会愿意跟您回家去的,外祖,她在魏家过得一点都不好,他们都欺负我和我娘,说她是商贾之女,天性狡诈卑贱,可我娘哪里是这种人?她虽胆小怕事,但人也极温顺的,从不占人便宜。”

这上九流与下九流,阶级身份向来泾渭分明,在楚庭山高皇帝远不显得,可到了这京中,人人皆与权贵沾亲带故,便明显了。

“外祖知道,你娘她受了很多委屈,晓枫,你是个好孩子。想要做人上人,哪有那般容易?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求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

“如今外祖年事已高,趁还有余力之时,也当为子孙后人谋些福祉,百年后我去了,也能安心地去。现京中风云变化莫测,夺储之争也已经如火如荼,此番你跟着王爷回封地,却也是件好事。”

“我也觉得是好事,去了广陵我就和阿越好好过日子。”

万初一听了这话,不由失笑:“傻孩子。”

魏晓枫这笑让他莫名一阵慌张,“外祖……”

“你嫁了这王府,不管如何,已经与广陵王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待你好,那自然是极好,外祖便也能做下新的决择。”

“什么决择?”

“你回去便告诉他,老夫愿竭尽所能,倾囊相助,他自会懂得。”

*

此时封越与慕云华正在书房议事,城外的兵马已经整肃待命,随时听令赶往山海关接应。

封越看着山海关地图已不下百次,上面做了许多标记,将能分析的情况都分析了个遍,他眸光幽沉:“事不宜迟,便在今晚出发。”

慕云华一脸愁容轻叹:“希望未来几天不要下雪。”

一旦大雪封山,就算躲过暗杀,若被大雪困在那里,赶不回来,也十分危险。

第37章

书房外忽然传来女使与魏晓枫的对话。

“王妃, 王爷正在书房议事,请您稍等片刻。”

封越看向门口,说道:“让他进来。”

没等女使开门,魏晓枫自个儿推门莽撞的跑进来了, 看到慕云华时, 灵动的双眼微转, 慢慢想起了他。

“我认得你。”

慕云华做了个揖:“慕云华给王妃请安。”

“慕侍卫免礼。”

“王爷, 属下就先走了, 不打扰两位风花雪月。”

封越不耐的瞥了他一眼, 嚅动着双唇让他看口型:“快、滚。”

“王爷……”魏晓枫正要说什么,却被封越打断。

“别人都叫我王爷, 你也叫我王爷, 好生份哪!”

“那, 那该叫什么?”别的现在他也叫不出口, 还不太习惯。

“夫君、越郎、越哥哥……你选一个。”

魏晓枫一脸嫌弃,脱品而出:“阿越!”

封越怔忡在当场,恍惚间看到了前世的晓枫, 总是很亲昵的‘阿越啊阿越’地叫他, 有时候是喜悦的,有时候是压抑的, 有时候很活泼,有时候带着沙哑的哭腔。

“过来。”封越朝他招招手, 魏晓枫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痴痴地朝他走了过去。

才刚近身,封越一把将他拽进怀里,魏晓枫跌坐在他腿上,自己也不是小鸟依人型的, 真怕刚才这一坐把他腿给压折了。

“你做甚?”

“抱抱你啊!”

“万一把你腿给坐折了,那我罪过不是大了么?”

“哈哈哈哈……”封越放声笑出了泪水:“你当我是纸糊的?就你这小身板,还想把我的腿给坐折?”

“我不是小身板,在一众哥儿里,就属我最高最壮,他们老叫我少吃点……”魏晓枫说着说着就消声了,这也不是好拿出来说的,有点丢人。

“你这样刚刚好,就是太瘦了点儿。”

“你你你,你说什么?”

“太瘦了,多吃点。”

“啊?”

封越很认真的朝他点头:“健健康康,比什么都重要,世俗的眼光像是看不见的牢笼,你要像院中那颗大树一样自由生长,不要害怕长得过份强大,你要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魏晓枫瞪大着双眼看着他,从小到大听到的只有训诫,哥儿该长成什么样,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原来可以自由生长,像大树一样。

“如果我不是大树呢?”

“即使是乡野中的藤蔓,它们也拼命的攀爬争向云宵之上,从不会扼制自己的生长,更不怕抢了别的花草树木的风光,不管是大树,还是藤蔓,你要做你自己。”

这些话,对于魏晓枫来说似乎还太遥远,很虚空,仍旧会不安,不知道自己能长向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能长成大树还是攀往云宵的藤蔓。

封越暗叹了口气,看他迷茫的神情有些心疼,“别想太多,只要你开心就行。”

魏晓枫将脸轻轻埋在了他有肩膀上,“外祖说他愿竭尽所能,倾囊相助,他说这句话你自会懂得。”

“嗯,他老人家不远千里来到这里,这份心意我知道了。”

“外祖,是什么意思啊?”

“你猜呢?”

魏晓枫其实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只是不敢深想,如今听封越这样说,便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你,你不是要造反吧?”

“时局未定,何来造反一说?”

“为什么?你不是说广陵虽然没有京中繁华,可也是个好地方,你,你既然想和我在一起,那我就和你一起去广陵生活,安安稳稳一辈子不好吗?为什么要打打杀杀?”

“晓枫,我放过他们,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自古佞臣贼子,不会有好下场!”

“你觉得我是佞臣贼子?”

魏晓枫哽咽着埋下了头去:“我不知道……”

他只是希望封越能平平安安的,不要再打打杀杀,好不容易不打仗了,不用再受伤了,为什么还要为了争权夺利赔上性命的风险?

封越又叹息了声,却还是叮嘱着他:“今晚子时,我就要出城去,府里会有一个替身假装我还在这里,你不必理会,记住我说的话,若新元节前我还未回来,就去找大皇子封朝,记住了吗?”

魏晓枫用力咬着牙,泪水凝聚在眼眶,只是迷茫地点了下头。

他很不安,很害怕……他不想面对这些。

“早点洗漱去睡吧。”

魏晓枫下意识用力攥紧了他的衣袖:“你就要走了?”

“现在还不走,等你睡了我再走。”

封越牵着他回了卧房,叫女使打了热水洗漱,和着陪晓枫躺在了床上。

魏晓枫只是睁着眼一直看着他,不肯入睡。

封越便逗弄着他,眉眼染上一丝风流:“你再这样看我,我可受不住。”

魏晓枫红着脸却没有躲避,只是抓紧了被子,说不出口,但是眼神却告诉封越,他想要他。

封越修长的指尖轻挑开他的衣带,宽大温热的手掌顺着襟口往里探去,掌下细细描摹着他的骨胳脉络,在那一片上好的羊脂白玉上狎亵搓揉。

魏晓枫低低的喘息着,羞耻而隐忍,封越在他耳边低笑了声:“怎么反应这么大?这便食髓知味了?早知道昨夜就不忍了。”

魏晓枫双眸水光潋滟,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勾人得很,眼尾染上了一抹绯红,凭添了几分艳丽的春色。

“阿越,阿越……”

封越心脏狠狠紧了下,将他更用力的揉进自己的怀里,深情地吻住了他的唇,将他的叹息与低吟缄封。

“晓枫。”封越不算温柔的狠狠沉下身去,魏晓枫惊呼了声,下意识想逃,却被封越死死抵住,禁锢着他无法动弹。

“别动!我怕我忍不住伤了你。疼么?”

“疼……”魏晓枫带着哭腔,身子微微发颤,只能更用力的紧缠着他,像溺水之人遒住水上唯一的浮木。

细碎地吻犹如雨滴落在他身体的每个角落,封越待他适应,只是轻微动作着,眼神迷离却越发不能自己。

“晓枫,晓枫,你好美……我爱你,我爱你晓枫。”

“封越……”他居然说爱他?他这样的人,就这么把爱说出口了。

因他这句话,魏晓枫情动得厉害,细碎的低吟在吱呀摇晃的床榻间久未停息。

*

夜凉如水,窗外不知何时下了毛毛细雨,气温低得过份,雨落下成了冰。

封越小心起榻,穿了衣裳,看着帐内背对着他睡着的魏晓枫很是不舍。

他倾身上前,在他鬓角落下一吻,低语:“我很快回来,在家里乖乖等我。”

出门前,他取了狐裘大氅披上,牵着自己的战马悄悄从王府后门离了京。

他换的是金吾卫的腰牌,出城办事是常有之事,不会加以阻拦。

此时城郊外的小树林里,慕云华带领着五百精锐等了约两刻钟,封越还不见来。

慕云华坐在高马上,朝半空呼出一口气雾,那雨中夹着雪籽,砸在人脸上有些刺痛。

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几日怕是会下大雪。

身后的小将庄卓策马上前,小声问道:“慕校尉,小将军还不见来,会不会被拦下了?”

慕云华笑了声:“人家新婚燕尔,哪跟我们这些寡宿星一样?等着罢,快了!”

飞奔的马蹄声踏破这漆黑夜幕,封越一身玄衣如风而至,披身的狐裘大氅在凛冽的寒风中摇摆,一路行来雪水湿了鬓发。

他知道已耽搁了些时辰,未作任何停歇,策马飞奔向前,一声令下:“众将士听令,随我速速前往山海关!”

“是!”士兵齐声应答,蜂拥追随而上。

他们马不停蹄赶了两天路程,终于赶到了镇国公回京的必经燕山大峡谷,像这种情况,马是不能进山的,一旦下大雪,只会成为累赘。

将马放在山下后,他们带着有限的水和干粮步行上进了山里,五百号人分成了十组,埋伏在四周。

便就是在这两日了,军队一定会趁雪未下大之前,穿过北边的燕山大峡谷,那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便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封越与慕云华蹲守在一处,这天冷得四肢都要冻僵,慕云华却见封越跟个没事人一样。

慕云华咬了口饼,硬得跟石头似的,一边用力咀嚼一边说道:“这情形,让我想到咱们刚上战场那会儿,也是在林中伏埋敌军,等了好些天,西北的雪还是要比这儿大。”

“废话。”封越想起西北最冷的那几天,与北川不相上下,一般人根本受不住。

慕云华哈了口热:“好久没见老将军和阿岁将军了,怪想他们的。”

“说不定邹婶子会让他们给你捎点家乡小食过来。”

“我想吃我娘腌的酱牛肉,烤羊腿,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慕云华吸了吸口水。

看他这馋样,封越就想笑。

“有动静了,你听。”封越将耳朵趴在地上听响动。

慕云华听了一阵,激动道:“有军队过来了,应该是老将军他们!”

没一会儿,前方举旗的士兵开道,陈家军的战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带回来的兵马十分有限,被召回京中只能带少量随从。

京郊两千兵马,一部分是陈家原本就驻守京中的,另一部分是封越回京时带回来的部下。

终于镇国公的马车驶入视野,封越呼吸微乱,也忍不住有些激动。

那里面,有他思念的亲人,已经十年未见。

临死前,他甚至都无法再见他一眼,听他的遗言。

封越眸光利如鹰隼,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刀。

眼看马车越来越近……

慕云华小声道:“没动静啊。”

话才刚落,一支穿云箭从正北方向射了过来,将举旗的士兵射杀在当场。

一石激起千层浪,策马的年轻将军喝令道:“保护老将军!全员戒备!”

士兵迅速改变队形,拿出武器,将马车围在了中心。

慕云华想要冲出去,封越却并没有急着下令行动,他急得满天大汗:“狗娘养的东西,还真有埋伏!冲不冲?”

“别急,再等等。”

突然,那两百号杀手似乎接收了命令,开始训练有素的开始布阵,将陈家军团团包围。

封越仔细观察觉着四周情况,发现施号发令之人,就在正北方的悬崖之上。

这两百号人怕只是他们看到的第一批,还有第二批也在此埋伏。

敌方弩箭手已准备。

封越放下第一枚信号弹,在弩箭齐发的那一瞬,早已做好万全准备的五百士兵,以迅耳不及掩耳之势布下盾墙。

悬崖上的人这才惊觉还有另一队人马在此埋伏,就为了等着他们。

封越戴上面具,直奔向马车,护在马车前的陈岁安将刀横在胸前,警惕的盯着来人,只觉得万分眼熟。

“阿岁,是我。”封越短暂的揭了下面具,让陈岁安看清了面具下的那张脸。

“阿越!!”

马车里的人听到呼声,也不由推开帘子出来看,“是阿越来了?”

“外祖,我现在让人护送你们从小道离开,山下会有人接应,您先下马车。”

盾墙还能维持一段时间,待他们弩箭用尽,便是反击之时。

“不行!”陈泰鹏沉声道:“你的性命安危才是最要紧的,让阿岁护送你赶紧离开,外祖还能应付!”

陈岁安点头:“祖父说得对,阿越,你带祖父先走,想必这里的地形你比我熟悉,带祖父下山更容易脱身。”

“老夫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说着下了马车,取了自己的偃月刀,“老夫跟他们的拼了!”

眼看盾墙久攻不下,悬崖上那人没了耐性,叫人取了自己的弓来。

满弓紧弦,第二支穿云箭射出,将盾阵最薄弱的地方破了。

盾阵很快被补上,第二轮箭雨齐发。那弩箭的威力惊人,几百人的盾墙如山崩摇晃。

第三支穿云箭射出,再破盾阵,死伤十余人。

第四次,两支箭齐发,穿过盾阵,朝马车这边飞来。

封越飞身用惊雷枪挡开,枪尖与箭尖碰撞出蓝色的火花,这么远的射程还能有如此威力,叫人心惊。

那人持续拉弓,次次满弦,陆续将盾阵破开。

阵快要破了,而他们还有箭。

“云华!”

封越只是给了慕云华一眼色,两人多年在战场上的合作,让慕云华一下看明白了过来。

他知道万分险峻,但战场就是死生搏斗,瞬息之间。

慕云华点了下头,两人准备分头行动。

陈岁安一阵心惊:“你不会是想……”

封越按了机关,将长枪收成短棍背在了背上,双手套上铁飞爪,无声与慕云华数了三个数,慕云华踏上两个士兵交握的双臂,借力飞身而出,来吸引战火和注意力。

果然,悬崖上的那人将弓箭瞄准了慕云华。

封越趁机已悄无声息利用铁飞爪,身轻如燕飞檐走壁,迅速往悬崖后边攀爬而上。

慕云华因速度十分快,有闪电小貂的外号,虽速度奇快,能迅捷的躲避攻击与障碍物,但这种暴发力十分短暂。

封越如果没有在极短的时间靠近对面首领的位置,那么他便会死在箭雨中。

慕云华的速度明显减下,而那人的箭预判了他的走位,在指尖松开的那一瞬,封越奋身往前一个扑腾,手腕用力锁住了他的喉管。

最后一支箭从慕云华的手臂擦过,瞬间见血。

盾破的一瞬,六百号士兵提刀往前冲。

“杀!”

“杀杀!!”

“杀杀杀!!!”

……

弓弩手退下,埋伏在四周的六百号杀手全黑衣蒙面,加入厮杀。

封越的近身格斗十分精湛,几乎难有敌手。

可让他没想到的人,对方竟也是个高手,在被他锁死的情况下还能全力一搏,脱身而出。

两人近身打斗了几十个来回,封越稍微占了上风。

“功夫不错,可惜今日你遇到的是我。”封越挑衅的朝他勾了勾手指。

此人已知不能再与他近战,拔出了后腰的两把弯刀,漂亮的耍了一个花式。

悬崖底下,陈岁安喝道:“将士们,跟着本将军杀出去!!”

漫天大雪如鹅毛飘落,一个又一个士兵与敌人倒下,鲜红的血喷溅,将薄薄的一层雪染红。

那染红的血又很快被大雪覆上一层白,如此重复不休。

那些倒地的尸体很快便不见了,只剩下一层无垢的白。

眼看大势已去,与封越缠斗不下百来招的神秘人,无心恋战,便想逃去。

“想走?我让你走了吗?!”封越取下背后的枪,拼命追了上去。

封越很快追上了他,一□□出,那人旋身举刀来挡,枪尖挑开了他脸上的面具,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面具下的这张脸,让封越震惊在当场。

那人明显震颤了下,丢出一个烟雾弹,封越还想再追,脚下突然踩到了一处机关,四面八方飞来几根尖木桩子。

封越警觉,弹出铁爪钢丝线,缠上一颗大树,借力飞身上树躲过木桩子,却没有躲过身后飞来的箭弩。

“干你爷爷的!敢伤我主公!!”慕云华愤愤从背后将那人一刀抹了脖子,动作干脆利落。

封越双唇发白,紧蹙着眉,收起铁爪机关,从大树跃下,脚步有些踉跄。

慕云华一阵心惊,也不顾脸上和手上的血,上前扶过了封越。

“主公,你这伤……”慕云华看着一阵心疼,又低咒了声:“我干他娘的,怎么又伤到了这里!”

封越咽了口唾沫星子,喉咙干得冒烟,这疼还能忍着,便虚弱的问了句:“外祖没受伤吧?”

“放心,老将军没有受伤,这雪太大了,不过两个时辰,已经没过了膝盖,他奶奶的,这贼老天,成心跟咱们过不去!”

“走,先去和他们汇合。”

慕云华小心仔细的换了一边扶,右肩的伤才刚好啊!本来就留下了无法修复的旧疾,这次又在同一个地方贯穿伤!

封越忍不住说了句:“你这几句话,爷爷奶奶他娘都骂了个遍,你就不能注意点?”

“我又不是那些个斯文人,行了,属下下次定会注意,主公你信我。”

“信你个鬼!”

……

大雪封山,或许是预料之中的结果,当封越与几百士兵困在此地时,情绪还算平静。

几十人为一组升起了篝火,这大雪已经下了五个时辰。

随行的军医替封越处理了伤,疼惜的轻叹了口气:“以后小将军这使枪的手,怕没再那么灵活了,这段时间就不要乱动,好好养伤罢。”

地下散落了一地止血的纱布,慕云华看着碍眼,全扔进火堆里烧了。

陈泰鹏脱了自己的大氅给封越披上,“你受苦了,先睡上一觉,之后的事情有外祖给你撑腰!”

封越想把大氅还给他,阵泰鹏按住了他的手:“外祖不冷。”

“阿越,你就披着吧,你现在脸白得像鬼一样定是很疼。”陈岁安劝说。

这一个个的,说话都难听。

封越也懒得计较,靠着慕云华浅睡了过去。

睡了一觉醒来,天光大亮,他人居然在马车里,底下垫着大氅,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

左肩那尖锐的刺痛已经缓解了很多,脸上也有了点血色。

突然车帘被人猛地撩开,天地晃眼的白,叫封越抬起左手挡了挡。

“来,吃个鹿腿。”

这鹿腿壮得吓人,举起来都能把慕云华一张脸遮住。

封越一阵无语,还是接过了整条烤鹿腿,咬了一大口,问道:“现在是何情况?”

“哎,不乐观,这雪肯定几天都化不了,我们不知道得在这山里呆多久,新元节过了都怕是赶不回去。”

“麻烦大了……”

“也别太担心,将士们正挖雪开道呢,几百号人挖呀挖,哈哈哈……挖个几天几夜,那,总能挖出条道吧?”这话他说得自己也挺心虚。

私自带兵离京这是重罪,若给他安个起兵谋反的罪,褫夺爵位都没处叫冤。

原想的是反正已经撕破了脸皮,即使皇帝知道是他暗中将人救下,只要做得不明显,没留下什么证据,他也不会拿自己如何。

顶多再多厌他一些,将他驱逐得远远的。

如今他和陈家军皆困于此,插翅难飞。

“云华。”

“嗯?”

“我看到对面那首领的脸了,是我认识的人。”

“我干他……谁啊?我认不认识?”

第38章

封越神色凝重, 缓缓道:“御林军统领,萧玄毅。”

慕云华一时以为自己误听,“谁?”

“萧玄毅。”

“是皇帝身边的亲信!”慕云华瞪着眼睛半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也不知道他们主公现在是什么心情, 但大约是不好受的。

同时心里也为老将军鸣不平, 大半辈子为国为民守在了西北那物资极度匮乏之地, 临到头还不能安享天年, 竟想让他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

封越一时没了胃口, 将手里咬几口的鹿腿丢给了慕云华。

慕云华转了个面开始啃。

封越拿过大氅披上, 默默跳下了马车。

“您还有伤,上哪儿去?”

“去找老将军。”

慕云华连啃了几口鹿肉, 不舍地放到了马车上, 紧跟在了封越身后。

“跟着我作甚?”

“您身上这么严重的伤, 可不能再有个三长两短。”

封越无奈, 便任他跟了。

找了一圈,发现镇国公跟将士们在一起挖雪开道。也不知道能不有挖出去,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兽皮靴踩在厚实的积雪上, 发出‘咯吱’脆响, “外祖!”

听到声音,陈泰鹏回头看去, 将手里的工具交给了一旁的士兵,一脸严肃:“你身上还有伤, 这天寒地冻的, 怎么不在马车里歇着?”

“孙儿的伤没有大碍,昨日匆忙,我们又许久未见,孙儿有许多话想与您说。”

陈泰鹏怔愣了片刻, 这孩子以前可没这么心思细腻,每每想叫他聊几句都不耐的说不上十句便跑开出去野了。

“好啊!难得你找外祖有话要说。”

封越对慕云华吩咐道:“你不用跟来,便在这里跟他们一起挖雪开道吧。”

“哦……”慕云华一脸好奇。

祖孙俩在这一片白茫茫的林中缓慢前行。直到走远了些,封越才缓缓开口,说起了自己的近况。

“外祖,我前几日已经成亲了。”

“什么?”陈泰鹏瞪着眼,不敢相信,这消息实在太过突然,而且以他对这孙儿的脾气,不是个容易动情开窍的。

一阵静默后,陈泰鹏似乎接受了事实:“对方是哪家闺秀?”

封越:“他不是闺秀,是个哥儿。”

陈泰鹏听闻,不由怒斥了声:“你简直胡闹!为了大统,你怎么能娶个哥儿?你……你真是糊涂啊!!”

陈泰鹏痛心疾首,“外祖知道你的想法,你不想争这个储君之位,你看重与你二哥的兄弟情谊,可是争不争由不得你啊越儿!你还小,不懂得其中的厉害,委实不是外祖要逼你,而是人在局中,早已身不由己!”

“外祖……”封越顿时红了眼眶,“我现在懂了,我懂得了!您放心。”

但凡曾经他听一句劝,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更不会让陈家军就这么分崩离析。

“我成亲之事,说来有些复杂……”

封越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实的将讲给了陈泰鹏听,陈泰鹏的脸色越听越白,听到最后眼中已强忍悲愤,双唇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我不明白,母后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这么对我,所以我想问问外祖,到底为何?”

陈泰鹏终长叹了声,无奈摇摇头,没法说出口。

封越便知,这其中定是有着无法言说的过去,不能对任何人说,也不能让他知道。

“若您无法说,那便不说吧,其实于孙儿而言,已经没那么重要,我的母后,在那一晚之后,在我心里已经死了。”

“你恨她吗?”

“已经没有期待,又何来的恨?”封越已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她不爱我的事实我必须要接受,再说,这世间本来也没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爱。”

“她是心中有无法消弥的恨,连带着牵累了你。”陈泰鹏一时间也不知当年的决定是对还是错,是不是应该到了要说出真相的时候?

“外祖不用解释,我真的不在意了。”封越释然一笑:“父皇也好,母后也好,兄长也好,皇家本就薄情,尔虞我诈,互相算计,没有什么是真的。我如今要的也很简单,那个人人觊觎的位子,我定要坐上去!所以还请外祖,助我一臂之力!”

封越深深朝他一拜,字句恳切。

陈泰鹏震惊在当场,将他扶起。

只觉得眼前他是他,他又不再是他,一般人遇到这种事,心防早已瓦解崩塌,封越却越发坚韧强大,这样的心性,倒不像是一个才年过二十的孩子该有的。

只能说苦难能催毁人,也能催人迅速成长,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陈秦鹏欣慰的叹了声:“你长大了。”

“如今我们得做好两手准备。”

“你说。”

“若我们无法在这燕山脱困,便要面临最坏的结果,父皇此次暗杀不成,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无诏出京,手下足有五百士兵出城与您在此会合,若安个谋反的罪名,便不必再如此被动,倒不如……”

“这是下策!”陈泰鹏沉声道:“直辖禁卫军有五千多人,加上在京中附近能调动的辖卫所约有两三万兵马,真到了那时候,我们怕是无法全身而退呀!”

“孙儿知道,所以自然是不能鸡蛋碰石头,我们手中不过三千兵马,撤离起来不难,灵活性也很大。”

陈泰鹏想罢,点点头:“这倒也是个办法,只要能逃离京中,回到西北便能找机会反击。那另一个是什么?”

封越也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柔和了许多,“便是等救兵过来。”

“我们哪还有什么救兵?”

“只能等了。”

开道的士兵分两批,整整挖了两天一夜。

可老天却是一点也不怜悯,这雪歇歇停停一直在下!

再这样下去,士兵精疲力竭,成效也甚微。

就在新元节前夕,大家都已经放弃了,干脆躺在原地休息,所有人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接近傍晚时分,有耳尖的士兵听到了一阵动静。

“你们听,什么声音?”

全员瞬间警惕戒备,拿起了武器。

“是,是狗!好多狗在吠!”

“糟了,是不是朝庭的爪牙又派人来围剿了?”

“快去禀报老将军!”

……

闻讯而来的老将军与封越等人令士兵撤退五百米,迅速摆好的阵形,听那声音越来越近,雪墙也越来越薄。

夜幕降临,突然那雪墙透进了亮光,一只狼犬从雪墙破出,紧接着最后那层薄弱的屏障轰然倒塌,千万人便在那雪墙之后,高高举起了火把,衬着这雪夜亮如白昼。

一道道惊喜声此起彼伏:“通了通了!!欸,去叫那魏公子过来,山道已经全部挖通了,许我们余下的赏钱在哪呀!!?”

瞧这些人,看起来像是附近的村民,都带着猎犬与专用的挖雪道具,一眼黑漆漆的头顶,看不到尽头。

粗略估计,怕是有万余人!

“这,这便是越儿说的救兵?”

封越惊喜万分,已无暇与老将士解释什么,只是说道:“外祖,我先去寻个人,等会儿再来跟您解释。”

语落,便迅速的挤开人群往山下跑去。

而此时,得到消息的魏晓枫,也顾不得山道湿滑,此时只想迫切的见到他,确定他平安无恙。

“晓枫!”封越从人群里,第一眼便看到了他。

听到封越的声音,魏晓枫焦急得找寻着他的身影,走得太过匆忙,还摔了一跤。

封越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他面前,一把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熟悉的薰香与体温叫魏晓枫空虚飘浮的心一下子得到了安定,封越扶起他,将他带到了安全的角落,整个过程四目相交,没有再移开。

此时的心情,彼此无法言说,封越只能以吻缄封。

两人短暂的亲昵了下,没来得及诉说重逢的思念与欣喜,魏晓枫高兴的朝人群喊道:“多谢各位壮士相助,大家快下山去罢,我外祖已经将赏钱都送过来了,每个人都有!”

村民陆续下山去了,还留下一些随行的士兵似乎在听指令。

此时一名穿着黑甲的领军人上前朝两人做了个揖,“王爷,魏公子,任务既已完成,那我们便撤了。”

“多谢。”

这人吹响了胸前的鸟笛,近两千士兵,悄无声息的隐没黑夜中,就好像刚才没有来过。

*

未央殿,封朝正倚着软榻在看书,今夜睡得比平日要晚。

此时,殿外传来一阵响动,没一会儿临淮躬着腰走了进来。

“殿下,有消息了。”

“哦?成了?竟能这么快?”

临淮走到封朝身侧,提起炉子上温着的热茶,给封朝空了的茶杯倒上,这才悠悠道来。

“殿下对广陵王也算是仁之义尽了,这回我们将能调动的兵马都借给了他们,只不过大雪封山,实在是一般人力不可及也。”

“不是也做到了?两千人,是如何做到的?”封朝也不由好奇。

“您说那魏五公子也是邪了,瞧着是个不中用的爱哭鬼,听说跟了一路哭了一路……”

封朝听罢不由笑出声来,“是吗?后来呢?”

“他们先带了两千余人上山开道,那肯定也不咋中用哪,对那山道又不甚熟悉,这得挖到何时去?那魏公子急得一边哭一边就自个儿跑到了山下,借个了铜锣,将山下的村民全给闹了起来。”

“那些村民气得哟,恨不得当场把他打死。”

“有意思。”

“瞧着他平时唯唯诺诺,竟也是个不怕死的,敞着嗓门儿说今夜跟他上山除雪开道,每人都能得十两银子,那些村民听说有银子,便拿起了铲雪的工具带着猎犬上了山去。”

“之后,又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个时辰,一个镇的村民全都连夜上了山,男女老少皆有,加起一万多人哪!那山都给踏平咯!”

“到底是当地的村民,靠山吃山的,他们成日带着猎犬在山里打猎,自然是比咱们这些个在京中的要熟路,一点弯道都没有,有猎犬在前面开道,你一铲我一铲,挖得十分迅猛,无比的快。”

封朝听得十分兴起:“那是自然,十两银子呢,早挖完早点回家去睡觉。”

“可不是吗?不到天亮,就把这山给挖通了嘿!实在是叫人惊叹!此人厉害呀!”

封朝不由感慨道:“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您说,怎么就有人平时真是一点儿也瞧不出来,到了真正关键时刻,一个顶百啊!”

“有些人便如此的,骨子里有一股常人难及的狠劲与敏锐的直觉,才干得在绝境才能被逼出来,往往在太平盛世碌碌无为,乱世之中便称人杰。”

临淮:“这广陵王还真是捡了个宝回去。”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人情已还,以后各不相欠了。”

临淮点点头:“不过如此一来,倒是多了个劲敌。”

“你也去歇着吧,本宫累了。”说着放下了书,起身走向寝殿。

临淮上前扶过他,伺候了封朝入寝,留了两个守夜的女使便退了下去。

那万初一连夜带了二十箱白银,分发了一上午,多孩童的村户,又多发了一两,大伙儿都欢欢喜喜的回家补觉,准备起来便去市集再买几斤肉回家过个热闹年。

封越没有耽搁一秒,下山骑了黑鬃马,带着魏晓枫先回了京中。

好在一路顺利,在赶晚膳前便到了王府。

那赵管家等得心焦,迎了他们从后门进去,叫人伺候了热水,才说明他离京这三天的情况。

“前两日还算太平,今日皇上已经着人过来请您进宫,我只说您身子欠安受了些风寒,在家中歇息。”

封越唇色发白,“你去把回春堂的褚大夫找过来。”他这伤找普通的大夫也怕是没什么用了。

“我马上去!”赵管家立马应了声,亲自去请了。

“阿越……”魏晓枫担忧得双眼一片绯红,“你是不是很疼啊?你到底伤哪了?”

封越闭了闭目,挤了一个笑来:“无碍,只是小伤罢了,之前赶路时太急,伤口有些疼。”

他的右肩已经被鲜血染红,一大片迅速浸染开来,定是现在出血不止。

魏晓枫心疼的哽咽出声,不敢碰他的伤,怕会让他更疼。

可封越心中是畅快的,他改变了外祖命丧关外的结局,也改变了自己的结局。

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了。

“晓枫,别哭了,让我靠一靠。”

“嗯。”

魏晓枫坐到了他身边,封越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紧闭着双目静等着大夫过来。

“阿越,”魏晓枫想转移他注意力,可能会减轻他的痛苦,“你觉得,我这次做得好不好?”

“嗯,你做得太好了,还好我有你,你救了我和外祖,还有许多将士的性命。”

“我,我也没有做得那么好,我心里没把握。”

封越与他十指紧扣:“小傻子,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

魏晓枫被夸得俊脸泛红,心里甜滋滋的,能对封越有帮助,他很开心。

那褚大夫很快被赵管家请了过来,他瞧了眼封越,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但很快收回了心神,没敢多想。

“王爷可否让草民瞧瞧伤?”

封越坐起身,对魏晓枫说道:“你先随赵管家出去。”

“我想陪着你,”魏晓枫固执的不肯走:“让我留下来吧,我看看你的伤。”

原本封越是不想让他看的,免得他看了要难过。

但迎着魏晓枫担忧的视线,他又不忍拒绝,只得轻叹了口气:“好吧。”

他脱了上衣,露出右肩上的伤口,让在场的人倒抽了口气。

简直是血肉模糊,已经完全撕裂开来。

褚灵峤一眼便瞧出是被箭弩所伤,穿透了肩胛骨,十分难办。

“王爷先忍着痛。”褚灵峤伸手探了会儿他肩胛骨,封越只是紧闭着双目,后背与额角瘆出一层薄汗。

好一会儿,褚灵峰收回了手,一脸凝重:“是胛骨碎了,虽说有些难治但也不是不能复原。”

听到这话,封越惊诧地看向他:“你能复原?”

“也不难,就怕王爷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

“我得用蝉翼刀从你背部将伤口剖开,方便碎骨粘黏固定,再用药促进愈合,好好修养能恢复到七八成。”

赵管家听得整张脸都白了:“血肉剖开?那,那不得流血而亡?”

“止血便行,你这伤若我治不了,别的大夫更治不了。”

封越一脸大无畏:“现在你先帮本王止血,等会儿我得先进宫一趟。”

褚灵峤眉头深锁:“你能忍?”

封越:“可有麻沸散?”

褚灵峤无奈摇了摇头,这皇室中人竟也不如普通人过得如意,一般受这么重的伤早就疼得嗷嗷直叫,恨不得赶紧找大夫给治了先。

忍了这么久,还得忍,他倒是有点佩服这耐力。

“行吧,我先给王爷用麻沸散止血上点药。”

“多谢。”

褚灵峤动作很快,用了麻沸散后,感觉不到疼,封越整个表情都轻松了许多。

一直未能很好止住的血褚灵峤也很快给止住了。

“褚大夫晚上可有别的事?”

他这么问,褚灵峤便自然懂得,是想留他等他从宫里回来。

“也没别的事,麻烦王爷给我准备间房小憩即可。”

“赵管家,带褚大夫先下去休息。”

“喏。”

待他们走后,魏晓枫扶起封越,“我要跟你一起进宫去。”

“好,那便一起罢。”自成婚这么久,两人还没有进宫去奉茶,正好趁这个由头,模糊掉此次行动。

就看皇帝是想追究还是不想追究。

“来人,更衣!”

两人换了衣服,乘马车进了宫去。

此时刚过了晚膳时间,皇帝正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小太监来报说封越带着他的小夫郎进宫请安来了。

皇帝不动声色,只是握笔的手用力到关节泛白。

“带去甘露殿罢,朕随后过去。”

“喏。”

魏晓枫来宫里的次数较少,更别说是与当今天子这么近,所以坐立难安。

“阿越,我等下可以不说话吗?”

“可以,我说就行了。”

“那万一父皇他问我一些问题,我回答不好怎么办?”

“没事,我回答就行。要实在回答不上来,装傻就行了。”

“父皇不会生气吗?”

“有什么可气的?在他眼里,咱们半斤八两,都是傻子。”

“……”

魏晓枫便放宽了心,与封越在殿内吃吃喝喝等皇帝过来。

约等了半个时辰,皇帝才姗姗来迟,看到封越眸光黯沉了几分,脸上没什么表情,压迫感很强,虽瞧不出生没生气,但肯定是不怎么开心的。

魏晓枫跟着封越起身,朝皇帝行了一个礼,叫了声父皇。

皇帝迈着步子走到了封越跟前,宽厚的手掌用力拍了拍他的右肩膀,然后捏着不放,看似在鼓励,实则在较着劲儿。

“好,很好,真是朕的好儿子。”

魏晓枫心脏揪得生疼,他为何偏要扣住封越的右肩?那里才刚止住血。

封越好不容易脸上有点血色,在这一刻又全都退去,“儿臣与晓枫本该早点进宫来给父亲请安的,没诚想却染了风寒,今日白天又昏睡着,醒来便进宫了,望父皇莫要生儿子和晓枫的气。”

皇帝听罢,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你我是父子,自是不会为这种小事置气。”

封越:“多谢父皇。”

“朕诏你进宫,也是为了你外祖入京一事,毕竟是肱骨之臣,入京的仪式也不能太过寒碜,念着你们是祖孙关系,这事交予你来办,是再合适不过。”

封越装出一副激动的样子:“是,儿臣定会将老将军风光接入京中,带到父皇面前。”

“你已好几天没来宫里,想必你母后念你念得紧,你便带着你的夫郎去给你母后请个安罢,朕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去罢!”

封越做了个揖,带着晓枫若无其事的放开了甘露殿。

待他走后,皇帝摊开掌心,垂眸冷冽的盯着掌心的血许久。

一旁的大太监拿了帕子正要给他擦拭,皇帝抬手挡住,接了帕子满眼厌恶,发了狠地擦拭着手上沾染的血腥。

直到走出甘露殿很远,封越强忍着身体的疼痛才松懈下来,不支的撑住走廊里的梁柱歇了好一会儿。

魏晓枫拿帐子擦去他额头上细密的冷汗,声色沙哑:“我们不去见母后了,回王府去好不好?阿越,阿越你是不是很疼啊?我怎么做才能不让你这么疼?”

封越冲魏晓枫挤出一个苍白的笑:“我没事,就是这几日失血过多,没睡好也没吃好,体力有点不支,便听你的,不去见母后了,我们回府。”

第39章

此时麻沸散的功效已经完全散尽, 封越也只能咬牙强忍。

魏晓枫不断催促着车夫快些,到了王府后,第一时间传唤了褚灵峤过来。

褚灵峤将屋内不相干的人都谴了出去,只留了两名女使。

直到天将亮时分, 褚灵峤才伤口缝好, 一身疲倦, 许久没耗费这么大的精力医治病人了。

封越失血过多昏睡了过去, 至少得调养个一年半载才能恢复过来。

褚灵峤将人叫进屋, 开了补血药方, 和治外伤的药膏,叮嘱了些注意事项便让赵管家从王府后院悄悄送走了。

魏晓枫看着女使处理着房中余留的血水与血衣, 心疼如刀绞。

看着帐内之人, 四天前出门还好好的, 如今竟已憔悴成这般模样。

这也让他深刻意识到, 他所看到的只是表面的风平浪静,实则暗处早已风起云涌,封越每一次行动, 都有可能付出性命的代价。

他想要的美好生活与平静, 只是他美好的幻像,封越要做那握刀人, 不是因为想要杀人,是想要自保。

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 他才明白外祖说的真正的意义。

镇国公的队伍已经平安过了山海关,一条官道直往京中。

陈岁安给他祖父倒了杯茶,看他那担忧的神情,不由问道:“祖父是在担心阿越吗?想必他已经到了京中, 不会有事的。”

陈泰鹏轻叹了口气:“此次一役,皇帝必然对他防心更甚,他与陈家牵扯甚深,就注定他和皇上的父子之情隔着一道天堑。”

陈岁安愤愤不平:“这又不是阿越自己能选择的,再怎么说阿越也是他的亲生儿子,难道他还真想杀自己的亲儿子吗?”

“皇家只有利益,哪有什么真正的亲情?”陈泰鹏凝眉,正如皇帝娶他陈家女,也不过是为了利益罢了。

陈岁安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这次大皇子居然会出手相助,着实让人意外。”

“当年,周家陨落,两千精锐在一夜之间蒸发,不知去向,成了皇帝的一块心病。”

“怎么说也是两千将士,怎么会说蒸发就蒸发了?”

“或许是以另一种身份隐隐于市,待到军令一出,便可号召群雄。周家早已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这是给后人留下的最后的保障。”陈泰鹏眸光黯了黯,“当年皇上并非先皇最属意的太子人选,但自周家陨落他娶了周家嫡长女之后,便如愿登上了这帝位。”

“您是说……周家落败是登上帝位的投名状?”

陈泰鹏没有多言,只道:“以周家为鉴,只望陈家莫要步他们后尘。”

陈岁安乍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人能为了权利地位,竟能做到这个地步,能如此冷血绝情。

“还好阿越没跟着皇帝留在京中长大,若让这些人养着,指不定得变成什么样呢!”

“这些年大皇子一直住在宫外,近日才跟着太后回到宫中,看似与世无争,实则韬光养晦,不简单哪!这大皇子封朝,定然是越儿最大的劲敌。”

“那封骁呢?”

“一个看似最没存在感的皇子,既无文武官员拥戴,又无母族势力为靠,但你可知,他背后站着的人,是皇帝?”

陈岁安狠抽了口气,瞪着眼不敢相信:“凭什么啊?!”

陈泰鹏闭目小憩,“也或许,那是皇帝唯一的真情罢!他毕竟是人,是人便有七情六欲,再怎么无情,内心深处也会有在乎的人。”

正午快要进城时,从左边迎来了一辆大马车,正与他们的碰头。

两队人马互不相让,都想自己先过去。

僵持了一阵,陈泰鹏让陈岁安下去看看,到底是何人敢与他们陈家对峙。

陈岁安愤愤下了马车,正好对方的马车上也跳下一年岁相当的青年人,对方身着华服,看着不似普通人。

陈岁安大喇喇的打量着他,抱臂扬着下巴问了句:“阁下是何人?我们是陈家军正要进城入宫面见圣上,可耽误不得。”

“哈哈,巧了,我们也正要赶去宫里,面见圣上。”

陈岁安心头一跳,“你们是……南诏王的亲信?”

少年飞身跳下了马车:“没错,我姓司,单名一个墨字,马车上是南诏的世子殿下,司明。”

陈岁安朝他做了个揖:“镇国公之孙,陈岁安。”

此时马车内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虽缓慢但吐词气息极稳道:“既是功臣名将,我们当理礼让三分,阿墨,让我们马车与侍卫兵退后,先让镇国公的马车入城。”

司墨爽快笑了声:“那便听哥哥的,陈小将军先请!”

阿岁安又朝马车方向做了个揖,便转身上了马车,陈家军先进了城去。

司墨坐进马车里,不悦的问向司明:“凭何让他们先进城去?”

“这里不是南诏,是天子脚下,陈家势力如日中天,屡立奇功,又收复西北四省,若在此与他们发生嫌隙,传了出去于我们不利,如今藩王势力一再削弱,可别再叫人逮着个由头,参咱们一本。”

当年司家先祖打下这片江山有功,才封了南诏王,不过短短几十年而己,如今的藩王势力已经削弱了大半。

封越带着重伤,前来迎陈家军,护卫兵来了好几百号人,引来许多百姓围观。

直到那马车进城,众人行礼膜拜,陈家是大元的英雄,受百姓敬仰爱戴。

“恭迎镇国公回京!”

“恭迎镇国公回京!!”

先是护卫兵齐呼,紧接着百姓跟着齐呼,顿时欢迎声震天撼地。

隐在茶楼里,戴帷帽吃茶的大皇子封朝看到这阵仗,眼神不由浮现几分哀色。

曾经周家也如这般辉煌,却在潮浪的冲涮之下,荡然无存,如今不过十五载,已经无人记起了。

跟在后头的南诏世子就显得有些落寞了,司墨架着长腿叹了口气:“陈家人可真气派呀!”

司明睇了他一眼:“坐没坐相。”

“哦。”司墨放下了腿,端坐了起来:“那这样呢?”

司明无奈叹了口气,不再看他。

此时迎接南诏世子的官吏带着人朝他们马车走来,吩咐道:“世子殿下与郡王殿下先随下官进宫面圣,之后便在皇家别苑歇下,晚上皇家宫宴,两位殿下请务必参加。”

司明撩起车帘应道:“有劳了。”

司墨顺着视线瞧去,一道明艳的身影骑着马,经过他们的马车,正朝前边的马车追了上去。

那是个哥儿,一身喜庆的红衣,衬得皮肤如阳春白雪,英姿飒爽的模样与记忆中的娇弱的哥儿不同,艳丽得像是一抹让人无法直视的骄阳。

感觉到他的视线,那哥儿回过头去,与司墨的视线相撞,他不但没有收敛,还冲人家挤眉弄眼。

封熙兰朝他狠狠瞪了一眼便朝前面的封越追去,他娇憨的模样落在司墨的眼里,叫他心脏漏了两拍。

封越策马走在马车一侧,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陈岁安撩起帘子看向一旁的封越,小声问他:“是皇上让你来迎接我们的,还是你自己要来?”

若他是自己要来,免不得被说一顿,若是皇上叫他来,那就没办法了。

封越无奈:“不是我自己要来。”

他现在骑在马上晃着,整个人浑浑噩噩,只想躺着睡大觉。

陈国公心疼也是无法,只得暗自叹息了声,“让马车快一些进宫去。”

一行人队伍浩浩荡荡入了宫,封越在宫门口与南诏世子打了个照面,彼此淡淡寒暄了几句。

封熙兰紧跟在封越身后,“越哥,他们都走了,我看你脸不对,是没歇息好吗?可要回家去歇着?”

“嗯……”

“马车里那个穿蓝袍的,是南诏王的次子吧?”

“他叫司墨。”封越打量着他的神情,却见他一脸愤愤不平。

“他之前一直盯着我,那个眼神真吓人!”

“是吗?”封越讶然,“许是你长得好看,所以他才盯着你看的。”

“可是这样不是很失礼么?他们南诏就是这样盯着哥儿姐儿看的?跟要吃人一样!”

“那,司明你觉得如何?”

“我没注意看,不过感觉是比他这个弟弟要沉稳许多。”

封越失笑:“再段些时日,等我休息好,便带你去郊外跑马去。”

“原来你没忘!”

“答应你的事,我怎么会忘?我先回王府去了,咱们晚上宫宴上见。”

“好,越哥慢走。”封熙兰高兴地朝他挥挥手,这才打道回了家。

*

面见圣上也只是走个过程,皇上要当着文武百官嘉奖功臣,慰问藩王世子,以示君恩浩荡。

这个过程并不繁冗,赐座互相寒暄了几句,便因着长途跋涉,十分辛苦,放着他们下去歇息了。

陈国公请命去见了皇后。

平时这个时候,皇后必定在后花园里与花草为伴,但这几日冰天雪地,花都搬进屋里,一片枯黄,也没什么好打理的。

她坐在书桌前抄着佛经,听闻宫里的嬷嬷来报,说是郑国公来看她了。

陈皇后表情僵了会儿,一滴墨在纸上晕染,抄了一半的经文只得揉了作废。

“请陈国公进来罢。”

没一会儿,陈国公迈步走进殿内,朝陈皇后行了礼:“老臣见过皇后娘娘。”

陈皇后将毛笔搁置笔洗,起身相迎,“父亲无需多礼,赐座。”

待坐定后,陈皇后让殿里的人都去外头守着了。

父女两沉默的吃着茶,显得十分生疏。

“阿岁也跟着一起回京了,你可想见见他?”

上次见他时,还是六岁的稚子,之后十几年都没再回京,也自然没再见过。

“晚宴自会见到的。”

陈国公暗叹了口气,瞧着她冷漠不近人情的模样,竟再也找不回当年他女儿百贞的一点影子。

“百贞……”

“国公僭越了,如今本宫是皇后,若再叫这种闺中小名实在不合适。”

陈国公无可奈何:“你若恨我们,这无可厚非,但是越儿……恕老臣不能明白。”

陈皇后冷笑了声:“父亲怎会不明白?你明白的,只是不愿深想罢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皇后娘娘岂会不知?!”

“本宫连死都不在乎,岂会在乎这些个身外之物?父亲,你太小看我了。”

“越儿始终是你的孩子!”

“他并非本宫意愿所出,本宫于你们而言,不过是权利交换制衡的工具,进宫之前我曾说过,不会让你们如意,你们以为本宫是在说气话么?”

“好,好好好……”陈国公沉痛不己,“你这样待自己的孩子,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后悔这种事本就廉价至极,喜欢后悔的人,做什么选择最终都会后悔,到死一堆遗憾。”陈皇后悠然地吃了口茶,“本宫不同,本宫从不做后悔之事,做就做了,错就错了,后悔最是无用。”

陈国公听罢,便也不再劝说,“既然如此,那老臣与皇后娘娘也没什么好说的,老臣这便告辞。”

“送陈国公!”

“不必了。”

陈国公愤恨甩袖离去,步子很快,消失在凤霞宫。

贴身伺候的老嬷嬷上前行了礼:“娘娘,陈国公走了。”

“嗯。”

“他好不容易来一趟,娘娘不是也想见见他?”

“见了又如何?我既已不是我,他也不再是他,早已物是人非。广陵王今日可进宫来了?”

听到她问起广陵王,老嬷嬷赶紧说道:“一大早领了命,又匆匆出宫去了,听说前几日生了大病,脸色不大好。”

陈皇后默了许久,才道:“你差人送些上好的补气养血的药过去,也别多言,他收便收,不收就罢了。”

“欸!老奴这便去办。”

见老嬷嬷高兴的走了,陈皇后起身走到小书房内,拈起案上一朵风干的芙蓉花,眼中泪光烁烁,“若是有下辈子,别再做我的孩儿了。”

封越回了府上,叫大夫给换了药,躺下一睡便是一个下午。

熬好的药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这回都是第四趟了。

魏晓枫也只得进房叫他,“王爷,王爷你醒醒!”

“嗯?”

“吃药了。”

封越抽了口气,转身继续装睡。

“你怎么又睡了呀?”

“大夫让我多休息。”

“你是不想吃药吧?”

“没有的事!”

“你定是怕吃药,堂堂广陵王,上得了朝堂,下得了战场,怎么会怕一副药呢?说出去怕不是要叫人笑死。”

“真的不是,”封越为了证实自己不怕吃药,坐起了身,一脸大无畏:“去把药端来,本王这便吃。”

“好呢!”魏晓枫欢喜的去端药了。

封越看他舀起一勺黑漆漆的药汁,一脸写着抗拒,他推拒着,直接端过药碗,一口气将碗里的药咽下肚。

吃完没一会儿,‘yue’的一声,苦吐了。

“太苦了!啊!”

魏晓枫往他嘴里塞了一大瓣甜柚,第一次看他吃药这么痛苦的样子,又想笑又觉得辛酸。

“原来你真怕吃药。”

“这药的味道太冲了,我闻不得这个气味,苦到想吐。”

“那还有好多副呢,要吃好长时间,这可咋办?”

“叫他们捏成药丸罢!”他估计撑不过三副,“还有柚子吗?”

魏晓枫又赶紧跑到前厅把剩下的柚子都拿了过来,“我给你剥柚子肉。”

封越看着他乖巧的模样,心里甜滋滋的,笑道:“我家小夫郎真贤惠!”

第40章

魏晓枫被夸后更加卖力的给他剥柚子内, 剥好放在一旁的玉碟中。

“你也吃,别光顾着给我剥。”

看他的手因剥柚子冻红,封越拿过帕子给他将指尖的汁水擦了,捧着带进了被子里暖着。

“冰!”魏晓枫要将手抽回来, 怕凉着他。

封越紧攥着没让他抽回去, “冰才要暖暖。”

魏晓枫顺势靠进了他的怀里, 仰着脸眼里的爱意藏不住, 盯着他发痴。

封越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微凉的脸颊, 又软又滑腻。

“伤口还很疼吗?”

“不疼了。”

“真的?”魏晓枫觉得他定是安慰自己, 伤得那么重,哪有这么快不疼的?

“真的不疼, 有的人生来对痛感很迟钝, 我就是这种人, 外祖说我是天生的战士。”

魏晓枫听着却很害怕:“那也不能因为对痛感很迟钝就能随便让自己受伤, 我看不得你受伤……”

封越心口刺痛了下,用力抱紧了晓枫:“我害你担心了。”

“你知道就好,就算是为了我, 你以后也别随便让自己受伤, 阿越,你答应我。”

“好, 我答应你。”

情意正浓时,赵管家在外头煞风景的敲了敲门, “王爷, 宫里来人了,皇后娘娘差人送来好些补品和药材过来。”

封越沉声道:“王府不缺这点东西,让他们拿回去。”

赵管家有些为难,但还是下去传话了。

魏晓枫自从得知他与皇后之间的芥蒂后, 便能理解他今时今日的决择。

“也不知皇后娘娘这番送药是何用意?或许她心里其实还是关心你的。”

“差点将亲儿子推入万劫不复,失去储君竞争的机会,现在来关心,未免显得可笑了,我给过她解释的机会,她既然不愿意说原由,那我就当她没有原由,以后也不必解释。”

“你别难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那时候在魏家,父亲就对我和其他几个兄弟姊妹是不一样的,习惯了就没什么感觉了。”

封越轻抚着他的脸,笑道:“我不难过,因为我有你了,以后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不会再像我们一样。”

魏晓枫俊脸一红,垂下了头去,“还,还没有,哥儿没那么容易受孕……”

封越不由失笑:“那我得再狠狠努力,每天耕耘个十七八回,肯定行的!”

魏晓枫当真了,想起他在床上的狠劲儿,吓得不轻:“会死人的!我,我可不行。”

“哈哈哈哈……”封越放声笑了出来,扯动了右肩上的伤口,笑着脸都扭曲了。

魏晓枫一阵羞恼,直想给他一拳:“你又逗我,你这人坏透了!我不理你了。”

说着,把未吃完的柚子肉给端走了,独自一人坐在小厅的炭火前,把自己剥好的柚子肉全吃光。

外边的女使突然过来敲响了门:“王爷,王妃,已是酉时,该换礼服进宫了。”

“进来罢。”封越伸了个懒腰,此时精神还算充沛,他身体恢复能力强,再养几日又生龙活虎了。

女使将备好的礼服拿了进来,伺候他们梳洗更衣。

皇家新元节宴请的宫宴是极热闹的,比太后的寿宴还要盛大。

皇亲国戚坐在最前厅,依官品级由大到小设座,魏家的人已经到了最末排。

魏晓枫反而轻松,除了娘,他也不是很想看到魏家的人,可像这样的场合,他娘亲也没资格入宫来。

歌舞杂耍看来看去,也没甚么新鲜的,封越便专注吃菜,偶尔有人来敬酒,并非都给面子,见他如此严肃,便没人敢再上前随意敬酒了。

司墨坐在他斜对面,便瞧着他有趣,早听闻这位广陵王骁勇善战,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便想与他切磋一番。

如今来看,性子更是对他胃口。

此时那道明艳的身影再次闯进他的视线,只见他端着酒过来敬封越。

封越自己没喝,反而将他手里的酒给拿了去。

“你是哥儿,少喝点酒。”

封熙兰一听就有些不高兴了:“越哥,你瞧不起我!王嫂不也是哥儿吗?你说这话王嫂是会不高兴的。”

谁知魏晓枫笑呵呵道:“我没有不高兴,阿越他说得对。”

“哥儿醉酒失态是会被人说三道四的。”其实是因为他的伤,尽量不碰酒找了个由头,平时他也不会想得这般细致。

“阿越说得对。”魏晓枫点点头。

“欸~你嫁了越哥怎么看着越发笨了?”封熙兰凑上前小声问他,“一开口就是‘阿越说得对,阿越说得对’,你这样是会被吃得死死的!”

在说什么?两人叽哩咕噜的,封越上下打量着他俩。

“阿越不是这样的人。”

封熙兰惊叹:“我的天老爷,你没救了。”

魏晓枫冲他笑笑,封熙兰用力拍拍他的肩膀,一脸同情的看着他,转身走了。

司墨趁他哥不注意,偷偷溜出了大殿,跟了上去。

此时御花园里有许多小哥儿在赏灯放炮竹,封熙兰倚着栏杆,独自吃着酒,看着他们嬉闹。

想起魏晓枫看封越那痴迷的眼神,有些不屑,但心里深处又有些羡慕。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呀,想情郎呢?”

栏杆另一边突然抻出个脑袋,吓了封熙兰一大跳,差点把手里的酒壶都给抛出去。

“我想你祖宗!”封熙兰气得没好话,喷了司墨一脸的唾沫星子。

司墨一点不恼,甚至觉得他火爆的模样甚是可爱,抬手抹了把脸上的唾沫,笑得十足的欠:“我家祖宗百年前就化为尘土了,可不兴得想。你不如想我?”

封熙兰怒瞪着这登徒子,“你们南昭是没哥儿喜欢了么?跑到京中来撒野了?你也不照照镜子!”

司墨挑了下眉,心中愠怒,却也更激起了他的胜负欲,“可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是吗?”封熙兰用着极挑剔的眼神打量着他,揪过他的领子,嘲讽笑了声:“可我很讨厌你这种到处发情的狗。”

司墨抿着唇,眸光锐利如刀,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许久,才说道:“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是我的。”

封熙兰厌恶的推开了他:“离我远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阿墨!”

封熙兰遁着声音抬头瞧去,迎面走来的男子长身玉立,一身华贵的玄色长袍,头饰多以蓝宝石装点,额间坠着蓝色滴水玉,眉眼深邃,眼珠竟是罕见的淡琥珀色。

被他瞧着,封熙兰只觉一颗心乱了节奏。

司明脸上掩不住的不耐,才一会儿不盯着,他就跑出来野了。

若不是祖母非要让他带着这个累赘,他压根就不会管他。

“大哥,你怎么也出来了?”

司明暗抽了口气:“来之前你答应过我,不会擅自乱跑,会规规矩矩的。”

“那宴会无聊透了!”司墨不羁地翻了一个白眼,并没有将司明的教训放在心上。

司明朝封熙兰做了个揖,便拉着司墨转身走了。

封熙兰回过神来时,兄弟两已经走出十步开外。

这兄弟两人,当真是云泥之别,除了长得稍微有些相似,气质和个性都是截然不同。

*

大年三十那晚,封越带着魏晓枫去了国公府过节守岁。

慕云华叫厨房炒了好几个菜,拿到了王府密室。

将菜逐一摆到小案,与元公公面对面地一边小酌着,一边吃菜。

“您老这几日想得何如?”

元公公手腕上带着镣铐,夹菜时跟着叮当作响,一副从容自在的模样,没有一点阶下囚的自觉。

见他装聋作哑,慕云华继续游说:“你失踪的这段时间,皇后不闻不问,也没想过派人找你,可见其有多薄凉,为了这种人卖命,太不值了!”

元公公没忍住瞥了他一眼,“吃菜就吃菜,话恁多!”

“也不知道你图哪般?”

“小东西倒是爱操这些个闲心。”

“你个老东西不领情就算了,你说你跟咱王爷,能亏待了你去?”

“再不闭嘴,谁都甭吃了。”元公公威胁道。

慕云华瞪着他狠狠往嘴里塞了块五花肉,吃完又夹了一块,没好气往元公公嘴里塞,看元公公一脸不可思议的呆在当场,慕云华拍桌敞快笑出声。

“你个龟孙儿!”元公公拿起筷子往他头上抽了几下,“没大没小,看咱家今儿不好好教训你!”

慕云华溜得像条泥鳅,嬉皮笑脸地皮得很:“诶~打不着!”

……

沉寂多年国公府,从未像今年这般热闹。

年纪相当的几个后生一起在院里放鞭炮,封熙兰带着两个小妹一起过来了。

魏晓枫沉稳了没几日,闹起来的时候依旧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与桑采带着两个妹妹在院子里拿着烟花你追我赶。

陈岁安与封越呆在一起除了刀枪棍棒和谁和功夫好,也不喜欢聊别的。

“你走了之后,军营又招了个奇才,那一手轻功练得……连祖父都叹为观止!”

“能比慕云华好?”封越爱惜地擦着自己的惊雷枪,反复欣赏,依旧对自己的伴身武器爱不释手。

“你别不信,那肯定是比慕云华还要好上一些,改天见着了,你让他两比比看!”

“等我伤好了,咱两比式一场,我最近琢磨了些新招式,看你能不能破了我的新招。”

“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咯!”

封越呼吸一窒,是啊,此次一别,再见也很多年以后了。

陈岁安用力拍了下他的左肩膀:“也别太伤感,反正现在没仗要打,我在西北呆烦了,就去广陵那边找你。”

封越落寞一笑:“好,那你可得一定来找我。”

陈岁安:“到那时候,说不定你的孩子都满地跑了。”

“吃饺子了!孩子们快过来!”

此时陈国公朝院子里喊了声,小的们把炮竹放下,逐一拿湿毛巾擦了手,回屋里去吃饺子了。

府里老嬷嬷笑道:“慢些吃,厨房里还在包,有得是,想吃多少有多少。”

吃了饺子,魏晓枫拉着封越一起去院里陪他放鞭炮。

鞭炮炸开的时候,声音特别响,封越便帮魏晓枫严实的捂着耳朵,拉着他退到了后面。

魏晓枫开心笑着的时候,总是回头寻找封越的身影,好像他在那里,此刻的快乐便能翻倍。

封熙兰将两人互动都瞧在了眼里,心里也越发羡慕起来。

一群人放鞭炮放到子时,在院里烧了好大的篝火,围在一起喝酒说故事。

陈国公到底是年纪大了,比不得孩子们,吃了些酒便让下人扶着回房歇息去了。

几个哥儿寻常时不怎么吃酒,几杯就倒了,封越让女使从屋里拿了毯子给魏晓枫披上,又让他们抱两个姐儿回屋去睡了。

桑采躺在魏晓枫腿上,魏晓枫靠在封越怀里,封越给他盖毯子时,他清醒了半刻,分了半边给桑采盖上。

陈岁安喝不尽兴,又去酒库拿酒了,一时便剩下封熙兰与封越还在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

“越哥,我真感觉奇怪,你到底是从可时起,对王嫂有了这般深的感情?”

封越自然不会跟他解释什么前世今生,只是敷衍说道:“情不所起,一往而深,谁知道呢?”

封熙兰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也是,有的人一眼万年,有人看一万年也生不出这份情义。”

封越今夜充当着知心大哥哥的角色,问他:“怎么?有了心宜的对象?”

封熙兰俊俏的脸一红,平时那么飒爽之人,也有羞涩扭捏的时候,“有,但是……我不太了解他,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这颗心就乱了方寸,越哥,我是喜欢他吗?”

“你说的人,是司明?”

“你怎么知道?越哥你了解他吗?”

封越摇头:“不了解,司家一直远在南诏,也不是每年都会回京中给父皇贺节,今年回京,又来的是司家两个未婚的小辈,皇室之中正值婚配,又还未婚配的,便只有你了。”

封熙兰听到此,不由一阵紧张:“你是说,他们是奔着联姻来的?”

“嗯,”封越想到关于封熙兰前世的种种结果,如今局势非他能阻,但想要保他性命,也并非不可能,“你如今是真对那司明有了情?你自己定要想清楚。”

封熙兰迷茫的摇头,“我不知道,我根本没想过要……要嫁到南诏去,反正是联姻,就不能让他入赘吗?我们亲王府还能亏待了他去?”

“入赘是可行的,到时由皇上赐婚,可以另开郡王府独立门户,只是……”封越无奈叹了声:“南诏世子是绝不可能入赘,倒是那次子,可以考虑。”

封熙兰一脸嫌恶的啐了口唾沫,“选他,我还不如终生不嫁!”

封越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不由失笑:“怎的?那司墨明明也生得俊美无匹,虽说气质与南诏世子比不得,但也不至于让你这般讨厌才是?”

封熙兰冷哼:“这种人,我见得太多了!”

“哪种人?”

“就是,就是见色起义呀!你是没看到他瞧我那眼神,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情场浪荡子,都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哥儿,脏死了!”

“那也未必……”仅仅几个眼神就独断一个人的品行,有点草率,到底是没看得上,厌恶一个人时,做什么都不对,倒也正常。

“别说他了,晦气!”

“那说说司明?”

一提到司明,封熙兰刚才的戾气顿时化开为一汪柔情,“他有什么好说的?”

“若他真要娶你,你会跟他回南诏吗?”

封熙兰虽没回答,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封越轻叹了口气没再问下去。

“阿兰,有一句话,做哥哥的想提醒你。”

“越哥你说。”

“你要牢牢记住,不管你日后再怎么喜欢一个人,切不可为了他迷失了自己。”

“我不会的!”封熙兰只觉好笑:“我怎么可能会是这种人?为了情情爱爱就要死要活,白活一场了,真叫人笑话!”

封越的神情无疑凝重,眼神带着一丝他看不懂的怜惜,看得封熙兰一阵不安。

“越哥,你怎么这么严肃起来了?”

“那你要记住今天你说的每一个字,切不可白活一场,叫人笑话!”

封熙兰心脏漏了拍,看向封越,怔愣了许久。

“怎么不说话?”

“我,我记住了越哥,你放心。”

“要不这样,过几日我们去郊外跑马,约上司家兄弟一起?我也好给你掌掌眼。”

封熙兰一脸欣喜与期待:“越哥,你真好!”

“自家弟弟的终身幸福,自然是要参谋一番的。”

过了新元节初四,封越便向别司家兄弟发了请贴,约了初五一起去郊外。

到了初五那日,来了一大群权贵世家子弟,就连那显少见面的魏家四郎也来了。

寒春一过,料峭枝头已见新芽,枯黄的草地长出了一茬浅绿,郊外一片大平原连着延绵的山岭,万物复苏之时,正是踏春的时节。

封越带着魏晓枫慢悠悠的并驾齐驱,自上次那件事后,他还有些害怕骑马,但有封越陪在身边,跑了两圈,便又放开了胆子。

他生性活泼,到底是有些天赋的,自由跑了几圈下来,已经能骑得很好了。

封越觉得,晓枫除了不爱念书,其余的东西一学就会,是挺聪明的人。

当场的郎君们都不由将视线落定在魏晓枫身上,小哥儿笑容明媚,矫健匀称的身姿恣意从容的纵马驰骋,好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就是简简单单的装束都惹人眼。

魏四郎远远看着他这个弟弟,竟一时不敢相认,短短时间,像是变了个人,叫他看着陌生卑怯。

“王嫂!咱们比一场如何?!”封熙兰驾马很快就追了上来。

魏晓枫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口应下:“好呀!”

“那得有彩头,若我赢了你便拿你这副耳充送我罢!”

魏晓枫这副耳充是封越新送给他的,用碧玺所制,末端坠着孔雀翎,动作时在风中晃动,宝石与翎羽折射出七采斑斓的光芒,极其华美。

魏晓枫虽有些不舍,但出来玩儿,自然是要图个开心,便大方道:“你只要赢了我,便是你的。”

封越坐在马上,不由想笑,这才刚学会骑马,就开始跟人比了。

“我也不贪你便宜,”说着封熙兰取了头上了雕工华美的金簪,“这支金簪是当朝第一工匠用时两年,制作工艺极其繁复,才制出一支凤头簪,可否能媲美你这副耳充?”

魏晓枫笑道:“自然是能的!”

大伙儿都饶有兴趣的围了上来,人群里有人喊道:“有彩头没有赌注怎么行?我赌熙兰郡王赢!”

“我也赌熙兰郡王赢。”

……

在场全是赌封熙兰赢,没有一个例外。

封越策马上前喊道:“我赌广陵王妃赢!”

语落,一阵起哄声此起彼伏。

魏晓枫策马来到封越身侧,小声道:“你傻呀,反正我是要输的,你跟着他们下注就行了,我等下输了你还得跟着折一份。”

封越失笑:“那你还跟熙兰赌?”

魏晓枫:“好玩呀!输赢没那么重要,大伙儿都高兴,难得有今天的盛况,况且输人不能输气势!”

瞧他那傲骄的小模样,要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封越真想亲亲他。

“我家小夫郎说得极有道理,那你去罢!”

本以为魏晓枫要输得极难看,毕竟全京都知道,熙兰郡主从小就跟着封越野惯了的,十岁就能骑射,功夫也是极好。

哪诚想魏晓枫竟能紧随他身后,甩都甩不掉。

比着比着,两人都有了胜负欲,魏晓枫一门心思想要超了封熙兰,全神贯注,心无旁骛,竟是超常发挥了。

不过终究御马技术要差了许多,封熙兰最先到了终点,魏晓枫慢了几息。

全场响起了掌心,连封越也不由惊叹,晓枫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厉害了!

虽说是输了,魏晓枫也是笑眯眯的极为坦荡,利落取了耳充递给了封熙兰,还由忠的夸赞道:“熙兰郡王好生厉害,看来我还得再练几年,才能赶得上你。”

封熙兰不由折服这人坦荡的胸襟,也利落的取下了头上的金簪,朝魏晓枫递了过去。

“我赢得惭愧,听说王嫂没骑过几次马儿,就能骑这么好,不用练几年这么久,想必很快就能赶超过熙兰,今日不论输赢,只论情谊,金簪换王嫂的碧玺耳充,以作金兰信物,王嫂莫要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