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等了许久, 身体里的燥热与冲动才渐渐消减。
魏晓枫穿戴整齐后,一直躲在屏风后不敢出来,想起刚才的情景,羞臊得想哭。
他以后怕是没有脸再见这个人了。
见他许久没出来, 封越才上前去唤他, “衣裳换好了么?”
魏晓枫窘迫的硬着头皮抻出半个脑袋, 彼此眼神交汇的那一瞬, 魏晓枫迅速地移开了。
封越也只能故作镇定道:“今日的事情, 我们便当没有发生过, 我自然也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你心中不必有负累。”
魏晓枫也知道这样做是为了维护他, 可莫名的心里一阵难受。他不知是何故, 也理不清这其中原由。
“多谢王爷今日相助, 若不是没有你,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说着朝封越认真的行了个礼。
封越暗叹了口气,叫来元公公送他回紫东阁那边。
待他走后,封越失落的靠进软榻, 脑海里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如开闸的洪水涌入。
这辈子要做的事情太难了。
因为夺储之争, 想要得太多,对晓枫的感情多了许多忌讳。
今世许多至亲之人的性命握在了他的手里, 他得救!
不能任性而为,须得克制, 每一步都得小心谨慎。
封越闭眼做了个深呼吸, 再睁眼时,困惑与失落不复存在,烁烁如星辰的眸子蕴藏着坚毅的光芒。
这本就是一条不归路,他没得选择, 如今局势不明,将晓枫过早牵扯进来,百害而无一利。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太后的寿辰,能在计划中进行是最好,若有节外生枝,也只能随机应变。
*
封骁回宫的第一天便先去给太后请安,这两天封朝还未回宫,仁寿宫越发显得冷清。
太后不喜封越,却更不喜封骁。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封骁拜下去,半晌没直起身来。
太后闭着眼,在铺满柔软暖和的绒毛摇椅上假寐,盘在她腿上的波斯猫见到生人睁着圆溜的绿眼睛盯着封骁不放。
香炉盘旋而上的青烟袅袅,时间流逝得似乎格外缓慢,封骁佝偻着背,保持着请安的姿式渐渐吃力,鬓边已渗出细密的汗水。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久到让封骁双膝都在打颤,才听到太后懒慢的道了句:“免礼罢!”
封骁咬了咬牙,声线清冷压抑,“多谢皇祖母。”
“给二皇子赐座。”
女使搬来了杌子放到了太后下方,封骁只得坐了过去。
“皇祖母近来可身体无恙?”
“听你这话,倒似是盼着哀家不好。”
封骁只得笑笑,“皇祖母说哪的话?孙儿并无此意。”
“哀家看你在庄子里呆得好好的,也是你的一番造化。”太后缓缓睁开了眼,松弛下垂的眼尾将她眼底的寒芒聚汇更甚,已无平时半分慈祥,瞧着竟有些瘆人。
“都是你父皇,这一片孝心让哀家难却,急哄哄的把你弄回来给哀家贺寿来了。”
此时封骁连笑都挤不出来,只得板正的坐在杌子上听着无法反驳。
“要说啊,还是皇后疏于管教,这封越比你好命一些,依仗着陈家拿了头等军功,你捅了这么大个篓子罚了这几年算是轻的。这一个两个,都叫人不省心哪!”
因着忍耐,封骁连呼吸都在颤动,“皇祖母,教训得是!”
太后冷哼了声:“你最好是听进去了,日后莫要再犯这混帐糊涂事,再有一次,哀家倒要看看,谁还能保你这条小命?”
“孙儿谨记皇祖母的教诲,定当恪守本份。”
“去吧,莫扰哀家清休。”
封骁如释重负,起身朝太皇拜了拜:“孙儿告退。”
待他走后,太后心气难顺,叫来侍奉一旁的大女使:“大皇子出宫都好几日了,怎的还不见回来?叫人去催催,可别因为着这会儿功夫,而失了利。”
当天傍晚,封朝便收到了宫中传来的信,叫他赶快回去。
临淮心疼他的身子还虚弱,在一旁看着炉子煎药,说了句:“太后娘娘也真是……何必急这一时?”
封朝将信笺对折扔进了前面的炭火里,如玉的面容不见丝毫情绪,执了笔继续画着案上的一幅雪中红梅图。
太后这人向来私心极重,她眼里没有别人只有自己,世间一切皆是她攀附权势的工具,这人无情,却有自己的道,所以她能成功也必是一个狠角色。
她这么急着将自己召回去,不是没有原由。
从挑选他母后入宫,到扶持他,都是为了手中能握着有用的棋子,为她所用。
皇帝怎么可能看不透这一点?
迟迟未立储君,太后已经按捺不住了,不然也不会趁着寿辰回宫。
然而,他那个父皇心思也是深沉得很,但陈皇后……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就连最好懂的三弟,如今都叫人看不懂了。
封朝有些疲倦的轻叹了口气,搁下笔揉了揉太阳穴:“临淮,你可有觉得本宫近日思维迟钝了?”
“啊?”临淮不由大惊:“殿下怎会有此一问?”
“可能本宫近日,着实有些累……”
此时药煎好了,临淮将熬成一小碗的苦涩药汁倒进玉碗里,空气中弥漫着药水的气味,仿佛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带着苦涩。
“放着罢,本宫等会儿喝。”
“这药放会儿就凉透了,殿下,还是就热喝罢!”
封朝一脸不情愿,端过药碗几番递到嘴边,难以下咽。
临淮殷切地盯着他,带着哄人的笑意,“对,对,殿下就眼睛一闭一口闷下去……”
“那样就不苦了么?”
“只要咽得够快,就尝不到甚么味道。”
“你可真聪明。”语落,封朝真听了他的,将碗里的药一口闷了下去。
吃完药,临淮往他嘴里塞了颗蜜饯子,“吃颗甜的。”
封朝失笑,“嗯,很甜。”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他生病了,母后也是这样照顾他,之后全被临淮给学了去。
“收拾一下,明早便回宫,”封朝眸光黯了黯,晦涩道:“叫他过来……”
“叫谁?”
“把姓褚的叫来一趟。”
“啊~对!让他过来再给您把把脉,老奴这便安排去。”
于是当天夜里,褚灵峤又被‘请’了过来。
对于这种事,褚灵峤已经没了脾气,轻车熟路地进了室内,放下药箱,“今儿公子是哪不舒服?”
他回头看了眼帐内那人,端坐在床沿,姣好的身姿影影绰绰。
“其实我没哪儿不舒服,你的医术很好,我身子已经爽利了。”
褚灵峤一边整理着药箱,听着皱头紧蹙:“那你把我叫来做甚?你不要睡觉我还要睡觉,我一天不知道要看多少个病人,你们这些富贵人尽会折腾。不仅折腾自己,还折腾别人。”
“你不高兴了?”
“换着你,你能高兴?”
封朝轻笑了声:“若是见的人是褚大夫,那自然是高兴的。”
褚灵峤的心脏跟着慢了一拍,嘀咕了句:“不知廉耻!”
“我做了甚么出格之事,让褚大夫觉得我不知廉耻?前些日子,我都与褚大夫罗帐解衣带,彻夜到天明,何必如此见外?”
“公子慎言!”
“那我说的可是事实?”
说着他撩开罗帐,轻笑着走了出来。
褚灵峤一时乱了心绪,略显慌乱的别开了脸去,却见桌上那幅画好的雪中红梅图。
他惊诧万分,不由上前细细瞧了一番:“这是你画的?”
“好看么?”
“好看!”
“那便送给你了。”
“送我?”褚灵峤一时接受他这么大个好意,有些受宠若惊,“这得画很久吧?”
“也没多久,就两三天而己。”
褚灵峤爱惜的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纸上的景色,皑皑白雪,苍茫天地连成一片,那一簇簇红梅便在其中开得惊心动魄。
能作出这样的画作之人,内心应该是宽广而寂寞的,性如这雪中红梅,热烈如火。
褚灵峤对这幅画实在喜爱,不忍拒绝,便道:“今日在下收了公子这画,便抵了十两诊金,如何?”
“那你便再陪我聊会儿天?”
褚灵峤暗抽了口气,似是有些不情愿。
封朝苦笑,从未感觉如此受挫,“既然你不情愿,那我也不强求了,我叫他们送你回去。”
“聊甚么?”褚灵峤突然打断了他。
封朝怔愣了片刻,脸上绽放出一抹明朗的笑意,“褚大夫请坐。”
褚灵峤坐到了榻上,径自拿过炭火上的沸水沏了茶,一点也不见外。
封朝撑着下巴,眼神丝毫不避讳的黏在了他脸上。
褚灵峤装佯将浮起的茶叶吹开,轻啜了口清甜的热茶,才抬眸迎上他放肆的视线,“作何这般瞧着我?”
“你长得好看,想多看几眼。”
“你也长得好看,不如瞧你自己。”
封朝又笑了:“我哪有褚大夫好看?褚大夫最好看。”
褚灵峤魂都要腻出天,闭眼摆了摆手:“别,换点别的聊。”
“我明日一早便要走了。”
“去哪?”
“家中祖母催我回家去,以后便没这么容易见到褚大夫了。”
“见我作甚?”
“褚大夫不知?”
褚灵峤指尖不由扣紧了杯子,“我怎会知?”
“那自然是……”封朝玩味道:“我心悦于你。”
之后他又说了什么,褚灵峤也没听进去,呆了没多久,他找了借口带了画离开了。
这一夜褚灵峤睁着眼到天明,辗转反侧,脑子里尽是那些浑话。
他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过是个权贵二世祖无聊时想戏弄他的玩笑,他便就这么被轻易撩拨了心弦,为此彻夜难眠。
这人真是坏得很,为何‘我心悦于你’这种话,能如此轻易的说出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害死人!
*
很快便到了太后生辰这一天,封越回来的那场宫宴,都没今日这般隆重。
各大臣纷纷上前给太后拜了寿,便入了席。
戏台子老早就搭好了,各路歌舞杂耍齐聚在今日,从早演到晚不停休。
第32章
宫里今日堪比新元节还热闹, 哥儿姐儿们得了令纷纷去监修官那里领炮竹烟花,在御花园里玩儿。
魏晓枫也去领了,但是人太多,所以只领了不到五支小炮竹, 两下就没了。
没尽兴, 只得看别人玩。
正看得高兴时, 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小太监, 轻轻唤了他一声:“魏五公子, 魏五公子?”
“啊?你叫我?”
小太监笑眯了眼, 一脸的讨喜:“我家王爷有请,您请跟奴这边走。”
听到是广陵王找他, 魏晓枫表情些许不自在, “你们王爷……怎的找我?”
“这个……奴也不知道呀。”
“那劳烦小公公带路。”
“您这边请, 请。”小太监殷勤的带着魏晓枫往和风殿那边走去。
孰不知这番小小的动静, 被有心人窥得一清二楚。
苏清栀找了个由头丢下玩伴,转身穿过人墙,悄悄跟在了他们身后, 有个猜想他需要得到证实。
因为宴会设在了无极宫, 宫里的人今日几乎都去那里了,后宫这边显得格外安静, 走上许久,都见不着半个人影。
不过依旧有几个当差的嬷嬷或者小太监, 苏清栀跟了好长一段, 被人给拦了下来。
“公子可是走错路了?”
“前面那里是哪处宫殿?”
“那是广陵王所居的和风殿,没有传唤不得随意入内。”
“是么?”苏清栀遥望着魏晓枫与小太监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拐角处,随后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我确实迷路了,劳烦嬷嬷替我带带路。”
“您请这边走。”
“多谢。”
那日骑马课上, 广陵王出来替魏晓枫说话,他便觉得可疑。
这么多哥儿,他怎么就知道魏晓枫没有戴簪,而是绑的头绳?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他注意到了魏晓枫,并且放在了心上,这么微小的细节都能记得清楚。
那之后回宫,魏晓枫也不是与他们一起回的,现在终于可以肯定,那日魏晓枫是跟广陵王一起回的宫。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这广陵王偷摸着与魏晓枫私相授受,不娶不纳,如此这般小心谨慎,大概是为了储君之位。
皇家历来没有皇室中人娶哥儿为正室的先例,若是把他先纳为妾室更遭人嫌话,有心人拿这个大作文章也不无可能。
……
魏晓枫忐忑不安的跟着小太监进了和风殿,这是他第三次踏入这里,还是拘谨又陌生。
和风殿如往常那般清冷依旧,看不到什么女使太监,那带路的小太监领了他过来,转身就走了,连句话都没有。
殿内安安静静,听不到半点人声。
魏晓枫走进去四处寻了一番,“有人吗?”
正要再往前找寻时,忽地眼前一黑,一双温热的手掌捂住了他的眼睛,耳畔传来低沉清澈的嗓音,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存。
“别睁眼,有惊喜给你。”
魏晓枫一颗心狂跳不己,被动地让封越带着往前,大约走了十来步,封越才放开了他的眼,“好了,睁开眼睛吧。”
魏晓枫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眼前几个若大的编织筐里放了各式各样的烟花炮竹,他惊得半晌没合上嘴。
他猛地回头看向封越,似乎想确定什么,“这,都是给我……的吗?”
“喜欢吗?”
魏晓枫莫名涌上一阵酸楚,有些想哭,哽着嗓音道:“喜,喜欢,可是,你为何要给我这些?”
封越笑道:“你喜欢,就送你了,不需要任何理由。”
魏晓枫看着眼前的郎君,一身华服,尊贵无极,却对他露出包容温和的笑容,忽地一颗心七上八下,躁动得厉害,只觉耳尖发烫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隐隐知道这是喜欢,喜欢他长得好看,喜欢他总对自己这般笑,喜欢他对自己的特别……
还喜欢他看自己时的眼神,那么认真深邃,就好似自己真的是天地间独无一二的存在。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这么多烟花炮竹,我很喜欢的,谢谢你。”
“先拿一筐去玩罢!今儿没烧完的,改天我差人送到你家里去,新元节可以玩个够。”
“你,你都给我了,不给别人?”魏晓枫察觉到自己的那点小心思,羞愧的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瞧。
“都给你,都是你的,没有人能分走。”封越疼惜的轻揉着他的头发,不知说什么好,其实他给的,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不费功夫拿来的,他却像是受了天大的恩惠。
不曾被人好好对待过,没有得到过全心全意的爱,才会如晓枫这般吧?
魏晓枫咽下心口的那股酸涩,抬手一把抹掉眼里的泪水,高兴地笑了出来,转身去挑烟花炮竹。
“这个好玩,这个,这个我也要!”
封越拿了个小背篓,将他挑出来的烟花炮竹给他放进小背篓里,待他挑满小背篓,便帮他背到了身后。
“你自个儿去玩罢,我还有些事要忙。”
魏晓枫还以为他会陪自己玩,听到他要去忙别的,心底一阵失落,但想想也是,今日是太后的生辰,他身为皇孙肯定是要去陪太后的。
他背起篓子颠了一下,有点重,笑容烂漫无邪:“那我去了哦!”
封越怔愣了下,发现他在自己面前有些变化,好似更亲近更放松了。
“好,去吧,玩得开心些。”
封越叫元公公先送他回了无极宫那边,自己在和风殿喘了几口气,才又回到了无极宫那边的席位上。
此时台上正在演一出《牡丹亭》,太后明明是薄情之人,却偏喜欢看这些舍生忘死的苦情戏。
封越百般聊赖的撑着脸侧,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此时陈皇后身边的老嬷嬷走到了身后,低头耳语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便见陈皇后扭头朝自己看了过来。
封越心中疑惑,拿了宫人新端上来的腊八粥尝了口,莫名有些心虚。
他给魏晓枫送烟花炮竹的事儿,虽做得隐蔽,但也不是无迹可寻。
封骁坐在右侧,封朝坐在他左侧,封越夹在中间难受至极!
很多双眼睛都在暗中盯着他们,揣测君心,储君之位一天未定,便一天不得安宁。
封朝似乎跟太后一般,喜欢听这戏,看他摇头晃脑的,正听得津津有味。
封骁的表情就明显僵了许多,坐在那儿像根木杵子,他那长子已有五岁,给他生下长子的夫人张氏,小家碧玉的出身也不算高贵,不堪什么用。
犯了这么大的事儿刚回宫,日子必然不会好过,免不得听许多闲言碎语,背地里遭白眼子,如今是戴罪之身,怪不得前世放手一搏要去楚庭治水。
太后忙里偷闲地斜眼瞧了瞧封越这边,在上位之人,今日都心思各异,难以揣测。
席间大臣们互相敬酒,谈笑风声,一片喜庆祥和。
也有不少朝中武将过来向封越敬酒的,封越借口自己重伤还未痊愈,不宜饮酒,便以茶代酒。
封骁掩着眼底的嫉恨,袖下双拳紧握。
那双眼都快嫉妒得发红,如今他和封越的处境分化两极,可他却得忍耐,只等着一朝翻身,看谁能称雄!
封朝嘴角噙着意义不明的笑,还是那一副闲适悠哉的自在从容,似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闹了一天,天色渐暗,歌舞看烦了,皇帝便扶着太后去了花园里看烟花赏红梅。
封越今日格外谨慎仔细,滴酒未沾。
皇帝与太后走在最前面,瞧了眼后头跟着的皇子皇孙,笑着对皇帝说了句:“哀家已许久未见过样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情景,多亏了皇帝有心了。”
“这是母后的福气,儿臣也只是顺应天道,能尽这份孝心。”
太后笑眯了眼,“哀家瞧着越儿相比五年前,性子着实沉了许多,跟换了个人儿似的。”
皇帝一脸赞赏地点点头:“越儿在边境五年,身为将领是该沉稳些。”
“回了京里也有些时日,怎么还拘着呢?”太后笑得一脸慈祥:“哀家记得他小时候,总喜欢黏着骁儿,长大了反而生份了,知道是一起长大的两兄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不相熟的陌生人呢!”
皇帝表情僵了几分,意义不明地说了句:“这也是难免的,少年英雄,难免恃才傲物,这也不怪他,时势造英雄,以后便是年轻人的天下,朕,也老了!”
“皇帝说得是啊!时光过得真快,这一恍眼,你我都老了。”
……
封越睨了眼右手边的封骁,满心嫌恶,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亲昵的模样,对封骁笑道:“二哥!”
“啊?”封骁也端的是一副好哥哥亲厚的模样:“怎么了?”
“我府邸最近都完善得差不多了,不如今晚去弟弟府中小住几日?咱们兄弟分离了许久,我回来这么久,都没甚么机会与二哥说说话呢!”
封骁在心中冷嗤了声,封了王,显摆他有了王府,也不知有甚么好得意的?
这人蔫坏,就是故意刺激他,想看他不痛快罢了!
“好啊,可惜你不能饮酒,不然定要与你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封越失笑:“以后机会多得是。”
待宫宴结束,回府的途中,便有一场早已安排好的暗杀等着封骁。
可惜,他得替封骁挨一刀,以此消除父皇的疑虑。
这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日后再有甚么说法,便能拿他替封骁挡刀的恩情说事。
若这都不算兄弟情深,那还有什么能算得上?
至于幕后操控这暗杀之人,已经有了第一次,封骁是怀疑的封朝,若再来第二次,只会让他再加笃定是封朝非他要死不可。
落在父皇眼里,封朝也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
魏晓枫疯玩了一个晚上,因为他炮竹烟花最多,许多哥儿缠着他,不由好奇问他,这么多炮竹都是哪来的?
魏晓枫心里一阵得意,这才哪到哪呀?
他还有好几筐没拿出来呢!
“我运气好呗,去监修官那里领炮竹时,整好没人,那监修官可能是瞧着我讨喜,便将剩余的都给我啦!”
哥儿们纷纷朝他翻白眼,又嫉妒又愤愤不平,叹他运气真好,能领到别人好几倍的数。
又气那监修官偏心眼子,凭何剩下的都给魏晓枫?
苏清栀冷笑了声,他倒真是小瞧了这魏五哥儿,看起来傻乎乎的,其实内里机灵得很。
不仅能勾引广陵王,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陪太后游了园子,时辰也不早了,封朝扶了太后回了仁寿宫。
因着夫人与孩子,封骁先回了自己宫里,得说些体己话再与封越一道出宫去。
封越则去了皇后那儿请安。
“闹到这么晚,你坐下歇歇,喝了甜汤再回去。”
“多谢母后。”封越一副乖顺的模样,惹得陈皇后一阵疼惜。
这会儿凤霞宫只有他们两人。
凤霞宫的地龙烧得正旺,封越随性的斜躺在一旁的软榻上,眯着眼闭目养神。
陈皇后吃着茶,瞥了眼封越,这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倒有几分以前的影子。
等了会儿,老嬷嬷将甜汤送了进来。
陈皇后温和地催促了声:“快喝了吧,免得饿坏了肚子,本宫瞧着你都没怎么吃东西。”
封越坐起身,接过老嬷嬷递来的甜汤,汤还有些烫,他吃得不快,但也着实是饿了。
虽说宫中席面看管严谨,但若是有心,免不得总有机会下手脚,所以他每样都试吃了一小口,酒也没有碰。
封越不紧不慢的将碗里的甜汤喝了,正准备离开,却被陈皇后拉着话家长。
于是便又小坐了会儿。
可也不知为何,突然觉得犯困,视线渐渐模糊,陈皇后说了什么也听不到了,意识仿佛被千斤巨石倾轧,不由自己地陷入一片混沌黑暗。
*
宴会渐渐散场,因明日休沐今晚可以回家,魏晓枫正与一群哥儿往宫外走,半途忽然被一女使悄悄叫住。
那女使十分面生,让魏晓枫心中警觉了几分。
“魏五公子请留步。”
“姐姐叫我何事?”
那女使福了福身,凑耳低语了一句,魏晓枫白净的俊脸泛起了红霞,便乖乖随女使走了。
女使说广陵王想要见他,可这么晚了他该拒绝才是,心里有个声音却在咆哮着——他想见他!
见一见,就马上回家去,应该不耽搁什么事,快一些就行。
于是魏晓枫的脚步走得十分匆促,想见封越的一颗心达到了顶峰。
魏晓枫被女使带走的事情,被苏清栀瞧得真真的,他一个晚上尽盯着魏晓枫去了。
苏清栀面上不显,心里满是鄙夷与嘲弄。
这个魏晓枫真是想男人想疯了!
也不知道广陵王瞧上了他什么,这么晚了还想着情人相会呢?
既然如此,他便好心成全了他们,反正看好戏不嫌事儿大。
想罢,苏清栀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跌跌撞撞往前跑去,边跑边喊:“不好了,出事了,我瞧见魏家五哥儿,他……他被宫里一个黑衣人打晕带走了!”
此话一出,宫门口的众人皆是一愣,听起来格外荒唐。
魏辛河的脸色都青了,上前喝斥了声:“苏家哥儿勿要信口开河,损我家五哥儿的名声!”
苏清栀眼眶绯红,焦急迫切,似是十分关心魏晓枫安危,“我说的是真的,你们一定要信我,我亲眼看到他被黑衣人拖到宫墙内消失不见了,那里太黑了我不敢上前,才跑出来叫人,你们快些!快些叫侍卫去搜查!去晚了,我怕……怕是……”
这些话,所有人都听得真真切切,大伙儿寻了一圈人,确实未见魏晓枫身影。
魏辛河无法,便将事件原委禀明了御林军统领。
大臣家眷在宫内被神秘黑衣人掳走,此事绝非小事,也绝不能向外张扬。
一时间四大宫门全部紧闭,禁止任何人外出,御林军在宫内紧锣密鼓的展开地毯式搜寻。
此时已过戌时,皇帝正要就寝,便听闻了此事,又叫大太监给自己更了衣,叫身边的侍卫一并去搜寻。
半个时辰已过,依旧没有搜出人来。
封越的意识渐渐复苏,只觉头疼欲裂,外头吵得厉害,御林军走动时的步子牵动身上的兵器铠甲,发出的动静不小。
他翻了个身,被中摸到了一具滑溜光洁的身子,他定了定神,眼前的重影逐渐清晰。
当看清楚是晓枫时,震惊得仿佛遭雷劈了几下,脑子飞速运转复盘今晚所发生的一切。
一阵心悸绞着人的神经,隐隐作疼。
他慌张的在床底下找到了自己的衣裳,草草披上,已来不及想对策,和风殿寝宫的门已经被人砸响。
封越又退至到了床边,回头看了眼还昏迷不醒的晓枫,今夜已退无可退。
“王爷,今夜宫中有哥儿走失,可否劳烦您开个门配合搜查?”
“王爷,您睡了么?”
“王爷若再不开门,属下便只能无礼硬闯了。”
……
御林军受命于皇帝,不过是例行公事,自是谈不上给不给面子,该搜查照样搜查。
封越捡起晓枫的衣裳,快速替他穿上,一边试图叫醒他。
“晓枫!晓枫你醒醒!快醒过来!”
“唔……”魏晓枫只觉头很沉,很想睡觉,但又听到广陵王的声音在迫切的叫自己。
他想见他,便努力地睁开了眼睛。
“王爷?”
魏晓枫浑身瘫软无力,只能任封越扶着他,此时封越十指搅着他的衣带,也不知是在帮他系还是帮他解。
他只知道,此时两人都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形容狼狈。
魏晓枫还来不及理清思绪,到底发生了何事,只听到一道巨响,寝宫的门被人撞开,从外头涌入好多人。
封越猛地扯开床缦将外边的人隔绝在帐外,魏晓枫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慌乱的模样,替他打理衣裳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他再蠢也知道发生了何事,他们这是被人算计了。
怪他轻信了陌生的宫女,就这么愚蠢地跟了上去,被人迷晕送到了这里。
可是为何?
为何偏偏是他?!
那御林军统领萧策上前一步,做了个揖,沉声问道:“王爷,您帐中之人可是被您掳过来的魏家五哥儿?”
掳过来?魏晓枫猛地起身正要出去与他们说个明白,却被封越一把按了回去。
“此事因我而起,是我连累了你,不该你出面。”
“可是……他们冤枉你!”
冤枉?呵!
前世那么大的冤枉他都吞下去了,他已经明白当有人要你变成这样时,自证便是愚蠢,是极其可笑的一件事。
“无碍,没事的。”他理了理微乱的青丝,安慰了下惶恐不安的魏晓枫。
还未等封越出去,帐外一只手便伸了进来,封越眸光寒光乍现,一掌发力将伸进来的手震了出去。
那御林军统领萧玄毅竟被震得整只手发麻,连连退后了数步,抿唇站在原地默默无声好一会儿,只见一只有力修长的手撩开了床缦,广陵王头发披散,只着一件青色长衫,腰间的衣带潦草的系着,好一副浪荡不羁的模样。
他赤脚走在光洁冰冷的地板上,慵懒的迈着步子,面向将整个寝殿包围的御林军,却不见一丝怯意与羞愧之色。
这也让众人深刻见识到天潢贵胄骨子里与生俱来的贵气,不容人轻意亵渎藐视。
“是谁教你把手伸到本王帐中来的?难道是我父皇么?”
萧玄毅心脏紧了一下,慌忙做了个揖:“请王爷恕罪,属下刚才也情急之下,才做出冒犯之举,实在是事况紧急,皇上还等着属下回去复命。”
“少拿我父皇压我!”事已至此,封越也懒得再装下去了,与其躲躲藏藏处处受人掣肘,不如就放开了干!
萧玄毅也是一阵心惊,这广陵王与陈家军收复四省,确实功不可没,可没想竟如此刚愎自用,如今连当今圣上也压不住他狂傲嚣张。
“还请王爷将那魏家五公子交出来,此事好有个交待,否则……”
封越冷笑:“本王披肝沥胆,在边境出生入死五年,如今一朝回京,怎么?本王连个哥儿也不能宠幸?还需得你们来过问?!”
此时外头传来宫人行礼的声响,是皇帝闻讯赶了过来。
封越这句话,刚好被匆匆赶来的皇帝听到,顿时脸色铁青,怒目圆瞪冲进了寝殿。
面对皇帝封越没有软下态度,只是直视着那张盛怒的龙颜,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皇帝狠狠甩了他一耳光,用力到手掌发麻。
封越踉跄了两步,不在意的擦过嘴角淌下的一丝鲜血,“给父皇,请安。”
“你这个混帐东西!!”
“父皇息怒。”说这句话时无一丝愧色惧意,像是在劝他莫要生气,生气也无用。
“你怎能干出这种伤风败俗之事?让皇家颜面何存?!”
他说皇家颜面,封越简直想笑,前世外祖便是在回京的途中,遭遇敌军埋伏,当时便觉得可疑,敌军在境外势力早已溃散,哪还有能力将手伸到大元境内来?
皇帝便草草结了案,外祖死了化成了一捧灰,陈家军被调动得四分五裂,不成气候。
那可是在边境守了一辈子,为了国家为了百姓征战无数次的镇国老将军!
没有陈家没有他,哪来的甚么皇家颜面?!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既然如此绝情,管他什么大统啊储君,兵权在握,反了便是!
皇帝看到了封越眼底的狠戾与野性,竟是一阵心悸。
封越装模作样做了个揖,“儿臣心悦魏家五哥儿,为了皇家颜面,请父皇赐婚,儿臣要娶他做我的王妃,还请父皇成全!”
此话一出,让皇帝一愣,如此也正中下怀。
魏晓枫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紧捂着心口,这颗心仿佛随时要蹦出嗓子眼。
他……要娶他?
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么会想要娶他?是因为今日此局已无解,才被迫做出这般选择么?
他不想这样啊!可笑的是他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不甘与委屈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无声砸在被子上,洇染出一片湿痕。
皇帝一副痛心疾首的做了个深呼吸,默了会儿,才语重心长道:“事已至此,也只有这么办了,待你与魏五哥儿成了婚,新元节后便回你自己的封地去罢!此后无召不得回京!”
语落,皇帝甩袖愤然离去。
*
魏辛河在宫门外来回踱着步子,等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到将近子时,宫里的大太监徐保宝堆着一脸笑持着拂子走了出来。
魏辛河大步上前,做了个揖:“徐公公。”
“咱家在这里先恭喜魏大人了。”
“这,这喜从何来?”
“就在刚才,圣上替广陵王与魏五哥儿赐了婚,日后,您家五哥儿可是正统的嫡妃,这可不是大喜事?赶紧回去置办婚事罢!”
“那,那我家五哥儿他……”
“五哥儿今夜便在和风殿歇下了,魏大人且将心放下,也赶紧回家去罢。”
魏家人听罢,只觉如梦似幻,一点儿也不真实。
直到上了马车,魏妙荷狠掐了把自己手背肉,疼的,“那呆瓜,怎么就要做嫡王妃了?这……这可太玄妙了!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哥儿怎么能做正妃呢?”
魏辛河凝眉:“说了多少次了,出门在外,须得谨言慎行,这事是你能私议的?”
“哦。”魏妙荷鼓起了腮帮子,怯怯默下声。
此时的和风殿又如往常那般静了下来,烛光摇曳着一室的静默。
一道叹息声传入魏晓枫耳朵,叫他的心紧成了一团。那道高大的身影缓缓靠近,在帐外投下一片阴影。
隔着薄薄的纱帐,彼此思绪万千,凝重压在心口,无法言说。
魏晓枫哭累了,抱着双膝,压着酸疼的双眼,只觉前路茫茫,此生无望。
又听到封越抽了口气,撩开了纱缦瞧着他,见他缩着身子,满是逃避的姿态,想是现在他说什么也不太想听的。
“晓枫……”封越坐到了床沿,心疼得想抱抱他,他才刚伸出手触碰到他的手臂,就被他激烈的挡开。
“不要!”魏晓枫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要往下掉。
“让你受委屈了。”封越无比愧疚,落寞的收回了想触碰他的手,“已经太晚,你先歇息,有什么日后你想与我说了,再说也不迟。”
说着,拉过被子将他严实的裹住,放好床缦后,他捡了地上的衣裳,去屏风后穿戴整齐,随后去了凤霞宫。
守夜女使正倚着宫门口打盹,但睡得极浅,听到动静便一下醒来,紧张的朝封越行了礼。
今夜宫中这般大的动静,他不信他的母后能睡得着!
封越径自往凤霞宫内走去,女使慌忙拦下:“王爷,皇后娘娘已经睡下,还请您明日再来。”
“滚开。”封越命令了声。
“王爷,这不合规矩,让奴婢通传一声,待皇后娘娘……”
“让他进来罢。”陈皇后的声音自屋内响起。
封越大步上前,用力推开了门,只见陈皇后正坐于案前,垂眸拨弄着手里的一串佛珠,知道封越走了进来,也未抬眸。
“你在那甜汤里下了药?”
“放肆!这是你跟母后说话的态度么?”
“母后?啊哈哈哈哈哈……”封越连泪水都笑了出来:“我怀疑了所有人,却唯独遗漏了您,哦~不对,应该说是你和元公公!”
陈皇后缓缓抬眸,看他癫狂的模样,却无动于衷。
“这帝位,本就不是你该觊觎的,可你偏偏起了夺位之心,走到这一步,也实非本宫所愿。”
“为什么?我只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越儿,安安心心的去当你的广陵王,到了封地,只要你安份守己,便可安稳度过余生。”
“你休要再诓我!你心里清楚得很,没有人会放过我!我再也不信你,我不信你!!”封越一肚子憋屈与苦闷无处宣泄,将案上的茶水狠狠扫向了地面。
陈皇后眼眶发红,愤怒隐忍不发,只是看着他发疯默默无言。
“你休要再诓我!”封越强忍的悲愤积压了两世,在这一刻倾泄而出,泪如断珠湿了脸颊,“你怎么狠得下心?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向深渊?我那么信你,敬你,爱你……你联合别人一直在算计我!”
陈皇后别开了脸去,不再看他。
“我曾经以为自己拥有过一切,其实我到头来,一无所有。”
封越用力扯断了脖子上她送的平安玉坠,狠狠砸向地面,“你既不愿说原由,日后我也不会再听,从今往后,我再也没母后,没有兄弟姊妹,没有父皇……瞧我,又在说蠢话,我本来就从未有过,我想要的东西,以后我会自己去拿,你若拦我,就休怪我无情!”
封越绝决转身,从此犹如陌路人。
女使将皇后身边的贴身老嬷嬷叫了过来,看到屋内的狼藉,老嬷嬷蹲下身收拾着碎片,怕等会后会伤着皇后。
皇后一脸疲倦看了眼,说道:“放着罢,明早再叫人收拾。”
“娘娘,非得做得如此绝吗?他毕竟是您亲生的骨肉啊!”
“他不是,”陈皇后倔犟又狠绝,“我的丈夫和孩子早就死了,他只是一颗棋子而己,我教导他这么久怎么当好一颗棋子,可惜这棋子非要有自己的意识,所以只能废掉。”
“您何必要把话说得这么绝情?您看着他长大,就真的没有一丁点母子之情?”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谁都可以坐上那帝位,唯独他不行,没有人让我这一生如意,那我,也不会让他们如意,一报还一报罢了。”
老嬷嬷只得默下声,不再劝说,她心中怨恨已久,此生无解。
*
次日一早宫门开,魏晓枫便被宫人送上了马车。
昨日就睡了两个时辰不到,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睡不着,因他肤白,衬得底下的乌青就更甚了。
他推开马车窗户,频频往皇宫望去,自他离开之后,便不知去向,一个晚上后他冷静了许多,他有很多话想与他说来着。
可是从醒来到现在,便没有见着他。
直到正午,管家在书房外徘徊不前,正为难之际,便见元公公往这边走来。
元公公一直近身伺候着他们家王爷,想必他会有法子。
“元公公,你可总算来了,快劝劝王爷吧,昨儿两更天从宫里回来,便取了几坛子酒,一直呆在书房就没出来过,饭也不吃,叫也不应答,这可如何是好?”
“赵管家去准备些醒酒汤,我进去看看王爷。”
“好好好,这儿便交给元公公了。”
待赵管家走后,元公公推门走了进去,只见封越披头散发,不修边幅地倚在软榻上,脚边凌乱的倒着几个空酒坛子。
元公公弓着腰轻步上前,做揖唤了声:“王爷,已是正午时辰,可要传膳?”
“滚!”
“若王爷不想用膳,待会儿赵管家送来醒酒汤您便吃些,免得头疼。”
“本王叫你滚,你耳朵聋了?”
元公公揣着手,一副忠心奴才样,什么刺耳的话都听得。
“滚回你主子身边,我这庙小,容不下你。”
“王爷说笑了。”
封越无语望天,怪不得前世自己落得那般下场,一来自己蠢而不自知,二来身边竟无一人能信。
对了,还有一个慕云华,可惜死得早。
现在想来,慕云华的死也十分可疑,或许是他们早已安排好的。
如果连皇后也不能信,那外祖还能信么?
接下来,他该怎么办?
封越又沉痛的闭上了眼睛,放空思绪,任自己堕落放纵来疗愈心口的空洞。
寿宴后的第三日,宫里来了圣旨,给封越与魏家五哥儿赐了婚。
封越称病未外出,只让赵管家代领了旨意。
魏晓枫接到圣旨时的心情也格外凝重,家里已经开始筹备起了他的婚事。
只是给他留的嫁妆再一清点,根本拿不出手,出阁那日这点嫁妆免不得让人看笑话。
万灵秀挤出一个笑来,想宽魏晓枫的心。
“晓枫,你放心,娘已经写信给你外祖了,京内也有万家商号,嫁妆很快就能补齐。”
魏晓枫无精打采的趴在桌上,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桑采在一旁给他剥了好些板栗他也不吃。
“晓枫?你怎么了?”万灵秀看着一阵心疼。
魏晓枫将脸埋进了臂湾,闷声道:“娘,我不想嫁。”
“如今全京中都传遍了,嫁不嫁由不得你。晓枫,圣旨都已经下来了,不管其中是何原由,你非嫁不可。”
“他不是自愿的,我知道……这回我把他害惨了。”魏晓枫心中十分愧疚自责:“我要是多长个脑子就好了,我为什么要那么相信别人就跟别人走呀!我真是太蠢了!”
桑采一脸气愤:“这事能怪你么?你就是太心善!分明是这个劳什子王爷把你牵累了,你还在这儿为他自责愧疚,他又不会心疼怜惜你什么,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天,他到现在也没露面,连句话都没有,这种人不如毒死算了!”
最后那句是压低着嗓音说的,小得只有魏晓枫听得见。
魏晓枫这个小机灵鬼一下来了精神,一把捧过桑采的手:“阿采,我有办法了。”
桑采:“甚么办法?”
“你让我死吧!”
桑采一口气噎着差点没提上来,“你说啥?”
魏晓枫:“你给我吃毒药,看起来一副要死的样子,当然能死了最好,啊不是说真让你把我毒死,就是看起来跟死了没两样的那种毒药!”
万灵秀撇嘴:“这世上哪有这种毒药。”
桑采:“还真有,不过不是毒,是蛊。但是……还是算了吧,我没有十成的把握,到时候伤了你的身子怎么办?”
“我逃也不行,死也不行,难道真要嫁进王府不成?”
“还是给那广陵王下毒会比较稳妥。”
“为何给他下毒会比较稳妥?”
“因为,反正死的是他不是你啊!”
……
“啊嚏——!”封越突然打了一个喷嚏,身上起了一阵寒颤,醉生梦死三天三夜,之前的悲愤已经麻痹,他只觉身体很沉,外祖再过几日便会回京,接下来还要忙和晓枫的婚事,得重新振作起来了。
“来人!”
“王爷。”两名女使听到传唤,走了进来福了福身。
“准备热水,本王要沐浴。”
沐完浴,便要叫府里的管事与内务府那边的人商议下聘的事宜。
第33章
婚事办得很匆忙, 前两日钦天监取了晓枫的八字纳吉。
次日一大早,内务府的人便过来了,与王府管事商议下聘及婚内事宜。
商量了一番,封越拿过礼单瞧了眼, 折子叠了好几页, “都要按最顶格的置办。”
内务府总管失笑:“王爷, 这已是最顶格的了。”
“那几筐烟花也一并送过去罢!”
“欸, 好。”
在吉时前, 下人将聘礼装上了几辆大马车。
随后下聘的队伍便浩浩荡荡的出发前往魏府。
王爷娶哥儿, 搁前一百年都没瞧见过,看热闹的挤满了官道, 若不是有金吾卫提前开道, 怕是要围得水泄不通。
苏清栀请了几个京中要好的哥儿在第一楼吃茶, 看着楼下官道长长的下聘队伍, 不由泛酸。
“魏晓枫也不知是走了甚么狗屎运!王爷怎会看上他呀?”
“如他这般粗俗不堪之人,没多久便会让王爷厌弃的。”
“可我还是很羡慕他,命可真好!”
……
苏清栀优雅的轻啜了口茶, 笑道:“有何好羡慕的?你们还真当王府是个什么好地方?再说自古以来就没有皇室娶哥儿的先例, 要知道,广陵王可是因他失了大统。”
此话一出, 几个哥儿皆是一阵恶寒。
他们不由压低了嗓音,开始八卦。
“那这么说来, 魏晓枫嫁进王府, 其实是掉进火坑了?”
“按理说储君之位最该由广陵王继承,因此而失了大统,啧……魏晓枫惨了!”
“我的天老爷,之前还羡慕他来着, 要不是清栀一语点醒梦中人……”
“我看那聘礼也没多少,马车大是大,也不过十辆。”
“要不跟上去瞧瞧?”
苏清栀似是已经预料到之后的事情,一脸意兴阑珊:“你们去罢,我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那我们就先去啦!”
“嗯。”
魏府巷门口从未像今日这般热闹,管家见着下聘的队伍,叫人点了两串炮竹相迎。
魏府家主携着主母身着锦服,早早便等在了门口。
马车在巷门口缓缓停下,封越率先走出马车,上前朝魏家长辈做了个揖,喊得顺口:“岳父,岳母,今日小婿前来下聘,诚意迎娶晓枫入门,这是聘书,还请岳父岳母过目。”
“贵婿有礼。”魏辛河受他这一拜虚得很,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封越吩咐了声:“将聘礼都抬进去吧。”
内务府笑眯眯地上前,拿出礼单开始当众清点礼品物件。
“聘雁璧、乘马束帛、彩缎千匹。”
“聘良田百亩,西京北苑一座。”
“聘百年灵芝、人参、鹿茸各一对,狮峰龙井四罐。”
“聘夜明珠、玉如意、飞天羊脂玉佩、翠玉白菜各一对。”
……
其中大小物件,内务府管事念了两刻钟,都是顶级稀罕物,单拎出一件都够普通百姓一辈子衣食无忧。
最后内务府管事顿了顿,念道:“聘黄金五百两。”
那秦大娘子一个哆嗦,忍不住激动扣过魏辛河的手:“官人,是黄金五百两哪!”
“啧!”魏辛河轻咳了下嗓门儿,小声提醒了句:“这么多人看着,莫要失了礼仪 。”
魏辛河连呼吸都急促了些许,黄金五百两,确实还没见过!
看着金灿灿的一箱箱金子被抬进府内,魏家夫妇握紧了手,这皇室娶亲果真是气派。
“王爷快快里边请,已经备好了茶水和果子点心。”魏辛河将封越请入了府。
秦大娘子逐一给过来下聘的管事和小厮打赏,笑得合不拢嘴。
封越与魏辛河在前厅吃着茶,后院魏晓枫焦虑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在屋内踱着步子。
“娘和阿采怎么还不回来?都去前厅探了这么久!”
实在不行,他自个去探得了,才将门拉开,只见娘和阿采领着后面几个家丁抬了几筐东西进来,看着那筐子还挺眼熟。
家丁平时见着魏晓枫都淡着脸不咋打招呼,今儿全都笑脸盈盈,一副讨好的模样,恭敬行了礼才离开。
桑采高兴的上前道:“晓枫,这些烟花炮竹都是可以点的吗?是给咱们院里专门送来的罢?”
“是……吧?”他真给送过来了!
万灵秀似是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虽说她是楚庭巨贾家出来的,也没有一下子见过那么多金子和宝物!
“皇家果真出手阔绰,底子厚实,聘礼数目虽不繁多,但全是价值连城的尖货。”万灵秀又叹了声。
这些魏晓枫并不怎么关心,只是晦涩问她:“他,他是高兴的么?”
“他怎么不高兴了?我看他那嘴都咧到后脑勺了!娶老婆哪有不高兴的?”桑采拿着筐里的炮竹左右看了看。
魏晓枫一颗提着的心方才落下,“那就好,好就好……”
若是他不愿意,全因着名声娶他,倒也不必。
前厅,封越坐在上座跟浑身扎了针似的,魏辛河终于察觉他的不耐,便没再攀扯。
封越起身道:“小婿私下有些话,想同晓枫讲,岳父不必留饭,我同他说完便回王府去。”
“好好好,我让管家带……”魏辛河话还未说完,封越已经径自往后院走去。
“欸他……”魏辛河伸出手做挽留之势,尴尬举在半空,又悻悻垂下,“他怎知道我家后院晓枫住哪?”
秦大娘子呆若木鸡:“我也不知道呀!”
按规矩讲,在新婚前,新人不能相见,但他们两本就不同于一般新人婚嫁礼俗,便也不拘泥这一面了。
封越轻车熟路的来到魏晓枫所在的院子,正瞧见晓枫正在院中的一颗榕树下踌躇不前,似在犹豫什么,一时拿不定主意。
“晓枫。”
乍一听到封越的声音,魏晓枫还以为自己幻听,他抬头瞧去,竟真见到了他。
“你怎么,来了?”
“今日下聘,我自然是要来的。”
“不是,我是说……你怎么来后院了?”
封越瞧着他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心口微微泛疼,“一起去走走罢,我有些话想同你说,说完便走。”
“好。”其实他刚才也在犹豫要不要去找他,把话说开。
两人并肩走在小院亭廊里,院中虽风景远不及王府恢弘气派,但也算别致精巧。
魏晓枫做了个深呼吸,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他:“其实如你不愿意,咱们还有别的法子可以想,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被迫的,我害你失去了储君之位,如果你不用娶我,就还有机会留在京中,还有很大可能……”
“我愿意娶你。”
“什么?”
封越扳正魏晓枫的身子,四目相视,无比真诚:“我是自愿娶你的,不是被迫,其实从第一眼看到你,我便心悦于你了。”
魏晓枫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果然不是错觉么?
“这次,也算是一次契机,才让我做下了很多不同的决定。”封越释然一笑,“在此之前,我有太多顾虑,总想着等一切稳定下来,看清眼前的局势,我有把握能左右自己的命运之时,便娶你过门。”
“可是,世事总不会如人所愿,躲躲藏藏,提心吊胆,却还是事与愿违。”
“而且,我失去储君之位,并不是因为你,就算没有你,没有前几日的事,那个位置,也不会送到我的手中。”
“不选你?”魏晓枫私心为他抱不平。
封越顺其自然的牵起了他的手,魏晓枫只觉掌心一烫,任他牵着漫步前行。
“按照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贤的规矩,这个位置,也该是落在我大皇兄头上的,轮不到我,更轮不到我二皇兄!”说到此,封越眸光黯了黯。
“身在局中不知局,知时已是局外人。”封越轻叹了声,“你我成了婚,待过了新元节,便要前往广陵,虽说那里不似如今京中繁华,但也非贫瘠之地,我会待你好的,也不是一辈子不回京,如果你想家人了,我也会陪你回来,可好?”
魏晓枫眼睛涌上一股酸意,他用力点了点头,“好。”
“晓枫,别担心,也别害怕,这辈子我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我信你!”
封越不由失笑,轻轻捏了他下软乎乎滑溜溜的脸蛋,“以后我们便是一起的,生死相随,荣辱与共。”
魏晓枫因着这句话,一阵暖流涌向周身,这种可靠感让他觉得很安心,就好像拨开云雾见月明,雀跃着对未来开始充满期待。
“话说完了,我也该回王府去了。”
魏晓枫一时不舍的攥紧了他的手:“你就要回去啊?”
“舍不得我?”
魏晓枫俊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大方的承认:“我刚觉得有点喜欢你……”
“刚觉得喜欢我?”封越调侃道:“那以前是不喜欢我的?”
“以前,以前也不敢喜欢你呀。”魏晓枫小声的委屈道了声。
封越瞧他这小模样,连调侃都舍不得了,将他搂进怀里,吻了吻他的发顶,“我得回王府准备我们的婚事,乖,你回院里放炮竹去罢!”
魏晓枫也不想显得自己这么不懂事,这么黏人讨他嫌,便故作大方地朝他福了福身:“那王爷,我回院里去了。”
“晚上别睡太死。”
“为何?”这也太难为人了!
“我要踏月而来,敲你的窗。”
“啊?”魏晓枫一时间没回味过来,他的身影已快速消失在眼前,转身走了一段距离,才恍然大悟。
再回头时,已经无处可寻了。
魏晓枫一股郁气上涌,脱口骂了声:“那叫阿越的,竟是你这泼皮!”
*
封越刚下了马车,赵管家匆匆迎了上来,扶住了他,小声提了句:“王爷,云华回来了,还回来一个小哥儿。”
封越一阵激动:“他在哪儿?”
“他在书房等您。”
“嗯。”封越飞步前往书房,推开门,便见慕云华双手抱臂,配着长剑站在书房等着他过来。
听到推门声,慕云华猛地回头,恭敬做了个揖:“主公。”
封越闩上了门,低声询问:“人呢?”
“带回来了,现在安置在别苑,主公可要过去一见?”
“晚点再去见也不迟。”
封越往书房内走,在角落的青瓷画缸里拿出一份轴卷。
“你上前来。”
“好。”
封越将轴卷展开,这是一份京郊地图,画得十分细致,地貌一眼便能看清楚明白。
封越用棋子将重要位置标出,简言意赅道:“京郊外我们有两千兵马驻扎在此,山海关是入京必经之处,此地险峻,易守难攻,约十日之后,外祖回京的军队必会从这里经过,我们要提前几日在此接应他们平安过关,护送回京。”
慕云华一点便通:“主公的意思是,老将军回程会遭遇埋伏?”
封越:“陈家功高盖主,圣上忌惮已久,岂会让他们轻易地安然回京?”
慕云华端着下巴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似是下了某种决心,双掌往案上一拍怒骂:“狗娘养的东西,一群白眼狼!敢对老将军下手,看老子不撕了这些杂碎!”
封越抽了口气,无语盯着他许久。
察觉到不对劲儿,慕云华讪笑着摸了下后颈,“这不是,还没来得及改过得么?我再不骂人了!真的,我保证!信我啊主公!”
“嗯,我信,我信了你的邪!”
封越将地圈卷上,用力砸向慕云华的胸口,“我如今只有你能用,京中之人,全都不可信,但也就年前这段时间,呆了这些时日,便要离开这里,也正好不用再束手束脚。”
“离京?!”慕云华听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强忍着才没笑出来,他就不喜欢京中这些个贵人装腔作势,可算是能离开了。
“那我们回青阳城?”
“不,我们要去广陵。”
慕云华苦着脸:“我还以为可以回青阳城见我阿娘和小妹了呢。”
“待去到广陵安定后,可以将他们接过来。”
慕云华赶紧朝封越做了个揖:“多谢主公!”
“嗯,眼下,还有一件事情要让你去办。”
“主公请讲。”
“皇后派到我身边的那个元公公,是个细作。”
“他娘……应该不是我认识的。”慕云华清了下嗓门儿,缓着语调问了句:“皇后娘娘派到您身边的,他咋会是个细作呢?”
“其中原由我不甚清楚,待到祖父回京再议罢。”
慕云华点头。
“你晚上找准时机,将他绑了。”
“可需要严刑拷打?”慕云华紧了紧拳头,双眼露出狠戾之色。
“暂时不需要,只要将他绑了即可,我还没想好要如何处置他。”
“啊对了,属下回来时,看到府里张灯结彩的,还挂满了红灯笼是要办什么喜事么?”
“嗯。”封越淡淡的应了声,字里行间却掩不住的得意,“我要成亲了。”
慕云华盯着他,脑子没转过轴来,“成,成什么亲?您就回一趟京,圣上还包办婚姻呢?”
“不是包办婚姻,是我自愿要成这个亲的。”
“人长得俊,桃花就是来得快!是那魏五哥儿?”
“你如何猜到是他?”
“属下眼睛又没瞎。”
封越笑了笑,便去了别苑见那位传说中的榫卯奇才商明玉。
窗前小榻上,只见一哥儿着一袭素雅青衫,外头披了件单薄的绒毛披肩,那毛也不知是何毛料,都稀疏枯糙了。
江南人总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水乡柔情,秀气清雅,端坐在那儿便是一幅山水画。
他十指纤长优美,正拿着炭笔在图稿上画着什么。
就连封越走近也未察觉。
封越瞧了眼他画的图纸,一眼便瞧出了这是楚庭长江流域附近的地形图。
上面还标了好些刻度数字,以及一些难懂的符号。
趴久了有些累,商明玉往坐椅后一仰,封越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便映入了眼中,叫他愣了会儿神。
这郎君着实生得好看,面如冠玉,身姿挺拔,浑然天成的贵气与英武不似普通人。
商明玉不由暗叹了声,很快收回心神,起身做了个揖,“想必这位便是广陵王了罢!明玉见过广陵王。”
“商公子不必多礼。”封越端祥了他一会儿,便将视线落在案上的水利图纸上,“这可是与楚庭治水有关的水利图?”
“正是。”
“商公子这份才干属实叫人佩服。”
“王爷谬赞了,千里马还须伯乐,明玉能出现在这里,也多得王爷赏识!”
“你肯为楚庭治水出一份力?”
“那是自然!只可惜明玉出身哥儿,人微言轻,入不得仕途。”
此人真是不错,落落大方,自信沉稳,格局与眼界皆是不俗。
“本王既已让你来到这里,便有你才干施展之时,且放宽心等待便是。”
商明玉深深朝封越行了个礼,“多谢王爷!”
他回头眸光深邃幽远的看着桌上既将要完成的水利图,越发坚定了自己心中的信念。
十五年前一场水患将他的家与家人全带走了,看着村民流离失所,饿殍满地的惨状,他便立誓总有一日要让天下百姓免于水患,能安家立命。
这十多年来,他不惧严寒酷暑行走山河万里,拜各地有名的百工为师,学习建筑榫卯之术,便就是为了能造福百姓。
如今他终于来到了京中,已经没有任困难能让他退缩了。
“有什么需要便和府里的女使或管家说,就不耽误商工制图了。”
这声商工让商明玉眼眶莫名一阵酸涩,他遭受过太多嘲笑与轻蔑,极少有人会懂得他的认真与努力。
目送封越离后开,商明玉心中不由感慨,人还是要往高处走,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只有见识过这天地广袤,山河巍峨,才更容易觅得知音。
*
子时,万籁俱静,一道诡谲的身影,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了下人所在的院中。
慕荣华从窗口敏捷一跃,进了元公公寝房内。
帐内之人早在他进入院子时便已经睁开了眼,明知道他靠近了,却还能八风不动,悠哉换了个侧身继续睡。
慕荣华转动着手里的匕首,心道:“既然是细作,那便留不得,今夜便让小爷结果了你这阉狗!以绝后患!”
慕荣华手段干脆利落,朝帐中那人手起刀落,千均一发之际,只觉手腕被一道巧劲弹开,那一刀偏了扎在了枕头绵花上。
正待看清楚时,老阉狗的被子朝他面门甩来,眼前一片漆黑。
慕荣华拔了身侧的配刀,那刀削铁如泥,轻轻一划,眼前的绵被劈成两半落了地,棉花四散开来。
元公公不紧不慢的披了外裳,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小子,忒没规矩。”
“呵,老狗,来受死!”
元公公十指轻扯着银丝,“大言不惭,爷爷我杀遍天下无敌手时,你还没出生呢!”
“巧得很,”慕荣华飞身跃起,一刀以破竹之势朝元公公劈了上去,“老子长到二十岁,打架从未输过!给爷死!!”
元公公眼中闪过一丝冷戾,手中的银丝千变万幻,慕容华的刀离他几毫之距竟不受他控制禁锢在了半空。
慕荣华邪性一笑,放开了手里的刀,从袖口滑出两把短匕,身形奇快,一刀朝元公公脖子抹去,一刀朝他腰子上捅。
元公公借着银丝纵身一跃,脚尖轻点于银丝之上,落在不知情人的眼中,犹如妖邪鬼魅,能飘浮于半空。
“他娘的,你到底是何方老妖孽?!”
元公公见他气急败坏,心情极度舒畅,就喜欢看他骂骂咧咧却又干不掉他的样子。
“小子,再来!”
慕荣华不仅擅长使用长剑,一手刺客招法也是让人防不胜防。
元公公领教了他几十招后,倒是有些欣赏道:“小子,咱家看你是个人才……”
“闭嘴你个阉狗,老子不入你东厂!”
“敬酒不吃吃罚酒!咱家今日便结果了你这呆鸟!”
又是一番激烈打斗,元公公更像是在溜狗玩,慕荣华被逗到没脾气。
元公公不想再陪他闹了,一掌将他劈晕,准备背起扔到院子里去。
才刚扯住他一只胳膊,却见慕荣华突然睁开了眼睛,元公公心下大警,想躲时已来不及,慕容华朝他面门吹了口灰烟,元公公颓然倒地。
“你小子……”话未说完,人已晕了过去。
慕荣华一个鲤鱼打挺,扭了扭脖子,狡黠一笑:“兵不厌诈,你老咯,打架能有咱们年轻人活泛?”
说完,掏出绳子,将元公公给五花大绑了起来。
也怪不得他们主公舍不得杀他,若此人能收服为己用,那可真是不得了!
第34章
他说要来敲窗, 魏晓枫还真撑到了半夜,也顾不得冷风灌入室内,开了窗时不时去瞧上一眼。
他郁闷的往炭火盆里添了些黑炭,有些许的烟呛进鼻子, 他咳了几声, 准备将小窗全打开透透气。
小窗一推开, 便见一道黑影鬼鬼祟祟的越过亭廊朝他屋子这边行来。
还真来了!
魏晓枫心情复杂, 喜怒掺半, 喜的是他说话算话, 没有白等一场,怒的是让他好等, 平时这个时候, 他都睡一觉快醒了。
“久等了, 身边有些事耽搁到现在。”
“哼!”魏晓枫也未理他, 径自转身回了屋,新添了木炭燃了,驱散了些寒气。
“小夫郎, 你倒是给我开门哪!”
“你不是能爬墙又爬窗吗?”
封越不怒反笑, “我还能上房揭瓦,现在便表演个给你看?”
说着, 抬头丈量了眼房顶高度,似乎真要上去, 魏晓枫吓得窜起身跑出去看, “你莫要胡闹!你把我屋上瓦揭了,是想冻死我吗?”
他一出来,封越便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笑成一副风流浪荡模样, 亲昵地拿鼻尖蹭了蹭他的头发,低语:“你来给我开门,我便不揭你屋上的瓦了。”
“你放开,我们还没有成亲呢!”
封越才不管这些,单手抱起他进了屋,闩上了门。
魏晓枫吓得要死,趁他闩门的功夫就想跑,又被封越一手逮了回来,按在了门上。
“跑哪去?”
魏晓枫面红耳赤:“这是我房间,我做甚要跑?”
“是啊,你做甚要跑?可不得问你自己么?”
魏晓枫一颗心紧张得要蹦出嗓子眼儿,抬头迎上他赤热的视线时,魏晓枫羞耻地将头抵在了他的胸口,封越看到他后脖梗到耳尖红成一片。
“怎的不看我?我长得不好看?”
“我要脸。”
“看一下怎么就不要脸了?”说着轻掐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
“你是不是撩拨了很多哥儿,才这般厚脸皮?”
“没有的事!”封越严肃道:“不过……确实与你们不同,皇室传宗接代视为大事,十来岁身边便有宫女和嬷嬷教导,军营里也会有俘虏和官伎,行事时那些粗野汉子从不避人。”
因为画面太过辣眼睛,好似那畜生交女冓,便让他更加反感。
魏晓枫听得脸都白了,一把将他推开:“你也跟他们一样?”
“我没有过,真的!”封越焦急的解释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我那时候虎得很,对这些事都不感兴趣,一心只想打架,上阵杀敌立功。”
并且他还十分不屑那些个情情爱爱,风花雪月的哪有刀枪棍棒好玩?成天了为爱情要死要活的玩意,都是一群俗物!
没诚想,自己有一天也成了这群俗物之一。
“你就那么爱打架?”
“我……也没有故意挑事去跟人打架。”
魏晓枫也觉得自己今晚着实刁钻刻薄了些,便主动的拉起了他的手,“我们不要站在门口说话了,有点冷。”
封越抓了下他的手,确实冰冷,便赶紧拉了他坐在了炭火旁取暖。
“这黑炭有烟,烧得也不久,他们怎么拿这些给你用?”
“大家烧的都是黑炭,那不然烧什么?再好一些的也就是红罗炭,别的咱们普通人也够不着。”
他小时候倒是在外祖家用过些金丝炭和银丝炭,但那也是极其稀罕之物,都是要给皇家特供的东西。
“是我没想周到,等明天一早,我便让人送一车银丝炭过来。”
“嗯。”也不知魏晓枫想到了什么,突然就默下声来。
封越用指尖挠了挠他下巴,像逗猫儿似的:“怎么心事重重的?想睡觉了?那你便睡吧,用不着管我。”
“现在又不想睡了。”魏晓枫摇摇头,拿火棍拨弄着盆里冒烟的木炭,他只是在愁自己的嫁妆,魏家就是个只吃不拉的吞金兽,收了王府这么多聘礼,如今竟拿不出其百分之一的嫁妆,真是愁死人!
“小小年纪,怎么愁眉苦脸的?”
魏晓枫自然是不好意思说嫁妆的事,说出来魏家丢人,他脸上也不好看。
“你做甚送那么多聘礼过来?”
“皇家规格便是这样来的,也不算过份。”
封越已经是活了两世,便立即猜到了少年人的心事,暗抽了口气,“无碍,到时候看差多少,我叫人给你补了便是。”
“我的嫁妆,怎么能让你给我补?!你又不是我爹!”
“夫君补也是一样的。”
“那不一样!”魏晓枫眼睛红红的,委屈得想哭,别扭的低声道:“我不要你补。”
“你有别的办法?”
“没有,反正我宁愿丢人,也不要你补。”
封越也只能无奈:“魏大人真是拎不清,这事若办不妥,丢了魏家的脸损了他的清誉不说,还委屈了你。”
“那就让他丢脸去吧!”魏晓枫拧着股子劲儿,用力戳下了下火棍,火星子与烟灰齐飞,呛得封越往后仰着身子连连咳嗽。
“你没事吧?”魏晓枫紧张地起身,用手将他面前的灰扬走,“可有烫着?”
“我今晚摸黑过来,你就让我吃一嘴的灰?”
“又不是我让你过来的。”魏晓枫心虚的鼓着腮帮子,悄悄打量了他一眼,“那你想吃什么嘛?我有松花糖,你吃吗?”
封越被他给逗笑了,免不得又想占他便宜,搂过了他的腰身将他往自个儿跟前带。
“你藏了松花糖?”
“藏是藏了点儿,没藏多少的。”瞧他这么大个子,不会真把他藏的吃食一口吞了吧?
有点后悔问他吃不吃了。
“我不吃你的糖,你亲我一下就成。”
魏晓枫这会儿是极乐意的,立即高兴问道:“亲哪儿?”
“嗯……”封越装佯认真考虑了一下,手指尖点了下自己的右脸颊:“就亲脸吧。”
“好!”魏晓枫低下头,照着他的右脸颊亲了下去。
谁知封越转动了脸,拿自己的唇接下了他的亲吻,还趁魏晓枫惊慌之际,意犹未尽地探了下舌。
魏晓枫瞳孔震颤,猛地用力推了封越一把,封越从杌子上摔了个四仰八叉,分明不疼,却一脸痛苦的嗷嗷叫,“小夫郎,好狠的心!”
“你这,你这登徒子,我懒得理你!”魏晓枫气呼呼的爬上床,用棉被将自己裹了个严实,只露出一团乌黑的头发。
封越没皮没脸的跟了上去,开始宽衣解带,听到床边的窸窣声,魏晓枫好奇的拉下被子瞧去,那泼皮已经爬上了他的床榻。
魏晓枫跟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似的炸了毛,一下抱着被子窜到了床角,抻脚踢着他,又不敢太用力真把他踢疼了。
“你下去!”
“睡吧,太晚了。”
“这是我的床!”
“都要成亲了,不分你我,以后几十年你得天天跟我睡一块儿,趁早习惯一下也好。”
总觉哪里不对,但说得又好有道理,魏晓枫无法反驳。
“那,那你不许跟我抢被子。”
“嗯嗯,我睡觉很老实。”
听他一脸真挚地说完这句话,魏晓枫才将被子分给了他一半,与他隔着老远的距离躺下。
中间的被子悬空着,夜里的凉气全灌了进来,魏晓枫冻得直打哆嗦。
封越翻滚了两圈,从背后将他抱进了怀里,魏晓枫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实在太暖和了,就乖乖这么靠着没再动。
“还冷吗?”
“不冷了。”他的身子真暖,要是这个冬天能这样抱着他睡,也挺不错的。
“夫君给你暖被窝你开不开心?”
魏晓枫浑身一热,脸红到脖子根,“你莫要跟我说话,我本来都要睡了!”
“你才是,又撩拨我。”
“你休得胡说!我哪里撩拨你?”
“你脸红了。”
“脸红了就是撩拨你了??”魏晓枫差点叫天老爷,真真是冤枉至极。
“你脸红的时候,特别可爱。”让他想要可劲儿的欺负。
“你真是不害臊!”
封越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我对自个儿的心肝宝贝做甚要害臊?等到洞房花烛夜,我看你还能躲哪儿去!”
突然魏晓枫反手推了推他:“你做甚拿东西抵着我?你拿开!硌人!”
封越不但不拿开,还故意往前拱了两下:“我也不晓得是何物,你摸摸?”
魏晓枫未知人事,便好奇的伸手抓了上去……虽与自己是同个物件,但又完全不同。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嗔怒的对着封越一阵拳脚相向,脸红得要滴出血,骂道:“这觉是没法睡了,你这个畜生!流氓!滚出去!!”
封越被他打下床榻,狼狈在地上滚了一圈,爬起身说着好话:“小夫郎别生气,我真不闹你了,快让我上床去罢,要冻坏了。”
“你滚!”
看他态度坚决,封越长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开始穿衣裳,“那好吧,这回是真不闹你了,既然你不待见我,我只得回王府去独自一人守着这漫漫长夜了。”
魏晓枫躺在被子里瞪大着眼睛,只觉浑身燥热,又听到他穿衣服要回去,尽中有些不忍,但也没有勇气再挽留。
他要真畜生还想做点什么,那是依他,还是不依呢?
“哎呀!”魏晓枫哀叹了声,扯过被子蒙着头,烦得人睡不着了。
魏晓枫翻来覆去的也不知自己何时睡去的,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正午,他娘叫他起来用午膳。
“你怎么这么能睡?都正午太阳晒屁股了!以后嫁入王府,你也这么晚起来不得叫人笑话?”
“那是王府又不是地府,怎么去了连懒觉都睡不得?若是如此,我还嫁甚嫁?”
万灵秀一阵无言,晓枫这张嘴,平时温软得很,跟人攀咬时那嘴就跟淬了毒似的。
“我的个乖乖欸,你可千万别跟你未来夫君这么说话,是会被嫌的。”
“他惹我不悦,我也不会跟他这样说话。”
“这就对……”
“对甚么对?我直接拿火棍撵他!”
“……”万灵秀又是一阵沉默,实在担心,才缓缓开口:“你可别嫁过去一个月就被休回家了,你爹定是不会让你进家门的。”
“当魏家是个什么好地方?我脱离这狼窝,以后就是饿死在街边,我也不稀得再回来。”
“晓枫,嫁妆的事……你外祖还没回信。”万灵秀现在也没把握了,以前经常受娘家接济,也是因为有看在晓枫的哥哥承德的面儿上。
只等着承德能有了出息了,入了仕途,有万家的财力打点,必定能在京中站稳脚跟。
可两年前秋闱,承德落榜,娘家那边接济就大大削弱了。
晓枫是个哥儿,又门不当户不对的,前路茫茫,多少人盯着看笑话啊?也不知嫁过去是个什么结果?
魏晓枫听到嫁妆没结果,委屈得一下哭了出来,用被子死死捂着自己,声音发闷:“做不到的事,你当初就不该应承我!”
“对不起晓枫,是娘没用。”
魏晓枫愤愤一把掀了被子,一双眼通红,抖着手开始穿衣裳。
万灵秀揪着指尖,一脸讨好:“先用膳吧。”
听到响动,桑采赶紧去打了热水进来,伺候他梳洗。
万灵秀怕他这么冲出去没吃东西,又赶紧去前厅去拿午膳,送他房里好歹让他吃些。
桑采给他梳着头,疑惑问道:“公子今日起榻,怎么这么大气性?”
魏晓枫气得身子直发抖:“我嫁妆还没着落呢!魏辛河那个老鳖……呜呜呜……我得去找他算个清楚明白!”
桑采看着他掉眼泪,一阵心疼,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别哭了,先别哭,是得去找他问问,我陪你一起去。”
此时万灵秀送来了饭,魏晓枫气呼呼的往嘴里塞着饭菜,匆忙咽了口,含糊道:“这回他休想再糊弄我,不给拿嫁妆出来,我就把聘礼带回去,他不要这张老脸,我就让全京中的人知道,他就是个不要脸的!”
“公子,你慢点吃,别噎着了。”
魏晓枫囫囵填了肚子,一副气势汹汹带着万灵秀与桑采朝前厅冲去。
此时魏辛河也刚用了膳,今日太阳足,正想去院里晒晒太阳,撞面差点与疾走的魏晓枫撞个正着。
魏老爷压着心口,正要开口怒骂,一想到他以后就是王府嫡妃,骂儿子的话又生生给咽了回去。
“瞧瞧你,都要嫁入王府了,怎的还是这么没规矩的?”
“爹!!”
“哟,晓枫这是咋了呀?瞧这小脸垮的。”秦大娘子笑眯眯的上前状似亲密。
“我……我……”
桑采暗推了他一下,压着嗓子催他:“说呀公子!让他颜面扫地!”
魏晓枫拳头一紧,气息粗重,一股气从他嗓子眼儿往上冲,嗓门清亮:“我就是来看看您,顺便晒晒太阳。”
魏老爷一副慈祥的模样,笑道:“多晒晒太阳挺好的,爹也出去晒太阳了。”
“哦……”魏晓枫痛恨地闭了闭目。
魏老爷哼着小曲与秦大娘子一起走到门口,魏晓枫鼓起了勇气开口叫住了他。
“爹,母亲!我有事要找你们,商量。”
秦大娘子心里门儿清,面上却装作一无所知:“瞧着好像是件大事,看把咱们晓枫急得。”
魏晓枫深吸了口气,说道:“年前我就要嫁入王府,人家聘礼都送了这么多,我的嫁妆总不能太寒碜吧?”
这秦大娘子一听,立马摆出苦大愁深的表情,戏真真做得足:“晓枫,你这是不当家不晓得柴米贵,这一大家子开支得有多大,你哥哥纸墨笔砚可不便宜,用得都是最上乘的,为了仕途还得到处打点一下关系,勉强拜了京中大儒做了老师,同窗诗会不能寒碜吧?这拜师礼也得有吧?”
“哎呀,咱家省吃俭用这些年,先是折腾了你大姐妙芙的嫁妆,又刚折腾了你四姐妙荷的嫁妆,你还得为下面两个弟弟着想不是?”
魏晓枫心里憋着老大的怨气,“嫁大姐和四姐的嫁妆,不还是从我娘嫁妆里扣出来的?咱家也没出多少啊!如今我的嫁妆你还指着我娘来出,魏家这么一个无底洞,你当我娘是能生出银子不成?”
魏老爷脸色一变,怒道:“晓枫,你曾经可不这样,莫不是要嫁入王府了,便不将爹娘放在眼里?这般大声和长辈说话,成何体统?!”
魏晓枫越想越气愤,“我就跟你们直说了罢,我娘没钱了,这嫁妆你们爱置办不置办的,出嫁那天,全城百姓都看着,这是魏大人家的五哥儿出嫁!长街十里身后空无一物,我就等着看全城百姓如何嚼魏家的舌根!反正我要去广陵了也听不着!”
说完,拉着他娘转身就走了,也不敢回头看魏辛河和秦大娘子脸色。
直到走了很远,魏晓枫憋着憋着就笑了出来,“我刚才气不气派?威不威风?是不是特别厉害?”
万灵秀神清气爽道:“厉害!我们家晓枫出息了!你走得太急是没瞧见他们那脸色,憋了半晌没放个响屁出来。”
桑采冷哼:“人要脸树要皮,公子的话正戳中要害,他们能有什么好屁放的?真是晦气!”
才刚走到自个院子,便见两个车夫和管事的搬了一大车木炭过来。
宋管家盯着这一车木炭眼睛都直了。
“这一车银丝炭可不便宜啊。”
魏晓枫上前看了眼木炭,确实是最上等的银丝炭,怕他误会是他们这房私藏了钱买的,便说道:“昨儿王爷过来同我说话,嫌我屋内烧的黑炭薰眼睛,说要送我一车银丝炭,我以为他说笑玩儿,没诚想真送了过来。”
桑采认可地点头:“那他还挺有心。”
万灵秀欢喜道:“麻烦几位,将这车银丝炭搬到那边柴房去。”
“慢着!”魏妙荷笑容狡黠的同他那哥哥魏承贤走进了院中,瞥了眼这车银丝炭,露出贪婪的神色。
“呀,晓枫弟弟你真是好福气,能烧这么好的炭,怕是年前都烧不完罢?那姐姐也不跟你客气,便捎一半过去。”
想是宋管家看到木炭送来的第一时间,就叫下人通知了他们过来截胡,但凡他们有什么好东西,都能被他们昧了去。
魏晓枫定定的瞧着她,“这是我夫君叫人送来给我用的,你也要捎一半过去?你喜欢,回头跟王府的讨上一讨,看能赏些给你用?”
“晓枫弟弟,你作何说话这般难听?你不给就是了,我还能抢你的不成?”
“你们这些作派都不嫌难看,还嫌我说话难听?”
以前魏妙荷只有欺负人的份儿,哪轮得到魏晓枫找她不痛快?
听到这些话,魏妙荷顿时炸了毛,插着腰表情扭曲,“你莫不是以为自己嫁进王府就真享福去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吧?若你这般想可真真蠢透了!现在全京的人谁不知道,广陵王因你失了大统,嫁过去你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你且等着吧!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盼你不好,活该你就这贱命!哼,我们走!”
“你怎么说话的呢?”桑采气极上前要与她理论,被魏晓枫拉了回来。
“她说的又不对,气甚么?”
“她说话难听啊!”
“她向来就没几句好话听,我才不与她一般见识。再说,我刚才说话也挺难听的,哈哈……”
桑采轻叹了口气,和下人一起将这车银丝炭搬进了柴房。
*
午后封朝陪太后在御花园晒太阳,饶有兴趣的问起:“最近王府办喜事,办得可还热闹?”
封朝:“听说挺热闹的,三弟也十分上心,想必是对那魏五哥儿动了情。”
太后却不那么信:“这三小子哀家最是清楚,他会有心?怕不是吧?没心没肺的狼崽子!”
“皇祖母的意思是?”
“这番大张旗鼓,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封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确实像是另有隐情,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这不像是三弟的行事风格。”
“这样也好,他去了广陵,离京中甚远,伸不了这么长的手,你如今专心对付二小子便成了。”
“皇祖母说得是。”
正在此时,封朝身边的大太监临淮匆匆走了过来。
“太后娘娘,殿下,这里有一封殿下的请贴。”
“拿来罢。”
临淮将请贴双手递给了封朝。
封朝打开请贴迅速瞧了眼,难掩惊诧之色。
太后凝着他:“谁送来的请贴?”
封朝又将请贴给了太后:“是三弟送来的请贴,邀我明日去他王府小坐。我与他关系并不亲厚,此时找我过去,怕是不简单。”
“你便去瞧瞧,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喏。”
第35章
封朝晚上叫人准备了些礼品, 次日上午乘着马车去了王府拜访。
赵管家领了封朝去了烟雨阁,封越闲时会喜欢呆在这里看看风景。
因着封朝要来,摆了一副棋在窗前小案上。
炭炉上温着酒,小案边摆了一些京中盛名的吃食, 倒也算准备周到。
封朝进了屋里将狐裘大氅脱下, 交给了女使挂在了木施上。
封越见他进来, 起身迎了上去, 做了个揖:“大哥来了, 请入坐。”
封朝瞧他礼数周全, 竟一点也不似记忆中那般粗枝大叶,不由感慨了句:“你与小时候真是两个模样了。”
封越也只是笑而不语, 说出去谁信呢?他比他们多活了一世。
任谁经历那样的磋磨, 也会学着重新做人了。
若是以前他受了这些委屈, 指不定已经提着刀剑喊打喊杀要灭了这群玩儿蛋的冤孽!
两人在小案前相对而坐, 封越拿了黑棋,笑道:“大哥棋艺精湛,你便让我一让。”
说着, 下了第一步棋。
封朝不动声色, 原本想着是陪他小小玩儿一下,毕竟只见过他舞刀弄枪, 就没见过他琴棋书画。
对弈了一刻钟后,封朝便觉不对, 这小子已经连续给他下了好几个套, 他因着大意还真上当了。
俗语说下棋如做人,如此心思深沉,以退为进,以一副弱者姿态上场, 不骄不躁,连摆他好几道,便不那么简单。
封朝敛了心神,开始认真对付。
也是因他每日摆弄这些个,第一局险胜了一步。
封朝轻啜了口茶,抬眸看向他:“你……可还是我那阿越弟弟?”
“大哥何此一问?”
“如此心性,不似你这般年纪该有的。”
“大哥是在说自己么?”
“我不似你,我是天天都摆弄这些,却还险些输了。”
“大哥哪的话?明明是你让了我好些,才叫我钻了空子,可也没赢过你不是?”
封朝失笑,两人重新拾了棋子,悠哉的开始下第二盘棋。
这次封越一改之前的以退为进,以攻为守,又将封朝的步子给打乱了。
这人……
封朝笑着摇摇头,又是险胜一招。
“我太小瞧你了,兵不厌诈,我吃了你两次亏。”
“这第三次,我可就输得不那么漂亮了。”
“未必。”
这第三盘棋,封越攻守兼备,每每吃他几颗子,封朝也没讨着什么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封朝还是技高一筹,又是险胜。
“吃茶吧。”封朝长叹了口气,笑着拈了块点心咬了口,想着自己脑子是不是最近变蠢了,回去得找个人再练练看。
“不来了?”
“累啊!”封朝嘴里说着累,也是觉得没甚么意思了,赢封越是毫无悬念的,但每一盘只能小胜,比输了还无趣。
封越见他没了兴致,便吃着茶歇了会儿,才步入正题,“此次叫大哥来我府中小坐,实则是为了楚庭治水一事,想与大哥商讨一番。”
“哦?”封朝坐直了身子,疑惑:“你怎么突然对治水一事感兴趣了?”
“不是感兴趣,一是食君之?,担君之忧;二是哀民生之多艰;三是身为皇室既受万民供养便还民安宁,这是本份。”
他能说出这番话,已是叫封朝十分震撼,这般觉悟叫他自愧不如。
“楚庭治水,岂是一朝一夕之事?如今这份差事就是个烫手山芋,工部的几位大人都龟缩在后,生怕担了责去。这倒也不怪他们,十年来,领着最低的俸禄,一滴油水没捞着,工部尚书都换了好几任,如今这位置还空悬着。”
“若大哥领了这差事,小弟这儿倒是有个工匠奇才介绍于你,他对楚庭治水一事知之甚多,得他便有如神助,若治得好,功不可没,也能以此封王进爵。”
封朝越听越悬乎,他这三弟莫不是在说笑?
真有这奇才,这若大的功劳唾手可得,他能让着旁人?
“我知之你多有顾虑,不如坦白的说,父皇对我表面恩宠,实则多有嫌隙,我也不想留在京中讨他的嫌,我之前找这人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我若真能领得这份功劳也不会让着与你。”
“你不是还有个二哥么?”
“大哥莫要说笑了,他本该就是个庶出,凭何与我俩平起平坐?我与他之间不过是表面和睦,他心里怕是恨毒了我。”
封朝心中免不得震惊,但表面还是一派风轻云淡,说道:“我瞧着不像哪,你家二哥还是很疼你的。”
封越也知他这大哥谨慎,不显山露水,装着迷糊套他的话。
实则他怕是早就看出封骁待他只是表面情谊。
不与他说些狠话,会一直与他斡旋,和他打太极。
“父皇一直未立储,你是嫡长子,难道就真不在意?”
封朝听罢,眸光黯了几分,装佯吃起了茶水掩去那丝不自在。
封越嘴角噙了分不着痕迹的笑意,“据说他母妃凭借着手段上位,恩宠直逼先皇后,她死了之后,儿子也不遑多让,继续做起了这伥鬼,低贱、卑劣不堪真叫人作呕!”
封朝心脏紧了下,出声提醒了句:“三弟慎言!”
封越眼眶绯红,气息凌乱,闭目做了个深呼吸才平复了心中的仇恨。
封朝若有所思的吃着茶,他自是不会因着这些话信了封越,更不会真心实意的与他站在同一战线上。
他谁也不信。
“为何是我?”封朝问向他。
“你若不愿接这份差事,也不勉强你,我自会找人去领了这份功劳。”
“你想让我和封骁斗?”
“你若不想和他斗,我还能绑着你上阵跟他斗?不过这储君之位,父皇既不想给你,也不想给我,那他是想给谁?”封越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新元节后我便要去广陵了,大哥,我是山高皇帝远了,储君之位近在眼前,他们岂会放过你?”
封朝意义不明的笑了声:“我的好弟弟,让你费心了,既然话都已挑明白,你便带我去见见这人,见着了,我这心里也有个数。”
封越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封朝跟着走到门口,女使取下了木施上的狐裘大氅替穿上,兄弟两人一同前往别苑。
看到眼前这清秀素雅的小哥儿时,封朝惊诧万分,随后看了他的图纸更加敬佩。
他这三弟还真给他找了个宝贝,好心促成他一份功名。
“你可愿与本宫走?”
商明玉瞧着眼前这男子,有着哥儿的秀美,又有着男子的英气,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本宫许你荣华富贵,也许你功成名就,更许你这一身才华有处施展的机会。”
商明玉难掩激动,朝他行了礼:“明玉愿追随殿下。”
封朝这一趟,对两个人来说都没白来。
封越将他送上马车前,又压低着嗓音提醒了句:“还有个人,大哥要格外小心。”
“哦?”
“此次去楚庭治水,要小心都水长丞孙常泽,这人贪得无厌是能轻易在修堤筑坝的材料中偷工减料,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切莫因此而失利。”
封朝心头一跳,满是疑惑:“远在千里之外,还未发生之时。你是如何知晓?”
封越拍了拍他的胸膛,轻笑:“你便当我是做梦梦到的罢!”
封朝暗抽了口气,微张着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无奈一笑,转身上了马车。
回去之后,封朝便立马让人仔细查了一番,中间有些波折,还真有孙常泽这么个人,但现在他还不是都水长丞,而是一名水部郎中。
不论何时想来那些话属实荒唐,可三弟种种匪夷所思的先知与谋划,却又让他不得不信。
当真邪性得很!
*
钦天监定的婚期是在新元节前十天,而外祖回京的那天,约是他婚后的第五日到达山海关。
终究还是来不及参加他的婚礼,有些遗憾。
近日放了几天晴,却不是个好兆头,晴的不是时候。
封越叫人准备了些拜师礼,打算挑个休沐的日子,去一趟大学士府。
虽说之后的几年,可能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会在广陵安定,但总有一天,他是要回来的!
这么长的时间不回京,京中总要有几个自己的人看着,若是能拜入刘文雍门下,便等于收服了朝中绝大部分有话语权的文官。
皇帝这是弄巧成拙啊,当初他一问三不知,被打发去了文渊阁,本意并非是想让他真学点什么东西。
皇帝还当他是放荡不羁的性子,不受管束,专打发去讨人嫌的。
好叫几个当朝元老看清楚,他是个扶不起来的,肚里空空的草包。
他去广陵之后,大哥不出意外便能封王进爵,让他替了自己如今这靶心的位子,就且看他们俩,谁能熬死谁。
“王爷,喜服送来了,可要试一试?”
赵管领着两个女使将喜服送了进来,打断了封越的思绪。
眉间阴霾一扫而空,他欣喜起身:“试,当然得试!来吧!”
这一身正红华贵的长袍穿上,眨眼便到了迎亲当日。
长街十里,万人空巷,全城百姓皆来看热闹。
长长的送亲队伍一眼看不到尽头。
“我的天哪!这么多嫁妆?都快赶得上王府当日下聘的礼了。”
“据说魏五公子外祖是楚庭首富,这点东西算不得什么。”
“这么多嫁妆进了王府,应当也受不着甚么委屈。”
“可不一定咯,毕竟听小道消息说,他之所以能嫁入王府,是因为……”
……
坐在大红喜庆的轿辇中,魏晓枫紧张得都要不能呼吸了,十指紧绞到关节泛白。
冠帽垂下的金旒不断在眼前晃动,他一把将额前的金旒抓住,敲了几下轿窗。
桑采将轿帘撩起一角,往里头看:“公子,咋了?”
“阿采我紧张,我想尿尿。”
桑采安抚着他:“马上就到王府了,公子别紧张,这有甚么好紧张的?”
“他们都看着,拜堂的时候,那么多大人物都在场,万一我出丑了怎么办?这么大排场我也没经历过呀!”
“嗨呀放心,就算丢人那王爷也是跟你一起丢人,一个人丢人是丢人,两个人一起丢人,就是难忘的回忆。”
“阿采,你说的歪邪理是有点道理的。”魏晓枫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放下了窗又端正坐了回去。
一路颠簸摇晃,终于到了王府。
司礼大喊了声:“新夫郎到!”
魏晓枫一身繁复的大红礼服,被女使们扶着小心下了轿子,那金旒打在脸上又痒又刺,好想挠一挠。
封越迈下台阶,朝魏晓枫走去。
这一幕与上一世重叠,心境却如此不同。
封越从嬷嬷手里牵过魏晓枫的手,门口两挂大长鞭炮炸响,魏晓枫本就紧张,突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封越怀里躲去。
封越眼疾手快用力捂住了他的耳朵,就这么半搂半抱地入了王府的门。
毕竟是大喜日子,没那么死的规矩,两人落在旁人眼中,只会叹他们鹣鲽情深,而不是成何体统。
再加之封越是武将,今日来的一大半都是武将,皆是敞快之人,顶多调侃封越两句新夫郎在怀,心猿意马,急着想要入洞房。
魏晓枫迷迷糊糊的跟着封越拜了堂,送洞房时,晕头转向的差点与封越走反了方向,引得一阵哄笑,倒也没有别的不当之处。
进了新房,听了喜话,又喝了合卺酒,房里的嬷嬷和女使便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人。
魏晓枫拘谨的坐在床沿,紧绞着十指,长颈仿佛要被这顶冠给压折,礼服也重。
只想着封越赶紧出去待客,他好自在些。
等了半晌没动静,魏晓枫忍无可忍:“你不出去么?”
封越往后仰去,“我在这陪你不好?”
“我不用你陪。”这会子他一个人呆着自在得多。
封越拽过他的手臂,将他一并拉着躺了下来,魏晓枫瞪着眼,一下轻松了下来,躺着就是比坐着舒服。
封越翻身侧躺,一手撑着脑侧,眸子带着笑意瞧着他,“累不累?”
“嗯。”魏晓枫实诚点点头。
“我从昨夜到现在就没合过眼,现在兴奋得很,估计今晚又难成眠了。”
“那你还是早点睡吧!”
“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
“今晚是洞房花烛夜,你知道我们要做些什么?”
魏晓枫白净的脸红透,“我知道。”
“你知道?你如何开窍的?嗯?”封越用指尖轻挠着他的下巴,笑容玩味。
“嬷嬷跟我说了。”
“她如何跟你说的?”
“她叫我好生伺候你。”
封越一脸震惊:“我家小夫郎还会伺候人呢?那上次将我打下床的又是谁?”
“上次是你太无赖了,我才将你打下去的。”魏晓枫心虚的抬眼望天。
“把头冠取了罢,我看着都沉。”
封越将他扶起身,小心仔细的替他将头冠卸下,免得扯到了他的头发。
突然魏晓枫肚子‘咕噜’叫唤着,今天从早忙到晚,可劲儿的折腾他,到现在就吃了酒合卺酒,肚子饿得慌。
封越起身将桌上的点心拿到了床榻前,与他并排坐着吃点心。
魏晓枫有些许不安:“这样是不是不成规矩?”
“在这里,你就是规矩,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能人能说三道四。吃罢!”
他也是一天没吃东西了,等会儿免不得要拉他去敬酒,囫囵吃些总比什么都不吃要好。
果然才吃了两块糕,外头就有一群人在叫唤。
“越哥,快快出来吃酒啊!”
“王爷,属下今晚可是自备了两坛子竹叶青,时辰还早得很,有的是机会跟你家小夫郎亲热,还是陪兄弟们出来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