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仙瑶在书房修习,青执素则在少时住的院落中守着灵山的月亮彻夜未眠。
她坐在椅子上麻木地望着天上月,看得眼睛发酸脖子都疼了也没有停下。
她就这样看啊看,直到月落日升,斗转星移,青氏的万物都有了改变。
青执素呆住了,不可置信地跑到窗前,窗外熟悉的海棠树重焕生机,海棠花转瞬开满了枝丫。
她好像回到了少时,还能看见自己与母亲一起采海棠花佩在发间的画面。
父亲和哥哥总会夸赞她们簪花很美,而她少时也不像现在老成持重,会调皮地摘了花戴在哥哥和父亲头上。
一家人簪着海棠花相视而笑的画面仿佛就在昨日,她好像又变成了那个未嫁的姑娘,还有哥哥父亲和母亲依靠,还有灵山这个家。
可时间分明已经过去了很久,家人分明早就不在了。
青执素不想回忆亲人惨死满族被灭的那段日子,她不想提起自己是如何撑过来的,可眼前的画面似曾相识,让她不受控制地想起从前。
倔强的人落下了眼泪,青执素再也无法强撑下去,跑到门前推门而出,一路奔到海棠树下,仰头看着绚烂绽放的花朵。
“真美。”
真美啊。
她抬起手,想要将这梦境打碎,她只觉得是在自己在做梦,不肯也不敢相信灵山还有恢复到从前那一天。
她想着只要手碰到花瓣一切肯定就会消失,她当然不舍得这幅画面消失,可她也不愿让自己沉浸在梦境之中,于是强行逼迫自己面对现实。
当手戳碰到柔软的花瓣时,她剧烈的心跳戛然而止,指腹感受着花瓣那柔软娇嫩的触感,风吹着它一下又一下地贴近她,它很长很长时间都仍然存在,不曾消失。
“不是梦。”
青执素怔忡地仰头,看见了自己留下的结界被人更改和加固,而灵山早已枯竭的灵脉散发出慑人的灵气,映射出漫天彩霞。
“怎么可能……”
青执素终于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是梦,相信灵山真的重焕生机,这一切真的发生了。
她不顾一切地朝外奔去,一路循着灵气最浓郁的位置而去,终于在道场前看见了自己的女儿,还有……魔君。
魔君会来她早就猜到了,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他会为青氏族地做出这样的努力。
青执素满脸泪痕,她知道要这里恢复如初有多难,她自己是高修,又在蓬莱做了多年主母,在修界是排的上号做得了主的人。
若是修界的人有任何法子,她绝不会任由族地多年维持着这个样子。
她本以为自己有生之年没办法再看到这一幕,没想过这么快就有了转机。
她靠在女儿的怀抱里哭着望向沈惊尘,这一刻她忘却了在魔君面前维持自己的体面,忘却了她的骄傲,忘却了所有的恩怨。
她像个年少的姑娘那样,无助而脆弱地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惊尘避嫌地后撤了几步,视线微转,不去看青执素满身的狼狈。
他的礼貌更让青执素恍惚,她望着那个日光之下风轻云淡衣袂翩跹的身影,听到他斟酌着道:“这其实没那么难,若我早知此地如此,早就这么做了。”
科学修仙方面的内容跟仙瑶说得明白,和青执素一时半刻说不明白。
总不能说:我这样那样然后它就那样了吧?
沈惊尘挑了能说的说,视线始终维持在别的地方。
但这不妨碍他能感觉到青执素和仙瑶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他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于是平静开口道:“我不过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道君实在不必放在心上,还请保重身体。”
青执素定定望着眼前这个人,在此刻之前,她虽然答应女儿会多看看多听一听关于沈惊尘的事,可心里对此一点信心都没有。
说来也是,天下间有谁会相信百年过去,自己的仇人居然换了人呢?
更何况对方还是魔君那种足以毁天灭地的大魔头。
可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改变了她的想法。
那个手刃族人的大魔头绝不会做出今日的事情,还如此礼貌谨慎地说“不过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装也装不出来。
她自己就是桀骜不驯的人,最了解那个偏执暴虐的魔君不会容许自己做出此等模样。
青执素缓缓站直身子,她挺直脊背走到崖边,看着崖下灵脉之中翻滚的云海,肩颈从未有过的轻松。
云卷云舒,气象自由,这便是灵山从前有过的风光。
无数光芒朝这里聚集,那是感觉到灵山变化的修士们正在靠近。
灵山毁灭时他们无一人站出来出力帮忙。
灵山恢复时他们倒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青执素维持着那个姿势对沈惊尘道:“你所做的对你来说可能只是一件微不足道力所能及的小事,但对我和瑶瑶来说却是一件可以彻底释怀解脱,再无负担遗憾的大事。”
“这样的恩情,一句道谢是无法回报的。”
青执素道:“只是今日恐怕多有不便,来日还请君到灵山喝一杯薄酒。”
沈惊尘当然也看见有修士靠近,他身份敏感,自然是避嫌比较合适。
他当即就要走,目光划过仙瑶,脚步又不自觉顿住。
以前不觉得自己这么放浪,见了喜欢的姑娘家都不想回。
现在发现自己还是对人性认识得不够深刻。
从前不屑男学生们追求女孩时使出的浑身解数,现在努力回忆逐字分析。
离开仙瑶身边变成了十分艰难的事,他几乎寸步难行,满脸都是隐晦的不情愿不舍得。
仙瑶哪里看不出他的别扭情绪,她方才还有些心中涩然,瞧见他这副模样不免被逗笑,情不自禁地弯起了嘴角。
青执素静静看着他们眉眼间克制而内敛的情意,不禁想到自己与金遗风。
选择嫁给金遗风是因他带回了父兄的本命剑。
亲人尸骨无存,唯有破毁的本命剑还能为他们立下一个衣冠冢,他能在大战里顶着魔君的威慑做到如此,怎么不算一种恩情?
所以在金遗风要她嫁给他报恩的时候,青执素想了好几日,最终还是答应了。
后悔吗?
事发之后她时常问自己。
她看着亭亭玉立的仙瑶,很清楚自己心中的答案。
不后悔。
她不后悔。
男人是自己选的,错在自己,不想解释也不想再纠结。
但孩子是无辜的。
仙瑶是她的孩子,是青氏遗骨,是青氏的继承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金家想恶心她,想让她如鲠在喉,让金氏血脉继承青氏的一切,那样苟且腌臜的心境青执素了如指掌。
他们现在哪怕沦落到那种地步,大约也有种隐秘的高兴,毕竟仙瑶抛弃得了姓氏却抛弃不了血脉,她身体里始终流着金氏一半的血。
青执素永远无法挣脱金氏这个魔咒。
是永远吗?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若不想走就寻个地方住下,等处理完眼前这
些人再备下宴席招待君上。”
方才还磨磨唧唧的沈惊尘立刻道:“那就打扰了。”
他利落地转身进了青氏族地,那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仙瑶都有些愣住。
这得是想了多久这件事,多怕母亲反悔啊?
仙瑶微抬下巴望着他的背影,看他朝后挥挥手示意她不必担心,她便也安下心来,凑到母亲身边看是什么人来了。
这一看,来人的阵仗还真是大,人数之多堪比一次修界大比选。
灵山到底位置独特,灵脉重焕生机之后意义非凡,如今魔界与修界宣战,修界处于劣势,他们自然不会放过一切变强的手段。
可到了灵山,想一探究竟之心终究是没有施展之处,他们被阻挡在结界前面,寸步不得进。
为首的人身份尊贵,竟是九霄宗长浩地仙都纡尊降贵亲自出山了。
他远远望见仙瑶和母亲,恩赐般道:“灵山重焕生机这样的大事,定是天道有所指示,你们母女二人快些开了结界,让本君进去一探究竟。”
显然,他们不认为灵山有这些变化是因为她们。
他们根本不相信这两人会有如此实力,若是有,何必等到今日才这么做?早干什么去了?
这也没想错,一切确实不是仙瑶和青执素做的,但那又如何呢?
仙瑶盯着这个害死自己全家的仇人,眼神幽冷,一字一顿道:“你还敢到这里来,还敢踏入这个地方?”
“长浩,是时间过去太久,养大了你的胆子和脸吗?”
这意味不明的一句话令长浩瞬间皱起了眉。
他一袭九霄宗蓝衣,满头白发,面容维持在五旬上下。
渡劫失败之后,哪怕他自尊为地仙,到底是今非昔比,身体一日日迈向天人五衰。
他一直在找办法缓解,延长寿命,重新尝试渡劫,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灵山的重焕生机给了他希望,所以他迫不及待来到这里。
可青仙瑶两句话就打散了他全部的希望。
她是不会让他进去的,长浩明白这一点,更明白她或许在金家知道了什么。
……金氏那群没用的东西,倒不如全都死了了事。
但也无妨,知道就知道了,时移世易,她一个小丫头,还能有什么证据毁了他不成?
青执素都做不到这一点,遑论青仙瑶。
长浩觉得自己应该展示一下能力,煞煞这母女俩的威风,别让她们将自己也当做金氏那些废物。
但长浩比金氏更难对付的便是他足够谨慎,想出手也不会自己打头阵,他直接一个眼神,示意身边的顾弦生动手。
顾弦生犹豫片刻,拗不过师尊的命令,拔剑朝结界掠去。
想要对仙瑶出手必须得先破眼前结界,既然青氏母女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不怪他们了。
修界这么多人看着,也不好直接对她们做什么,那就只劈开结界,叫她们知道厉害便是。
今日来这里的人都是想对灵山一探究竟的,哪怕心底对他们的强势颇有微词,也不会真的出言反对。
——这是长浩心里的想法。
在顾弦生出手之前还真有人出来反对。
“这里是灵山,是青氏族地,无论这里发生了什么,我等又想要在此做些什么,都要先得到主人的同意。”
那人一袭白衣,背负剑匣,瞳孔泛着独特的墨绿,不苟言笑道:“长浩地仙和顾神使此举恐怕不妥。”
有些话大家默契不提也就算了,摆上台面来讲长浩还真不好不听从。
毕竟他们也不是什么邪魔外道,是讲道理的名门正派。
长浩静静看了一会儿站出来的人,随后微笑道:“厉道君顿悟了?什么时候的事?如今也有化神了吧?真是后生可畏啊。”
站出来的正是蜀山厉微澜。
厉微澜这个人很闷,话少,不爱管事,醉心于修行。
很多时候你甚至会忽视这个人的存在,他有种能够让人潜意识里忽略他的本事,这看似是被轻视,其实是了不得的杀机,修界危机四伏,一时的疏忽就能致命。
蜀山今日来的人只他一个,怕是上次在金家与仙瑶一战至今还没养好——身体和精神上都受到极大创伤,怎么也得躺上个十天半月。
厉微澜会来都出乎长浩预料,偏生长浩还不能不听他的。
“我的事便不劳烦长浩地仙费心了,今日我们到此是拜访青氏族地,若主人愿意相见,我们自可入内,若主人不愿……”
厉微澜鼓起勇气去看仙瑶的脸,却发现她自始至终都没理会他。
她一心只看长浩,眼中杀意冰冷入骨,让厉微澜不禁跟着想长浩哪里惹到了她。
是因为意图强闯吗?
确实胡闹和欺人了一些。
厉微澜因仙瑶的反应心底怒意更胜,微绿的猫眼盯着长浩,一字一顿道:“若主人家不愿意,我们就该原路返回,不再打扰。”
“灵山消沉时诸位不曾相助,如今灵山重焕生机我们便强闯入内,此行与强盗何异?”
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被厉微澜直接点破,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尤其是长浩,他沽名钓誉一辈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针对。
“哦?”他阴沉着脸道,“厉道君的意思是本君乃强盗了?”
厉微澜淡淡道:“我不曾这样说,是长浩地仙说的。顾神使尚不曾动手,便是要担什么罪名,罪责也还没成立。”
长浩忍耐得额头青筋直跳,九霄宗是强,可蜀山更强,不知楚千度和谢扶苏几时来、会不会来,厉微澜挡在这里,自然就代表蜀山的态度。
还以为经过金家一事,蜀山会彻底与青氏为敌,哪想到居然还要管闲事。
长浩忍不住道:“青仙瑶杀蜀山那么多弟子,你竟还为她说话,真是大方啊厉道君。”
厉微澜顿了顿道:“就事论事,仇归仇理归理,长浩地仙不这样觉得吗?”
“好,好一个就事论事,仇归仇理归理!”
长浩一肚子气,冷冷斜了厉微澜一眼就要走。
他走其他人也会逐渐离去,青氏的危机便可解除。
厉微澜怕的就是仙瑶和母亲两个女子守不住灵山这样大的宝藏,今日会难以脱身。
所以他马不停蹄赶来,不管师尊和师祖允不允许他来。
能将长浩赶走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厉微澜刚松口气,异变就发生了。
“到了我的地盘,吵闹一番就想走?”
仙瑶独特的音色响起,带着些幽清之气漫漫道:“以为灵山是蓬莱金氏,随便你长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厉微澜错愕地望向仙瑶,想张口劝说,却因仙瑶终于望向他的眼神缄默下来。
她将他上下一扫,不屑说道:“你又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伸张正义’?”
“厉微澜,你不会觉得我还要见好就收吧?”
“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自以为是地‘示好’。”
“我觉得恶心。”
仙瑶张开双臂,双手结印,双眸泛起异色。
她漫不经心道:“别以为自己说了几句人话就成了好人,你好像搞错了自己的身份。”
“长浩和他们是强盗,你亦是。”
“你们都是一路货色。”
她完全将厉微澜和长浩等人当做一路人,再无对大师兄的半点尊重,这一点比什么都让厉微澜心如刀绞。
他根本无法为自己辩解什么,因为仙瑶没给他机会,更没给来此的众修士机会。
当他们意识到不对想走的时候,灵山灵脉的灵气已经全归仙瑶所用。
巨大的光影将他们包围,顾弦生拼尽全力才为九霄宗的人寻到一丝破绽。
他刚想带着师尊一起离开,忽然发现这哪里是破绽?
这分明是最危险的阵眼!
他瞪大眼睛望向仙瑶,看到她微勾嘴角,露出嘲弄的浅笑。
“蠢。”她挑剔地扫视他,“你也不过是个虚有其名的花架子。”
阵眼如旋涡,将九霄宗一众修士卷入其中。
惨叫声不绝于耳,凡是被卷的修为都得损失一半,用来滋养灵山大地。
“不好,是索灵阵!”
他们慌乱起来,生怕和九霄宗的人一样祭了灵山,一个个想要逃走。
仙瑶看着灵山灵脉被滋养的愈发充裕,
怎么会放任这些抱着分一杯羹的心来到这里的人?
她摘下发间的凤凰发扣,在空中凝聚金色光芒。
“今日,一个都别想跑。”
第42章
这一趟灵山之行来得要么是各宗精锐、宗主心腹,要么就是宗主本人。
虽不是各宗都派了人来,仍有观望人在,但数量也很可观了。
尤其是长浩本人来了。
居然这么快就就和他碰面了。
金凤哧鸣,青鸾清啼,仙瑶点出灵山龙脉,结界外掠起的法阵之中,无数修士发出垂死的哀鸣。
厉微澜没反抗,但他在尝试救人。
他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居然还想着救别人,真是可笑。
可他不断拉起旁人的那一幕,让仙瑶很难不想起十岁那年,她偷偷跟上他的历练队伍,藏在里面想见见世面,险些被不知情的同门给送入险境。
那时厉微澜也是这样拼了命地救她,为了她遍体鳞伤,境界倒退。
救出她之后,她以为他会很生气,会责备她,她也真的内疚,若他对她凶一点,她反倒心里舒服些,奈何他没凶她一个字。
他只是沉默地为她疗伤,认真地帮她调息,然后低声嘱咐她,下次想去不必藏起来,只要好好和他说,他会让她去的。
后来仙瑶真的将这些话听了进去,在白雪惜出现,一切都物是人非后,她拿出他当年的话,让他兑现承诺,不将历练领道师姐的身份替换给白雪惜。
地渊火秘境那次历练,本就说好了是仙瑶领道,可白雪惜几次抢她机缘,衬托她的“圣母”和“蠢笨”,谢扶苏和厉微澜便都有意更换领道人选。
仙瑶为了不被换下去,找到厉微澜,提到从前他说的那些话。
他愣了好久才同意,无论发生什么、不管谁开口,都不会让她的位置被替换。
他也确实做到了。
可惜就这一次,她也没能活着回来。
仙瑶翻掌震碎十七道诛仙符,不曾因为回忆起过去而改变自己的行动。
这十七道诛仙符里有厉微澜那一张。
厉微澜也看见了朝自己掠来的符咒,感知到其中决绝的杀意。
她竟然要他死。
厉微澜呆了呆,他本是有机会逃开的,至少不必被一击毙命。
可他腿入灌铅,脚步沉重,那要他死的符咒出自仙瑶之手,她曾经遍体鳞伤的模样他未能亲眼看见,却不难从白雪惜和叶清澄的描述中想象出来。
他确实该死。
他就不该心软让她去那个秘境,就让白雪惜自己去好了,她想下秘境历练,天下有那么多秘境,他带着她去哪里不好?
他们两个到哪里都是好的,就让白雪惜一个人去冒险好了。
就该如此的。
厉微澜心痛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他有机会逃离,却最终半步不动,硬生生受了那张诛仙符。
他以为仙瑶至少会因此有些意外,多看他一眼。
但没有。
哪怕他痛得悔得像一条狗,她也没有再施舍给他半点视线。
厉微澜从空中坠落,像断了线的风筝。
他麻木地望着金光流转的天空,终于明白自己在白雪惜入门这几个月里到底错过了什么。
他被忽视不过几次已经受不了了,可仙瑶在那些日子里被他们无数次忽视和薄待,他们自以为的小事堆积起来,成了压垮她的一件件大事。
都是他的错。
若能死在她手里,算赎罪吗?
厉微澜跌入阵法旋涡时,突然想起仙瑶盯着长浩的眼神。
她恨他似乎更甚,厉微澜想不出其中纠葛,但他想,或许这也是个赎罪的机会。
目光触及想要从旋涡里出来的长浩,他身边有无数九霄宗弟子托举,这旋涡顶多锁住他一时片刻,从他身上多索些灵力,但绝对要不了他的性命。
可若他在这个时候拔剑出手,那就不一定了。
厉微澜定了定神,在长浩不解的视线下飞速拔剑而出,一剑刺向他的丹田。
丹田被毁,必然毙命。
厉微澜是抱了杀死他的心,可惜最终还是失败了。
长浩将顾弦生这个徒弟教得太好,顾弦生天赋极佳,与厉微澜修为不相上下,在厉微澜已经中了诛仙符的情况下,顾弦生阻得了他的剑。
只是顾弦生哪里想得到厉微澜会突然向长浩出手?
所以哪怕及时阻止,还是令剑尖入腹三分,伤了长浩的元气。
“厉微澜!”长浩错愕且愤怒,“你竟与魔女沆瀣一气,对我出手!蜀山是这么教你的吗!”
厉微澜力竭,一剑不成,便没了第二剑的机会。
他任由自己朝旋涡深处衰落,淡淡回道:“蜀山没教过我如此,但我自己想这么做。”
“不如长浩地仙好好想想,你到底做了什么,让阿瑶那样想要杀了你?”
长浩心悸一瞬,要知道蜀山和仙瑶的分量可是不同的。
仙瑶知道内情他不怕,蜀山若相信仙瑶所说,愿意为之查探究竟,那可就麻烦了。
“杀了他。”长浩立刻对顾弦生道,“他不能留,让他死!告诉蜀山,青仙瑶杀了厉微澜!”
厉微澜一死,不但蜀山无人偏信仙瑶了,他死在仙瑶之手的事,也可以让蜀山与青氏对立地更彻底。
长浩算盘打得叮当响,可顾弦生有些犹豫。
他迟疑着不曾出剑,因为他觉得厉微澜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
天才总是惺惺相惜,厉微澜的名字他也是听过的,从前在仙门大比上两人也交过手,胜负对半。
他自认了解厉微澜,对方不是那种无故杀人的性子,厉微澜任由自己坠落,已然是抱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心,他口中所提到的事让师尊十分顾忌,这其中必然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顾弦生审慎道:“师尊,不必动手他也是必死无疑。”
“索灵阵会将他吸干,我若动手,留下九霄宗的痕迹,事后蜀山可能会发现。”
听他这么一说,长浩心想也是,他缓了缓神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到,那就不管他,咱们快走。”
未免也成为索灵阵的养分,长浩急不可耐地想要离开。
他见多识广,了解索灵阵,自认不会被困其中,方才掉入旋涡也是因为青仙瑶的出其不意。
他开了法宝玄明塔,将法阵里属于仙瑶的力量尽数纳入,确信不会再有波折。
可刚出旋涡,面对上仙瑶的脸,他就发现自己真是小看死对头这个外孙女了。
他手里宝塔一露面就被炙热的火焰融化,他握着宝塔的右臂齐根而断,喷涌的却不是血,而是幽幽青青的火光。
仙瑶定定望着,异色双瞳为她指引那火光里熟悉的气息,耳边传来母亲惨烈地呼唤,她在喊“爹”——
那火光不是普通的火光,是人死后可以入轮回的魂火!
母亲对那魂火唤爹,可见那魂火来自于谁。
长浩渡劫失败,寿命一眼就能看到底。
但他在仙魔大战之后又活了百年,教育出顾弦生那样的弟子,将九霄宗壮大,人人都觉得他是有了新的了悟,突破了瓶颈,没想到竟然是因为吞了外祖父的魂火!
他竟然食人生魂,这样修炼与邪修何异!
仙瑶眼前划过一道光,是母亲想要出结界与长浩决一死战,仙瑶及时抓住了她的手。
青执素悲愤地望过来,仙瑶冷静说道:“娘心乱了,不便作战,让我来。”
青执素愣住,张口想说什么时,仙瑶已经出了结界。
看着踏星轨而来的仙瑶,长浩的表情既阴毒又慌乱。
他紧张地观察周围,还好修界人都在集中精力对付索灵阵,未曾发现此处的异样,不然他还要想法子解释。
“弦生!送为师离开!”
长浩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回去修复臂膀,修复体内破碎魂火。
他让首徒为他护法助力,可顾弦生定定看着他的
断臂。
他在第一时间接住了师尊的断臂,比任何人都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
“师尊……”
顾弦生怔怔地看着,轻声道:“你做了什么?”
长浩一愣,随即皱眉呵斥:“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快点送为师离开这里!”
顾弦生看着近在咫尺的仙瑶,心知确实没时间了。
师尊先受厉微澜一剑,又被断一臂,灵气外泄,若不及时离开,很快就会被索灵阵吸干。
灵山龙脉尖叫嘶吼着,意图将他们吞噬殆尽,他必须尽快做出选择。
他的选择是——
发丝斩断,无形的剑气将他逼开很远,奔袭而来的青仙瑶手中无剑,却斩七魄为刃,焚三魂为剑,直奔长浩的眉心与丹田。
此剑落下,长浩必死无疑。
这个时候长浩已经顾不得别的,只想着保命。
他拉来身边所有庇护他的弟子,让他们帮自己挡住仙瑶的剑气,自己拼尽全力朝索灵阵外飞去。
这样拿旁人换命的行为终于有些效果,随着座下弟子一个个惨叫死去,长浩终于找到了法阵的出口。
他下意识回眸望向身后,想看看仙瑶追到了哪里,战场是个什么情况。
可这一回眸却双眼一痛,竟是眼球被人用剑气活生生挖了出来。
“啊!!!——”
长浩的惨叫声比弟子死去的更痛苦。
他挣扎着退出索灵阵,满脸是血地遁逃。
青仙瑶是个疯子,比她的母亲和外祖父都更加疯狂!
她燃烧神魂与他作战,哪怕修为不如他,也能与他打个不相上下!
他双眼被挖出,身上还有剑伤,手臂残缺,灵气外泄,绝不能与她动手。
待她燃魂所借力量耗尽,便是她元气大伤之时,届时就是她的死期!
“青仙瑶!!”
长浩发出阴毒地咒骂,仙瑶试图追去,可燃魂的代价很快显现,她头痛欲裂,身子摇晃,不能再往前去。
她攥紧手中血淋淋的眼球,看索灵阵里陆续有几人逃出来,每有人经过阵口,她便面无表情地将人杀了,直到最后无人出现。
她并不觉得高兴,因为长浩跑了。
今日之后他不知要给青氏泼多少脏水,死在索灵阵的修士怕是都会成为他抹黑青氏的工具。
他回去的时候大约已经想好了怎么污蔑她。
仙瑶古怪地勾了勾嘴角,将手中那双眼球转动起来投入天幕之中。
他不会觉得她没有任何准备吧?
这双眼球很好,哪怕杀不了他,也足够令他身败名裂了。
人的眼睛是用来视物的,你看到的东西总会存在一些痕迹在里面。
仙瑶满手是血地捏碎那眼球,口中念出冗长的咒文,悦耳动听的声音仿佛夜莺在歌唱。
顾弦生待在索灵阵里,为死在师尊和仙瑶斗法中的同门收尸。
他将他们的尸首收入芥子,魂魄超渡轮回,无视索灵阵对他的榨取,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
他始终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天幕展开,他听见熟悉的声音。
透过天幕上的画面,他意识到那该是师尊眼睛“记录”下来的一切。
青仙瑶挖了师尊的眼睛。
并对那双眼睛施术,令全天下的人都能在天幕里透过长浩的眼睛,看到他的所作所为。
完了。
顾弦生这样想。
第43章
沈惊尘身处青氏族地之中,并不影响他对外面发生了什么了如指掌。
他闭眼站在海棠树下,神识望着族地道场前那场大战。
他看见了厉微澜那一剑,也看到了长浩被挖了眼睛。
想过要去帮忙,但仙瑶满身的决绝,那种必要手刃仇人的坚定,让他放弃了行动。
血淋淋的双眼被捏碎,渣滓从仙瑶指缝落下,画面血腥恶心,恐怖骇人,偏生仙瑶生得美貌艳丽,配上这一幕便愈发令人毛骨悚然。
她虽没能真的杀了长浩,但神色是轻松的,下巴微抬注视着天幕,露出罕见的畅快。
沈惊尘也跟着看向天幕,看向那修界但凡有些修为的人都能看到的一切。
那上面正展露着原书里不曾提到的秘密。
天幕被广阔铺开,鸣音震慑九霄,长浩的身影在其中显现,模样并无慌不择路逃窜时的狼狈,神色举止很是孤高冷傲。
他立在万顷碧青之前,挥挥手便能号召九霄宗数万弟子。
但有些话不能告诉所有人,只能告诉亲近的人。
他身边浮现出一个身影,不是他的首徒顾弦生,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面相最多十七八岁,比仙瑶还要小一点。
他穿着青色布衣,腰间系了白色绸缎,长发编了辫子垂在身侧,面容模糊不清。
长浩对他说:“蓬莱出了麻烦事,金遗风怕是不好了,金氏向九霄宗求救。”
少年回应道:“仙君何必理会他们?整日只知给仙君惹事,每年的供奉还越来越少。”
长浩对此亦有不满:“不过是当年的事情一直被他们拿捏罢了。说到底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真出了事谁也跑不掉。”
“那可不一样。”少年道,“仙君与他们怎能一样?若无仙君提供的药物,蓬莱那种到处是海无人主事的地方,上哪儿去寻一步登天的路子?”
少年说起这些,长浩脸色有些不太好,似乎不怎么高兴。
但他没有反驳什么,沉默片刻继续道:“我得命人去看看金氏到底怎么样了,这些年青氏女为他们管家,蓬莱已是大变模样,收入远超从前。若金遗风真死了,金氏内部诸多污糟之事青氏女一人应付不来,去了也能分一杯羹。”
少年闻言立刻道:“这倒是。只是青氏女修为可不低呀,仙君要派谁去呢?”
“弦生能办好此事。”长浩说起这个倒是语气笃定,满是骄傲。
少年附和说:“顾神使确实让人安心,只是仙君也莫要小看了青氏女那个女儿。她没死,还入了魔,若真与魔君有什么关系,那才是天大的麻烦。”
“沈惊尘不过是蜀山剑祖的手下败将罢了。”长浩不屑道,“青氏女全家都死在沈惊尘手上,她的女儿怎么会真的和魔君有染?其中必然有诈,我才不会上当。”
画面到了这个忽然波动了一下,似是有人要强行将天幕关闭或破坏。
仙瑶麻木地望着,依稀从其中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接触过的气息,非人非魔。
是谁呢?
话还没说到关键的地方,怎么能让他得逞呢?
仙瑶正要有所动作,便见一道金光在天幕周围布下结界,隔绝所有阻碍天幕的力量。
这结界从设计到展开都那样熟悉,她疲惫强撑的精神瞬间得到放松,人恍恍惚惚地退回到了母亲身边。
“娘。”
她轻声道:“你那日问我的事,我翻来覆去,不知如何告知于你。”
“如今时机正好,便请娘亲眼看看吧。”
知道真相很残忍。
但再残忍也是真相,总好过一辈子被蒙在鼓里。
青执素那样刚烈的性情更不能接受一生如此。
若真的糊涂到死,便是到了轮回之中她也无法安心转世。
她高高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天幕,听见了那少年回应长浩的话。
“仙君睿智远超常人,魄力更是修界无人能敌。”少年笑吟吟道,“您
的心胸在下佩服无比,自然知晓您不会被传闻轻易欺骗。仙君当年能胸襟开阔到修炼异族术法,就比那些故步自封的修士好了不知多少。”
他的话听着好像在恭维长浩,却每说一句都让长浩眉峰颤抖,隐忍克制。
“无法飞升成仙有什么要紧?等全部炼化青霑的神魂,仙君就会是当世最强。就算蜀山楚千度来了也不会是您的对手,更别提魔君了。”
“青氏女这辈子都不会知道,金遗风确实带回了她父母兄长的本命剑,但那些人也全都死在金遗风和仙君您的手段之中。”
“只能说魔君确实不足为惧,仙君不屑于他一点都不稀奇,他就算再强大,也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眼里只有杀戮的偏执疯子罢了。”
这一声声话语如同万道惊雷,劈在修界所有人身上。
整个修真界无人不知百年前的仙魔大战。
更是无人不知青氏满门战死,只余青执素一个孤女。
孤女下嫁给有恩于她的寒门金氏,将金氏经营壮大,两人育有一个天生剑骨的女儿,纵然后来女儿入了魔,那也曾是修界的一段佳话。
人们哪里想到,自尊为地仙,也在仙魔大战中出力不少的长浩地仙,居然与金氏有过算计,陷青氏于死局之中。
这少年又到底是什么人,三言两语说出从前秘密,长浩明明不高兴却又不敢反驳他?
最要命的是长浩活到今日不曾天人五衰,还日益强大,居然是修习了邪术!
当顾弦生终于从索灵阵里走出来的时候,天幕里的画面也彻底放完了。
仙瑶静静地站在母亲身边,并不管这个人的死活,她现在最担心的是母亲。
可顾弦生好竟然直接到了母亲面前。
仙瑶瞬间挡在青执素面前,目光冰冷地望着他。
顾弦生怔怔地划过她的眉眼,看着她眼底不曾掩饰的恨意,终于明白为何第一次见面她就想要杀了他。
原来九霄宗玉金氏族人有那样的纠葛,原来师尊真的修了邪术,原来一切都那么荒谬。
顾弦生胸口闷痛,难以自控地喷出一口血来。
他半跪在仙瑶面前,什么话都来来不及说就被一道剑气扫出很远,唯一得到的只是一个“脏”字。
顾弦生倒地不起,忆起自己学艺拜师,精挑细选,居然选了一个最差劲的师尊,不禁悲从中来。
仙瑶管不了这些闲杂人等,她现在很担心母亲,她从天幕展开就一直沉默不语,始终仰头看着。等天幕放完了她也没有任何反应,仍然维持着那个姿势。
她想开口,却怕出声之后打破什么,带来更糟糕的结果,于是只能安静陪伴。
灵山结界在天幕消失后加固得坚不可摧,她们站在这里没有一点危险。
现在有危险的是九霄宗和蓬莱金氏,明日就算说起仙瑶入魔的事情,知晓青氏冤屈的人也会道一声她的“可怜”和“被迫”。
事情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阴谋揭穿得那样快,哪怕仇人还未身死,让他活着受些时日的唾骂和折磨也不是件坏事。
除了那少年身份不明,不知是否参与到了事情之中,仙瑶本该没什么可不安的。
但正是这本该快活的时刻,她的不安因母亲过于安静的反应上升到了顶点。
她忍不住唤了一声“娘”,手抱住母亲的手臂,很担心会被甩开。
她喉咙沙哑干痒,不太能连贯说话,一张开就忍不住咳嗽难受,但她逼迫自己努力去说。
“娘,我现在很庆幸自己被人推下了地渊火,死过那一次。”
这样的话终于让青执素有了一些反应,她身子动了动,眼尾稍稍抽搐。
仙瑶紧紧抱着她,低声自语般道:“地渊火温度极高,任何东西坠入其中都会即刻灰飞烟灭。我在其中所受煎熬苦痛,从剑骨到灵根都毁于一旦,从前我为此不甘,可现在我只觉得高兴。”
“因为这样我身上便没有那个男人任何东西了。”
“我的血早就流尽了,我的经脉一寸寸重生逆转,剑骨换魔骨,全都和那个男人没有关系了。”
仙瑶抬起头,看着母亲沉默僵凝的侧脸,失神说道:“娘,我只是你的女儿,不是他的孩子。”
“我姓青,是青氏的孩子,与金氏无干。”
说到最后她的尾音在颤抖,青执素的目光终于一点点落下,逐渐放在了仙瑶身上。
仙瑶故作轻松地露出一个笑容,像要表达自己的从容和坚定。
可她带笑的眼睛无声落泪,泪珠啪嗒啪嗒落在青执素身上,她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呢?
青执素闭了闭眼,在仙瑶紧张不安的注视下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
“别怕,瑶瑶。”
“娘在的,娘没事。”
“你当然姓青,你就是青氏的孩子,与金氏没有半点干系。”
“不要怕瑶瑶。”青执素温柔说道,“娘不会不要你。”
心中最惧怕的事情被点破,仙瑶浑身痉挛,嚎啕大哭起来。
她也痛恨自己的出身,不想和那个男人有任何关系,可她选择不了。
她选择尊重母亲,让真相大白,但这不代表她不怕。
……还好。
她想,还好。
仙瑶撑起身子,抹掉眼泪,抓住母亲的手:“娘,我会找出和长浩对话的人是谁,我也会找到长浩将他诛杀。我会调查清楚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将所有谋害青氏的人都杀了。”
“我会找到外祖父的魂火,帮他修复魂魄,让他可以安然轮回。”
“娘,我都能做到的,你给我点时间,等等我好不好?”
青执素看着不断许诺的女儿,她眼神紧张,眼瞳不断收缩,哪怕克制住了情绪,状态却只比发泄出来的时候更糟糕。
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认真说道:“当然,我的女儿我自己清楚,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别哭了,回去吧,还有客人在,哭成这个样子像什么?”
青执素平静道:“今日发生的都是好事,不是吗?”
仙瑶燃烧神魂与长浩对战,早已没有余力。
她倦怠的眉眼难以睁开,眼前母亲的身影一点点模糊。
心里发觉有些不对,可人被母亲抱着,意识很快模糊起来。
“你累了,要睡一会儿,有什么事都可以等睡醒再说。”
仙瑶挣扎了一下,那点力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呼吸凌乱,在青执素轻轻的哼声中趋向于平稳。
那歌声很熟悉,是她还在襁褓中时母亲哄她睡觉唱的歌。
是一首灵山流传的古山歌,歌中唱道:
灵萋萋兮覆寒茔,霜皑皑兮没荒荆。
愿折仙株燃命烛,照彻九幽唤魄明。
第44章
海棠花盛放之下有张石桌,桌上摆着清茶和鲜果,桌旁坐着两人,是青执素和沈惊尘。
青执素看着沈惊尘,沈惊尘望着她身后那扇打开的窗棂,仙瑶正睡在里面的床榻上。
她面容安然放松,嘴角有细微的笑意,像是做了个好梦。
沈惊尘目光转回到青执素脸上,平静说道:“还请道君不要介意我的阻拦,我只是觉得,瑶瑶大概不希望你在她休息的时候不知所踪。”
青执素淡然地坐着,端起茶杯道:“君上误会了,我方才离开这里只是想为道君准备些茶饮,既然道君自己准备好了,我便不必再去麻烦了。”
沈惊尘微笑了一下:“若是我误会了,那便是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青执素低低重复这四个字,意识有些飘远。
在沈惊尘提醒她之前,她自己找回思绪,重新望向他道:“说好了要好好招待君上,却还要君上自己操持,实在是我这个做主人的不是。”
沈惊尘:“没什么,习惯了。”
“习惯了?”青执素略有些奇怪他的回答。
沈惊尘示意了一下桌案上的东西,和缓道:“我习惯准备这些。仙瑶修炼时喜欢吃些东西,这能让她状态更好,我每次都会准备一些。”
或是果茶,或者红枣茶,再加些杏子,这些茶饮果子总能让学生的学习状态上升好几个点,作为教授他义不容辞。
他觉得理所当然的事,青执素听了却神色怔忡,目光凝在他身上,良久才道:“瑶瑶戴的那
枚凤凰发扣是君上给她的?”
沈惊尘对仙瑶的一切都很熟悉,青执素一提他就知道说的是什么。
“是我。”他回忆道,“那时她头发烧焦许多,剪掉之后堪堪及肩,我帮她编了发辫,她身上什么都没剩下,我便自作主张用了我芥子里的首饰。”
青执素闻言欲语,沈惊尘则先道:“所以她说的都是真的。”
青执素愣了愣。
沈惊尘:“她血流干了又生,发断了又涨,剑骨换魔骨,身上没有任何属于金氏的气息。”
“便是金氏用血脉术法也影响不到她。”
沈惊尘定定望着青执素,认真说道:“她告诉道君的话都是真的,道君一定宽心,勿要困于其中。”
青执素听完渐渐回神,浅浅地笑了一下。
这个笑释然且放松,望着他的眼神也终于变得柔和。
“如今再看你,我方能确定,你真不是那个魔头。”
海棠花被风吹落了花瓣,花瓣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花雨。
青执素坐在花雨之中,伸手接住几枚,嘴角带笑道:“那个杀人如麻的魔头,再伪装也伪装不成你这样。”
“他是做不到真正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的,装也装不出来。”
青执素晃了晃神,喃喃说:“瑶瑶曾同我解释过你的身份,我不知其中内情究竟如何,但你现今毕竟还是魔君的身份,面孔也是如此,你们以后要如何长长久久还得细细考量。”
听前面那些话的时候沈惊尘还有些高兴,高兴终于有人慧眼识珠,不把自己和那个疯子混为一谈了,但听到最后直接脸色大变,耳尖都变成了红色。
“道君,我与瑶瑶……”
青执素打断他的话:“有件事我要请教君上,还请君上为我解惑。”
沈惊尘梗住,只能说:“但说无妨。”
“青氏素有青鸾凤凰后裔的传闻,瑶瑶渡劫化神时觉醒了血脉,可见此传闻非虚。君上应该也见到了,她渡劫时那枚凤凰发扣有回应,我在青氏族地内仔细查找过,未曾见到什么关于族裔有价值的讯息。如今瑶瑶可以仙魔双修,应该与她血脉独特有关,我想让君上告知那发扣从何处得来,若知晓来处,应当可以让瑶瑶未来的修炼之路更顺畅些。”
青执素说这些话时逻辑清晰,语气平和,看着完全不像是个刚经历了变故的人。
她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一心为自己的女儿打算,满心都是仙瑶的未来。
沈惊尘看了她一会,故意说:“我手中法宝太多,有些不太记得了,恐怕需要些时日回忆,道君不妨等上一段时间。”
青执素道:“等等也无妨,只是瑶瑶今日燃了神魂,神魂若要恢复如初该有多难君上比我清楚。她那样的性子,让她安生修养定是待不住的,君上也听见了她对我的那些许诺,她醒来要是急着去兑现,不顾自身安危,又要如何是好?”
沈惊尘皱起眉,鲜少地感觉到为难。
一面是对未知未来的担忧,一面是对仙瑶身上已知风险的不安。
他这样的人果然还是不适合处理感情问题,面对这样的两难,他无法做出理智的判断。
最终他还是偏向了自己更在意的人。
“若我想起在哪找到的,道君要带她去找机缘吗?”沈惊尘试探性地问。
青执素看了看周围道:“君上帮灵山恢复生机,我本不该再麻烦君上,可一来灵山如今是个香饽饽,又出了长浩的事,修界一团乱糟糟,难保不会有想要趁机起势的人出现,灵山得有人看守才行。二来,我虽想和瑶瑶一起去,但君上既能从那里寻到法宝,必然比我更熟悉那处,与其我像个无头苍蝇带着她去,不如由君上代劳。”
说到这里,她站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想去陪陪瑶瑶,此事要劳烦君上自己考量,若君上实在不愿,我也不会勉强。”
她说完就要走,但还是有些迟了。
沈惊尘的回应已经说出口,偏生就是她最不希望听到的那个。
“若我答应,道君真会留在灵山看守族地吗?”
青执素脊背一僵。
“修界大乱,长浩和九霄宗成众矢之的,与他合谋的那少年身份不明,道君真能放任瑶瑶自己去调查这一切?”
“道君怕是觉得,青氏往日的恩怨不该加注在孩子身上,不如你独自承受一起。待我将她带走,道君便也会离开吧?”
青执素闭了闭眼,在沈惊尘看透一切的目光中转回身来。
两人四目相对,良久都无人开口。
灵山的风逐渐变大,仙瑶从睡梦中惊醒,汗津津地喘息着。
她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飞舟之中,再转头,有熟悉的人就在身边,略显失神地望着云卷云舒,还没发现她醒了。
“沈先生?”仙瑶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伸手去摸他的脸,发现真的碰到了,浑身激灵一下。
她的突然袭击也把沈惊尘吓了一跳,他倏地回过神来,先摸了摸自己脸颊被碰的地方,眼睫飞快地颤动道:“你醒了。”
仙瑶意识到一切真实,急切地想要坐起来,沈惊尘伸手将她拉住。
“别着急,我知道你想找你娘,她很好,不用担心。”
仙瑶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懈下来,目光望向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道:“她很好?那为什么不在这里?你要带我去哪儿?”
沈惊尘抓着她的手腕,力道适中,既不会弄疼她,也不会让她挣脱。
他将她拉下来,一点点拉到自己身边,她的裙摆和他的衣袂交叠在一起,看起来便像是两人依偎着。
“她——”沈惊尘顿了顿才说,“她留在灵山看守青氏族地,劳我带你去寻凤凰发扣的机缘。”
仙瑶一听这话,便明白确实是母亲拜托了沈惊尘,凤凰发扣的事母亲只和她提起过。
但是:“我娘她情况不太对,我得回去看着她才行,其他事情都不要紧。”
她自己的修炼要如何都是后话,现在没什么是比母亲更重要的。
从地渊火里努力活下来就是为了要母亲活着,若兜兜转转娘还是要死,且比天书话本里写得死得更凄惨,那她活下来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话本所写的内容到底能不能更改?
如此算不算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要不要付出代价?
一团团问题困扰着仙瑶,她没办法自我开解,只想着若逆天改命要付出代价,便让她来付出这个代价。
要她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可以让娘轻轻松松平平安安过完一生。
“我得回去。”
仙瑶声音发涩,空着的手抓住沈惊尘,想要将他扯开,却被他直接双手都擒住。
“你连我都不信了吗。”
沈惊尘逼迫她看着他的眼睛,姿态强所未有地强硬。
仙瑶意外地望着他,张张嘴,有些无法给出答案。
沈惊尘不用她开口就看明白了。
“在你娘的事情上,除了你自己,你谁都不信。”
沈惊尘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松开了她。
在她离开之前,他从袖中取出一颗宝珠,食指微曲轻轻敲了一下,宝珠里便出现了青执素在青氏族地修炼的画面。
“这是辉映珠。”沈惊尘
道,“道君留了一颗在她那里,另外一颗在我这儿,怕的就是你现在这样非要回去。”
他将珠子递过来,别开头道:“拿去吧,若这样你都无法安心,那就回去看过再到目的地寻我好了。”
沈惊尘说:“我到了之后会传音将位置告诉你,要不要来你自己决定。”
仙瑶看着他手中辉映珠,先伸手接过来,确信里面真有母亲稳妥的画面之后,才望向沈惊尘明显有些郁闷的侧脸。
他情绪不太好,从她醒来的时候他就不太高兴。
仙瑶看看手中辉映珠,又看看已经被抛开很远的灵山,挣扎半晌,终于还是缓缓坐下了。
沈惊尘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好像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走了?”
他拧眉道:“坐下了?要跟我一起去?”
仙瑶老老实实地点头。
她肯定了他的话,他还是看不出情绪缓和,神色甚至还更凛冽了一些。
“辉映珠做不了假,有它在总能让你安心些。”
这话像是安慰,又像是对自己不被信任的自嘲。
仙瑶眨了眨眼,盯着他看了半晌,看得他微抬下巴转开头,才缓缓说道:“君上连我娘的醋也要吃吗?”
沈惊尘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什么吃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因何要同青氏道君吃醋?”
仙瑶想起刚醒来时他沉默的样子,结合他之后一系列反应,抿唇唤他名字:“沈惊尘。”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郑重其事叫他的名字,穿书之后很少有人当面这样叫他。
沈惊尘怔了怔,转眸望着她的眼睛。
她忽然倾身,逼近他的眼眸,细声细气道:“这一路上你都在想我醒来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对吗?”
“你很介意我会信你,介意我对你的安排不放心,所以一直不高兴。”
仙瑶阖了阖眼,轻声道:“不知为何,你这样不高兴,我反而很高兴。”
第45章
沈惊尘觉得浑身发痒。
好奇怪,不管是他的反应还是仙瑶说的话都好奇怪。
他唇瓣微启,对上仙瑶盈盈闪烁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都说不出来。
仙瑶看他欲言又止,翻云之下晦暗不清的脸庞上露出含蓄的笑意。
“要是一开始就遇见你,那就好了。”
如果一开始就能认识他,可能后面的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如果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人,那就更好了。
就算无法圆满其实也没什么,未来会如何都说不准,当下他们结伴同行,便是很好的事情了。
仙瑶不曾点破什么,也不主动说起敏感话题,简短一句心意之后便靠在他怀里闭眼休息。
她手里紧紧攥着辉映珠,时不时看一眼母亲是否安好,这样细微的举动瞒不过沈惊尘。
他垂着眼,并未将她推开,两人似乎对某些感情心照不宣。
他理应对这样的相处模式感觉到放松和欢欣,可是并没有。
沈惊尘是个道德感和责任感极强的人。
这些他以前就知道,现在他又发现,他还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
飞舟在天河摇曳,骄阳落下换上夜幕星辰,仙瑶魂魄不稳精力有限,醒来没多久又睡着了。
沈惊尘将她揽在怀中,毫不避讳地看着她的脸。
睡着的时候,艳光四射的大美人多了几分清冷,月色点缀她的眉眼,她像皎月的化身,周身水雾茫茫,引人深陷溺毙。
他抬手抚过她的脸,从前总能理智地选择放手,现在却碰到她就不想再松开。
难以出口的道别,无法忍耐的相隔万里,所有的一切激着他的心,令他挣扎不已。
手碰到她的唇,忽然感觉怀里人痉挛了一下,沈惊尘立刻心虚地将手藏到背后,眼观鼻鼻观心作寻常状。
等了一会没等到仙瑶醒来,只看到她皱着眉,松口气的同时不免担心。
他凑近了一些,肩膀垂落的发丝划过她的面颊,她有些痒,沈惊尘伸手撩开发丝,温暖的呼吸洒在她面颊,带着熟悉的杏香,令睡梦中仍有不安的人很快平静下来。
看着她舒展的眉眼,沈惊尘神色复杂,叹息道:“睡吧,万事有我在。”
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这话,后面仙瑶一直都睡得很安稳。
天光大亮的时候,目的地都快到了仙瑶还是没醒。
沈惊尘一夜未眠,一直在想青执素的事。
走之前他和青执素算是吵了一架。
青执素被他戳穿心事,状态终于不那么好,平静面具下的歇斯底里一点点暴露出来,斥责他不该将那些话说出口。
“有些事你知道也不该说出来,瑶瑶是瑶瑶我是我,她有她的想法,我也有我的使命。”
“君上在意的始终只是我的女儿,而我要去如何便不必君上操心了。”
“我不可能让我的女儿代替我去面对万难,如今正是彻底解决麻烦的好时候,我会找到长浩手刃仇人,寻回我父亲的魂魄。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事,怎么能压在一个孩子身上?”
青执素目龇欲裂道:“犯错的是我,焉能拖累我的女儿?你只管带瑶瑶去寻找机缘,灵山结界稳固,无人看守也没人进得来,我们各行其是。”
“她醒了要是找我,你就骗她我好好地在灵山等她,她信任你,不会怀疑。”
因着青执素是仙瑶的母亲,沈惊尘对她素来尊重且礼貌。
可听到她那发泄般的话之后,他没办法不沉下脸来。
做了多年的老师、教授,穿书后还当了许多年的魔君,沈惊尘冷下脸时威严冷冽,压迫感如海潮般倾泻而来,饶是见多识广的青执素也有些不自主地弱下了声势。
“正因她信我,我才不会骗她。”
“青氏道君,你的每句话都只说对了一半。瑶瑶信我,我便不会负她骗她。你看出我在意你的女儿,便更该清楚我会在意她所有心事。我很清楚她醒来见不到你会如何,更清楚若你这么走了,在外出了什么事,她会怎样自责和恨我。”
“所以你想走,今日有我在这,你怕是无法如愿。”
“道君托我带瑶瑶去寻机缘,这件事我可以答应,其余的恕我无能为力。”
沈惊尘在青执素不可思议的目光下将灵山结界坚固,顺带封了执素院的大门,让她除了这里哪儿也去不了。
“瑶瑶回来之前,道君就在这里好好休养生息。未来要去做什么,等她回来你们母女可以商量,届时我不会干涉半分。”
沈惊尘无视青执素愤怒的目光转身就走,神识感知到对方几次尝试劈开结界都以失败告终。等他带仙瑶离开一阵子后,执素院里才安静下来,通过辉映珠,可以看见青执素放弃了反抗。
聪明人尝试过几次都失败后,就知道自己是出不去的。
愤怒激动的心情平息下来后,青执素的思想也会有些转变。
她其实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点,可她身边只有女儿和沈惊尘。
对女儿她发泄不了,对沈惊尘没有那个身份,便只能去寻仇人。
沈惊尘既然不想让青执素去冒险,那就只能选择自己承受她的怒火。
真不知这次回去之后,这位性子孤傲执拗的道君会如何憎恶他。
勒令仙瑶再也不许见他也不是没有可能。
沈惊尘抬起手,轻轻抚过仙瑶发尾的凤凰发扣,发扣被天际边泛起的阳光点缀上波光粼粼的金色,金光闪到他的眼睛,他想到仙瑶在飞舟上醒来要离开时的模样,觉得冤枉又有些委屈。
那个在得救之后一直对他完全信任,如同雏鸟般时刻需要他这个鸟妈妈在身边的姑娘,一点点在离开他的羽翼。
这是好事,她总要恢复总要成长。
只是青执素说什么她信他,不会怀疑,还是高看了他。
金光下的长睫微微扇动,沈惊尘以为仙瑶这次也不是真的醒了,是以没有第一时间拿开手。
等仙瑶真的睁开眼睛,他清冷俊美脸庞上那点滴的自哀还来不及抹去。
四目相对,沈惊尘身子慌乱地后仰,一不留神如雪白的云团般从飞舟上跌落下去。
仙瑶见状立刻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整个人跟着他一起从飞舟上落下。
两人都是修士,从空中坠落这种事,只要处理得当不会有
什么严重后果。
但沈惊尘看起来没想要做什么处理。
他任由自己坠落,白衣乌发在空中猎猎飞舞,凌乱的发丝缠绕他的唇瓣和眼眸。
他在模糊不清的视线里看见仙瑶朝他扑过来,唤出剑气阻碍两人下坠的速度,如此耳边的风声才稍稍小了一些。
沈惊尘将将稳住身形,对不解他为何坠落也不挣扎的仙瑶轻吐二字:“到了。”
到了?
仙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到了凤凰发扣的来处。
她努力分辨云层之下的万丈深渊,只看到一片焦黑。
正想问问这地方是哪里,发间的凤凰发扣忽然有了反应。
鎏金的流苏发扣突然化为九重赤焰,在焦黑之上化出三重羽门,每扇门分别镌刻着燃烧的梧桐叶、泣血的青鸾瞳与涅槃的凤凰骨。
仙瑶和沈惊尘根本无从选择便被第一扇羽门吸入其中。
手中衣袖被光华截断,仙瑶感觉身体重重摔了下去,痛得浑身痉挛蜷缩在一起。
她在烟尘中翻滚,很长一段时间才勉强停下。
她痛得战栗不止却来不及调整状态,立刻爬起来观察周围。
放眼望去,只见万丈焦黑梧桐拔地而起,树皮上浮动着不断闪烁的咒文,每片残叶都凝固着凤凰真火。
梧桐林。
凤凰火。
仙瑶一呆,突然想起那年见过的梧桐树神和失之交臂的凤凰蛊。
淡淡的雾气笼罩在被凤凰火烧得焦黑的梧桐林里,仙瑶口鼻间都是灰烬气息,她捂住口鼻,想着得尽快寻到沈惊尘,两人分开的时间越久越危险。
她张张嘴试图喊他的名字,可落地之后不自觉吸入的灰烬气息令她头昏脑涨状态虚弱。
不对劲。
这烟尘有问题。
仙瑶反应过来已经意识昏沉,她倒在一棵梧桐树下,最后看见的画面是树上炙热的金色火光。
“醒来。”
“躺在那里装什么?不会以为这样就能继续赖在这里了吧?”
熟悉的声音传来,仙瑶不得不从昏沉中苏醒。她睁开眼,发现自己仍然躺在梧桐林里,可此刻已经不是孤身一人。
沈惊尘就在不远处,衣着得体,俊美无俦。
仙瑶没有往他身边去,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那里。
在他身边还有那熟悉声音的主人。
是白雪惜。
她怎么会在这?
白雪惜看见她阴晴不定的脸色,微笑着说:“你终于被带到这里了,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
“都怪你动作太慢,叫我好等。”
后面的话是抱怨沈惊尘,她轻轻握拳捶了一下他的胸口,举止娇憨亲密,看得仙瑶胃里作呕。
沈惊尘的反应完全出乎仙瑶的预料,他没有将白雪惜推开,更不曾反抗,甚至还抓住了对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亲了一下,温声道:“都是我的错。不过人还是带来了,现在你对她做什么都可以。这地方没人能来,青执素也寻不到,你可以为所欲为。”
他说话的语气那么熟悉,就像平时对她说话那样,听得仙瑶浑身难受。
她睁大眼睛,使劲掐住了掐手臂,入骨的痛感让她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好像不太相信这一切。”白雪惜往前走了几步,“等你吃够了苦头就会相信看见的一切都是真的啦!”
“你以为他喜欢的是你吗?那都是骗你的,只是为了让你毫无防备地来到这里罢了。”
白雪惜微抬下巴道:“金仙瑶,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抢了你的机缘,抢了你的亲人朋友吗?”
“可你不也抢了我的人?”
“沈惊尘本该是我的,但你喜欢上了他,赖着他不放,你与我的本质有什么区别?”
“谁都没有比谁更高贵。金仙瑶,你不如我,因为我抢了你的,你便拿不回去。但你抢了我的,我还能再抢回来。”
“惊尘,我们不杀她,只让她看我们恩恩爱爱,彻底死了心便放她走好不好?”
白雪惜说:“我与她不同,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无论遇见什么事都要死要活。哪怕她杀了我娘和我爹还那样伤害我,我也不会要她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