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心想要什么,没人比仙瑶更清楚,她不该成为他前路的阻碍,早日离开他身边也好。
现在的安排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好的。
可是不知为什么,心里头空空荡荡。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她的心便像被雨水不断冲刷,褪去一层又一层坚硬的外壳,留下脆弱敏感不堪一击的内里,针扎似的疼。
第36章
金家处处下着大雨,大雨里掩埋了隐秘的思念,也掩埋了污糟的算计。
青执素强行开了金家的库房,从其中清点出她从青氏带来的一切。
然后发现里面少了许多东西。
大多是金银首饰,法宝之类动得很少,一想就知道是金遗风拿去给白双菱了。
想起那条死了的狗,青执素表情没有半点变化,她利落地将金家库房清空,带着数枚储物戒离开。
大雨与雷声令人心有余悸,总觉得回到了白日被化神雷劫笼罩的时候。
金家群龙无首,没人敢站出来阻挠青执素,她顺顺利利离开库房,立刻回去寻找仙瑶。
可回去之后,她只在床榻上看见高热昏迷的阿陌,仙瑶不见踪影。
本命结界没有波动,可见不曾有外人来此伤害她,是她自己走出去的。
她出去了?去做了什么?
青执素犹豫片刻,担心两头走错,决定留在这里等等仙瑶。
乖女已经是化神期,还是仙魔双修,哪怕仍然虚弱,目前的金家也无人是她的对手。
金氏素来与九霄宗关系密切,九霄宗得到金遗风和族老出事的消息肯定会赶来相助,但蓬莱下大雨,海势不平,海妖作祟,他们要来也会等雨停再来,青执素并不那么担心。
正如母亲所想那样,仙瑶现在很安全,她也的确是自己走出去的。
一个人留在结界里固然可以休息,但听着雨声,看着雨中夜景,心中郁结难纾,很快她便坐不住,决定出去寻找母亲。
因为不知母亲在哪,仙瑶在金家转了一圈。雨水在她周身自动分开,不曾沾染她一片衣角,金家所有人都躲在屋里不出来,漆黑的雨幕中只有她一人模糊不清的影子。
化神的脚步和神识没几个人能感受到,金家唯一活下来的几个核心人物藏在密室里面,虽然发现不了仙瑶在附近,却也笃定她来了亦发现不了他们。
他们在密室内疗伤密谋,说着一些尘封在百年前仙魔大战之中的内情。
“家主死了,新少主不知所踪,求救信发到了九霄宗,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才到,他们不会不管咱们吧……”
有年少的不安猜测,年老的立刻呵斥道:“说得什么话,这有什么好担心!新少主吉人自有天象,你难不成没看见将她带走的那道霞光?她定然安然无恙,我
们耐心等她回来就是。”
“至于九霄宗,那就更不用担心了,等雨过之后他们一定会到,届时青氏母女休想再在金家作威作福!”
“听底下的人说青执素将金家库房洗劫一空,半点东西都没留下,金氏几百年的基业都被她抢走了,实在狂妄无度。九霄宗有长浩地仙坐阵,他若愿意出手相助,必能将咱们的东西抢回来,好好治一治那青氏。”
话是这么说,可又有些拿不准:“可金家这次的事说到底家主也有错,蜀山的人都不管金氏,全都撤走了,九霄宗真的会不管蜀山的态度,帮我们拿下青氏吗?”
老者冷静说道:“怕什么都不必怕九霄宗的态度,他们与金家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长浩地仙若还想好端端做他的地仙,就得乖乖派人过来,否则……”
他的未尽之言令年少的十分好奇,央求着他说得再详细些。
老者迟疑片刻,也觉得要以防万一,要是自己撑不到九霄宗来,总得有人知道这些事。
他低声道:“你附耳过来——”
年少的靠近附在老者身边,听到他压低声音道:“当年长浩渡劫失败,只能勉勉强强尊自己是个地仙,他的死对头青霑却顺顺利利进入了渡劫后期,成了修界最有可能飞升成仙的人。他那一双儿女也有出息,各个都到了化神期,尤其是他儿子青执焰,都快要到合体期了。”
“死对头这样顺遂,长浩都可以想到未来青氏要如何踩在他头上。恰逢仙魔大战之际……你知道的,老天有眼,青氏死无葬身之地。若无当年,今日那青氏二女还不更嚣张!”
年少的闻言低呼一声,不知族老话里不曾出口的是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眼神交汇之际,密室被人轰然击碎,有个雪白的影子在门外幽幽说道:“所以,九霄宗的长浩地仙与青氏满门战死有关?”
密室里的人错愕地望着烟尘散去后那个纤细窈窕的影子,那是他们噩梦般的存在。
“青仙瑶!”
仙瑶静静地立在那里,一身的尘土无心去清理,只一步步逼近几人。
她冰冷的声音一字一顿:“青氏满门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们真的全都死在魔君手下吗?”
仙瑶直逼老者眉心,一刻不停地搜魂:“说清楚!青氏满门战死究竟是魔君所为,还是金氏与九霄宗合谋了什么!”
一道闪电划过,在仙瑶眉眼上留下可怖的光痕。
她走到这里是实属偶然,只是觉得此地灵力波动奇怪,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仔细探查了一下。
没想到就发现了这间密室,还听见了他们的话。
那老者没将话说得太直白,可但凡听到的人都可以联想到他要表达的意思。
只是即便被仙瑶直接搜魂逼问,老者给出的回答也有些令人失望。
“青氏当然是死在魔君手下,死在沈惊尘手里!”
老者额头青筋凸起,七窍流血,他极力反抗着想要,将她一把推开。
“你们青氏行恶,天道都看不下去,让你们在如日中天之际死在仙魔大战之中,真是痛快!”
仙瑶后撤几步,回忆着在老者记忆里看到的画面。
青氏满门确实死在沈惊尘手里,那几张脸她虽然没见过,但一眼就知道那是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她和他们生得很像,对战的敌人面孔更是熟悉,来自救了她一命的沈惊尘。
那惊人一致的五官却截然不同的气质,令仙瑶心惊胆战后怕无穷。
她从回忆里反应过来,明白亲人的性命恐怕确实终结在魔君手里。
但最终为何战败,从这金家族老话中的深意来看,必然和九霄宗、金氏脱不了干系。
仙瑶不死心,还要上前再问,奈何金氏几人拼命阻拦,那老者一口气没捱住,就这么死了。
大雨在那一刻停息,乌云散去,天光大亮,不是天真的亮了,是九霄宗的人终于到了。
玉霄破晓,有人踏云阶而降,他发如墨瀑垂落腰间,鹤氅广袖翻涌,额嵌玉钿,眉眼间萦绕着清冷疏离之气。
“在下九霄宗神使,顾弦生。”
他脚尖及地,向众人执礼,谦逊周到,却让众人有些不敢领受的卑微。
在他身后落下的是数名美貌男修,各个身姿高挑俊美无俦。
但这些人比起顾弦生来,还是略输了一筹。
顾弦生这个人仙瑶知道。
他并未在她本该潦草短暂的人生中出现过,却在天书话本里与白雪惜有关的内容里出现过。
天书里写顾弦生是长浩地仙的骄子,是他最得意的门生。青执素死去后,剧情进入收尾期间,大反派魔君输给楚千度,楚千度为获得白雪惜的芳心自卸剑祖之职,愿尊白雪惜为主,白雪惜受了他的拜,也将妖族冥族掌握在手中,风头无量。
长浩地仙虽然飞升失败,却很有一份心气,从前与青氏做死对头,楚千度成为最强后,他又对此人颇有微词,待魔君沈惊尘陨落,他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新的反派。长浩命座下弟子顾弦生去给楚千度添绊子,顾弦生确实很强,足够与楚千度对上几招,也生得好看,令白雪惜都十分惊艳。
他是剧情最后女主和男主之间感情的加速器,是楚千度又一次“醋王”人设的巩固,最后当然也被白雪惜收服,与师尊长浩反面,亲手弑师。
对于这些白雪惜的裙下之臣,仙瑶并不想了解他们的感情和行事缘由,反正都是为了白雪惜。
顾弦生最后杀了长浩,也自绝在九霄宗,这一点倒是让仙瑶至今疑惑。
杀人她可以理解,自绝是为何?
但也不重要。
天书里的一切都不会再次发生,顾弦生今日来到这里也拦不住她要知道真相的决心。
仙瑶冷冰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话都懒得和他说,直接就要动手。
顾弦生眉头一皱,抬手要迎战后又放下了。
因为仙瑶被阻止了。
青执素及时赶到,扫了扫密室里的一片惨烈景象,轻描淡写道:“他们可是又冒犯了你?无妨,娘已经将一切都处理妥当,咱们这就可以离开了。”
说到这里才像是刚发现九霄宗的人一样,意外道:“顾神使,一点小小的家事,怎么还惊动你了?”
顾弦生淡淡道:“若真是小小的家事,师尊自然不必派我前来。”
青执素勾了勾嘴角,在金氏族人之前抢先道:“金遗风毁约在先,背叛了我,还纵容他的外室和外室女害我女儿死里逃生入了魔,我杀他,清缴该属于我青氏的财产,这不是家事吗?”
顾弦生来之前只听师尊说金家出了事,要他助金氏一臂之力。
来之后看到金遗风死,又看到金氏族老被欺辱,并未想过在这里喊打喊杀的人会是受了委屈的人。
顾弦生目下无尘,最看不起的就是三心二意贪心不足的人,金遗风恰好就是这样的人。
他居然还有个外室?甚至还生了外室女?
顾弦生脸色变得很难看,但以防这只是一面之词,他还是询问金氏族人:“此话当真?”
金氏族人想反驳,可好像也没办法反驳什么,青执素说得都是真的。
他们迟疑许久只能咬着牙道:“她清缴的何止是青氏的财产,她将整个金氏库房洗劫一空,将金氏几百年的基业都毁了!”
青执素直接道:“金遗风窃取我的嫁妆,拿去给了白双菱,我不知白双菱将财宝放在哪来,无法取回,便拿你们金家的抵债,这又有什么不对?”
……
也没有不对。
顾弦生看金氏族人哑口无言的样子,只觉此地都恶臭起来。
他懒得管他们,只想拂袖而去,却碍于师命在前勉强说了句:“既是道君有理,那便依道君所言,拿了你们母女该拿的便尽快离开,不要再添伤亡了。”
这是他唯一可以为金家做的事了。
青执素还没说什么,金家先不满意了,那抱着死去老者的年轻人急切道:“使不得!金家内城外城乃至整个蓬莱的财产
都被她抢夺,日后要如何维持生计?决不能就这么放她们走!”
青执素轻笑道:“金家和蓬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哪一样不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我现在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还轮得到你一个毛头小子喊使不得?”
“便是顾弦生要拦我,也得真拦得住才行。”
青执素懒得再浪费时间,她还算了解九霄宗这个神使,比起他师尊那个东西,顾弦生正常得多,她很多时候都会疑惑,长浩那个小肚鸡肠的人,怎么会有顾弦生这么目下无尘的弟子。
她不担心顾弦生阻拦,带着仙瑶就要走,可仙瑶双腿如灌铅,她怎么拉都拉不动。
青执素回眸,看见女儿目光阴冷地盯着顾弦生和金氏族人,眼底的杀意难以掩饰,也提醒了顾弦生她入魔这件事。
“她入了魔,看起来状况不是很好,若如此任由道君带走,怕是会后患无穷。”
顾弦生望着仙瑶的眼睛,满天星斗汇聚在她眼底,照亮她的面孔和双眼,那凌厉美丽的脸庞像是海面上升起的骄阳,明媚得刺痛他的眼睛。
“道君可以离开,令千金恐怕还是先送到九霄宗,由我宗为她洗筋伐髓驱魔为好。”
青执素皱起眉欲语,被仙瑶一把拉回。
“让九霄宗为我洗筋伐髓驱魔?”仙瑶古怪地笑起来,“那还不如我跳入大荒的魔窟里,与里面魔兽怪物为伍来得干净痛快。”
顾弦生不禁错愕,为仙瑶的无所畏惧,也为她话中竟然将九霄宗和魔界大荒相比,甚至觉得大荒比九霄宗干净。
“你——”顾弦生斥道,“你真是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仙瑶凉薄地吐字,“这世上何曾有人真的与我,与我青氏满门讲过道理?”
金家人听了她后半句话,心虚地紧绷了身体。
第37章
仙瑶将金氏余孽的心虚看在眼里。
她嘴角缓缓勾起,心里已经将青氏全族战死的原因猜得七七八八。
只是还没确凿的证据,眼前还站着金氏的同谋。
她认真衡量了一下双方战力,拼死一搏不是没有胜算。
但罪魁祸首不止目前这些人,还有守在宗门里不敢出来的长浩地仙。
若今日死在与顾弦生的斗法里,岂不是便宜了长浩。
她得活着,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青氏的冤屈,揭露金氏和长浩的假面具。
她自己的委屈可以无人诉说,却不能让青氏的仇怨湮灭在尘埃之中。
于是无需青执素劝说,仙瑶话音落下转身便走。
一直担心女儿与顾弦生发生冲动,怕今日难以脱身的青执素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愣了愣才追上仙瑶,金氏的人眼看她们真的要走,想着满库房的财宝,实在是不甘心。
如今活下来的金家人里,除了他们尊为新少主的白雪惜,就是得到老者通密的年轻人最受重视。他是金氏直系的后人,名唤金恪。
金家的宝库听着似乎只是个库房,可此库房非彼库房,金氏的库房是用了空间延展法术的,在外看似只是个屋子,其内却是几座大殿相连。
金恪有幸和祖辈进去过一次,一眼都望不到财宝的边缘。
这样大的宝库被洗劫一空,叫他如何能忍得下来,待新少主回来又要如何和对方交代?
退一万步说,假若新少主回不来,那他便是最有可能成为家主的人,这些财宝不就是属于他的吗?
青执素拿走的东西便像是从他口袋里抢走的,他忍耐许久,终究是没忍住,想要跟顾弦生说话,让他将人拦住,哪怕无法全部讨回也得拿回来至少一半。
顾弦生既然是九霄宗的人,听青仙瑶那些话应该也意识到她发现了什么,放走之后定是心腹大患,理应趁着今日解决了她。
只是不等他向顾弦生开口,一道金光闪过,无数咒文交叠着看不懂的文字迎面而来,速度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已经惨叫一声远远飞了出去。
出事的还不只是他,连带着顾弦生也没能幸免。
谁能想到一心要走的人会忽然折返,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顾弦生不愧是九霄宗神使,长浩地仙的得意门生,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已经做了应对,只是他错估了仙瑶的实力,更没想到这姑娘居然还能使用仙法,被她的剑气刺入胸膛,闷声吐出一口血来。
他错愕地望着仙瑶远去的身影,漫天流云中,她衣袖上点缀的玄冰珠撞出碎玉之声。
美人驾云离去,衣剪雾霭,神若秋水,那双始终带着冰冷杀意的眼眸落在他身上,无需她张口,他也看出她要说的话——
“等死吧。”
顾弦生缓缓睁大眼睛,推开身旁的同门,不顾阻拦地追了上去。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非要这么追上来是为什么。
是为那魔女满面的杀意,想要抓她回去驱魔吗?
可能是。
总之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姑娘,脑海中根本无法抹去她最后那个杀意凛然却又清正无瑕的目光。
明明入了魔,明明是要做恶事,却理所应当问心无愧,无所畏惧。
这太奇怪了,太违和了。
顾弦生马不停蹄地追踪,却没能追到母女二人的半片衣角。
天空中突然升腾起无边的雾气,雾气浓得伸手难见五指。
隐隐听得见其中有怪异呼声,雾中未知的存在令人心声恐惧。
谨慎起见,顾弦生停下御剑,未再追踪。
他细细思量青仙瑶最后那一道剑气,一个魔却能用仙法,天道怎能容她如此?
除非她是特殊的那一个。
怎样的特殊才能让她受如此殊荣?
顾弦生回到金家,不等金家告诉他金恪被仙瑶一击毙命的消息,直截了当地问道:“金氏究竟对青氏母女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竟让那对母女连他这个奉命来相助的人一起恨上了?
金家的人抱着金恪的尸体,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顾弦生皱了皱眉,看他们样子也知道事情该有多棘手。
他也懒得再等,施展九霄宗再现法术,此术可将某地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尽数回放一遍,法术耗费灵力极大,对施法人的修为要求极高,哪怕是顾弦生也只能回放近十二个时辰之内的。
十二个时辰已经足够他看清仙瑶的顿悟,和白家母女与金遗风的所作所为。
看清之后顾弦生面色难看道:“脏了我的眼睛!”
他拂袖便走,被同门拦住,眼神示意他师尊的指示,耳边传来金氏不满的申辩——该说是狡辩才对。
他烦不胜烦,却无法真的再走,只能暂时留下,帮金氏度过难关。
他仰头看着漫天大雾,远处的大雾弥漫到了金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散去。
如此奇怪的雾气,仙瑶也被波及其中。
她起初还以为是九霄宗法术,抓住母亲的手确保两人不会在大雾中遭受攻击。
但片刻之后,她忽然察觉到了什么。
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空气中似有熟悉的杏香随风而来,仙瑶后仰欲探,发丝无意间勾住了什么,三千青丝逶迤垂落,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淡香的来源。
“瑶瑶?”
雾气中传来母亲的呼唤,仙瑶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白茫茫,右手掌心是母亲的温度,左右垂下却抓住了冰冷柔软的衣袂,那是男子锦袍的手感。
有人在她附近,是这大雾的始作俑者。
他阻止了顾弦生的追赶,也不现身,是不愿邀功还是不方便……或者兼而有之。
仙瑶心里一直在想,见不到他就见不到,从此分道扬镳也好,对他对她都好。
他心里想要什么希冀着什么,她一清二楚,想来她将麻烦带走,让俗世无法再牵扯到他,也算是对他的报恩了。
这样的假设都是在再也见不到面的基础上。
真的重逢,还是在这样隐秘又隐晦的情境之中,她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说着:不够的。
仅仅是这样的报恩,远远不够的。
还要有更多才行。
得让救了她的人知道她的性命很珍贵才行。
那还能做点什么呢。
他好像什么都不缺,还一次次在她需要的时候妥帖周
全地帮助她。
仙瑶不禁开始回想古往今来的典故和话本里关于报恩的故事。
想来想去,男女之间报恩的方式好像都逃脱不了一种。
以身相许。
口干舌燥,燥热难耐。
仙瑶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想起那次意外的神交,不禁联想如果真和沈惊尘在□□上发生什么,该是怎样的感受。
合欢宗的法典里曾说,神交采补是最高效最痛快的,意在神交比□□之间更有感觉吗?
可仙瑶稍微想象了一下,与沈惊尘□□之间的联系反倒比神交更让她受不住。
她只要稍微想想就觉得脑子发热,鼻子也发热。
温暖的热流缓缓落下,仙瑶闻到血腥味,突然发觉自己出了什么丑。
她居然流鼻血了。
仙瑶本能地松开了手里的衣袂,捂住了口鼻,担心被人看见。
可当她清理干净再想碰一碰那人的时候,已经再也摸不到他的半点痕迹。
大雾散去,视线重新变得清晰,身边除了母亲之外没有任何人。
“没事就好!”
母亲长舒一口气,挽住她的手臂带她赶路。
仙瑶回眸望去,在身后的烟云里看不到熟悉的影子。
心里空落落的,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可事实告诉她那不是梦。
“你的发辫怎么散开了?”
母亲的询问就在耳畔,仙瑶抬手摸了摸头发,摸到勉强戴在上面的凤凰流苏发扣,她哑声说道:“发扣松了。”
母亲不疑有他,继续往前带路,仙瑶这次走没再回头。
他没现身,也不合适现身,娘在这里,他的身份不方便。
就算解释清楚一切,母亲也愿意相信他不是那个杀了青氏满门的魔君,那他就真的会现身吗?
谁也说不准。
也许他心底就不想现身,只是见她被顾弦生穷追不舍,出于短暂的“师徒之情”出手相助罢了。
可仙瑶不知道的是,她昏迷之后,沈惊尘曾尝试留下。
更不知道他被青执素赶走之后一夜的揪心难耐,彻夜未眠之后的去而复返,以及大雾之下掩藏的情难自禁。
沈惊尘这一生从未有有过男女之心,不管是穿书前还是穿书后,多少人向他示好他都没有任何动容,无一例外地拒绝了。
每一次拒绝别人他都态度谦逊,礼数有加,就像拒绝仙瑶的时候一样。
可想起拒绝别人,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想到拒绝仙瑶,他心里便像有无数剑刃刺下来,阵痛不断。
沈惊尘躲在大雾散去的角落里仰头望天,之前管不住死腿不想走,现在也是管不住死腿,忍不住来看望她。
身体和心脏不受控制的反应都在告诉他一件事。
他初恋了。
对象还是他的学生。
师德失范,性质恶劣。
“救命。”
沈惊尘靠到身后的墙壁上,仰头闭眼,喃喃道:“杀了我吧。”
妖界之中,亦有人一心求死。
白雪惜衣裙染血,跌倒在帝溟身边,面如死灰道:“你救了我,可我心里只恨自己没和我爹娘一起死了。”
她泪盈于睫地望着沉默的帝溟:“我如今自残并不是真心要死,你别担心。我只是恨自己无能为力,无法为他们报仇而已。”
“青仙瑶现在有魔君做靠山,金家经此一战恐怕也毁于一旦,她将我的一切都毁了,我又要依靠谁呢?”
白雪惜流下眼泪,咬牙说道:“我只能靠我自己了。”
“谁都靠不住,只有自己靠得住。”
她痛苦喘息,身体颤抖。
有温暖的手将她扶住,她恍惚抬眸,望着帝溟的脸庞喃喃道:“你是想说,我可以依靠你吗?”
口不能言的妖认真地看着她,用眼神告诉她他的答案。
白雪惜动容地吸了口气,半晌又叹息道:“可她自己是化神,背后又有魔君,你又能帮我什么呢?”
稍顿,她想,以帝溟妖界少主的身份,或许一时片刻不能做什么,但他哥哥妖界之主呢?
帝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从青仙瑶的一言一行里可以看出,她死而复生恐怕也是有了奇遇。
或许她已经知道了她是穿书而来。
青仙瑶现在的法术和招式都带着异界的气息,甚至连带魔君也变得不同,是青仙瑶告知了他什么吗?
无妨。
如此也算是两人站在了同一个起跑点上。
之前她占了先机,说到底确实不公平,那现在是公平的了吧?
那就看看公平竞争,到底谁胜谁负。
第38章
仙瑶跟随母亲回到了一个不算陌生的地方。
灵山青氏族地。
灵山从前是修界灵气最充裕的地方,因此得名灵山。
修界所有人都想要在灵山附近长居,都对灵山青氏无比向往。
然时过境迁,灵山是仙魔大战的主战场之一,此地多年来只青执素一个族人看管照料,已然荒凉空旷,今非昔比。
从前络绎不绝的门庭空寂无人,灵气四溢的山脉寸草不生,处处残垣断壁,经青执素大笔投入灵石修复,才勉强找回一丝从前的模样。
青执素带着仙瑶落在灵山道场前,没再继续往里走。
仙瑶停下脚步看着母亲的背影,知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从金家到这里一路危机四伏,有些事情没时间详细去说,现在终于可以说一说了。
青执素转过身来,迎风而立,不苟言笑的眉眼让仙瑶想起了在金家族老记忆里看见的外祖父。
外祖父严肃起来也是这个模样,他死去的时候表情也是如此。
他死得那样惨烈,满眼的不甘和遗憾,对儿女和青氏的未来满怀忧虑。
作为他的女儿,母亲露出如出一辙的神情,是为了族人不甘,是为了她担心。
不必母亲问出口,仙瑶已经主动道:“娘,若我说,现在的魔君不是杀了青氏满门的那个,你会信吗?”
青执素仿佛早料到了她要说什么,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当然,出于对女儿的尊重,她也没直接反驳刺激她。
青执素用一种客观且公正的语气平静说道:“魔君相貌俊美,当世少见,即便是我,也无法不承认他现今看起来和从前截然不同。若非记得他的五官,化成灰也不会忘记,我都要怀疑现在见到的人是不是他了。”
将魔宫取名为戮尽宫的那个疯子,谈笑间可以将青氏满门诛杀的邪魔,怎么变成了现在那个彬彬有礼斯文儒雅的模样?
青执素也记得他雪白清冷的侧脸,精致礼貌的模样。
观他行事,极有一种君子守正念的风度。
他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更清正端肃,只可惜他确实生着那个滥杀无辜的魔头的五官。
青执素说“化成灰”也不会忘记,何尝不是说“化成灰也不会认错”?
仙瑶早想过母亲不会那么轻易就接受,她完全理解她的心情,也不想逼迫她。
“就算娘不信,现在我们也对魔君做不了什么。他如今的强大远超从前,可他从未生事。至少在我出事之前,他就有了得到一切的能力,可他没那么做。”
“阿娘不愿相信这个人,却也暂时杀不了他。那在不能报仇的这段日子里,阿娘不妨多看一看他。”仙瑶认真说道,“亲自去看一看听一听,也许未来有一日,您会愿意改变心意。”
女儿没逼着自己相信魔君换了人,青执素大大松了口气。
说实话,她不想刺激仙瑶,仙瑶经历了那么多才走到今天,情绪很不稳定,她不希望她再经受任何苦难,更不希望这苦难是自己带来的。
哪怕涉及世仇,可到底族人已经都过世很多年了,活着的女儿才是最重要的。
母女连心,理智上她无法接受女儿的说法,但直觉里她总有种猜想。
也
许是真的呢?
最关键的是——
“他救了你的命。”
青执素轻声开口,尾音都在颤抖:“他救了你的命,仅仅是这一件事,我便可以容他多活一阵子。”
稍顿,她自嘲一笑:“娘也有自知之明,我孤身一人,哪里是他的对手?我不会主动对魔君发难,但若有机会置他于死地,我也不会缺席。”
“在这之前,多看一看也没什么不行。”
仙瑶的心随着母亲的话上下起伏,一会揪住一会放开。
她嗓子干痒,有些沙哑道:“娘不觉得地渊火是魔君的计谋,我出事和得救都在他计划之中吗?”
人心中一旦对某个人有了偏见,便不愿相信和听到任何关于对方的辩解。
修界对魔君的固有印象太深,真正的魔君也确实做了很多恶事,是个大魔头,楚千度之前那些先入为主的怀疑也并非凭空而来。
如果是从前那个魔君,确实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
青执素听了她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叹息很长,像是回忆了漫长的一生。
“我可能看错了一个男人,但不会看错自己的女儿。”
青执素喃喃道:“你是怎样的人,怎样的头脑,会不会认贼为亲,我会不知道吗?”
仙瑶心酸不已,这种被坚定理解和信任的感受,除了在沈惊尘那里,只有在阿娘这里能感受到了。
她忍不住扑进母亲怀中,青执素温柔地将她抱住,垂眸望着她身上价值连城的鲛绡和首饰,尤其是那枚发尾的凤凰发扣,语气复杂道:“这些都是他给你准备的?”
仙瑶感觉母亲的手在她身上抚过,也知道她在问什么。
她轻轻“嗯”了一声,听到母亲应声:“这么舍得给你花钱,倒不是个小家子气的。”
仙瑶抿了抿唇,没说话。
青执素放开她,母女俩牵着手朝灵山深处的青氏老宅走去。
此地灵气稀薄荒凉空寂的模样,让仙瑶几次想起魔界的大荒。
被真正的魔君肆虐过的地方都是如今这副样子。
不管后世如何再打理修整都回不到从前的模样。
看着寸草不生的枯竭地面,仙瑶的心也像是那干裂的地缝一样分成了好几瓣。
“先祖曾说过,青氏祖先乃青鸾与凤凰的后裔,以前我觉得只是传说,但见你那日顿悟后的眼睛,娘才发现这一切可能都是真的。”
青执素一边走一边说:“你头上那枚凤凰发扣来历不凡,我们在此地修整几日,去探一探它的来处,对你修炼有益。”
仙瑶也发现了发扣的不寻常,沈惊尘随手给她的东西,没成想在顿悟渡劫里面有了独特的发现。其实她还想到了当初的凤凰蛊,那是本来该属于她被树神给了白雪惜的灵药。
那时她在无数考验里艰难行进,几次面对火海深渊,虽然惊险,可她从未觉得害怕。
就像被地渊火淹没时一样,疼是有的,痛苦也在,可她心底并无畏惧。
她与火有许多解不开说不清的联系。
仙瑶伸手捏紧了发扣,半晌才道:“这也是他给我的,我不知他从何处得来,若要知晓来处,恐怕得去问他。”
青执素回了个头,淡淡说道:“那还不简单?你何须去找他,他自会来找你,等他来的时候问问就行了。”
仙瑶一顿,错愕地望向母亲。
接触到这个视线,青执素挑眉道:“你不信?不如我们打个赌,看他多久会忍不住来找你。”
仙瑶张张嘴艰涩道:“娘,我觉得你好像误会什么了,我和他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青执素平声平气道:“我没想什么,更谈不上误会,只是觉得他会来而已,你以为我想了什么?”
仙瑶彻底无言以对。
青执素古怪地勾了勾嘴角,继续走在前面带路。
两人走了一段路,仙瑶才再次开口,闷着头说:“娘,那你也别跟我赌了,你肯定会输。”
青执素这辈子最听不得“输”这个字,她当即道:“不可能,我可是过来人,我怎么会输?我都看在眼里,他三日之内必来见你。”
仙瑶长舒一口气,轻声说道:“娘,你真的别赌了,你已经输了。”
她有些为难地说:“他刚刚已经来过了。”
“就是那场大雾。”
青执素瞬间变了脸色,想起大雾中的意象,低声咒骂道:“老奸巨猾的狗东西!”
仙瑶闻言稍稍瞪大眼睛,“等等”两个字就在嘴角又有些说不出口。
老奸巨猾……好吧,沈惊尘好像确实年纪不小了,具体多少她不知道,但面对她,他总有种长辈的慈和和宽容,确实也配得上“老”奸之称。
那行吧。
“娘你先进去。”仙瑶推了推母亲,叮嘱道,“你去寻住处,我一会儿去找你。”
青执素皱着眉:“你要做什么?”
“修界的人应该都猜到我们会来这里,我要做点准备,别让这些人脏了青氏的族地。”
青执素道:“娘已经设了结界和阵法。”
“还不够。”
仙瑶心想,那些阵法或许可以挡住蜀山和九霄宗的人,却挡不住妖界的邪祟。
她没忘记白雪惜是被谁救走的,很清楚对方到了妖界之后不会放弃对她出手。
天书话本里白雪惜就做过类似的事,只是那时她没机会重生,白雪惜寻的对象是魔君,要解决的人是她母亲。
现在她活着,沈惊尘不会被白雪惜左右,那她要利用的就会变成别人,要伤害的就会是仙瑶本人。
她得提前防备妖界发难才行。
妖界妖王名唤帝江,乃上古神鸟后裔,其族群本也算是仙族,受人族敬仰爱戴。
只因族中前辈突然对人族出手,将一地百姓屠戮殆尽,自此修界彻底与其割席,两族对峙多年,神鸟一族只剩下寥寥可数的几个族人,维系着妖界的平安。
帝江是这一代的妖王,他还有个孪生弟弟唤做帝溟,正是救走了白雪惜的妖界少主。
帝溟从小体弱多病,口不能言,与之相比,他的哥哥却身体康健,法力高强。
帝江对弟弟怀有愧疚之心,觉得是自己将弟弟的能力夺走了才会这样强大。
他一直将帝溟保护得极好,帝溟成年后难得一个人出门便被冥界骨鬼给盯上,想要吞了他变强。
救下帝溟的本该是仙瑶,如今变成了白雪惜,帝溟为了报恩,得白雪惜暗示和央求之后,一定会去寻他的兄长帮忙。
帝江不会拒绝对弟弟有救命之恩的人,所以仙瑶得早做打算。
青执素不知女儿心里在想什么,但看她神色严肃便知事情不简单。
孩子长大了,有她自己的想法和秘密,做娘亲的也该放手。
只有一点她很想知道:“别的我都不问了,只一件事我有些想不明白。”
仙瑶回眸望来,看见母亲神色莫名紧绷,几乎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她:“你与顾弦生素未谋面,不该有什么恩怨。当时在金家,你为何会对他那样憎恨?”
“若只是因为九霄宗是为了助金氏而来,你不该那样生气。”
“你是不是在金家的密室里听见了什么?”
青执素声音有些细微的颤抖,不是熟悉的人根本发现不了。
“金家与九霄宗素来交好,我一直很好奇长浩那种人为何会与金遗风成莫逆之交。”
青执素轻声询问:“瑶瑶,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第39章
母亲是仙瑶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是她坚持活下来的精神支柱。
她不想隐瞒阿娘任何事,唯有这件事,她实在不知如何向她开口。
她是母亲和金遗风生下的孩子,想到这个身份就恶心得浑身难受。
仙瑶经历了生死,大梦一场,
重生一次,心境早已在起起落落中练就了出来。
饶是如此,依然对近在咫尺的真相不寒而栗,不敢戳破那层窗户纸。
那母亲身为当事人,身为金遗风的妻子,她若知晓青氏满门很可能是被九霄宗和金氏合谋害死的,所谓带了外祖父本命剑回来的金遗风不是恩人,反是罪魁祸首,她不但所嫁非人,还给仇人生了孩子,为仇家操持一切,她真能承受得住吗?
修行最忌讳生出心魔,仙瑶几乎想见了母亲知道一切会是怎样。
无非是心魔丛生难以自渡。
仙瑶心里像是压了巨石,呼吸都有些艰难。
她想了那么多,每个念头都在叫嚣着绝对不能说。
不能让母亲知道真相,让她一辈子糊涂着才好。
可她真正做的却与所想截然相反。
她张张嘴轻声说道:“我那日夜里出来找娘,路上神识探查到异常的灵力波动,想着宁可杀错不能放过,就过去看了看。”
她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我找到了那间密室,看到那群人,听见他们说——”
“算了。”
话说到关键的地方突然被打断,仙瑶看见母亲突然转头望着族地深处,拧眉说道:“时辰不早了,也不急这一时片刻,还是先寻地方落脚。”
她按了按额角,身子有些摇晃:“我这头好痛,实在是乏了,你也才渡完劫,先好好睡一觉。”
仙瑶愣了愣,赶紧伸手将母亲扶住,两人继续往里面走。
她按照母亲指引,将她带到一处族地正西的院落。
院落设计精巧,处处蕴藏巧思,奈何灵山早没了从前的灵气,哪怕族地深处也是寸草不生,能看见的除了石头还是石头,便是再有设计也见不到任何风景了。
“这是娘还在青氏时住的地方。”
青执素指了指院门上的匾额笑着道:“这上面‘执素居’三个字是你外祖父亲手写的。”
“你外祖父的字是修界出了名的好,千金难求,再好的朋友寻来他也吝啬落笔。但家中大到卷籍和心法,小到匾额与对联,都是他亲手所写。”
回忆着往事,青执素脸上浮现出几分轻松和欢喜。
仙瑶见到母亲这样心底稍稍放松一些。
她想,拖两天再说也好,等娘身体好些,应该可以更好地接受真相。
她抬起头看了看匾额,对母亲说:“书房里可有外祖父的字帖?我想学外祖父的字。”
她现在的字是学的谢扶苏的,每次写下三言两语,都会勾起她不好的回忆,她早就想抛弃这些,如今正好。
青执素说:“当然有,你外祖父写过的一切都收藏在书房里,里面还有关于青氏先祖的记载,没有我的令牌谁也进不去。”
她从腰间解下一块青鸾玉牌交给仙瑶:“你拿着这个去书房就能进去了。”
青执素怜爱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眼角有些泛红。
她是个好强的女子,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也不愿意露出自己柔弱的一面。
“你有这个心娘很高兴,你便去安心学字,顺便查查青氏先祖的记载,看是否有什么与青鸾凤凰一族有关的线索。若有发现,只管去探查一番。”
青执素用一种从容的语气道:“在这个地方谁也不能将你我如何,我们可以安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不用担心娘,娘也不会再时刻担心你。”
仙瑶眨了眨眼,开口唤了一声“娘”。
青执素拍拍她的脸柔声道:“去吧,记得要劳逸结合,看一会儿便歇一歇。娘就在这里,你若看够了,也可以到这里来寻我。”
她轻轻推了推仙瑶的肩膀,仙瑶下意识走出两步。
再回头看母亲的脸,看到她眼底的疲惫,仙瑶赶忙说道:“那娘你好好歇息,等我恢复一些就来帮你疗伤。”
母亲体内的反噬伤势还得处理,她自己当然也可以治好,但那样太慢了,有仙瑶协助的话会更快一些。
多事之秋,她们都能保持最佳状态才是最好的。
青执素点点头,走进院落道:“去吧,不必挂心娘,娘一把年纪了,还照顾不好自己吗?”
她说完话就先进了院子,仙瑶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脊背依然挺拔,不见任何被风雨摧残的痕迹,仙瑶心底稍稍安稳,听母亲的话将青鸾玉牌挂在腰间,朝族地书房走去。
明明才下过大雨,但灵山空气依旧干燥,不见半点潮湿。
仙瑶口干舌燥,唾液不断分泌,很想吃点解渴的东西。
这个时候要是能吃到一颗又大又甜汁水饱满的杏子,那可就太好了。
仙瑶仰头看着天空,虽然身处的地方不一样,但至少看到的天空是一样的。
——目前还是同一片天空。
真不知道她想吃的到底是杏子,还是怀念和那个爱吃杏的人一起学习修炼的时光。
娘说他会来,可他已经来过一次,不曾现身。
这样还会有第二次吗?
他还会来吗?
长安宫,沈惊尘风尘仆仆地走到殿门口,撞上同样风尘仆仆归来的绚星。
“君上!属下正好要去见您!”
绚星行了个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惊尘似乎是要出去,他顺口问了句:“君上要离宫吗?去哪里?可要带些人手?”
沈惊尘在金氏跟修界宣战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魔界众魔都非常激动,等着要去修界干一票大的。
绚星是最兴奋的那一个,不想放过任何去一线的机会。
可问题问出来,君上的反应有些奇怪。
他收了要走的架势,转身就往回去,一回一边道:“谁说本君要出去?本君只是出来透透气,顺便看看我新栽的杏树今日长势如何。”
绚星回眸,看见长安宫门口栽了一颗杏树苗,那是君上连夜搞出来的。
君上这次回来之后就很奇怪,总是忙忙碌碌不闲着,时刻给自己找事做,生怕自己闲下来。
连晚上他也不闲着,不修炼不就寝,反而跑去栽树,呵护小树苗的模样便像是对着心爱的女子,那眼神看得守夜的绚星浑身起鸡皮疙瘩。
“君上。”绚星跟进宫内,追着沈惊尘道,“咱们什么时候攻打修界?您豪言壮语都发出去了,这都两天了,怎么还没点动静呢?整个长安宫的兄弟姐妹可都忘不了您说的那些话啊!”
沈惊尘在金氏的发言被蜀山用天幕在修界不间断播放,为的是警戒众人。
魔界的探子当然也看见了,将内容都用留影石录下带了回来,大家看过别提多兴奋了。
沈惊尘头疼欲裂,他坐到御座上,揉着额角道:“忘不了就纹身上。寻我什么事,有事快说,没事就出去。”
绚星失望地抿抿唇,看君上这意思,这两日是不会攻打修界了。
好吧,君上有君上的打算,他们也不能着急。
绚星正色,说起正事:“属下前来是要告知君上,妖界帝江来使。”
帝江?
沈惊尘看了看窗外暗下来的天色,心里想着就算想去哪里,也没有夜里拜访的道理,心中的情难自禁和蠢蠢欲动都被强压下去。
“妖王?”他忍耐着去想正事,“他派人来干什么?”
绚星理所应当道:“肯定是来找您商议攻打修界的事宜!”
“妖界和修界也是世仇,这些年他们隐忍不发明哲保身,怕是也忍够了。”绚星觉得自己想得极为透彻,“这不是您要攻打修界,天下除了那群人修谁不是唯您马首是瞻?妖王自然要来给魔界添一把助力了!”
真好。
不亏是大反派座下的小反派啊。
整天脑子里想的都是打打杀杀。
沈惊尘静默地看绚星片刻,看得绚星心里毛毛的,才轻描淡写道:“没看见天黑了吗?”
他冷冷淡淡地说:“下班时间不谈公事,叫人歇了吧,不见。”
绚星还想说什么,可沈惊尘直接抬手赶人,做属下的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行礼退下。
离开长安宫后绚星去见了妖界来
使,告诉对方:“我们君上夜里不谈公事,等这几日君上抽出时间见你,我自会来通知你,你且安心在这里住下。”
妖界来使犹豫道:“那不知魔君几时才能抽出时间?”
绚星自己也不知道,但他不会让外人知道他不知道。
作为魔君的心腹,居然不懂自己的上司在想什么,那实在太丢脸了。
所以绚星捂住下巴,故作深沉道:“要见你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若是着急便是欠缺诚意,你很急吗?”
妖界来使哪里还敢说什么,只能千恩万谢地将绚星送走了。
人走了,妖界来使想到出发之前王上和少主的叮嘱,不禁面露悲戚。
妖界那边很急着魔君的答复,若拖上几日才回恐怕是要被责罚的。
他爹的,这种活怎么就找上他了,要死要死。
夜深人静的时刻,有许多人在心梗难捱,沈惊尘作为导致旁人心梗的源头,他自己也不见得多好受。
良好的修养让他清楚不能夜里拜访别人,可双腿不听使唤,他一个正经教授,大晚上跑到人家族地来,偷偷摸摸将人家的结界悄悄解开,进来之后还不忘帮忙加固。
青执素是化神期,仙瑶现在也是,两个化神留下的结界,修界已经没几个人可以硬闯,更不可能像他这样悄无声息地进来。
但沈惊尘还是不满意,站在族地之中对着结界就是狠狠一顿操作。
直到天快凉了,结界被加固得神仙都进不来他才满意收手。
他单手负在身后,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再观察一下天色,马上就要天亮了,这样就不算是大半夜偷偷潜入别人家的变态了吧。
他可是白天来的。
感谢修仙,感谢修魔,让他熬几个大夜也不带气喘劳累,仍然精神抖擞。
沈惊尘利落地转了个身,打算寻着仙瑶的气息去看看,可刚转过身,他嘴角的弧度就僵住了。
仙瑶正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不知道来了多久。
沈惊尘尴尬了。
他愣在原地半晌,如果说大雾里没被看见真面目还能粉饰太平的话,那现在就是彻底完蛋了。
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在清晨蕴着雾霭的月色下低语道:“啊,这不是瑶瑶吗。”
“真奇怪,我这是不知不觉走到哪了?”
他转了一圈,一副走错路巧遇的样子。
然后想起如此牵强的话,只显得他更加狼狈。
沈惊尘缄默下来,静静与仙瑶对视,脸上紧绷的神情渐渐消散。
他和缓下来,慢慢说道:“我来看看你。”
这是一段被省略过的话。
“我想你了”这样简单的话本该在这句话之前说出来,可看着仙瑶澄澈清明的眼睛,作为冠冕堂皇拒绝过别人的家伙,他疯狂打脸之后,还有什么脸去表达这些呢。
说出来只有可笑罢了。
沈惊尘安静地站在原地等着仙瑶的驱赶,她和母亲一起住在这里,该是避讳他出现。
她应该也不想见到他。
正想到这里,仙瑶终于有了动作。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朝他迈起步子。
沈惊尘浑身肌肉重新紧绷起来,月光自坍塌的族地观星台裂隙漏下,为他冠束的乌发镀了层流转的银辉。
残垣间游荡着青磷鬼火,沈惊尘情不自禁地随着仙瑶的靠近而后退,银丝云履碾过满地碎玉。
仙瑶步步紧逼,他渐渐退无可退,沈惊尘喉结滑动,呼吸紊乱,而仙瑶始终凝视他,看他站在青氏衰败的族地之中,周围一片狼藉,他却连衣褶都似昆山雪塑就。
仙瑶最终停在他面前,在他复杂且有些莫名惧怕的眼神下缓缓牵起他的手,一点点环在自己腰间。
她将自己投入他的怀抱,闭着眼睛感受深夜的寂静,唇瓣轻掀,喃喃说道:“我想你了。”
沈惊尘心如雷击,猛地收紧了手臂。
第40章
沈惊尘穿书前加穿书后已经活了几十年。
得益于修炼,他不曾衰老,但他的心境依然在向着年迈发展。
他拒绝任何女子的示好,她们在他看来过于年少,他也完全没有男女之心。
可现在的所作所为,每一次心跳每一次眨眼,都丑陋做作,矫情可笑。
他抱了她,被她轻轻一声“我想你了”彻底击溃,一败涂地。
沈惊尘屏住呼吸,不断收紧手臂,将怀中姑娘抱得更紧。
仙瑶被他这样拥着,几乎有些不能呼吸。
这个怀抱本意是强求他的安慰,削减自我的倦怠,是偷来的。
她等着他听到她不自觉吐露的心声之后将她推开,从未想过自己会被紧紧拥住。
她恍惚了一下立刻回抱了他,紧紧搂着他的腰,像是要就此将自己嵌入他的身体。
如果真的可以和他合二为一就好了,那样不管上天入地他们都会在一起,他再也不能去任何没有她的地方。
合二为一……
仙瑶又想到了自己不曾画上圆满句点的报恩,想起那些话本里的报恩故事。
落在他后腰的手忍不住一点点上移,顺着脊背一路攀上他的肩膀。
她意识到自己轻轻踮起了脚尖,更贴近他的脸庞。
两人呼吸交织,她轻轻开口:“大雾里面是你,对吗?”
沈惊尘喉结上下一动,长睫低垂,眼底倒映仙瑶的身影。
她人在上移,唇瓣距离他的脸越来越近,问出的话就像说在他耳畔,令他耳根发痒,心也跟着奇痒无比。
最要命的还是仙瑶嘴上在问话,眼睛却没有看着他的脸或是眼睛。
她盯着他的唇瓣,死死地盯着,让沈惊尘想要自欺欺人都难。
他根本无法想不到她想做什么。
沈惊尘身体更加僵硬,他手臂都僵得不成样子,整个人都陷入局促与被动。
他极度克制,嗓音低哑道:“九霄宗的人很麻烦,不能让他们追上你。”
仙瑶闻言,终于将视线稍稍挪开一些。
沈惊尘刚要松口气,两人视线相交的那一刻,他心底再次拉响了警报。
她还不如盯着他的唇看。
这样明亮的一双眼,天地间所有的光芒都被收入其中,再没有比她的眼睛更璀璨的明星。
他的身影在这双明星之中逐渐放大,她靠得更近了。
柔软的发丝缠上他腰间螭纹禁步,她的头发不知何时这样长了,都过了臀线。
是渡劫的时候吗?
渡劫还会让人生发吗?
不知道。
现在好像也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
仙瑶发间的优昙香比魔界最毒的蛊毒还要灼人,沈惊尘手指蜷进掌心,忽然有些惊慌。
这是不是不太妥当,这是不是发展太快了,他们之间是不是该——
发间被她的手戳碰,摘下一片杏树叶子,她两指夹着叶片在他眼前摇晃,歪头看着他:“你来之前去做了什么,头发上落了叶子,没人告诉你吗?”
沈惊尘整个人呆了呆,半晌才从方才暧昧难言的氛围里挣脱出来,语气牵强僵硬道:“就不能是在这里落下的叶子吗?”
仙瑶缓缓踩实地面,和他拉开一些距离:“青氏族地寸草不生很多年了,怎么会有叶子?还是杏树的叶子。”
沈惊尘垂眸看了看脚下,低声道:“……昨夜在长安宫外新种了一棵杏树,或许是那时落下了叶子,底下的人不敢提醒我。”
看到顶头上司出丑,那还真是既不敢笑又不敢提醒,只能等对方自己发现。
仙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便在沈惊尘终于有些缓过来的时候,突兀地说:“我刚才是要给先生摘叶子,先生以为我要做什么?”
“你的表情有些失望,为什么失望?”
“你很希望我刚才做什么吗?”
仙瑶侧着身,双眼紧紧锁住他。
沈惊尘被问得人再次紧绷,他时紧时松,简直被仙瑶完全玩弄于股掌之上。
这感觉极差,他厌
恶这感觉,愤恨自己的不受控制,可他好像没办法抵抗。
他像个无能的懦夫,任由她用目光将他锁定。
他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敏锐的意识,都在清晰解读着仙瑶此刻的眼神。
她在用眼神告诉他,只要他说出来,她就给他。
他想要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沈惊尘是个男人。
是个正常的、具备能力的男人。
他从不觉得男女之间那些事能够将人如何,总是看不起为此费尽心力沉浸其中的同性。
佛门常说红粉骷髅,再是风华绝代千娇百媚,最终也不过是一把骨灰,风吹即散。
古人讲无欲则刚,断欲念,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沈惊尘满脑子道经佛法,可没用,没有办法。
一点办法都没有。
佛法和道经压不住心火,他便开始想公式,想研究,想跳动的数据,想宇宙中某个黑洞的量子纠缠。
依然没用。
欲念起,本为冬雪一样凛冽的人彻底融化,自内而外疯狂地燃烧起来。
沈惊尘的眼睛有些泛红,那是极度克制的表现。
他缓缓勾了一下嘴角,俊秀的眉眼间竟露出一丝迤逦。
他伸出手,近乎粗鲁地抓住仙瑶的手。
在他反应激烈的时候,仙瑶同样热烈回应着。
她呼吸急促,胸口大幅度地起起伏伏,两人因他的牵拉再次靠在一起。
在她以为今夜真的要发生什么的时候,沈惊尘一指地面,压低声音道:“为你恢复青氏族地往日的灵气如何?”
仙瑶愣了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惊尘气势汹汹地拉着她走出一段路,寻了个合适的位置,放开她的手狼狈地蹲下身来。
一到这里他就看出青氏族地荒芜的原因,无非是受到仙魔大战波及毁坏了灵脉,土壤也染上了魔族瘴气。
只要解决这些问题,灵山就能恢复往日的繁荣。
可有些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谁不知道灵山的问题出在哪里呢?可天下没人有这样的能力修复此地枯竭破碎的灵脉,清理无边无际的土壤。
沈惊尘尽量让自己脑子里想这些正事,双指并拢用灵力在地面写下金色的公式。
写了长长一串之后他才终于沉入其中,彻底平静下来。
仙瑶静静看着他,看他从凌乱到规整,从神思不属到耐心专注。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失落,只是安静地等待和看着他。
她喜欢看他专注于学术研究的样子,很迷恋他身上那种独特的理性之美与混沌之道的碰撞。
他身上超越时代的学者风度,完全反传统的宗师气度,让她没办法割舍。
符文一串串被书写完毕,公式飘到空中,他独特奇妙的法器在空中飘荡,夜空中的星图开始扭曲,观星塔檐角的铃铛泛起量子叠加态的嗡鸣。
沈惊尘使用傅里叶变换解析青氏族地的能级跃迁,用土著修士难以想象的方式重新为枯竭的大地河流、凋零的植被花草赋予生命。
夜色在万物复苏的那一刻彻底散去,金乌高升,天光大亮,仙瑶目光转移,看到满眼绿色。
青氏族地从如魔界大荒一般的地方,重新变回了从前灵气四溢生机勃勃之地。
仙瑶呆呆地站在那,几乎以为做了一场美梦。
沈惊尘做完一切直起身来,灵力损耗令他有些疲惫,但这点疲惫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他转过身想对仙瑶说一些注意事项,教她以后如何养护灵脉,可话不及出口,唇瓣已经被人吻住。
那个迟到的、令他七上八下满腹酸楚的吻终于还是来了。
沈惊尘瞳孔收缩,指尖战栗,清冷禁欲的双眼怔怔瞪着近在咫尺的仙瑶,唇齿间含糊地吐出“姑娘”二字是他仅能发出的声音。
后面所有的话都被仙瑶的吻吞了下去。
她在繁花绿柳之中将他紧紧拥住,环着他的脖颈重重亲吻他的唇瓣,用她的舌尖舔坻过他每一颗牙齿,将他所有的拒绝也好胆怯也罢尽数吞进她的腹中。
其实很想连他的人也一起吞下。
仙瑶亲他,狠狠亲他,掠夺他的呼吸,拉扯他的衣襟,全程清醒又沉溺。
她双眸不曾紧闭,刻意睁着眼,将他所有的反应都看清楚。
她喜欢看他挣扎,喜欢看他狼狈,喜欢看他在她的吻里慌乱无措,喘息难耐。
喜欢到想要将这个人也吃下去。
思及此,仙瑶发狠地咬了他一口,唇齿间立刻弥漫出血腥味。
沈惊尘闷在喉中的低呼像渡劫的雷电一样,将仙瑶劈得七零八碎。
她喘息着将手往下移动,扯开他的腰封,血腥味让她神智混乱,不知自己到底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干什么,还好沈惊尘保持着理智,在擦枪走火之前按住了她。
“这里不行。”
他将她按住,拉开两人距离,三两下系好腰封,满面绯红道:“太阳那么大,还是在外面,这样你都敢乱来,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
仙瑶气喘吁吁地站在那,看他慌乱里伪装自持,看他白皙的脸满是绯红,心中有些万事得逞的飘飘然。
她沮丧的心情高涨起来,人像是踩在了云彩上,晕乎乎地飘得很高。
可成也沈惊尘,败也沈惊尘,这个人就是有办法让她飞得最高,摔得最狠。
他理好了衣衫却没转过身来,人维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长发从肩膀滑落遮住他大半的脸庞。
阳光从他身后照耀过来,他逆光站着,仙瑶没看清他的脸,但听得清他的话。
他好像随口一问,又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终于有胆量问出口。
“你想过离开这个世界,去其他世界看一看吗?”
他的声音里充斥着包容与理解,好像被拒绝也没关系,他能全然接受。
“也许你也厌倦了这个地方,想要试试新的世界?”
说到这里他终于转过头来直视她。
目光相交,他掩藏在平静之下的忐忑与不安全都被仙瑶捕捉到了。
仙瑶愣住了,一瞬间就想到了他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若喜欢上一个人,自然希望时时刻刻与他相伴。
可他们之间横亘着一个世界,要怎么长长久久相伴?
沈惊尘表达心意的前提是要将一切都安排好,完全消除她的后顾之忧,她相信只要她点头,他一定可以想出办法,将本不属于那个世界的她也带回属于他的世界。
仙瑶当然对现今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喜爱。
可要她离开的前提是她已经了无牵挂。
然而她站在青氏族地,守着青氏的一切,真的可以割舍下来去往别的地方吗?
她张张嘴,逼着自己问了一句:“那我还能回来吗?”
沈惊尘早想到她会问这个,也早就准备好了回答。
可那么简单的话到了嘴边又那么难以说出口。
就在他沉默不语的时候,仙瑶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两人一起望去,看见了赶来的青执素。
她错愕地望着灵山的变化,热泪盈眶。
沈惊尘于是知道,自己再也没机会回答仙瑶的问题。
即便不答,彼此也都知道了他们的答案。
离开这里很难。
难到沈惊尘这样的人也这样多年没有任何进展。
若真有机会离开,想要再回来的难度只会比回去更大。
他没办法承诺她百分百可以再回来,但他会努力完成这件事,会将此当做毕生的事业。
可这样对仙瑶来说恐怕是不够的。
她不是无牵无挂的人,
就像他一样。
他们在某些地方很相似,那就是永远不能抛弃自己的亲人。
青执素在这里,不会离开,那青仙瑶也会永远在这里,不会离开。
他们注定是不能相伴一生的。
沈惊尘站在柔和下来的阳光里,深刻地明白了这一点。
他没怎么伤心,也没什么特别大的表情变化,只是安静地看着仙瑶跑到母亲身边,安慰地抱住对方。
他也转头去看灵山的变化,深觉自己做了一件好事。
达则济亿兆,穷亦济毫厘,沈惊尘长这么大,在这一点上从未懈怠过。
风和日丽,景明气清,灵山正是好山好水好时节,沈惊尘站在这里却只觉得彻骨寒凉。
他真的不伤心。
只是掩在衣袖里的手指颤抖,心里眼底冷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