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叩问内心
一连几日,青凝再未见着崔凛。
她出不得这竹韵居的后院,便好言好语的央云泠:“云泠姑娘,你能让鹊喜去趟水墨坊,替我瞧瞧杨嬷嬷吗?杨嬷嬷病的重,我实在不放心。”
云泠当下未应,许是晚间禀了崔凛,第二日一早才道:“陆娘子既放心不下,便让鹊喜姑娘替你走一趟吧。”
青凝这便拿出一幅绣样,悄悄塞给鹊喜:“你拿了这绣样,便同杨嬷嬷说,要她替我绣嫁衣,只让吴掌柜仔细瞧着点,别让她累着了。”
鹊喜悄声儿收在袖中,去了一趟水墨坊,回来的时候神色颇喜悦:“杨嬷嬷果真好了些,白日能清醒两三个时辰了,正张罗着给姑娘绣喜被,满面的红光。”
青凝一时放下心来。
今日本就天阴,晚间纷纷扬扬下起雪来,云泠便将餐食摆在了厢房的暖阁内。
青凝因着放下了一块心病,晚间便要了一杯雪酿梅花。
她近来吃不下多少东西,这雪酿梅花乃是用梅花、金桔,加了雪水烹煮出来的,清甜爽口,配几块点心也是好的。
外头的雪穿庭飞花,青凝方饮了一口雪酿梅花,却见云泠抱了一叠案牍来,放在书案上出去了。
不过片刻,崔凛便从风雪中走了进来。
年轻的郎君身量高挑,宽肩窄腰,甫一进来便遮住了一片灯光。他肩上落了薄薄一层雪沫子,并未抬眼看青凝,径直去书案后看公文了。
青凝愕然一瞬,也并未出声,只是垂眸饮了口雪酿梅花。
他们互相拧着劲,两人之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书案上的烛火噼啪一声,崔凛目光流连在案牍上,却忽而道了句:“云泠,把那雪酿梅花撤了,冷寒的东西日后莫要送进来。”
青凝眼睁睁看着云泠将雪酿梅花收走了,知道崔凛这是心气不顺,诚心惩治她,却依旧没作声,不喝便不喝,她又拈起块桂花糕。
这桂花糕倒也香甜软糯,青凝不免多用了几块,吃到第三块的时候,那人轻轻敲了敲案牍:“把点心撤了,晚间腻口,不许再吃。”
云泠这便又将桌上的点心给撤了,顺便端了一碗燕窝粥来:“陆娘子,且喝一碗燕窝粥。”
青凝心里憋闷,他向来说一不二,现下连吃口点心也不允了,她轻轻抿了抿唇,只好去喝那碗燕窝粥。
只是今日这燕窝粥滋味也甚是寡淡,别说枸杞、红枣,连糖霜也未放,这便带出丝丝的腥味来。
青凝蹙眉,顺手拿了颗蜜饯。
冷不防那人站了起来,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他高大的身影完全将自己笼住的时候,青凝微微打了个寒颤,她有些怕了,她膝盖上的淤青还未散,月事也未走,这会子是断然承受不住的。
却不曾想,崔凛只是伸手,将那碟子蜜饯端走了。
男子清凌凌的声音:“把陆娘子的汤药端上来,不许加糖霜!”
蜜饯也不给,糖霜也不许加,连一丝丝甜头都不给她,他今日是诚心让她“吃苦”来了!青凝挺想咬他的,可面上却是垂着眼睫,一动未动。
云泠很快熬了汤药来,青凝喝完,并不欲同他在此间僵持,很快便去内室歇了,也不知那人是几时走的。
第二日一早,青凝方起来,云泠又将那汤药端了来,这药若是不加糖霜,实在苦的入不了口,昨日在崔凛面前,她不愿示弱,毫不犹豫便喝了,今日再喝,却是呕了几次才勉强喝下。
云泠欲言又止的模样,青凝知道云泠是想劝她去崔凛跟前低头,可她权当看不见,自去小几上绘绣样了。
又是几日没见着崔凛,青凝反倒松了口气,她的月事已干净了,到了晚间便不想再喝那苦涩的汤药。
云泠却不依:“医工说了,陆娘子需得调理上三四个月,断没有这会子停药的道理,且世子也嘱咐了多次,必要我看着你每日喝下汤药。”
青凝无法,只好捏着鼻子喝了,喝完用花露漱了口,却仍觉那苦涩的药味萦绕不去,她这会真想吃口蜜饯。
青凝上上下下抚着胸口,压了压那苦涩,起身唤云泠:“云泠姑娘,劳烦你换鹊喜进来,我要安置了。”
云泠白日同鹊喜一道在这屋内伺候着,只到了晚间,青凝却只要鹊喜陪着她。
青凝说完了,久久未听见云泠回应,她不由转身,却发现云泠早已出了内室,崔凛正孤零零站在厅中,用染了霜雪的一双眼瞧她
他身上除了冷梅香气,似乎还带了点酒气,是梅子酒的清冽爽利,混合在一起,有种冷淡的悸动。
他说:“安安,到我身边来。”
青凝没动,忍不住攥紧了帕子,静静凝着他。
崔凛站在煌煌的烛火中,始终不见她近前,忽而上前一步,俯身衔住她的唇,细细轻吮后,将一枚蜜饯送了过来。
是蜜渍青梅的酸甜,一入口便掩盖了那药味的苦涩。
青凝含着那枚蜜饯,被她拥在怀中,因着男子的高大,那怀抱便密不透风的将她困住。
她察觉出这距离的危险,抬手推他的胸口,慌乱中扯了个莫须有的借口:“我我月事还未干净请二哥哥饶恕则个。”
崔凛的目光落在她的面上,凝白的面颊,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丰润粉艳的唇,可她偏生不看他,垂着眸子,眼睫颤呀颤,好像随时要飞走的蝴蝶。
崔凛低低冷笑一声:“小骗子。”
他说完扣住她的后颈,再次俯身,贪婪得衔住了她的唇,含住,调弄,攻城略地。
青凝只觉呼吸不畅,热度涌上来,连思绪都被他搅动得一团乱,迷蒙中,那人已掐住她的腰,将她放在了书案上。
青凝终于从纷乱中暂时缓过来,大口喘着气,颤巍巍道:“不,二哥哥,我不愿!”
男子眼里的凉意似乎又冷寒了几分,修长的指轻轻摩挲她颈后那颗艳红的痣,不过须臾,锦缎抬丝帛便纷纷扬扬的落下来。
青凝蓦然抬眸。
又是如此,毫无保留,莹莹的羊脂玉,剔透的白腻,仿佛把这厢房都照亮了几分。
他的指带来微微凉意,夜色中颤巍巍盛开的白花,青凝忍不住的颤,忽而去锤他的肩:“我不要,我不要被如此对待,不要被你困在这后院。”
月色下清明朗润的郎君,明明还是山巅雪、云中月般的清雅高洁,可此刻,眼尾染了一点艳色,是旁人不曾见过的,独独为了她而起的欲/念。
他低低在她耳边呢喃,温柔却又强势的偏执:“安安走不了。”
是掌控者的自信。他将书案上的人轻轻拥进怀中,嘱咐她:“安安,听话些。”
青凝忽而心里刺刺的痛,孤注一郑的绝望,张嘴便咬
住了他的肩,贝齿开合间有了血腥气,便换个地方再咬,她咬他的颈,咬他的肩,一个个齿印留下来,氤出一滴滴血珠来。
崔凛低低闷哼了一声,却依旧不放开她,昏黄的光影下,抵死缠|绵。
青凝不晓得何时失去意识的,只记得他一遍遍的索取,总要她亲口答应再不吃那避子丸,再不起那离开的心思。
翌日一早,长宁公主回了趟侯府,乃是因着崔家老太君遣人给她递了信,托她劝劝崔凛,莫让四夫人叶氏去那陇西苦寒之地。
叶氏在祠堂被关了几天,回来后日日到老夫人跟前哭,说什么也不愿去陇西,崔老夫人自然不落忍,又一时想起她从前的好来,这才去寻了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一回来便径直去了方塘水榭,也果真在水榭中逮到了看公文的崔凛。
崔凛方下了朝,今日没去督察院,拿了案牍回来翻阅。
长宁公主往水榭内的交椅上坐了,问:“凛儿,你祖母要我来劝你,要你莫再将四夫人逼去陇西了。那陇西苦寒之地,四夫人定然是受不住的。”
长宁公主将话带到后,有些不耐烦:“崔凛,你也不必再闹了,再闹下去,老夫人还要来找本宫调和,连本宫都不得清闲。”
她罕见的在儿子面前自称本宫,可见是有些恼了。
崔凛放下文书,命云岩上了茶:“母亲不必烦忧,儿臣自会去老夫人跟前回复,必不再让府中诸事搅你清闲。”
长宁公主这才舒了口气,垂眸饮了一口茶,展眉:“今日这茶倒是香醇,竟有新茶的回甘,凛儿且过来陪我饮一杯。”
崔凛从书案后转出来,自去长宁公主一侧坐了。
外头斜斜的日光照进来,映在崔凛疏朗的眉眼间,俊美又矜贵,恍惚似谪仙。
长宁公主瞥了一眼自己的独子,很是满意,不妨目光往下,竟瞧见他的颈间落了一排排的牙印,每一处都沁出青紫来。
长宁公主骇了一跳:“是谁如此大胆,竟是将你伤成这样?!”
崔凛没回话,只是垂下眸子,用杯盖轻轻拂了拂茶沫:“确实是好茶,乃是今冬刚采的凤凰单枞的雪片,母亲若是喜欢,待会让云岩给你带些回去。”
“我问你是谁伤的!一排排牙印俱都咬出了血,这般狰狞可怖!”
他答非所问,长宁公主不耐烦,将杯盏重重往案上一放,洒出些许热茶来。
崔凛依旧神色清浅,缓缓饮了口茶:“母亲不必操心这些。”
他不愿说,可长宁公主转瞬就想到,旁人也近不得他的身,定然是那陆家青凝。
她疑惑的蹙眉:“那小娘子我也见过,是个会讨巧的,如何会这般?”
长宁见他没有回应的意思,探究的目光落在崔凛身上,好半晌,轻笑:“凛儿,你对那陆小娘到底有几分在意?可莫要为了个小娘子失了分寸。”
几分在意?
崔凛
第一回被这样叩问,在意吗?也定然是在意的喜欢的,因此才会想要她,他从来不自欺欺人。
只是崔凛这样的人,他出身高贵,又十分早慧,他亦是有能力有手腕,能让所有的一切按照他的想法走。这样的人,站在高处运筹帷幄,骨子里难免有骄矜与倨傲。
他来,他想要,他掌控。
对于青凝亦是如此,他承认喜欢,却也自认为可将这份喜欢把控在一定的范围内,亦有把握将她握在掌中。
崔凛放下茶盏,轻笑了声:“自然不会乱了方寸,一切都是可控的。”
“可控?”长宁公主摇摇头:“凛儿,若论起旁的事来,我自然信你。可这世间唯有情之一字不可控,你莫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62章 第62章欲逃脱
前几日下了那样一场大雪,竹韵居中的积雪还未化,覆在苍翠的竹林中,青白相交,浑然天成。
第二日一早,上回给青凝开方子的那位女医工又来了,掀起帷幔,瞧见里头的小女娘也是愣了一瞬。
女娘面色苍白,从中衣的领口隐约可见细白的肌肤上点点痕迹,从清瘦的肩头蔓延到雪白的酥山,她软软伏在榻上,静静的望着帐顶。
这一身的痕迹,一看便知是房事所致,女医工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娘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青凝闻声转动眼眸,张了张口,发觉嗓音也沙哑,便无声去看鹊喜。
鹊喜忙替她道:“劳烦医工给开副消肿止痛的方子便是了。”
青凝纳下崔凛本就容得辛苦,昨日被要了两三回,自然受不住,是有些肿胀的。
她不肯说哪里肿痛,可女医工大抵也猜到了:“娘子最好让我瞧一眼。”
青凝满面红霞,靠在迎枕上摆了摆手,那女医工便道:“既如此,我便给娘子开一副消肿止痛的方子来,里头加些罗汉果,也好给娘子润润嗓子。”
她说完自去小几上开方子了,云泠瞧着青凝的模样,也有些于心不忍,低低安抚了句:“陆娘子不必担忧,姚医工虽是女流之辈,却是公侯之家的常客,医术不比宫里的御医差,你喝了药,便也不难受了。”
青凝闻言,忽而沙哑着嗓子张了口,她问:“姚医工,我家中有位嬷嬷,前几日总是昏睡不醒,人消瘦的不成样子,脸颊也潮红。前几日这嬷嬷得了个好消息,因着有了盼头,这才有了些精神,如今满面的红光。不知这等情况,可是已无大碍了?”
姚医工闻言并未抬眸,只是一壁写方子一壁摇了摇头:“说不好,兴许是回光返照,等耗干了最后一点精气,人也就没了。”
青凝闻言一惊,忙去拽云泠的手:“云泠,你能让姚医工去趟东访市的水墨坊,去给里头的杨嬷嬷瞧一瞧吗?”
云泠当下没应,第二日才来回她:“陆娘子,姚医工今日已去了水墨坊。”
鹊喜闻言忙道:“娘子,我跟去瞧瞧吧,若是有什么事,也好帮衬着。”
青凝便又拿眼去恳求云泠,云泠默了会子,这才放鹊喜去了水墨坊。
鹊喜一走,青凝便让云泠拿了账册来,这账册是前几日吴掌柜托平安送进来的。只一颗心始终惴惴,有些看不下去,一心盼着鹊喜早些回来。
谁成想没盼来鹊喜,倒是迎来了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今日着了一套暮山紫的繁复宫装,因着想起崔凛颈上狰狞的牙印,心里始终不放心,今日便趁崔凛上朝,专门来了趟竹韵居。
她径直进了后院的厢房,也无人敢拦她。
长宁一路走来,只觉这竹韵居的后院有些不一样了,引了活水进来,现凿了假山,起了廊芜亭台,再进了这厢房,更觉珠环翠绕。
按照崔凛的性子,往常居所再简洁不过,如今竟是为了个小娘子奢靡起来。
长宁公主叹了一声:好一个金屋藏娇!
青凝听闻长宁公主来了,也是有些惴惴,忙让云泠给自已穿戴了,出了内室去迎。
长宁公主已自往外间的罗汉榻上坐了,小丫鬟上了茶,她伸出染了丹蔻的指轻轻摩挲青花莲瓣纹的茶盏,抬眸打量青凝一眼,试探道:“本宫记得去岁除夕见陆娘子时,陆娘子跟在四夫人后头,衣着暗淡,身份低微。如今进了凛儿的后院,锦衣玉食,奴仆环绕,陆娘子可觉得这日子比先前儿舒心?”
青凝恭恭敬敬的站在屏风前,闻言抬起雪白的面孔:“公主若觉得这样的日子是抬举了我,不妨劝劝世子放我回去吧,衣着暗淡,身份低微都不妨事。”
长宁公主微微眯眼,探究的目光落在青
凝身上:“凛儿日后是要继承爵位的,便是于官场上也是极有造化的,如今二十有三已是二品大员,想来入阁拜相也指日可待。若是你好好侍奉他,日后等他娶了妻,也许会抬你做妾氏,到时再允你生下个一儿半女,岂不是你的造化?”
这会子云泠已端了茶点来,眼神示意了青凝一番,青凝便走上前接过茶点,垂目献上,她说:“公主,我不需要这样的造化。”
长宁公主忽而想起那个锦绣阁中,朗朗报出大房账册的小娘子,她那时虽衣着暗淡,眼里却是生机勃勃的明媚,她那时说:“公主,人各有所长。”
长宁公主笑了一声:“原先儿凛儿同我说,是他强要了你,起先本宫是不信的,需知凛儿这样的人,要什么样的小娘子寻不到,岂会有人拒绝他。便是宫里头的几位小公主,还同本宫试探过凛儿的心意。只是今日见着你,我竟有些信了。原来天下间,竟真有你这样的小娘子”
长宁公主瞧见小女娘身子绵软,走路怪异,衣领间还有点点青紫,连嗓子都是哑的,也晓得她昨日遭了罪。
她饮了口茶,生出些许不忍来:“只是青凝,你低估了凛儿的脾性。这世间甚少有凛儿瞧得上的东西,少时倒是瞧上过一柄宝石匕首、一匹汗血宝马,那匕首被他从圣上手中抢了来,那匹汗血宝马本是个野性难驯的,也不知被他用何种手段驯的服服帖帖。及至他大了些,心性便越发高了,再也没有瞧上过什么。只是本宫却晓得,他若想要一样东西,自然有千百种手段去折服。”
青凝没应,站了这一会,一截细腰便像被碾碎了一般,已有些站不住,她咬咬唇,却听长宁公主又道:“一味的同他拧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受苦的也只是你自己罢了。陆娘子不若以柔克刚,好生伺候着,说不得还能有旁的境遇。”
长宁公主说完,似乎失了兴致,喝完杯中的茶水,便起身出了竹韵居。
青凝再站不得,便又回榻上歇着了,及至到了晚间,也未等到鹊喜回来。
鹊喜是第二日黄昏时回来的,她颊上还挂着泪痕,双眼红肿,一进来便抱着青凝哭:“娘子,杨嬷嬷杨嬷嬷断气了!”
青凝愣愣的,不肯信:“鹊喜,你说什么呢,杨嬷嬷前几日还好好的,是你亲口同我说的,一日能清醒两三个时辰,红光满面。”
鹊喜哭着摇头:“昨儿个姚医工去给杨嬷嬷诊治,不小心说漏了嘴,说是娘子如今住在世子的竹韵居。杨嬷嬷午后便未再开口,及至晚间,吐出一口血,便跟那萎顿的昙花般,很快便不行了。”
她哭的越发厉害:“是今儿早上咽的气。”
青凝打了个冷颤,还是不信;“怎么会呢,嬷嬷看不到她的安安,她是不会合眼的。”
她转眸去求云泠:“云泠姑娘,放我出去瞧一眼杨嬷嬷吧。”
云泠为难道:“奴婢做不得主,世子进宫去了,需得晚间禀了他。”
青凝真是恨这金丝笼。
及至晚间,崔凛回了竹韵居,瞧见青凝蜷在榻上,微微愣了一瞬。
高大的身影立在榻边,低低唤了声:“安安。”
青凝抬眸凝着她,她忽而想起长宁公主昨日的话,她说‘不若以柔克刚,说不得还有旁的机遇。’
崔凛瞧她这般神色,垂下眼睫,去拿桌案上的白玉膏。
青凝见他净了手,指尖沾了点半透明的膏药,不由往后缩了缩,却不妨被修长的指握住脚踝,又拖了回来。
娇嫩的花蕊,本承受不住这般风吹雨打,现下还有些微的红肿,好在也并未见红。指尖探进去,带着温柔的凉意,轻柔舒缓的涂抹。
原来一指已是满了,如何承受住他。
青凝见崔凛的目光落在那儿,晦暗不明,不由绷紧了脚趾,微微颤着,去推他的肩。
谪仙似的郎君岿然不动,眼里蓄了点寒意,他问:“那时安安既然痛,为何不肯同我说?”
他的指终于离了她的身,青凝止了颤,沉默着同他对望。
恍惚中她又想起小时候,还是苏州的老宅子。
那时有人送了爹爹一只金丝雀,那雀儿被囚在金闪闪的牢笼中,放在檐下,拿来解闷儿。起先那只雀儿高傲的很,从不引亢高歌,献媚邀宠。那负责驯养雀儿的婢子便不太爽利,时常不给它送食儿。后来这雀儿学乖了,竟是有灵性一般,事事按照那驯养婢子的意思来。那婢子便以为这雀儿已被规训的听话起来,一时很是欣慰。不妨哪日,给这雀儿清理牢笼时,这雀儿竟趁她不备飞走了。
她爹爹浑不在意的笑:“这倒是一只有趣的雀儿,也不知飞出去了,会不会死在冬日里。”
青凝不晓得那只雀儿最后如何了,但她晓得那只雀儿挣得了自由。
她忽而滚滚落下泪来,伸出细白的指去拽崔凛的衣袖,可怜的猫儿般,低低道:“二哥哥,杨嬷嬷她怕是不行了,我害怕。”
不似前几日的漠然,她蓄满泪水的眼中似乎生了几分依赖,爬过去攀住他的手臂:“你让我去瞧瞧她吧,现在就去。”
她的泪流得愈发凶狠了,崔凛没见过这样的陆青凝,她好像从未像今日这般向自己示弱过,便是从前一星半点儿的示弱,却也藏着狡黠的心思。
崔凛探究地瞧着她,清俊的脸浸在月色中,辨不出喜怒来,碎玉般的声音:“现下更深露重,你既执意要去,便让云岩套了车马,送你过去。”
第63章 第63章起怜惜
有了崔凛的恩准,青凝连夜去了水墨坊,只是这一回,再没有人嘱咐她努力加餐饭、天冷添衣裳了,杨嬷嬷静静躺在那里,已是断气多时了。
青凝呆愣愣的,握着杨嬷嬷的手坐了一夜,第二日午后,云泠瞧着青凝的神色,犹豫道:“陆娘子还是回去吧,免得在这儿熬坏了身子,杨嬷嬷的葬礼,世子会替你一力操办的。”
云泠本以为定是劝不动青凝的,她这些时日也瞧出来了,这小娘子身上有股坚韧的倔强,既是她至亲的奶嬷嬷,少不得要替这奶嬷嬷守灵送葬。可世子既吩咐了,云泠又不得不将小娘子带回去。
只没成想,青凝闻言只是抬起碧水洗过的一双眸子,乖巧点头:“好,世子既如此说了,那便劳烦云泠姑娘多费心,好好替杨嬷嬷操持一场葬礼。”
她说完,看了杨嬷嬷最后一眼,起身往外走。
大雪过后,外头的天澄澈碧蓝,青凝想,现下杨嬷嬷定然同她的父母一道,在天上瞧着她呢,只有他们的安安快乐安康,想来他们才能安心。
崔凛晚间回来的时候,本以为青凝今日定要因着杨嬷嬷之事,同他拧着劲,没成想,却见她面容沉静,正立在书案后,提笔书写。
白帽方灯散着柔柔的光,映在她侬丽的眉眼上,平添了一份温婉的娴静。浓密的眼睫低垂着,映出眼下一方阴影来,婀娜的影子在地上晃,纤腰一握,柔婉娇媚,想让人拥进怀中好好疼宠。
崔凛站在门边静静望了她一瞬,目光从她的轻柔的眉眼、到小巧挺拔的鼻、饱满鲜妍的唇,最后落在盈盈腰身上。
陆家青凝确实生得无一处不合他心意,原来这天下间的小娘子不计其数,总有一个人长在你的心坎上,或许这也是他如此想要她的因由吧。
崔凛走进去,站在明晃晃的灯火中,他今日着了月白的素缎直缀,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他问:“安安在写什么?”
青凝没抬头:“替杨嬷嬷写一篇祭文,只是总也写不好。”
崔凛瞧见她笔下不太成体统的楷书,上前几步,从后将人拥住,握了她的手,不过须臾,便洋洋洒洒写就了一篇祭文。
他出仕不是靠的引荐,乃是科举入的仕,当年高中状元时,一篇锦绣文章流传至今,今日写一篇祭文自然不在话下
怀中的人身子僵硬,略有些抗拒,待崔凛写完这篇祭文,青凝轻轻推开他:“多谢二哥哥,杨嬷嬷大抵也想不到,自己身后的祭文竟能劳动忠勇候府世子来写。”
女娘说话轻轻慢慢,转去榻上坐了,眉眼垂下来,也不知在想什么。
崔凛问:“安安可是在怨我,怨我不许你去给杨嬷嬷守灵送葬?”
何止于此,青凝怨他强要了自己,将她困在这牢笼中,若非如此,杨嬷嬷不会急火攻心之下撒手人寰,她连嬷嬷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青凝抬起头:“二哥哥,杨嬷嬷是我的乳母,我自打一生下来,便由她一手养大。那时候陆家遭了难,我年纪还小,是杨嬷嬷护着我来了京中。”
“后来进了侯府,日子也不太好过,杨嬷嬷为着我,也是熬坏了身子,我本想着等我有钱了,好生给她养老,倒不曾想她就这样先去了。”
她起先靠近崔凛,是花言巧语的要他庇护,及至
后来,他强要了她,他们之间虽水乳交融,却不曾交心,她敷衍应付对抗,还从未像这日这般,同他说起自己的经历。
崔凛说不上什么感受来,大抵生了一份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他走至榻边,将人抱至膝上,轻轻拥住她:“你既舍不得杨嬷嬷,等杨嬷嬷头七的时候,我陪你一道去祭奠她。”
只他话方说完,便发觉青凝在他怀中腰肢僵硬,脊背也轻轻的颤。
崔凛蹙眉:“安安,你怕我?”
青凝攀住他的肩,抬起的眸子中确有掩不住的惊惧,她说:“我怕,我怕二哥哥再像前几日那般磋磨我。”
方塘水榭的桌案上,他摁着她的腰,要她俯趴在他面前,他要她那截不屈服的骨头被打碎、重塑。这竹韵居的厢房中,书岸上、软榻上,也是他摁着她一遍又一遍的阀挞。
青凝也是真的有些怕。
崔凛一顿,手下不自觉又轻柔了几分,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脊,低低诱哄:“安安不怕,我日后定然轻一些。只是前几日恼你总想逃开,这才失了分寸,只是没料到你身子骨这般羸弱,竟是承受不住。”
青凝闻言,瞪他:“二哥哥是埋怨我身子骨羸弱吗?明明是你我我吃不下你”
朦胧的烛光中,女娘玉白的脸颊上飞起红晕,是含娇带怯的嗔怪,她说完便撇过脸去,不敢瞧他,连耳朵都红了。
崔凛一顿,指尖去摩挲她耳后的红晕,连这红晕也可爱的紧,淡漠的眼中涌起细碎星光,下意识去亲吻那红彤彤的小耳朵,
他在她耳边低低道:“好,我今日不碰你,只是安安总要适应我。”
桌案上的烛火噼啪一声,青凝从他怀中挣出来:“我要歇下了,二哥哥既如此说,这便请回吧。”
她说着便自转去了屏风后的榻上,只方一躺下,却见崔凛也走了进来。
他神色浅淡,自解了直缀,着了一身雪白的软缎中衣,往她身边躺了:“现下有些晚了,今日便在你这里歇了。”
他的卧房就在前院,相距不过百十米,便是晚了又何妨?青凝一时有些懵懂的愣怔。
崔凛身上有清淡的冷梅香,这会子还混了澡豆的清爽气,应是晚间沐浴留下的,混合在一处,丝丝缕缕缠过来。青凝暗中蹙眉,欲往床榻里侧挪,不妨被男子拽进了怀中,她听见郎君轻柔的语调在头顶响起:“睡吧。”
翌日午后,崔凛甫一回府,便往勤勉阁去了。
今日崔侯爷休沐,从西山大营归来,已在阁中候了崔凛多时。
崔凛走进勤勉阁时,崔侯爷正展开一卷舆图,听见脚步声也未抬头:“凛儿,圣上已认命其心腹赵构为边关大将,领百万大军虎符,下月初十便启程往边关去。”
崔侯爷虽上交了兵符,却自领了守将参谋一职,随赵构同往玉门关。
崔凛轻笑:“谁领兵符,与父亲来说又有何不同?”
谁领兵符并不重要,最主要的是,崔侯爷能顺利回到边关。崔侯爷守卫边关二十几年,同将士们摸爬滚打,打了一场又一场的硬仗,边关十六将领是他一手提拔的,便是上交了兵符又如何,只要回到边关振臂一呼,该是他的兵士还是他的。可惜景昭帝昏聩,连这点也瞧不清,竟是以为收了崔侯爷的兵符便高枕无忧了。
只崔侯爷上缴兵符一事,并未同崔凛商议,这些时日处在西山大营,也未同崔凛通过信。
现下崔侯爷听崔凛如此一说,立时便晓得崔凛看的通透,早已对他的计策心知肚明,甚而在这其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崔侯爷甚是欣慰,点头:“凛儿是懂为父的。”
崔凛上前,修长的指落在舆图上,转了话风:“日后父亲回了边关,若有急讯,可传人送去玉门关的驿站,找一位唤作黄迁的驿官,我已沿途设好了暗桩,可将父亲的讯息,平安送至京中。”
崔侯爷讶然抬眸:“从边关到京中千里之遥,你竟已布好了通讯的暗桩,是如何瞒过锦衣卫司遇青的?”
崔侯爷这一去,最担心的便是如何同崔凛联络。要知道景昭帝豢养了一批锦衣卫,搜集情报的本事倒是一流。
边关是他的地界,自然不怕这些鹰爪,只是一但入了中原,尤其进了京都地界,怕是逃不过锦衣卫的眼睛。
崔凛没回应,只是道:“父亲不必担忧,日后司遇青也会是你的助力。”
崔侯爷一愣,拍了拍崔凛的肩,生出好奇来:“需知这司遇青是个眼高于顶的,凛儿是如何要他听命于你?”
崔凛未细说,只道:“眼高于顶之人,必然自命不凡,可这样的人也最是慕强。”
司遇青此人,少年得志,意气风发,起初听说忠勇侯府世子崔凛时,是存了几分不屑的。可去年秋猎之时,却被崔凛一箭射于马下,便越发不忿起来,想暗中给崔凛罗织罪名。却不想,几次三番未抓到崔凛的把柄,反被崔凛寻到了命门。他于不忿中又生出敬佩来,亲来请了罪,甘愿受其驱使。
崔侯爷颔首,指尖落在居庸关:“明年年底之前,我会从此处入京,凛儿也好心中有数。”
崔侯爷说完,又叹一声:“这居庸关却是易守难攻,免不得要耗费一番功夫。”
崔凛修长的指落在紫荆关处:“这居庸关我替父亲拿下如何?”
“等父亲入关那一日,我会同五城兵马司的陆指挥使一道,为你打开紫荆关的大门。皆时父亲便从紫荆关拥兵直入,直捣皇城,我自会率一路骑兵,攻打居庸关。”
崔侯爷朗声大笑,想起十五六岁的崔凛来,那时少年崔凛于边关历练,恰逢年关,崔侯爷独自回了一趟京都,不妨匈奴趁机来犯,是他的凛儿替他打了一场胜仗。那场战事打的相当漂亮,不仅守卫了边关,更是将匈奴击退百里。
按理说如此军功是足以分封上将军的,若是分封下来,崔凛便是这大周最年轻的少年将军。只景昭帝忌惮他们父子二人把持边关,这才将崔凛招了回来,崔凛也便走了科举仕途。
崔侯爷将舆图收起来,拍了拍崔凛的肩:“如此,我也放心了,这便回西山大营。启程之前也不知还有没有机遇再回府,凛儿替我问候你的母亲与祖母。”
崔凛颔首,送走崔侯爷,自己也往外走,五城兵马司的陆指挥还在等着他。
云岩趁他这会子有空,边走边同崔凛禀告:“司遇青要我转告世子,暗桩已沿途”
在这诸多纷繁的公务中,崔凛却忽而止了步,云岩也随之一顿,立时闭了口,面色也沉重起来,他以为世子这是要吩咐重要机密,冷不防听见崔凛道
“去寻一只狸花猫来。”
云岩一头雾水:“什么?狸花猫?”
崔凛重又举步:“年幼的狸花猫,要讨人喜欢,送去竹韵居的后院。”
云岩愣了好一会子,这才应声去寻了。
冬日傍晚的天有些凛冽的寒,夕阳的余辉洒下来,斑斑驳驳落在窗牖上。
青凝坐在榻上看账册,一整日了,不眠不休的看。
鹊喜看不下去,从她手中抽走账本:“娘子不许再看了,仔细你的眼睛。”
青凝抬眸看她一眼,又去小几上绘绣样,她不愿意停下来,停下来便会想念杨嬷嬷。
忽而窗棂啪嗒一声,跳进来一只狸花猫。
那只猫儿站在窗台上,圆嘟嘟的惹人爱,支棱着小耳朵看青凝。
青凝吓了一跳,忙唤云泠:“云泠,哪儿来的狸花猫?”
云泠走过来:“许是外头跑进来的,竟是擅自开了窗。”
青凝也回望着那只狸花猫,片刻后道:“把它送出去吧,全须全尾的送出去,没得让它关在此处。”
那只狸花猫仿似听懂了她的逐客令,胖墩墩的身子往那一坐,有点无赖的架势,舔舔爪子擦起脸来。
青凝莞尔,夕阳的余辉下,终是露出一抹浅淡的笑颜来。
第64章 第64章二哥哥可是心悦于我?……
廊下的风簌簌吹进来。
圆脸圆眼睛的狸花猫忽而跳下窗台,用肉嘟嘟的小抓子蹭了蹭青凝的裙摆。
云泠捡了几块鱼鲞,放在白玉碟中,那只狸花猫慢悠悠的吃完,跳上青凝的软榻,竟是摇着尾巴晒起太阳来。
青凝蹲下来同它对望,最终点了点它圆圆的鼻头:“你是哪儿来的小野猫?”
狸花猫低低叫了一声,伸出两只小爪子握住了青凝的指,小耳朵蜷起来又松开,圆嘟嘟的脑袋仰起来瞧她。
青凝失笑,只得唤云泠:“瞧它却是不想走的模样,劳烦云泠姑娘将它洗一洗再抱来榻上。”
崔凛晚间回去的时候,便见青凝着了一身家常素缎裙衫,怀里抱了一只又小又圆的狸花猫,正低垂着眼睑,站在廊下。
她眉眼间的郁气散了去,微微带起一抹浅淡笑意来,纯白的梨花般,在廊下随风摇曳。好像是等在此间,专门来迎接晚归之人。
先前儿这竹韵居冷冷清清,崔凛有时忙起来许久不回来,后院空置着,入了夜更是漆黑一片。便是后来青凝住进来,也是同他拧着劲,晚间早早便熄了灯。
今日自打崔凛踏入这院门起,廊下的风灯便一盏盏亮了起来,从他的脚下一直亮到厢房门口,晕出昏黄温馨的光来。
晚归郎君的山眉水目间本是染了一抹倦色的,瞧见她轻柔的立在灯光里,忽而那抹倦意便随风飘走了。
崔凛不自觉加快了脚步:“怎得站在这风口上?”
青凝抱着狸花猫,抬起水汪汪的眸子:“实在太闷了些,只得到这院子里转转,难道二哥哥这也不允吗?”
崔凛微微扬眉,伸手碰了碰她怀里的狸花猫:“这猫儿倒乖巧,你可喜欢?”
“也不知哪儿来的狸花猫,午后跳进来便不走了,它既愿意在此处,便先将养着吧。”
青凝话虽如此说,却伸手揉了揉狸花猫的小脑袋,唇角翘起,带了丝丝笑意,显然是喜欢的。
两人进了暖阁,小几上摆了点心与热茶,现下已是亥时了,青凝早已用过了晚膳。
那只狸花猫挤在她身旁,青凝摸了摸它顺滑的毛发,低低道:“我小时候也养过一只小狸猫,那只狸猫要更顽皮一些,时常跑去小厨房偷食吃,还打碎了我还几只玉簪,不过也讨人喜欢的紧。只是后来陆家被抄没时,那只小狸猫也不见了。”
她同他说着自己幼时趣事,忽而抬眸:“二哥哥,你幼时是如何过的?自小儿便这般清冷吗?”
她亮晶晶的瞧着他,带了几分好奇的神色。
崔凛轻笑,没回应方才的问询,反倒又将话题推给了青凝:“安安除了狸花猫,可还养过旁的?”
他习惯站在高处,洞悉审视别人,却从不对任何人吐露内心与过往。
青凝睨他:“二哥哥既不肯说,那我自然也不会同你讲。”
崔凛审视着这样的陆青凝,明知道她藏了几分狡黠,可还是忍不住靠近。她许是刚沐浴过,浓密的黑发只松松挽了,还带了几分湿漉漉的潮气。
崔凛起身,将她的发簪拔去,让那浓密的黑丝倾泻下来,他修长的指握着巾帕,一点点替她吸干发上的潮气:“这青丝还未干透,怎得跑出去吹风?”
在这份可控的喜欢里,他不介意宠着她。
他的指穿过她的发,既轻柔又温和,青凝想,怪不得长宁公主说崔凛有千百种手段,他不喜,他惩戒,却会在惩戒后给你蛊惑人心的温柔,要你死心塌地的臣服。
可好在青凝够清醒,她压下眼底一丝清明,站起身,半真半假的嗔怪:“我不要二哥哥替我擦发,二哥哥这会子如此温柔,可若万一我又犯了错,二哥哥必定有旁的手段等着我。”
崔凛将人转过来,同她面对面站着,他伸手抚摸她的发顶,眼里是诱人沉沦的星河,他说:“安安为何要犯错呢,安安乖一些,要我来宠你可好?”
若是寻常世家女,瞧见这样的崔凛,大抵是要缴械投降的,能寻得崔凛这样的倚靠,还能得他的宠,已是世俗意义上的圆满。可偏偏青凝不要这份疼宠,像小猫小狗一样被宠着有什么意思呢,要一辈子任旁人予取予求,若是哪日不高兴了,便是踢你一脚饿你几天,你也毫无反抗之力,她要的是自由与尊严。
青凝眨眨眼,扬起头时轻轻蹭过他的下颔,她说:“我不要。”
嘴上虽是如此说,可态度与语调却是软的。
崔凛低低轻笑,忽而想把她揉进骨血里,他握住她的细腰:“安安,吻一吻我。”
青凝闷在他怀里:“不要,二哥哥太高了些,我亲不到二哥哥,。”
崔凛闻言,忽而掐着她的腰,将人放在了矮榻上,青凝的视线终于与他平齐,她的眼睫颤啊颤,轻轻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
崔凛将人拥住,他看不见自己脸上的笑意,温柔的仿佛要滴水。
不过片刻,他忽而俯身,扶住她的后脑,吻了回去,含住,掠夺,挑弄,唇与齿都不放过,细细的吮。
修长的指往下,却忽而瞧见女娘眼中露出惊惧之色,崔凛手一顿,微微放开她:“安安,你怕什么?”
青凝没做声,水润润的瞧着他。
崔凛忽而叹了一声:“罢了,今夜月色倒是好,你与我来瞧瞧。”
她将人抱下来,去榻上坐了,看窗外的一轮玄月,青凝窝在他怀中,也不知何时睡过去的,倒是一觉到天亮。
第二日一早,青凝醒来时,云泠端了早膳来,笑盈盈对青凝道:“陆娘子,今早儿世子走前嘱咐奴婢,说是陆娘子若是闷了,可去园子里散散心,现下腊梅与绿萼梅都开了,正是观赏的好时节。”
青凝没料到,崔凛竟允她出了这竹韵居,往园子里去走动,虽说还出不得侯府,倒也是个好开端。
青凝自然无有不应,很快用完早膳,裹了件白狐大氅,这便往园子里去看梅花。
这几日天晴,园子里的雪都化的差不多了,只有少数点缀在松柏的枝头。
在竹韵居的后院困了十几日,乍一走出来,竟觉这侯府的园子也比往日开阔几分。
青凝去梅兰园折了几支梅花,打算回去插梅瓶,没成想从碧水桥下来时,竟远远瞧见了三娘崔素问。
青凝忽而有一瞬的窘迫,忙往花枝后头躲,不妨崔素问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了青凝的手臂。
崔素问拧眉:“青凝,你瞧见我躲什么?亏你还唤我一声三姐姐。”
这侯府中,碰上谁青凝都不怕,唯独不太想见崔素问,她如今这境况,府中众人定然要私下啐她一声狐媚子,都以为是她悄无声息爬了世子的床,如今无名无份的住进了竹韵居。
青凝怕崔素问也这样以为,定然要将她瞧轻了,倒是枉费了她先前待自己的一片心意。
青凝揪着帕子:“我我如今住在竹韵居我怕三姐姐嫌弃我”
崔素问不悦:“嫌弃你什么?世子可有说何时给你名分?”
青凝讶然:“许是明年吧。”
崔素问放下心来:“那也好,你待在世子身边,也能有个归宿。”
二夫人王氏从后赶来,瞧见青凝也是愣了一瞬。前些时日,叶氏因着这位陆家小娘被世子好一番规训,虽最终在老夫人的恳求下,终未被送往陇西,却是闹了好大个没脸。王氏不敢招惹青凝,却也存了几分轻视,以色事人能得几时好呢。
二夫人轻轻咳了声,提醒崔素问:“老夫人等着你去问安呢,莫要耽误了。”
王氏说着,已自往立雪堂去了,崔素问便也不好再
留,嘱咐青凝:“你若得闲,可去寻我说说话,世子也不好总拘着你。”
青凝闻言忽而扯住崔素问的衣袖:“三姐姐,你年后便要出嫁了吧,到时候我给你去送嫁可好?”
崔素问笑着应了一声,往立雪堂去了
青凝瞧着崔素问走远了,这才同云泠回了竹韵居。
当日晚间,崔凛未归,听说是去了燕山别宫,青凝好一阵失落,他那日还应过她,等杨嬷嬷头七之时会带她去祭奠,没成想竟是因公离了京。
青凝晚间子时方睡,替杨嬷嬷备了香烛纸钱诸物,第二日一早对鹊喜道:“我既出不去,鹊喜,你跑一趟吧,送送杨嬷嬷。”
鹊喜瞧着青凝红红的眼眶,晓得她是遗憾的,连头七都不能去祭奠,忙安抚道:“娘子别哭,我去也是一样的,杨嬷嬷定然不会怪你。”
青凝点头,正要去央云泠让鹊喜出去,不妨门帘响动,竟是崔凛赶了回来。
欣长挺拔的郎君着了金线云纹的黑色骑装,肩上挂了夜露,眉间藏了倦色,显是连夜赶回来的。
青凝一愣:“二哥哥怎么回来了?”
崔凛随手摘了箭袖:“今日是杨嬷嬷的头七,我既答应了要陪你去祭奠,便断没有失言的道理。”
青凝站在厅中,神情复杂的看着崔凛,片刻后道:“多谢二哥哥。”
杨嬷嬷是四日前下的葬,吴掌柜为着青凝能时时回来祭奠,便把杨嬷嬷的牌位供在了水墨坊的后院。
青凝去水墨坊为杨嬷嬷烧了香烛纸钱等,又在她的牌位前说了许久的话,这才从水墨坊出来。
她打帘上了车,瞧见崔凛正靠在车厢上闭目小憩,他方才出来时已换了海水江崖纹的月白直缀,修长的手臂搭在膝上,慵懒又矜贵。
听见声音,崔凛睁开眼:“安安可妥当了?”
青凝嗯了一声:“二哥哥今日倒是有耐性,竟在此间等了我多时。”
要知道崔凛身上担着督察院御史与太子少傅的职责,不得片刻的闲暇。
青凝说完忽而又道:“坊市上眼瞧着热闹起来,许是快要年关了,都忙着备年货呢。”
崔凛饮了口茶:“安安可有想要的?”
青凝默了一瞬,忽而狡黠一笑:“我想要丽锦堂的蜀锦、多宝斋的钗环,还有孔凤春的胭脂。”
华盖马车停在了丽锦堂门前,云岩很快去抱了几匹蜀锦来,接着是多宝斋、孔凤春,原本宽敞的马车上很快积了小山似地一堆。
青凝拿起一只嵌了绿松石的金钗:“二哥哥既想宠着我,怕是要破费了。”
小女娘浅笑嫣然,凝白的指尖勾着绿松石,坐在锦玉堆中,凝眸看他。
崔凛忽而意动,他倾身过来,点她唇边的笑靥:“安安还想要什么,我把这天下间好的都捧来给你,可好?”
青凝抬眸,瞧见他眼里浮浮沉沉,黑漆漆的瞳仁中,仿佛映出了她的影子。
她偏头,问:“捧给我所有好的吗?二哥哥可是心悦于我?”
第65章 第65章清醒而理智的沉沦
有风吹过,车厢四角的铜铃轻轻的摇。
心悦于她吗?历史的长河中,无数帝王豪杰纵横捭阖,但凡运筹帷幄的上位者,看到的是政治版图、是万里山河,又岂会着眼于这微不足道的男女情爱?
崔凛修长的指点了点青凝红润的唇:“安安如此乖顺,我自会给你疼宠。”
青凝撇过脸:“二哥哥最会哄我。”
她娇嗔,她微愠,比从前不知道鲜活多少倍。
有什么东西往心口撞了一下,崔凛忽而想要她,是骨子里的渴望,要嵌进她的身体,占有她,揉碎她。
碎玉般的声音里带了暗哑:“安安,我同圣上告了假,是连夜赶回来的,今日送你回到侯府,便要再往燕山别宫去了,大抵要年底才能回来。”
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滑动:“安安乖,坐到我膝上来。”
青凝瞧见了他眼里的侵略成性,伸手覆上他眼:“二哥哥闭眼,云泠昨日新给我制了小衣,上头绣了大簇大簇的芍药,你可想瞧瞧?”
女娘的声音娇媚的滴水,她手下的眼睫轻轻的颤,却不妨她像一尾滑不溜秋的鱼,从他怀中溜走了,转瞬便跳下了马车。
她站在车外,撩起车帘俏皮的笑:“二哥哥快走吧,前头就是侯府了,有云泠同我回去便是了。”
“你”崔凛方起身,却又不得不坐了回去,朗月般的面上有无奈笑意:“小骗子。”
崔凛这一走,果真几日未回来。
青凝窝在竹韵居,竟是神色越来越平静。
云泠试探了两回:“陆娘子整日待在这竹韵居,不觉得烦闷吗?”
青凝正在同那狸花猫玩闹,闻言无谓道:“起先儿自然是待不惯的,只是如今锦衣玉食,若是再让我回到凝泷院,想来我也是不愿的,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此后几日,她连园子里都懒怠去了,像是笼子里的雀儿,被关久了终于失去了觅食的能力,越发被娇养的没了骨头。
腊月二十这日,崔凛又遣人送了东西来,是一匣子猫眼石,还有那宫里头才有的浮光锦。
云泠笑容满面:“陆娘子,这回世子非但给你捎了东西来,另外还给奴婢带了口信,说是年关将近,西坊市开放了年市,你若是实在闷了,可让人跟着你去年市散散心。”
青凝心中一动,可面上仍是兴致缺缺的神色:“这年市有什么好的,人来人往的。”
她一下下抚摸着怀中的狸花猫,顿了顿又道:“只不过这年市一年才一回,指不定有什么新鲜玩意,既二哥哥允了,去瞧瞧也无妨。”
此事说定,第二日一早,青凝便由云泠陪护着,往西坊市的年市去了。
年下光景,熙熙攘攘,市井皆印卖门神、钟馗、桃板、桃符,另有诸多新奇的舶来之物,琳琅满目。
青凝从西头逛到东头,正在好奇的瞧一副回头鹿马,却忽而听云泠道:“陆娘子,我方才将钱袋子落下了,待我回头找一找,你且在此处等一等我。”
云泠说完,竟是转头钻进了人群中,独留她在摊贩前愣住了。
青凝微微蹙眉,却忽觉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转身,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瞧见了崔念芝。
崔念芝清减了不少,清秀的面上带了不可置信的神情,正如痴如醉的瞧着她。待青凝转过身,他忽而拨开人群,径直走过来攥住了青凝的手腕。
他说:“阿凝,我总算寻到你了!”
青凝疑惑的瞧他:“三郎你你寻我?”
崔念芝便急切道:“起先在松山寺,你与我说了那般绝情的话,我心灰意冷之下去了雁荡山,只后来越想越不对,我坚信阿凝你不是那贪图荣华富贵之人,定然是有什么迫不得已之事,才如此无情的将我拒之门外。”
“我从雁荡山回来后,本想去忠勇候府寻你,却再进不得侯府的门,便是去清河秀坊,也未瞧见过你的身影。后来我买通了侯府里的门房,这才听说你已是是世子的人,如今无名无份的待在世子的后院。”
“他们说你爬了世子的床,是蓄意勾引,可我却不信,我总觉得这里头蹊跷的很,一定要见着你问一问,你可是自愿跟了崔世子?”
他于她恶毒的言语中,却依旧愿意抽丝剥茧的去寻一个真相,他始终愿意相信,她是自爱而坚韧的小女娘。
青凝忽而落下滚滚的泪水来,那句违心的话便无法说出来。
崔念芝瞧见青凝落泪,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他往前一步:“阿凝别哭,你若不是自愿的,我今日便带你离开,我的马车就在巷口,我带你驱车南下,到了南方,我们隐姓埋名,可以到处行商,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回到南方,到处行商,自由自在,自食其力,再不看人眼色,再不任人夺取。多么诱人的话语,青凝泪珠在颤动,在被崔念芝抓住手腕时,便失了理智,忍不
住被她牵着手,随他往巷口跑去。
冬日凛冽的风从她耳畔吹过,她听见自己一颗心在咚咚的跳,跑出这市集,踏上马车,她便能一路南下,再也不做他人的金丝雀。
喧嚣的人声已渐渐被甩至身后,崔念芝的马车就在前方了,青凝却猛然顿住了。
不对,怎会如此轻易。
崔念芝被她拽着停下了脚步,回身看青凝:“阿凝,怎么了?”
青凝挣开他的手,一颗心终于又沉静下来,她说:“三郎,我不能跟你走。”
崔念芝愣愣的看她:“阿凝,为什么”
青凝接过他的话头:“三郎,我原先确实非自愿,只是如今被他娇宠着,倒是生了懒骨头”
“我无父无母,十岁后便已无人可依靠,如今,我想试着依赖他,日后为他生个一男半女,好在这侯府中寻个庇护。”
崔念芝呐呐不能言,好一会才道:“阿凝,你真的想好了?”
青凝朝他行了一礼:“多谢三郎这些时日的牵挂,只是你我终究无法同路而行,愿你日后能得聘贤妻,儿孙满堂。”
她说完转了身,柔弱的背影走的异常坚定,却是不敢回头看,她怕他瞧见她眼里的不甘心。她一点念想都不能给他,她要彻底断了崔念芝的念头,要他好生过自己的日子去。
云泠再回来的时候,远远见青凝还站在方才的摊贩前,忽而重重舒了口气。
燕山别宫中,崔凛从太子的书房出来后,正坐在别宫的夙亭内喝茶。
云岩小跑进来:“陆娘子今日,果真在年市上碰见了崔念芝。”
崔念芝近来正往西坊市送香料,每日都会去,自然会碰上。
“陆娘子陆娘子她”云岩跑的气喘吁吁,不由顿了顿。
崔凛垂眸去喝茶,神色看不出喜怒,指尖却轻微的颤了颤,他说:“她跑了吗,若是跑了,抓回来便是。”
云岩闻言忙道:“不是,陆娘子未跟那崔念芝走,陆娘子说,日后想试着去依赖世子,日后还要给世子生个一儿半女。”
年轻的郎君面上还是清凌凌的神色,那杯茶水却洒出来大半。
不管假意还是真情,崔凛忽而想知道安安说出那句“要试着依赖他,要为他生儿育女”时,是怎样的神情与语调。
他想亲耳听她说
青凝自打从年市回来,便再未出过竹韵居,年前又下了一场雪,倏忽便至年三十。
园子里已是张灯结彩,倒显得这竹韵居冷清了几分。
晚间云泠备了一桌年夜饭,只是桌前只有青凝一个,未免凄清了些。
云泠赔笑道:“世子今日从别宫回来了,只是需得去立雪堂吃团圆饭,往常府上又有守岁的习俗,便是明日,年初一还有一堆礼节,倒是顾不上娘子了,娘子且自己快活些。”
其实云泠无需对她说这许多话,以她的身份,非妻非妾的,崔凛自然没有陪她过除夕的道理。
青凝也无不快,只道:“今日年节,云泠姑娘也去吃一杯酒吧。”
云泠便笑着应下了,甫一出去,鹊喜悄悄端了碗寿面来:“娘子,方才我去厨房给你做了碗寿面,你快些尝尝。”
今日是青凝的生辰,过了今年,便年满十六了。陆家还在的时候,阿娘会亲手做了寿面给她,后来陆家没了,这寿面又换成了杨嬷嬷来做,今年连杨嬷嬷也不在她身边了,便只有鹊喜一个惦记着了。
青凝接过那碗面:“亏得还有你记着。”
鹊喜瞧着她的面色,生怕青凝落寞,便道:“娘子,待会子我陪你守岁吧,咱们在一处,鹊喜永远不会丢下你。”
青凝嗳了一声,捡起银筷来吃面,方吃了两口,却见门帘轻动,竟是崔凛走了进来
青凝一愣:“二哥哥没去立雪堂吃团年饭吗?”
崔凛着了一身银线绣缠枝纹的竹月直缀,风清朗月:“去坐了坐,饮了一盏酒便回了。”
“也无需守岁吗?”青凝偏头问。
崔凛嘴角带了抹笑意:“安安不必操心这些,且随我来。”
青凝懵懵的,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他裹了狐裘大氅,抱起来往外走。
两人也未乘车,共骑了一匹马,在这阖家团圆的除夕夜,穿过寂静无人的街市,往京郊的方向行去。
待崔凛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时,裹在雪白狐裘里的小女娘抬眸,微微愣怔了一下。
面前是一座三层的门楼,飞角翘檐,巍峨壮观,每一层檐下都挂了无数的风灯,照得这门楼灯火通明。
崔凛将她抱下来,缓步往门楼而去,待上得最顶层,他才将她放下来。
这层阁楼中似乎已被提前布置过,满铺了西域绒毯,中间香案小几,四周层层的花架,皆是盛开的海棠花。粉艳的垂丝海棠,纯白的八棱海棠,亦有浓艳的贴梗海棠,一枝枝一丛丛,挤挤挨挨的盛放。
青凝幼时曾被母亲调侃:小小年纪,倒像一株慵懒的海棠花,自此后,她的绢帕上便都绣了各色海棠。只是她还是头一回,瞧见这样盛大的一场海棠初绽。
她走过去碰碰花瓣,疑惑:“如今冬日,二哥哥哪儿寻来这许多盛放的海棠。”
崔凛目光落在她懵懂好奇的脸上:“安安再瞧瞧。”
青凝这才讶然一声:“竟是假的吗,如此以假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