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初雪夜
青凝从立雪堂出来的时候,天色尚早。
她站在园子里踌躇了一瞬,决定去一趟方塘水榭。毕竟崔老夫人给的那卷佛经还在崔凛手上。
方才崔凛早早便出了立雪堂,倒是青凝同崔家几位小娘子又多逗留了会子。
秋日过后,方塘水榭周边的芦苇开出一蓬蓬白色的芦苇花,夹岸复连沙,枝枝摇浪花。
青凝穿过碧水桥,站在方塘水榭的门边,瞧见崔凛正在水榭中看公文,出声道了句:“世子,我我来拿老夫人给的佛经。”
里头的人没回应。
崔凛这会子已换了家常月白直缀,束墨发,簪玉冠,侧影冷冷清清,山巅白雪一般。
青凝默了一瞬,只好又道:“世子,烦请把老夫人给的佛经还我。”
里头的人还是不应,青凝咬咬唇,扬起头:“二哥哥,我来拿佛经。”
崔凛终于抬起头,嘴角带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对青凝道:“过来。”
青凝只好进了方塘水榭,又低低重复了句:“烦请把佛经还我。”
崔凛将手中狼毫放下,轻轻敲了敲桌案:“安安,你须知老夫人最是虔诚。你一手小楷,写的多少有些不成样子,若是便这样抄了送过去,定要被老夫人苛责不敬神佛了。”
他说着,指了指窗边的小几:“先去抄几页我瞧瞧,可能入了老夫人的眼。”
青凝转眸,就见水榭的落地立窗前新添了张罗汉榻,上头的小几上,正放着老夫人给她的那卷佛经,并一应笔墨纸砚。
青凝犹豫了一瞬,只好转去榻上抄佛经。
她这几日心思重,懒怠拿笔,一连费了几张纸,才终于起了头,待抄完一页经书,抬头却见崔凛正站在她身侧,修长的影子压下来,同她的叠在一处,缠缠绵绵的摇晃。
青凝一愣:“你”
那声“你”字还没说完,却听崔凛又道:“绵软无力,字迹潦草,重写一张。”
迫于他的威视,青凝抿抿唇,只好又写了一张。
这回不待崔凛说话,小娘子动作快的很,伸手便将那卷佛经揣进了袖中,低低道:“我我自知字写得不好,只书法一道,需得天长日久,方能有成果,哪儿是我这一会子就能改变的。待我回去慢慢抄,只需尽力便可,想来老夫人也是能体谅的。”
她说着跳下罗汉榻,便要回凝泷院,不妨一转眸,竟瞧见外头下雪了。
初冬的第一场雪,柳絮一般,纷纷扬扬落下来。
这会子,云岩已送了晚食来,就摆在方才的炕桌上,牛乳蒸羊羔,鸡髓笋,配一道荷花莲叶羹,都是滋补却清淡的菜色。
崔凛背手立在窗前,清冷又柔和的语气,却是依旧不容辩驳:“现下雪正大,用完晚膳再走。”
青凝看着脚尖没说话,最后还是又坐回了炕桌前。
崔凛向来食不言寝不语,两人沉默的用完晚膳,青凝起了身。
崔凛却道:“外头风雪未消,且让云岩替你拿件蓑衣去。”
云岩闻言便躬身退下了,顺手掩上了门,一时这静默的水榭中只剩下了她二人。
左等右等,却不见云岩回来。
崔凛转去书案后,拿出一叠藏经纸来:“安安,过来。”
青凝探头一瞧,竟是他替她抄的佛经。崔凛写得一手精妙行书,行云流水,气韵生动,曾被当世大儒称作行书典范,在这京中也是墨宝难求,今日竟仿着她的字迹,写起横不平、竖不直的小楷来,倒也是难为了他。
青凝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走过去拿了那藏经纸,:“多谢世子。”
崔凛默了一瞬,忽而问:“烫伤可好了?”
“好了,不劳世子费心。”
青凝规规矩矩的回应,不妨修长冷白的指伸出来,捏住了她的两颊,迫她抬起头来:“张嘴,我瞧瞧。”
青凝瞪他一眼,只好迎着他启了朱唇。
红艳艳的唇,因着方才用桂花水漱了口,这会子还隐隐有馥郁的花香,合着她身上本就有的清甜之气,暗戳戳的袭来。一点丁香探出来,倏忽又藏了起来。
崔凛眼神暗下来,倾身过来,拿鼻尖蹭了蹭她:“安安,今晚别回去了。”
青凝推他:“不可,
世子自重!”
“你叫我什么?”
崔凛疏冷的笑,自打她从松山寺回来,便一口一个世子的唤他,规规矩矩,却也疏离冷淡。
青凝瞧见他嘴角的笑意,下意识缩了缩身子,往后退去,不妨被他勾住了衣衫,哗啦一声,现出香雪般的白腻来。
这躲避的动作,又让崔凛唇角的笑意冷了一分,他将她抱至书案上,微凉的指顺着修长的颈往下滑,最后落在颤巍巍盛开的白花上。
“别别咬”
青凝双手撑在书案上,被迫往后仰,不得不将自己呈现在他面前。
朦胧中她听见男子低沉的嗓音:“安安日后唤我什么?”
“二哥哥,二哥哥,日后都是安安的二哥哥”年轻细嫩的身子,经不住这样的挑弄,青凝低低泣,求饶似的呜咽。
崔凛抬起头,干净朗润的一张脸,在朦胧灯光的映衬下,像是不染凡尘的谪仙。
可就是这样的人,温柔得扶住她的后颈,强势得撬开她的唇齿,细细缠磨,而后流转至她的脸侧,轻轻含住了她的耳垂。
青凝身子发软,忍不住溢出绵软的闷哼,恍恍惚惚中,细绫百褶的裙摆似乎被层层堆叠起来,露出一双修长白净的玉腿,在高高的书案上晃来晃去。
青凝只觉羞耻异常,想伸手去拉下裙摆,却不妨被他扶着后腰,连一双手都一并禁锢住了。
膝盖顶开她的腿,沾到一点点透明的水渍,她听见那天上月、山巅雪似的郎君轻笑:“安安也是想我的,对不对?”
方塘水榭四周本有落地长窗,现下帷幔放下来,已被层层遮住了。
透过层层帷幔,只隐约瞧见女郎的一双玉腿,被架在男子窄瘦有力的腰身上,来来回回的晃。
外头的雪还在下,穿庭飞花,斜斜落下。
青凝也不知过了多久,实在有些太漫长了,风灯噼啪一声,燃尽一截灯烛时,她才被那人抱着清洗了一番。
方塘水榭的内室本设有床榻被衾,往日崔凛处理公务到深夜,偶尔也会在此处歇了。
今日他将怀中软绵绵的小女娘放在榻上,掀起帷幔一角,同她一道看夜色里的初雪。
青凝却无甚兴致,神情木木的,哑声问:“我今夜不回去,鹊喜该着急了,若是她一着急,寻到了老夫人那儿去,可如何是好?那可是要把世子的行径一并抖出来了。”
崔凛拥着她,神色异常柔和,在她的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抖出来便抖出来,安安害怕吗?”
这下换青凝着急了,这世间对女子向来不公,他是男子,便是事情被抖出来,顶多成为他清白人生中微不足道的瑕疵,于她,却是灭顶的灾难。
青凝抬眸瞪了他一眼,只是她方才被折腾一番,早已没了力气,便连这眼神也是绵软无力的。
崔凛这才道:“我已让云泠寻了个借口,去安抚鹊喜了,你不必担心,这方塘水榭也无人能靠近。”
青凝听他如此说,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软软靠在他怀中,实在是疲累的紧,也无心去看雪景了,眼皮落下来,便要昏睡过去。
恍惚中似乎听见崔凛在她耳畔,低低道:“安安,这块玉佩原是老夫人送给我母亲的,现下我把它送给你,你好生带着。”
“你需知这玉佩”
后头他说了什么,青凝便听不清了,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睡去前只有一个念头,明明他折腾了这样久,她的腰都要被他揉断了,为何他却不知疲累?
青凝第二日醒来时,崔凛已去上朝了,外头的雪还在下,由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变成了细细的雪沫子,轻舞飞扬得往下落。
青凝浑身酸软,支起手肘起身时,忽而瞧见手边有一块流云百福的玉佩,洁白无瑕,温润细腻,一瞧便不是凡品。她这才恍惚记起,昨日崔凛似乎送了她一块玉佩。
“陆娘子可起了?”是云泠清凌凌的声音。
青凝道了声是,云泠这便垂首进来,伺候青凝起了身,又转身去端了碗温补的燕窝粥:“陆娘子,这燕窝粥另加了些许高丽参,世子吩咐了,要你喝了再走。”
青凝不欲为难云泠,坐在榻上细细喝完了那碗燕窝粥,这才撑了把油纸伞,往凝泷院去。
回到凝泷院时,鹊喜正在打络子,瞧见青凝便迎了出来:“娘子,老夫人怎得突然留你抄经书?”
昨日云泠过来带了口信,说是她家娘子被留在了立雪堂,陪着老夫人抄佛经,今晚就不回来了。
既然搬出了老夫人,还是云泠来送的信,鹊喜自然不疑有他。
今日鹊喜瞧着青凝走路缓慢,腰身无力的模样,还以为是昨夜抄经书累着了,忙将青凝扶了进去。
青凝朝鹊喜笑道:“老夫人想寻个人说说话,这才留下我陪她抄了一晚佛经。”
鹊喜点点头,给青凝端了早食来:“昨日娘子一走,吴掌柜让人送了信来,说是水墨坊自打开张以来,生意好的很。今日是水墨坊第一个月结账的日子,娘子若是得空,可去清算一下账目。”
九月的时候,青凝让吴掌柜盘下了丽锦堂旁边的空铺子,本就是打算再开一间绣坊,如今命名为水墨坊,专做水墨绣,已是开张月余了。
鹊喜说完,又犹豫着补了一句:“我有些想念杨嬷嬷了,娘子,咱们去瞧瞧嬷嬷吧。”
青凝也是挂念着杨嬷嬷的,只是现下她身子有些不方便,便在凝泷院修养了两日,第三日上,同鹊喜一块去了趟水墨坊。
水墨坊中一应物件都是新购置的,且布置清雅,开阔敞亮,倒比清河绣坊还要阔气几分。
青凝进了铺子后头一进院落的正厅,见吴掌柜正在看账册,不由轻笑着唤了声:“吴掌柜。”
吴掌柜抬眼,见是青凝,分外欣喜:“陆娘子,你可算来了,快来瞧瞧咱们水墨坊这个月的进益。”
青凝去他对面坐了,同吴掌柜一道理了理账本:“水墨坊开了个好头。前头置办铺子、延请绣娘花了不少银子,终于能瞧见回头钱了。”
吴掌柜也长舒一口气,笑着喝了口热茶。
两人说着话,鹊喜已搀了杨嬷嬷过来。方才青凝来寻吴掌柜看账册,鹊喜便拐进二进院,去请杨嬷嬷了。
杨嬷嬷瞧见青凝,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安安,我不在你跟前,一切可还好?早上记得喝一碗温热的粥,如今铺子里进账了,那补益的参也莫要断了”
杨嬷嬷絮絮叨叨,青凝却不觉得烦,偎在她身旁说了半天话。
王怀忽而进来,对着吴掌柜道:“掌柜的,丽锦堂来送布料了。”
吴掌柜一听,脸色不太好,拿着账册直摇头。
青凝疑惑的看他,吴掌柜这才道:“陆娘子可还记得那丽锦堂的少东家,卓家大郎-卓槿安,自从你上回诓骗了他两成利后,每每丽锦堂来送布料,他都会跟着来挖苦几句。”
卓槿安身子虽然不好,却是个嘴毒的,往常几句话,便让吴掌柜招架不住。
青凝失笑,这个卓槿安,真是小肚鸡肠的很。
外头送了丽锦堂的布料来,只是这回不见卓槿安,只有他身边的一个小厮跟了来。
吴掌柜探探头,不由问了句:“你
们少东家呢,怎得这回没来?”
那小厮哭丧着脸,语调也丧气:“我们家少爷不大好了”
只是说完他又反应过来,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改口道:“我们家少爷今日心情不好,便不过来了。”
青凝闻言只是看了那小厮一眼,倒没放在心上,又转头去跟杨嬷嬷说话了。
待得她从水墨坊回来时,天色已是不早了。
日暮西斜,前几日下的雪还挂在枝头上,园子里白雪落日红酣。
青凝从多福轩拐到连廊上,忽而瞧见崔灵毓正迎面走来。
崔灵毓本是要去叶氏的松思院,远远也瞧见了陆青凝,今日的陆青凝,外头罩着羽纱面白狐氅衣,配着掐金挖云的羊皮小靴,云鬓上坠着碧玺步摇,恍惚神仙妃子下凡。
崔灵毓顿住脚,忽而又想起了八岁时那个粉雕玉琢、堆金砌玉的陆家小娘子。那时候她什么都比自个儿强。崔灵毓原以为这些年,早就将陆青凝比到了尘埃里,今日见她彩绣辉煌,又顿觉心气不顺起来。
崔灵毓低低冷哼一声,没给青凝好脸子,扭头就欲往碧水桥去。
按理说青凝在这崔府向来低眉顺眼,从不招惹事端,可今日崔灵毓却忽而听见她朝自己喊:“六娘,六娘,你且等一等。”
崔灵毓转眸,就见青凝缓步走了过来。
青凝今日面上的笑意也不同,不同于往日的乖顺柔和,是有些骄矜的。她从袖中拿出一颗合浦南珠,递给崔灵毓:“六娘,前几日在立雪堂,我瞧着你也想要这合浦南珠,今日便给你一颗吧。你拿去坠在发簪上,戴出去也是脸上有光的。”
她拈着一颗珠子,是施舍的语气,不疾不徐的看着崔灵毓。
崔灵毓气得涨红了脸,啐她:“我才不要你的珠子,谁像你这般眼皮子浅。再说那日也是凑巧了,世子哥哥向来清正,见你没有,这才舍了你几颗南珠,你竟也好意思拿出来卖弄。”
青凝柔柔的笑:“是吗?二哥哥可是独独给我的。”
崔灵毓嗤了一声:“二哥哥?你竟敢称呼世子二哥哥?”
崔凛年纪轻轻便官居要职,温润清朗中又自有一股威严气场,他们这几房的姐妹,从没人敢亲亲热热唤他一声二哥哥。
她仿佛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世子最不喜你这等拿乔做作,虚荣浅薄的商户女,你也配喊他一声二哥哥,若是让他听见了,怕是要将你送出这崔府了。”
崔灵毓说完,瞥了青凝一眼,转身便走了。这样愚蠢的陆青凝,她有些懒得同她计较了,倒是想看看哪天世子哥哥给她些教训,好让她晓得自己的身份。
鹊喜站在后头,方才还担心自家娘子吃亏,这会子已呆呆的看愣了,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娘子,哪里不一样,她也有些说不上来。
青凝转头瞧见鹊喜愣愣的瞧她,轻轻拉了她一把,两人这才往凝泷院去了。
第52章 第52章尝起来回味悠长
进了冬月,崔素问的婚期越来越近,二房一时忙起来,忙着替崔素问筹备嫁妆。
青凝有心替三娘出份力,连夜绘制了几副插屏绣样,送去给崔素问选。
两人坐在多福轩中,细细选绣样。
青凝忽而想起昨日吴掌柜向她诉苦,说是水墨坊开业后,他分身乏力,想寻个手脚干净的账房先生。
青凝想起个人来,殷切切看着崔素问:“三姐姐,我想托你件事。”
崔素问拿着青凝画的那张踏雪寻梅的插屏图,左看右看,很是满意,点头道:“你且说,为着今日这插屏,我也应了。”
青凝失笑:“你可记得三房有位庶女,名唤崔宜的?”
“崔宜?”崔素问这才恍惚想起,三房确实有位唤作崔宜的庶女,只平日鲜少露面,常让人忽略了去。
青凝点头:“对,崔宜,我想要她去绣坊替我看账本。只若我冒然前去,三夫人定然不应。可若是三姐姐你出面,三夫人便不好不应了。”
三房是庶子,在这侯府本就谨小慎微,三夫人柳氏也是个拜高踩低的,向来巴结二夫人王氏,若是崔素问去说,自然柳氏无有不应。
“崔宜虽是三房庶女,且生母身份卑贱,可毕竟也算是侯府的小女娘,哪儿有去做账房先生的理?”崔素问摇摇头,觉得这实在有失体统。
青凝便柔声道:“三姐姐,有时候深宅大院中,人命也如草芥,你若是能让三夫人将崔宜放出去,指不定还能救她一命。”
崔素问也是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听青凝如此一说,瞬间明白过来崔宜的处境。她顿了顿:“既如此我便试一试。”
青凝便往前凑了凑,低低道:“那三姐姐便转告三夫人,若是崔宜能去绣坊帮我瞧账本,我每个月会给三夫人送十两银子去,也算是一份酬谢。”
崔素问点点头,将那张插屏图收了。
这当口,有小丫鬟进来请:“三娘子,前几日初雪,老夫人命人采了枝丫上未落地的雪花,好不容易存了一洁瓮,今儿便请大伙儿去锦翠亭煮雪烹茶。”
青凝闻言起了身,她并不欲去凑热闹,不妨被崔素问握住了腕子:“既是煮雪烹茶,原是极清雅之事,你也一块去吧。”
青凝婉拒不得,只好跟着崔素问一同去了锦翠亭。
锦翠亭设在碧水湖心,四面抄手游廊,此时亭中已浮起袅袅茶香。
王氏、公孙姨娘并崔灵毓与崔怀柔,已在亭中陪着老夫人喝了一杯新雪茶。
瞧见崔素问与陆青凝走进来,王氏嗔怪道:“你二人来晚了,倒错过了这第一壶新茶。快快坐下吧。”
崔素问这便坐去了王氏身侧,青凝不好上前,独独坐在了最下首。
老夫人放下茶盏:“来晚了也不妨事,再等水沸了,重新点一壶来。”
那点茶的婆子闻言,忙用玉盏去洁瓮里取了雪水,又去一旁的红泥小火炉上煮茶了。
几人正说话,不妨老夫人抬眼,竟瞧见崔凛拐过碧水桥,正往方塘水榭去。
崔老夫人忙唤白芷:“白芷,快去,快去把世子唤来尝一杯新雪茶。”
王氏打趣老夫人:“老太君往常总道眼神不好,今日倒是看的准。指不定这是故意将烹茶之地设在这锦翠亭,好截住下朝回来的世子,陪她喝一杯新雪茶。咱们这些人,都是陪衬罢了。”
老夫人笑着拍王氏的手:“你们瞧瞧,这等牙尖嘴利的。”
亭中一时说笑声起,直到崔凛进来才都禁了声。
崔凛今日白衣玉冠、踏雪而来,走进锦翠亭时抬起远山远水似的眉眼,微微带了一丝倦意。
崔老夫人知他在外头忙了一天了,赶忙道:“我知你公务繁忙,祖母将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烹了茶,你来尝一杯,尝完便自去忙吧。”
崔凛轻笑:“无妨,陪祖母喝一杯茶。”
他说完,没去崔老夫人身边坐,反倒是坐在了青凝一侧的玫瑰椅上,同她只隔着一张方方正正的小茶几。
青凝微顿,悄悄瞥了他一眼,见崔凛正同老夫人说话,似乎浑然不在意,便又匆匆移开了。
红泥小火炉上的雪水咕嘟咕嘟,煮茶的婆子重又点了茶,给后来的几位娘子郎君上了新雪茶。
青凝垂下眸子,本想端起茶盏吹一吹浮沫,不妨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来,轻轻敲了敲小几。
她听见崔凛碎玉般的声音:“茶水滚烫,需得待会子喝。”
青凝一愣,匆忙抬眼,却见崔凛根本没看她,似乎是在跟崔老夫人说话。
崔老夫人点头:“不着急,你坐在这儿陪祖母说说话也是好的。”
青凝悻悻收回了手,听众人闲聊了会子,这才端起茶盏慢悠悠尝了一口。雪水清冽,茶香悠长,原来这新雪茶是这般滋味。
那头老夫人还在跟崔凛闲话:“今日祖母这茶,是特意寻的武夷岩茶,最适宜雪水来烹,凛儿你且尝尝。”
崔凛点头,顺手端起茶盏尝了一口:“竟有股子花香混着果子香的清甜,尝起来回味悠长。”
青凝一愣,忽而想起前几日初雪的夜里,他将她压在坚硬的书案上,说的是:“你身上怎得有股子花香混着果子香的清甜,尝起来回味悠长。”
青凝匆匆转头,却见他竟堂而皇之的拿走了自己喝过的茶盏,那上头还留了点她的口脂,似乎被他一并吞吃入腹。
青凝脸上火烧火燎的,总觉得他是在当众羞辱于自己。
好在青凝坐在最下首,他二人的茶盏又均放在中间的小几上,倒无人注意崔凛拿错了。
老夫人失笑:“哪儿来的
花香果子香,这分明是清冽的茶香。”
崔凛没说话,只笑着放下了茶盏。
喝完这一盏茶,崔凛便起了身:“祖母,孙儿尚有公务,容孙儿失陪了。”
崔老夫人摆手:“快些去,祖母不留你。”
崔凛一走,老夫人又命煮茶的婆子点了几壶茶,同几位小辈闲聊了会子,已觉得有些乏了,便扶着王氏去旁边的内室歇息了。
青凝本也要回凝泷院的,不妨被崔灵毓绊住了。
崔灵毓拦住她的去路:“青凝,你陪我玩一局双陆可好?若是你赢了,我输你一对累丝嵌玉的耳珰如何?”
“那若是我输了呢?”青凝轻柔浅笑着,问崔灵毓。
崔灵毓一愣,扭扭捏捏道:“你双陆玩的好,哪儿会输呢?便是输了,只需替我跑个腿,去取样东西便是了。”
青凝站在白玉石阶上,略沉吟了一瞬,答了个“好”字。
崔灵毓便喜笑颜开,命人去拿双陆棋盘了。
鹊喜忙来拉自家娘子:“娘子,你怎得轻易就应了,须知六娘狡诈的很,若是你输了,指不定要你如何呢。”
“鹊喜,你忘了,我打小儿跟爹爹玩双陆,还鲜少有人赢得过我呢。”青凝笑着安抚了鹊喜两句,便又转回亭中去陪崔灵毓玩双陆了。
往常崔灵毓确实赢不过青凝,可今日不知怎么了,每次掷出的骰子都是大点数,竟是很快走完了一局。
崔灵毓轻轻嗤笑了一声:“青凝,真是不巧,我今日竟赢了你。”
她自然会赢,今日这骰子是被做过手脚的。
崔灵毓对着青凝勾勾手指:“青凝,我今日也不为难你,你既输了,去世子哥哥跟前帮我讨样东西吧。”
“我近来想用孔雀石做一枚簪子,但手上却寻不到上好的孔雀石,想来世子那里定然是有的,劳烦你跑一趟,去跟世子讨一枚孔雀石去。”
崔灵毓说完,一眨不眨的看着陆青凝,正在想着她若是不去,自己该如何说服她,却不料青凝轻而易举的应下了。
这倒让崔灵毓愣了一下,看着她往方塘水榭去了。
崔素问正在亭中命婢子收茶具,瞧见青凝往方塘水榭去了,忙过来问崔灵毓:“六娘,你让青凝去作何了?”
需知世子喜静,往常也无人敢擅闯方塘水榭。
崔灵毓是有些敬畏崔素问的,捏了捏衣角,扬声道:“也无甚大事,只是青凝同我赌双陆,输了我一块孔雀石。可谁知她拿不出,却忽而想起世子哥哥曾赏过她一匣子明珠,便又想去世子哥哥那儿讨一块孔雀石。”
她这话说出来,立时便有些变味,隐隐倒像是青凝自持美貌,想在世子跟前试探一番。
崔素问闻言,哐当一声摔了手边的杯子:“六娘你你是不是怂恿她了?你忘了世子的脾性了?忘了世子院子里那个婢女了吗?”
崔灵毓自然不会忘,她知道世子哥哥性高洁,最是厌恶贪慕虚荣之辈。他尚且未出仕时,院子里的大丫鬟曾试图趁着哥儿年纪小,想勾着他拿些好处,却被崔凛打断了双腿扔了出去。自此后,这诺大的府上便再没有人敢到崔凛跟前谄媚讨好了。
陆青凝今日贴上去,同他索要一块孔雀石,定要被世子哥哥厌恶了。
崔灵毓朝着方塘水榭瞧了瞧,她等着陆青凝灰头土脸的被赶出来。
第53章 第53章沉溺
青凝拂开一重重的芦苇花,拐近方塘水榭时,见云岩站在门边,便识趣的停了脚:“云岩小哥,劳烦通报世子一声,我有事寻他。”
云岩见是陆家小娘子,犹豫了一瞬,也未进去通报,直接躬身退下了。
青凝进去的时候,崔凛正在屏风后换衣衫,欣长的身影投在玉石插屏上,皎皎如玉树,岩岩若孤松。
“世子。”青凝低低唤了声,可想起初雪夜里他惩罚似的戏弄,又咬咬唇,改了口:“二哥哥。”
玉石插屏上的影子顿了顿,清清淡淡:“进来。”
青凝犹豫了一瞬,还是拐去了屏风后,不妨崔凛正站在拐角处,这便一下子扑进了他怀中。
崔凛身上清淡的冷梅香气一重重将她包裹住,她听见他轻轻笑了声,低低道:“安安今日,是过来投怀送抱的吗?”
青凝一愣,忙要从他怀中脱出身来,不妨修长有力的手握住她的后腰,又将她摁了回去。
另一只手伸出来,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后背,温柔又蛊惑的语气:“我的安安,今日真是好看的紧。”
落地长窗的光晕中,如玉郎君眼含星辰,轻柔的拥着怀中的小女娘,在她耳边低低的呢喃,便如他百发百中的箭术,一下子便能射中人心最柔软之处。
青凝看不透他,他说过想要她,可他也从未说过心悦她。青凝想,她大抵便如崔凛曾想要的那把匕首一般,不过是个玩意。只是今日这此刻落日余晖里的呢喃,倒让人生出恍惚的错觉来。
其实崔凛惯会撩拨,也最懂温柔小意,毫不费力便能让女子沉溺进去。可好在青凝足够清醒,她如今被他拘在身边肆意玩弄,若还敢生出期盼,岂不是将自己的命门握在了他手中?
后腰上的那只手温柔却也强势,青凝动不了分毫,只好窝在他怀中,闷闷的:“我同六娘玩双陆赌输了,她要我来向你讨一块孔雀石。”
崔凛把玩着她耳边的一缕乌发,问:“六娘要你来讨?那安安是想要我给还是不给?”
青凝没回答,只道:“全看二哥哥的意思。”
“是吗,全凭我做主?日后安安的一切可愿全凭我做主?”
这蛊惑人心的温柔,又想诱导着她交出全部,便像那凌霄花,要乖顺的紧紧缠绕他,全由他来主导她的人生。
青凝不应,只是努力扬起脸:“那二哥哥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崔凛低头,探究的看她,两人僵持了许久,崔凛这才轻笑一声,放开她,嘱咐外头的云岩:“去我的私库里寻几块孔雀石,要阳春贡上来的那几颗。”
阳春产的孔雀石最是浓艳翠绿,被誉为“南国明珠”,往常都贡去了宫中,甚少流出来。
云岩很快拿了个紫檀雕花匣子来,青凝也未客气,拿了那匣子,道了声:“多谢二哥哥”,这便出了方塘水榭。
崔灵毓又喝了几杯新雪茶,正坐在锦翠亭中,等着看好戏。
不妨瞧见陆青凝安安稳稳从方塘水榭走了出来。
待青凝走进锦翠亭时,崔灵毓犹有些不可置信:“你”
青凝笑着拿出个紫檀匣子,打开来,推给崔灵毓:“六娘要的孔雀石,只是二哥哥多给了几颗,你拿一颗,剩下的我便都带回去了。听二哥哥说,这些都是阳春贡上来的,极是罕见。”
崔灵毓原也有一支孔雀石镶嵌的发簪,只是今日同这匣子里的一比,便立时分出了高下。
这匣子里的孔雀石澄净幽绿,实在是夺目的紧,崔灵毓顶喜欢各色闪耀的宝石,情不自禁便伸手,要去拿一颗,不妨瞧见青凝脸上的笑意,又蓦然抽回了手。
她胸口有股郁气在来回的荡,一甩衣袖,转身就走:“谁要这劳什子孔雀石。”
崔灵毓一走,崔素问赶出来,问青凝:“世子可有为难你?你怎得就敢去方塘水榭要东西!”
青凝笑着摇头:“三娘莫担心,是六娘要我去拿孔雀石的,世子也未为难我,给了我几颗孔雀石便让我回来了。你瞧,诸位姐妹都有,你也带一颗回去。”
两人说着话,往多福轩去了。
那头崔灵毓悻悻上了碧水桥,揪着帕子越想越不平,明明她才是正儿八经的崔家小娘子,世子合该跟她亲近的,凭什么陆青凝一口口一个二哥哥的唤着,还从世子手里讨了这样多的好处。
她愤愤踢了一脚小石子,远远看见方塘水榭,忽
而磨磨蹭蹭住了脚。
也恰巧崔凛从水榭出来,正往竹韵居走,迎面碰上了崔灵毓。
崔灵毓也想向青凝那样,亲亲热热唤他一声二哥哥,可瞧见崔凛清凌凌的眼,又实在不敢了,最后只是行礼道:“世子。”
可她终究不甘心,咬咬牙,又喊了声:“世子哥哥。”
崔凛站在雪地中,本就清冷的神色更添了一层疏离的寒气,那声世子哥哥他没应,只是清清淡淡看着崔灵毓,语气虽不重,却自有一股威仪在:“六娘,日后若再无故挑起事端,便去祠堂禁闭。”
崔凛见惯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后宅的这点手段又岂能瞧不出,今日青凝同他道是六娘要她来讨一颗孔雀石,崔凛便明白,是崔灵毓设了局,想看陆青凝的笑话。
崔灵毓原本想像陆青凝一般,同崔凛走近些许,一听他这话顿时愣住了。
崔凛已是走远了,崔灵毓才反应过来世子这是敲打自己呢,她一时涨红了脸,方才那股郁气涌上来,哭着往松思院去了
松思院中燃了一炷伽南香,叶氏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伸手揉了揉当阳穴。
今日她母家遣了人来,叶氏因此被绊住了,并未去陪老夫人煮雪烹茶。
叶氏的父亲曾被贬官归乡,如今已官复员外郎,她还有位胞弟,名唤叶庭之,如今在蜀地外放。
今日来的便是她父亲身旁的一位管事老奴,那老奴笑呵呵的给他磕头:“老爷今日遣我来,是要我给夫人带一则佳讯。”
“如今二爷在蜀地结识了一位姓胡的要员,这胡要员承诺可将二爷调回京中来,只是”
那老奴顿了顿:“只是夫人您也晓得,总得四处打点,如今二爷要想调回京中,少说也得二万两。”
老奴口中的二爷便是指的叶氏胞弟叶庭之,这便又是来要钱的意思。
叶氏送走了那老奴,只觉额上青筋突突的跳。当年她父亲起复,是叶氏拿了银子上下打点的,花出去不知道多少钱。她那位胞弟又是个不成器的,为了考个功名入仕,又是所费之巨。
崔家四老爷崔光同这些年只是领个闲职,今年刚被崔侯爷放至陇西历练去了。叶氏平素也只是领着侯府的一份月例,能给家中这许多银钱打点,皆是因为青凝姑母留下的那笔嫁妆。
只是叶家是个无底洞,陆姑母那份嫁妆如今已是见底了。
叶氏正头疼,却见崔灵毓哭哭啼啼跑了进来。
崔灵毓扑在榻上,愤愤道:“世子也太偏心了些,为何独独对那陆青凝和善有加。明明我才是这崔家的小女娘,是他的堂妹!”
崔灵毓身为四房独女,平素骄纵惯了,总认为所有人都合该对她好。
叶氏本就头疼,这会子被她吵得心烦意乱,随口斥道:“休要胡闹!”
崔灵毓抬起泪眼:“母亲,陆青凝唤世子二哥哥,世子还赏了她合浦南珠、阳春孔雀石!”
叶氏眼皮跳了跳,这才回过神来:“灵毓,你说的当真?”
“自然是真的,这些好东西,怎得偏偏给她?世子就是偏心!”崔灵毓瘪瘪嘴,抽泣了两声。
叶氏讶然抬眸,默了一瞬,嘱咐身边的婢子:“把六娘带下去擦擦脸上的泪痕,在这儿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女娘的体面还要不要了?”
崔灵毓听母亲如此说,这才止了抽泣,随着那婢子去了厢房。
叶氏端着茶盏,琢磨了半天,对柳嬷嬷道:“世子世子会对陆青凝青眼有加?”
需知世子此人,往常瞧着对谁都温和有礼,可若你想走进一步,又最是冷清疏离,谁也进不了他的心。
叶氏是过来人,晓得若是男子对年轻的女娘生了偏爱,那多半是有了私心。
叶氏愈加心烦意乱,若是青凝抓住了世子这棵高枝,万一日后去世子房里做个妾氏,那她岂不是要撺掇着世子,将她姑母留给她的那份嫁妆讨回去?
柳嬷嬷自然晓得叶氏的心思,她给叶氏续了杯茶水:“夫人也不必多虑,世子这样的人,哪儿能真的瞧上陆家小娘。只你若是担心呢,不妨便把陆小娘早早儿嫁出去,省得她在这崔家生事端。”
叶氏低低冷哼了声,没回应。她先前儿千挑万选,选中了李远,为的就是不用给青凝备嫁妆。如今一时又去哪儿找合适的人选?
柳嬷嬷瞧叶氏神色,便又道:“我前几日出门,听说那丽锦堂的少东家正托人说媒,那卓家如今是京中最大的布匹商贩,也算得富甲一方。”
叶氏睨她:“你倒是挺会替青凝着想,给她找了个好夫家。”
柳嬷嬷笑一声:“确实是个好夫家,若是青凝能嫁过去,这卓家非但不要陪嫁,还会贴给夫人一大笔银子。”
叶氏蹙眉:“这是什么道理?”
柳嬷嬷便凑到叶氏耳边低语了几句,叶氏没作声,喝了盏茶,又去插了只梅瓶,这才站起来,对柳嬷嬷道:“随我去趟立雪堂。上回李远之事落了埋怨,如今青凝的婚事,最好也探一探老夫人的口风。”
第54章 第54章臣服
一入了冬,天短日长,也最易困乏。
第二日一早,青凝辰时末方起,洗漱完就见鹊喜笑眯眯的走进来,手里还揣了个荷包。
“娘子,你瞧。”
鹊喜将荷包的抽绳解开,倒出两个笔锭如意的金锞子来。
“哪儿来的金锞子?”青凝随口问了句。
鹊喜便喜滋滋道:“崔世子升官了!方才有小太监送了消息来,说是今日圣上在大殿之上,擢升崔世子为正二品太子少师!消息一传回来,崔老夫人端得高兴,给府上的下人都分了金银锞子呢,连我也有份!”
今年冷的早,北地一入了秋,便渐渐水草枯竭,牛羊多有冻死。玉门关以北的西域各国没了生存所需物资,便又蠢蠢欲动起来。甚而联合起来,想要劫掠中原。
眼瞧着战事在即,掌边关百万大军的崔侯爷却被扣在京中,玉门关便越发摇摇欲坠起来。
景昭帝焦头烂额,既想平息战事,可又想扣住崔侯爷收回他手中的兵权,一时难两全。
好在这时候,崔侯爷主动站出来,将虎符交了上去,说是自己年岁已长,并不适宜再带兵,圣上拿了这虎符可自行选派人手,统领边关大军。且自己多年来熟知西域地形,可作为军中谋士,同圣上选出的新统领一道回边关御敌。
如此一来,既削了崔侯爷的兵权,又能平息战事,正合了景昭帝的心。
景昭帝龙颜大悦,便又给了崔家一份赏赐,封了崔凛太子少师这个虚职,仍兼任督察院左都御史。
只是这些朝中的制衡之策,府中女眷们也知之甚少,只晓得崔凛升了官,二十出头的年纪,便已是正二品的大员,自是崔家的荣耀。
青凝闻言也是一愣,那人又升官了啊。
她默默喝了口清茶,自去窗前的榻上绘工细美人图,方落下第一笔,却见崔素问进了凝泷院。
崔素问走的略有些急,妆发仪容却依旧端庄娴雅,开口道:“青凝,今早宫里下了旨,擢升世子为二品大员,你备一份贺礼,同我去前头走一趟。”
自打青凝唤她一声三姐姐伊始,崔素问便自觉在这府上的人情世故方面提点青凝些许,不至于让她孤零零的难堪。
青凝收了笔,犹豫了一瞬,有些为难:“我这一时也想不出给世子带何种贺礼,况我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世子必然不稀罕。”
年轻的郎君身居要职,鲜花着锦,必然不缺庆贺恭维的人。
崔素问
便道:“不拘什么小物件,便是一个香囊,也是一份心意。上回世子予了你孔雀石,可见也是体谅你的处境,便是他不在意,你心意到了便是,好让他日后能多宽宥你几分。”
崔素问既如此说了,青凝想了想,便回身拿了个荷叶绿的香囊,同崔素问往立雪堂去了。
京中各个府上也俱都是消息灵通的,因着崔凛擢升,不到正午,崔府便已宾客迎门,皆是来祝贺忠勇侯府世子擢升的。
来的都是各世家的官眷命妇,郎君们在官场上浮浮沉沉,这后院的女眷之间的交际,便是风向标。
青凝同崔素问走进立雪堂时,崔老夫人正在同一屋子的命妇寒暄。
荣国公府的大太太恭维道:“世子年纪轻轻,便已是二品大员了,想来历朝历代,也无出其右者。”
崔老夫人笑得满脸荣光:“凛儿自小便是世家子弟的典范。如今倒是得圣上青眼,常伴左右,今儿个就要启程,陪驾圣上去燕山别院避寒了,好方便教导年幼的太子。”
燕山别院建在安墟,因常年温泉环绕,不需地龙,殿内便温暖如春,最适宜冬日避寒。便是如今边关告急,景昭帝却依旧要去燕山别院。
青凝听见崔凛要去燕山别院,长睫颤了颤,也不知在想什么。
今日各府上的官眷命妇们除带了贺礼来,还俱都携带了府上的小娘子。崔凛如今尚未娶亲,家世显赫身居要职,又兼之人才风流、品行高洁,自然各世家争破头也想将女儿送进来。
各位世家女娘们同崔老夫人问了安,此刻便在立雪堂的廊亭内吃茶水。
崔素问同相熟的闺秀说话去了,青凝将香囊着丫鬟送进去,也不好抬脚就走,便在廊亭内吃了盏茶,好在也无人在意她,倒是自在多了。
青凝正起身要回去,却忽觉方才还喧闹的廊亭内一瞬间安静下来,青凝抬眸,见众闺秀俱都沉默着往立雪堂正门处的廊庑瞧去,她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便见着了神清骨秀的崔凛。
崔凛从宫中回来,这会子已换了浅云织锦云纹的直缀,如竹如松,英挺威仪,只是这英挺中又自带一份芝兰玉树的朗润,朦朦胧胧的,让你觉得能靠近却又无法靠近,折磨人心得很。
方才高贵自矜、眼高于顶的世家闺秀们纷纷变了脸,露出羞赧仰慕的神色,偏要为了遮掩这神色,不敢光明正大的瞧。
青凝脚步顿了顿,又默默往后退了退。
崔凛远远从廊庑下走了过来,眼瞧着要进立雪堂的正厅,不妨崔凛眼锋一转,竟堂而皇之的走到了青凝面前。
他问:“可还要孔雀石?今儿个圣上又赏了几颗,你自拿去把玩。”
众目睽睽之下,青凝如芒在背:“我不劳世子费心”
“伸手”那人带了点兴味瞧着她,温和却不容置疑。
青凝下意识伸出手,崔凛便将一块浓稠碧绿的孔雀石放在了她的手心,转身往正厅去了。
一时廊亭中又是一阵静默,众闺秀纷纷超青凝看过来。
崔素问也愣了会子,赶忙出来打圆场,她挽着青凝的手臂,清浅笑道:“这位是寄居我们府上的陆表妹,前几日我们姐妹间玩闹,要陆表妹去跟世子要几颗孔雀石,倒不想世子今日还记着给我们几个妹妹带回来。”
一个寄居府上,身份卑微的表妹,便是再美貌,也只能是个玩意,自然也无人放在眼中,众闺秀便又端起矜贵笑意,柔声慢语的交际起来。
崔凛进正厅时,王氏正带了诸位命妇出来,招呼廊下的小娘子去侧厅入宴。
崔老夫人落后众人,独自坐在正厅中歇了会子,见崔凛进来,又慈爱笑起来:“凛儿你瞧瞧,这些世家命妇也真真是眼耳灵通,你甫一升官,便又都贴上来表心意。”
她说完又道:“各世家抬来的贺礼,太贵重的我都给你拒了。只是各府上的闺秀们也都给你带了份心意,你瞧瞧可有中意的,捡一两件去把玩。”
崔老夫人说完,抬眸看住了崔凛,无非是想试探一下,今日来的这许多闺秀中,他可有看上眼的,也是时候替他选一门婚事了。
白芷端了个红漆托盘来,上头琳琅满目,摆了些环佩珍玩,皆是今日的小娘子们送来的。
崔凛瞧了一眼,在这一堆珍稀之物中,捡出一只荷包来:“环佩珍玩,孙儿也不缺,倒是这只香囊,瞧着新奇。”
崔老夫人一愣,一时想不起这香囊是哪个府上的女娘送的。
崔老夫人正欲问问白芷,却见崔凛站了起来:“劳祖母应付这一应官眷,今日圣上赐了几杯酒,孙儿先去歇一会子。”
崔老夫人这才注意到,崔凛往日冷清的眸子,这会已有些朦胧的醉意,显是喝了不少酒。她忙嘱咐身边的丫鬟:“快去煮一杯醒酒汤,扶世子去西厢房歇一会。”
这会子,王氏已在立雪堂的侧厅设了宴席,招待今日前来庆贺的世家女眷们。
那头青凝从廊亭出来,正欲往回走,不妨云岩闪出来,挡在她面前:“劳烦陆娘子,给我们世子去送一碗醒酒汤吧。”
青凝愕然,这院里有的是丫鬟小厮,怎得让她去送醒酒汤。
青凝没应,可云岩却挡在她面前不让路,青凝生怕被人瞧出端倪来,犹豫了一瞬,只好随他去了西厢房。
西厢房里的错金香炉中燃了薄荷香,丝丝缕缕的清爽。
男子的身影在屏风后头若隐若现,青凝听见崔凛清冽的声音,他说:“安安,过来。”
青凝便将那碗醒酒汤送了进去,如今青天白日,还是这样的场合,她倒不担心崔凛会如何。
外头的光线透过雨过天晴的软烟罗,清冷的烟雾一般,落在崔凛身上。
他正坐在窗前的榻上,便如朦胧夜色里的朗月,脊背挺直,却又矜贵自持:“安安今日送了只荷包来?”
青凝点头道:“三姐姐说二哥哥升官了,应当送贺礼的。”
崔凛将那只荷包递给她:“替我戴上,你先前儿送的那只,香味已淡了。”
青凝这才想起来,她很久前曾无意中送过崔凛一只缥碧的香囊。
青凝见崔凛举着那只荷包,面上虽是柔和的笑意,却也不容置喙。她微微顿了顿,只好上前,在她面前屈膝俯身,替他去换香囊。
柔白细腻的手攀上他的腰身,去解金玉带上挂着的那只缥碧的旧日香囊。
崔凛瞧见她白腻的一段颈,上头魅惑似的一点红痣,忽而道:“安安,我今日喝醉了。”
青凝抬眸,见他正用星河璀璨的一双眼望着她,如玉山将倾,她这才觉出他与平素的不同。
崔凛微凉的指抚上她颈间的红痣,轻轻柔柔的来回蹭:“圣上今日赐的是龟龄酒。”
龟龄酒乃御用补酒,多加鹿茸、鹿鞭、滢羊藿,可补肾助阳。
景昭帝身子虚乏,最爱龟龄酒,往常也曾赐给过崔凛,只崔凛那时最是清正自持,忍忍便也过去了。可今日不知为何,瞧见陆青凝这柔白的手、纤细的腰、修长的一段颈,又觉得今日怎就忍得这般辛苦。
青凝并不晓得龟龄酒是何种酒,只是颈间的皮肤被他蹭的起了酥酥麻麻的痒意,激起一层细小的颤栗来。
她觉出危险来,往后躲了躲:“二哥哥既醉了,喝碗醒酒汤吧。”
她说完站起身,要去拿那一碗醒酒汤,却被崔凛握住了柔荑,他说:“今日圣上要我伴驾去燕山别院,旨意下的急,今晚便走,安安可会想我?”
青凝迟疑了一瞬,便是这一瞬的迟疑,让崔凛生出些不悦来,他手上
微微用力,青凝便低低惊呼着坐在了他的腿上。
青凝咬咬唇,忽而倾身喝了一口醒酒汤,贴上他的唇渡了过去,想让崔凛清醒过来。
可他却趁势擒住她柔软的唇舌,轻拢慢捻的挑拨,微凉的指顺着她的脊背往上,轻轻跳开了颈间的红绳。
蜀锦丝缎纷纷扬扬落下来,有香雪般的白腻骤然被冷气一激,微微颤动。
青凝眼里蓄了泪,求饶似地:“别,别在这儿。”
外头还有喧嚣的人声,她却要在这青天白日下奉承他,青凝只觉得羞耻难抑。
她说:“求你了”
男子的声音却益发柔和暗哑,低低道:“安安,听话一些。”
他低头去擒她的唇,青凝扭头不应,却被她捏住下颔转过来,她被他掐着,只得仰头承受他的吻。
女娘的青丝落下来,在她腰间迷乱的荡,青凝忍不住轻颤,眼泪落下来,嘴里的呜咽不敢发出声,张口咬住了他的肩。
外头的喧嚣声渐渐散去了,有人送了水进来,青凝累到不能动,便任由崔凛替自己擦洗。
她眼睛红红的,忽而挑衅似地看着崔凛:“我要回凝泷院,可现下这副模样,不知世子要我如何出这个门。”
小女娘脸颊潮红,含娇带媚,显是方经了云雨。
崔凛回望着他,轻轻笑了声:“好,我送安安回去。”
青凝凝目瞧他,正好奇他要如何让她走出去,却不妨被他用大氅裹了,径直抱出了门。
青凝心中一阵后怕,可好在,这会儿院里静悄悄的,甚而他一路将自己抱回了凝泷院,也未碰上个奴仆。
青凝不晓得他用了何种手段,却也不想去猜度,只软软伏在榻上,不去瞧他,低低道:“二哥哥不是今日便要伴驾去燕山别院吗?怎得这会还不走。”
这会子已是黄昏了,鹊喜也不晓得哪儿去了,小几上还备着温热的茶。
云泠送了晚食来,就摆在内室的炕桌上。
崔凛转身端了碗老参粥来,冷白的指握着汤羹,搅凉了送至她唇边:“张嘴”
青凝垂下眼,一口一口吃下了那碗参粥。
一用完粥,青凝便想躺下歇了,不妨被他捞起来,从后拥进了怀中,她听见他说:“方用完饭,别躺下,在我身上靠一会再歇息。”
顿了顿,又道:“今儿个既被你绊住了,那便不走了。”
他伸出修长的手,忽而顺着她的脊背轻轻的拍,是让人熨帖的轻柔。
朦胧的烛火中,是最蛊惑人心的温柔。
青凝忽而不明白,方才不顾她的意愿,让她大庭广众之下婉转承欢的是他,可事后又为何这般温柔的蛊惑人心?
直到青凝沉沉躺下,崔凛从后贴上来,青凝才忽而觉得,若是崔凛生在帝王家,必定是最合格的帝王。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容不得她忤逆,想要便撷取,可他又惯会笼络人心,他要的是她全身心的臣服,要她死心塌地的献出一切。
青凝转了个身,可她偏偏不愿臣服。
第55章 第55章届时山高水远,她同崔凛……
青凝不晓得崔凛何时离开的,朦胧中似乎有人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低低道:“安安听话些,等我回来。”
鹊喜回到凝泷院时,青凝方转醒。
鹊喜挠挠头,有些羞愧:“娘子,昨儿个云泠姑娘要我去教她绣抹额,可不知怎得,我竟在她房中睡着了。”
她声音低下去,越发愧疚:“留娘子一个人,晚间连个倒水的都没有。”
青凝自然不怪她,崔凛有千百种手段要鹊喜回不来,指不定在那熏香或茶水中下了助眠的药,鹊喜才在云泠那儿睡了过去。
青凝起了身:“回来便是了,且先喝杯水润润嗓子。”
鹊喜这才嗳了一声,自去端早食了。
崔凛这一走,青凝倒是舒了口气,窝在凝泷院细细绘绣样。
到了晚间,白芷来了一趟,说是崔老夫人要她去一趟立雪堂。青凝这便放下绣样,同白芷去了立雪堂。
立雪堂的正厅里糊了霞影纱,夕阳的余辉斜斜射进来,一片明艳的光辉。
叶氏正坐在崔老夫人下手说话,瞧见青凝进了立雪堂,忙招手道:“阿凝且来,正说道你呢。”
青凝走过去,就听叶氏道:“前些时日老夫人要我在你的婚事上多费费心思,可巧儿,昨日有位保山问到我跟前,说是那丽锦堂身后的卓家,正在给他们少东家寻一门亲事。那位少东家名唤卓槿安,今年二十整了,听说房里连个姬妾也无,于生意一道,也是个年少有为的。况且卓家在这京中经营多年,虽是商贩,却也财力雄厚。”
叶氏住了嘴,后头的话没提,只是看了青凝一眼,又去窥老夫人的面色。
老夫人放下茶盏,琢磨了片刻,这才道:“卓家虽不缺银钱,只终究是个不入流的商户,我原先儿想着,给青凝寻一户家风清正的读书人家,只是又怕青凝嫌日子苦。既如此,便听听青凝的意思。”
崔老夫人说着,转头看住青凝:“青凝,四夫人说的这门亲事,你可愿意接触看看?”
青凝站在朦胧的烟霞中,对着叶氏同老夫人行了一礼:“有劳老夫人同四夫人费心了,卓家虽是商户,但青凝吃不得苦,既然卓家家私颇丰,青凝愿意相看。”
崔老夫人闻言,意味不明得瞧了青凝一眼。
叶氏本还以为要多费些口舌,才能说动青凝,没料到她应得这般痛快,也是微微诧异了一瞬。
既老夫人跟青凝都应下了,叶氏便很快张罗起来。这回叶氏同保山商议好,又来问了青凝的意思,将相看之处定在了冬月二十,明月楼的雅间内。
冬月二十这日,青凝起了个大早。
鹊喜听说了卓家这门亲事,心里也有些欢喜,她一壁给青凝梳妆,一壁道:“要说嫁到卓家,于娘子来说也算一件好事,到时候咱们秀坊还能借助卓家的财势。只一点,这卓家大郎似乎身体不太好的模样,且嘴毒的很,也不晓得能不能同娘子合得来。”
鹊喜说着左瞧右瞧,又给自家娘子簪了一只海棠绢花。
青凝失笑,将那绢花取下来:“不必费心装扮,今日说不准也见不着那卓家大郎。”
外头有小丫鬟来催了,说是车马已备好,青凝这便起了身,随那小丫鬟出了凝泷院。
鹊喜站在院子里愣愣的,没明白自家娘子话里的余韵,只纳罕道:“既然是相看,怎会见不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