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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1章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

锦翠亭中,李远尚在巧辩,瞧着青凝半天没反应,耐性已减了一大半,轻轻嗤了一声:“陆娘子是罪人之后,想来清正之家也无人敢娶,我今日愿意迎你进门,你还有何不满?”

青凝静静看他:“怎会不满呢,只是我生性胆小,怕丢了性命。听闻李校尉那位妾氏姓李名盼儿,周身绫罗绸缎是不假,只从来都穿曲领襦,为的是掩饰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李远没料到她竟晓得这许多事,掀起的眼皮里露出点阴沉沉的光来。

青凝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笑了下:“我还听说一桩事,李校尉那位亡妻,是自缢身亡。”

亡妻江氏,是李家的禁忌,此刻青凝一提起,便让李远生出了几丝暴戾之气。

那阴寒的目光在青凝周身巡睃了一圈,李远重又垂下眼,替青凝斟了杯茶:“看来陆娘子对李某多有误解。”

青凝却不依不饶,睁着一双懵懂的眼,问:“李校尉,你那亡妻因何自缢?真的同传言中一样,是因着不堪忍受你平素的折辱,欲同家丁私奔,被你发现后觉得自己没了活路,这才自缢身亡的?”

那杯茶被李远攥在手里,骨节有些发白。

青凝权当没看见,犹自问道:“那李校尉你那一双儿女,是你的还是那家丁的”

青凝话还未说完,忽见李远面色巨变,将手中的茶盏一掷,热茶便洒了青凝一身

好在青凝反应快,往后撤了撤身子,那滚热的茶水便只洒了些许在她的脚上。

她惊慌失措的站起来,喊道:“来人,来人,李校尉杀人了。”

李远暴戾无常,方才被青凝一激,骨子里的暴虐便再收不住,此刻听见青凝这一声喊,方才清醒过来,惊觉自己忘了叶氏的嘱咐。

远处的丫鬟婆子们瞧见这变故,急匆匆跑进来,有人打扫杯盏,有人替青凝提起湿漉漉的裙摆。

叶氏起先听见这边叫嚷,还以为是事成了,不紧不慢站起来,对柳嬷嬷道:“去备一杯姜茶吧,我心里也是疼她的。”

可待叶氏再定睛一瞧,又忽而变了面色。

等她走进锦翠亭,青凝扑进她怀中:“夫人,青凝也不知哪里说错了话,李校尉竟拿了滚烫的茶水泼我,难道难道那些传闻都是真的,李校尉本就是那暴戾无常之人”

这情形是叶氏没有料到的,她心中恼恨李远沉不住气,此刻顿了顿,也只好先对李远呵斥道:“你瞧瞧你办的好事,头一回见面,竟烫伤了小娘子的脚踝。”

叶氏身后的柳嬷嬷拉了她一把:“夫人,李校尉也是好心办坏事,武将吗,总归粗糙了些。”

叶氏点头,拍了拍青凝的手:“青凝,远儿也是好意,本想给你倒杯茶水,谁曾想失手烫伤了你。”

“你先坐过去,让婆子看看你的烫伤。”她说着朝青凝身后的婆子使了使眼色。

那婆子便上前扶住青凝,欲将她往护栏边的美人靠上引,她的手放在青凝的腰间,若是走到靠栏边,一用力便能将娇弱的小娘子推下碧水湖。

那双粗糙有力的手一放在她的腰间,青凝便僵直了背脊,有一瞬间是害怕的,好在碧水桥上远远走过来一个身影,只青凝那声“白芷姐姐”还未出口,忽见那婆子被一脚踹翻了

一道清冷而威严的嗓音:“李校尉,我崔府中人可容得你欺辱?”

青凝回头,就见着了长身玉立的崔凛。

也不知为何,青凝方才那颗悬着的心忽而放下了,生出些压抑的委屈来,低低喊了一声:“二哥哥。”

崔凛不远不近的看了青凝一眼,嘱咐云岩:“着人将陆娘子扶去余荫山房,去净心庵取一罐烫伤膏”

净心庵是园子里的一处庵堂,原是老夫人修身礼佛之处,因着香火常燃,烫伤过老夫人的手,便让宫里的御医给配了上好的膏药,备在庵中。

青凝被小丫头搀扶着走出锦翠亭时,远远看见李远跪了下了,一改往日的阴沉暴戾,在崔凛面前显出几分瑟缩畏惧来

余荫山房就在碧水桥下,是离锦翠亭最近的屋舍,那小丫头将青凝扶进去后,瞧着她的面色问了句:“娘子,可是疼的紧?若是疼的话,我去取些冰块来给你镇痛?”

青凝点头:“好,另外劳你去一趟凝泷院,让鹊喜给我送套衣裙来。”

那小丫头连连应着,出了余荫山房。

这余荫山房是处两进的轩堂,方才那小丫头出门后,又反手将门扉关了个严严实实。

青凝躲在织锦屏风后,俯身除了鞋袜,借着蒙昧的光线一瞧,左脚脚背上已是红彤彤一片,方才没觉得什么,现下一放松下来,才觉得火烧火燎的疼。

青凝抓着绢帕,吸了口冷气。

恰在这时,门扉吱呀一声。

青凝以为是方才那小丫头取了冰块回来,便喊了一句:“冰块拿进来吧,现下疼的厉害”

可她话还未说完,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忽而攥住了她的脚踝。

青凝愕然抬眸,便见着了崔凛清俊的侧脸。

他的手修长而有力,几乎将她小巧圆润的脚整个握在了手中。

青凝惊呼一声,下意识往回收脚:“二哥哥,你”

“别动。”崔凛半跪在她身前,取出一只烫伤膏,细细涂在那红彤彤的脚背上。

沁凉的感觉一下子缓解了那火辣辣的痛感,青凝于惊吓中,瞧见崔凛长睫微垂,专注而轻柔的替她上药,他面上波澜不惊,月白风清的朗润,丝毫没有亵渎之意,倒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这样的崔凛,倒让青凝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她有些尴尬的蜷了蜷脚趾:“二哥哥,我自己来吧。”

崔凛没松手,只是清清冷冷问了句:“若是我今日不来,你当如何?”

青凝顿了顿:“我方才瞧见白芷姐姐了。”

白芷是老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颇受老夫人的倚重,虽说是个冷脸子,却也爱说几句公道话。且白芷向来拎得清,只一心服侍老夫人,同各房都不远不近,不是叶氏能收买的。

往常辰时末,白芷都会往厨下

跑一趟,仔细叮嘱老夫人的饮食。

方才在锦翠亭,青凝便远远瞧见她上了碧水桥。若是有白芷在,李远今日所为便能传入老夫人耳中,且叶氏当着白芷的面,也断不敢再明目张胆的耍手段。

崔凛点头,忽而问:“非要自伤吗。”

青凝略往后撤了撤:“我我没有旁的法子。”

洞明如崔凛,一眼便看出青凝是故意激怒了李远,好作实了他的暴戾,让叶氏再也不能在崔府提起这门亲事。

“没有吗?”

微凉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纤细的脚踝,惩罚似的,在她受伤的肌肤上摁了一下,青凝凝微微颤栗,指尖绷得更紧了。

崔凛却依旧没抬头,只专注的替她上药,长睫微颤:“你明知我会庇护你。”

青凝哑口无言,是啊,她若一早去寻他,也不必如此自伤。

崔凛忽而抬眸,“你可是在躲我?”

“哪儿会呢,青凝只是只是晓得二哥哥公务繁忙,不该为这等小事分心。”青凝这话说的有些心虚,下意识避开了崔凛的目光。

崔凛的目光从她颤动的眼睫,移到她光洁的额上,肌肤如丝缎一般,唇落在上面,微软滑腻,他问:“那日可是吓着你了?”

青凝变了面色,忙摆手:“不,那日那日二哥哥只是喝醉了,什么也没发生,像二哥哥这样的人,最是清白不过。”

“清白?”

崔凛轻笑了声,复又底下头去替她上药,专注的,温柔的,一点点将沁凉的药膏涂在她的脚背上,待那膏药涂完,他拿干净的帕子拭了手,忽而抬眸,倾身过来。

青凝睁大了眼,忙往后退去,可她退一寸,他便往前一寸,直到她抵在了冰冷的墙上。

崔凛伸出手,修长的指拂开她脸颊上的几丝乱发,轻轻替她别在耳后,那微凉的指尖顺着她柔和的脸颊,落在了她的唇上,他问:“清白吗”

青凝又颤栗了一下,瞧见他眼里浮浮沉沉的星光,那绝对算不上清白的目光。

崔凛感觉到她的颤栗,忽而轻叹了一声,他撤开身子,瞧着青凝空落落的耳垂:“府上的女眷皆有各色耳饰,怎得偏你没有?女子寻常都戴些什么耳饰?明日让云岩寻几对送过去。”

青凝还未从惊慌中镇静下来,只一个劲的摇头:“我我不要。”

“你想要什么呢,安安,但凡我有。”

青凝头一回听见崔凛这样的语气,温柔的蛊惑的,诱人沉沦。

可青凝向来知道自己要什么,她依旧摇头:“二哥哥给的,我什么都不要”

他们彼此都清楚,她想要的,他给不了。

崔凛长睫垂下来:“我幼时随父进宫,曾见先帝书案上有一柄宝石匕首,小巧精致,锋利无比,因着心下喜欢,便多看了几眼。见我头一回对一件物事生了兴趣,先帝便打趣,说是明年秋猎之时若我拿了魁首,便将那宝石匕首赠予我。那把匕首乃是楼兰进贡的宝物,先帝也喜欢的紧,当时也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从未想过我能真地拿到,要知道那时候我将将马背高。”

“可我却当了真,回来后便央求父亲带我去了西山大营,日日练习骑射。那时我尚年幼,连缰绳也握不稳,常被那烈马从马背上甩下来,那一年,大概折疡了四五次,我母亲心疼不已,以为再这样下去,我必定要被摔死了。好在也没摔死,并在次年秋猎中拿到魁首,赢得了那枚宝石匕首。”

青凝一时有些愣怔,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懵懵懂懂的看他,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最是天清月白的郎君。可不知为何,青凝一颗心愈发跳的慌乱。

果然,下一刻,她听见他说:

“安安,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如今,我想要你”

第42章 第42章凌霄花

青凝病了一场,连着两天高烧不退,好在第三天退了烧,人也清醒过来。

醒来瞧见鹊喜,第一句话问的是:“鹊喜,今儿什么日子了?”

“什么日子?娘子问这个做什么?”鹊喜以为她烧糊涂了,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这才放下心来:“今儿个八月二十五了。”

八月二十五,离年底还有好些日子呢,青凝暗自思付着,只觉得有些等不得了。

叶氏带李远来相看的时候,青凝只是觉得疲累,却并不慌张,因为她晓得自己尚能周旋一二。

可崔凛说“安安,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那些她曾猜测过的荒唐念头终于被他坐实了,青凝便一下子慌了手脚。

杨嬷嬷端了碗鸡丝粥来,青凝接过来,听话的喝了个干干净净。

莲花香炉里点了安神的香,鹊喜同杨嬷嬷都在身边,青凝暂时从这场惊慌里脱开了身。

今日天阴,外头起了风,吹得院子里的花木簌簌作响。

鹊喜打起帘子,正要去瞧瞧廊下那株海棠,却忽见崔素问进了凝泷院。

鹊喜顿住,转头对青凝道:“娘子,崔三娘来了。”

崔素问走进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只小巧的白瓷瓶:“青凝,听说你前几日烫伤了脚背?”

青凝脚上的伤还未好利索,不便下榻,便隔着屏风道:“三姐姐进来吧,我如今腿脚不方便,恕我不能相迎。”

“谁是你三姐姐”崔素走进内室,轻轻笑了声,她嘴角的弧度刚刚好,是大家闺秀最端庄的仪态:“前些时日还喊我一声素问表姐,今日便是你的三姐姐了?”

青凝靠在迎枕上,微微有些羞赧:“今日你能来看我,便值得我喊一声三姐姐了。”

崔素问又笑,她将那小瓷瓶放在小几上:“三姐姐便三姐姐吧,你脚上的伤可还好?我那儿有一些去腐生肌的膏药,原先儿是宫里的太医给配的,今日给你带过来一些,你试试。”

青凝将那小瓷瓶拿在手里,微微偏头,对着崔素问狡黠的笑:“不枉我喊一声三姐姐。”

崔素捏着帕子轻轻拍了青凝一下,坐在了她的榻边:“没想到那个李远如此胆大,竟敢在我们崔府公然行凶。”

青凝一愣,那日她离了锦翠亭,回来又生了两日的病,倒不晓得后续之事了,此刻便好奇的望向崔素问。

崔素问顿了顿:“他那日泼了你一身热茶,世子发了好大的火,直接将一壶滚烫的茶水淋了他满头满脸。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世子哥哥,往常他他最是沉稳。”

“这事闹到了老夫人跟前,连带着四夫人也受了责备。想来这李远,是再不能登我们侯府的门了。”

青凝点点头,没说话。

崔素问瞧她面色不太好,又听说她发了两日的高烧,不由问:“你那日可是吓着了?我那儿还有几副安神的汤药,最是镇静凝神,明儿我差人给你送些来。”

青凝心里生出丝丝暖意来:“那日是受了些惊吓,如今都好了,三姐姐不必挂心。听说你如今在备嫁妆,我便替三姐姐添一对鸳鸯戏水的荷包吧。”

崔素问婚期定在明年春日,一入了秋,崔府便开始为她备起嫁妆来。

提起嫁妆,崔素问面上没有丝毫新嫁娘的喜悦,只是平静道:“好,多谢你。”

青凝瞧她神情木木的,不由问了句:“三姐姐,你你真的想好了?”

崔素问一愣,转眸去看外头的天光:“于我们二房来说,这是一桩上好的婚事,于侯府来说,亦是门当户对,这是我身为侯府嫡长女的宿命。”

宿命?青凝顺着崔素问的目光,望了一眼窗外四四方方的天,自古女子便要屈服于这宿命吗?

两人正说话,忽听鹊喜在外头喊了句:“娘子,世子遣了人过来。”

来的是崔凛院子里的云泠,一身素锦衣裙,瞧着便不像普通的丫鬟,通身的气度倒像宫里头的女官。

她双手端了个黑漆雕花托盘,上面一只

汝窑青瓷的碗碟,里头不知道装了什么汤药,还冒着丝丝热气。

云泠站在厅中:“世子让我来问问,娘子今日可大好了?若是还发烧,午后让御医来给你瞧瞧。”

青凝一惊,生怕身旁的崔素问瞧出些什么来,忙道:“不劳世子挂心,早便不碍事了,哪里用得着御医。”

云泠却依旧站着没动,又道:“世子让我端了一碗安神的汤药来,这是长公主常年用的方子,娘子且试试。”

鹊喜闻言,忙要上前接了她手中的黑漆托盘,云泠却避开了鹊喜,径直进了内室。

青凝瞧见云泠淡漠的脸,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摆手:“我我已大好了,不用再喝安神的汤药。”

云泠恍若未闻,只是站在榻前不动:“这汤药里加了补益气血的老山参,世子嘱咐我要看着娘子喝下去。”

青凝僵持了一瞬,最终接过那碗安神汤,仰头喝了下去。

云泠瞧着她喝完:“世子还让我给陆娘子带句话,陆娘子不必惊慌,便如那攀缘而上的凌霄花,只要柔顺乖巧,便能有另一番光景。”

青凝慕然睁圆了眼,慌慌张张的瞥了一眼崔素问。

崔素问闻言也微微蹙了蹙眉,可忠勇侯府世子崔凛实在是清正端方、朗润如玉,让人无法怀疑他的品行。崔素问只当是李远之事让青凝受了惊吓,世子出于君子风度,过来安抚几句。

她替青凝接过手中的药碗:“世子哥哥最是襟怀坦白。”

那厢云泠话已带到,便施施然行了个礼,默默退下了。

青凝面色有些发白,扯了扯嘴角:“世子这安神的汤药确实有用,喝完了便有些犯困。”

崔素问便识趣的起了身:“你且再睡一会,我先走了。”

待崔素问一走,青凝瞧着那小几上已喝空的药碗,愣愣出了会子神。

她想,不能再如此下去了,她等不到年底了,她要早些儿离了崔家

养了十几日,青凝脚背上褪了一层皮,终于生出软嫩的肌肤来。

刚能下床,青凝便让鹊喜去拿件披风来。

鹊喜以为她这是要去绣坊,没成想青凝道:“随我去趟藏书阁。”

今日崔凛休沐,早早便让云岩将公文搬到了藏书阁上的积微斋。

积微斋里燃着清淡的冷香,从阑槛钩窗看出去,正对着一片盛开的绣球花。崔凛正背手立在窗前,听云崖禀告盐政内务

云岩走进来:“世子,陆娘子来了。”

崔凛顿了顿,挥手让云崖退下了。

青凝走进积微斋的时候,抱了一副画卷,有些局促的站在门边:“二哥哥,我画了一幅水墨画,本想在上头署上名姓,提起笔才发现,我的字迹实在实在不堪入目了些,生怕毁了这画作。”

“常听人说二哥哥的字点画精妙、结体潇洒又兼之笔力遒劲,在京中也是墨宝难求,我今日过来,是想是想央你替我署个名。”

她今日着了一身绡红衣裙,比往常的衣料都要柔软轻艳。

崔凛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良久,忽而道:“过来”

青凝走过去,将画卷铺在书岸上,是她近来一直在画的一幅水墨山水图。

崔凛扫了一眼,问:“署什么名?”

“飘渺翁”青凝声音小小的,见崔凛似是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飘渺翁”

飘渺翁?崔凛嘴角翘了翘,鲜见有小娘子取这样的别号。

他将砚台上搁置的一支中书君递给青凝,而后倾身过来,握住了她持笔的手。

青凝身形僵了僵,可很快,便放软了身姿,她闻见他身上清淡的冷梅香气,默默垂下了眼睫。

崔凛看着她娇嫩的侧脸,忽而问了句:“这回不怕了?”

浓密的眼睫颤动几下:“怕也是怕的,只是今日素问表姐同我说,各人有各人的宿命,大抵,二哥哥也是我的宿命。”

崔凛一顿,没作声,只是握着她的手,在那一卷水墨画上署了“飘渺翁”三个字,行云流水,力透纸背。

“二哥哥的字果真极好。”青凝欣喜的搁下笔,微微转眸去看崔凛。

桃花眼朦胧又深情,微微上扬,笑盈盈的瞧他。

崔凛看着这样的陆青凝,乌黑的发,明艳的眸,娇嫩的唇,无一处不合心。他探究的目光还在她的脸上,却忽而伸手捏了下青凝白莹莹的耳垂。

青凝颤栗了一下,就见他从旁边的匣子里拿出一只双蝶花钿明珠耳铛,微微倾身:“合浦贡上来的南珠,前些年圣上赐的,前几日让云岩找出来,给你做了这副耳铛。”

似乎是试探性的,他比方才离她更近了,青凝微微仰头,看见他光洁的颈上,喉结微微滑动。

应是许久未戴,冰凉的触感穿过耳垂时有轻微的刺痛,青凝后腰抵在书岸上,微微颤栗了一下,可这一回,她没退也没躲,只是弯下了一截柔顺的颈。

果真像那凌霄花,乖顺又柔软,让人恨不得揉碎了那细腰,将她生吞活剥进腹中。

她说:“谢谢二哥哥,这耳铛我很喜欢。”

第43章 第43章温热的唇落下来

那日青凝回来后,崔凛又遣人送了几本字帖来,乃是王羲之《换鹅帖》的括本。

青凝欣然接了,除了时常临摹外,也会偶尔拿去给崔凛瞧瞧。

有时得了崔凛指点,她便会在积微斋中临摹半日。

崔凛看公文,青凝练字帖,窗外是秋日虫鸣,一声声拉长了窗内人影。

除了前几日的两次试探,崔凛再未有过逾越之举。有时过来敲敲桌子,提醒青凝专注练字,往常清冷的一双眼,会偶尔染上浅淡的笑意。

进了九月,吴掌柜遣王怀来了一趟,说是丽锦堂旁边的那间铺子盘下来了,要青凝去瞧瞧。

那铺子原是前店后坊,二进二厢,四周连廊围合成天井,寓意“四水归堂”,吴掌柜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盘下来,里里外外已归置了一番。

青凝赶过去的时候,吴掌柜已在铺子里候着了。

他带青凝里里外外瞧了一遍:“还是娘子眼光好,这铺子确实敞亮,地段也是极好的,只是”

吴掌柜声音低下去,担忧的瞧了一眼隔壁的丽锦堂。

青凝没说话,走过去打开临街的窗户,左右打量了一眼

吴掌柜还欲在说,却见一位郎君走了进来,头戴蹼头,病弱斯文的模样,身后跟了几位健壮家丁。

吴掌柜还以为是哪位误入的书生,忙道:“这铺子还未开业,郎君可去旁处看看。”

那郎君笑眯眯的:“无妨,我是旁边丽锦堂的少东家,卓家大郎-卓槿安,今日便是过来瞧瞧,是谁要在我们丽锦堂隔壁开布庄。”

吴掌柜吃了一惊,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那卓家大郎掩着帕子咳嗽了两声,依旧笑眯眯的看着吴掌柜:“便是你盘下了这铺子?”

吴掌柜挡在青凝面前,有心应下,却被青凝拨开手臂,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是我让吴掌柜盘下来的,打算用这铺子开间布庄,郎君唤我一声陆娘子便可。”

卓槿安目光落在青凝身上,讶然的挑了挑眉。

他点点头,不紧不慢走进去,挑了张灯挂椅坐下:“陆娘子请坐,吴掌柜上一杯茶。”

青凝也走过去,在他一旁的灯挂椅上坐了,两人隔着一方小几:“这是我的铺子,自然该有我来招待卓郎君。”

她说着,对门前守着的王怀道:“王怀,沏一杯茶来。”

待王怀端了茶水来,卓槿安用杯盖拂了拂茶沫:“陆娘子瞧着小小年纪,怎得一时兴起要开布庄,这做生意,里头门道多了去,我只怕陆娘子吃了暗亏。”

青凝点头:“多谢郎君提点,我年纪小,确实不晓得什么门道不门道。只是,我虽不能如卓家一般,能够直接收购了生丝进行绢纺印染,却也晓得宁绸、春绸、绮霞缎多产自江南一带,而茧绸跟棉布,则可采自鲁中一带。我祖上世居江南,也曾经营过布匹生意,分得清绫罗绸缎,也识得不少南北往来的布商。”

她顿了顿:“便如这香云纱,贵庄一匹要价三十两,我南边儿的叔伯专贩香云纱,从南方运过来,加上船舶往来费用,只用十五两一匹。想来卓郎君应该晓得,我们西边坊市中开着秀坊,生意也颇好,若是秀坊中的主顾再从我们家中拿布料,这又是一桩好买卖。”

卓槿安一愣,放下杯盏,仔细打量了青凝一眼。

面前的小娘子浅笑盈盈,娇柔又明媚,打眼一瞧便是闺阁中娇养的小娘子,偏她又落落大方,言

谈中颇懂行情,说起这布庄的经营也头头是道,倒让卓槿安方才那颗不屑的心警惕起来。

卓槿安笑眯眯的点头:“卓某没料到,陆娘子是有备而来,看来你这布庄是非开不可了。只是陆娘子好生不懂规矩,竟然开到了我们丽锦堂门口。”

他话语温和,说着说着,却忽而一扬手,将手中的杯盏摔了个粉碎。

这杯盏一碎,卓槿安身后的几位家丁走上前,一言不发,抬手就砸。叮铃哐啷一顿响,吴掌柜刚收拾出来的铺子,很快被砸了个稀碎,只剩下里里外外一片狼藉。

卓槿安理了理袍袖:“你瞧瞧,现下是开不成了”

一只青釉梅瓶碎在了青凝脚边,青凝急急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犹有些惊恐的看向卓槿安:“卓郎君这是何意,便是卓家势大,难道这坊市中没有王法吗。”

卓槿安含笑望过来:“王法自然是有的,陆娘子可以去京兆尹讨公道。只是我父亲是个暴躁脾气,瞧着有人要在我们丽锦堂旁边开布庄,便以为这是叫板挑衅。他哪里能容得下,放出话来,要我见一次砸一次,我也是没得法子。”

青凝站在一堆废墟中,同卓槿安对望:“我一介女娘,自然不敢去京兆尹讨公道,只是卓郎君许是不知道,我是寄居在忠勇侯府崔家的表姑娘。我在外头受了欺辱,崔家面上也不好看。”

卓槿安一愣,倒是没料到这位陆娘子还有这一层关系,先不论真假,听起来倒是能唬一唬人

卓槿安晃神的功夫,青凝踢开脚边的碎瓷片,走过来:“卓郎君说的对,把布庄开在丽锦堂旁边,是有些不懂规矩了。我原先儿也没想着开布庄,只是绣坊生意好,自然有那瞧上了花样儿的客户,想要我们一并给备齐了布料,一月下来还不少,我这才动了念头。只是你瞧,我连规矩也不懂,怕是这铺子也管不好。”

卓槿安挑眉:“既然如此,我给娘子出个法子可好?”

青凝诚心诚意瞧着他:“卓郎君且说”

卓槿安便道:“何必费心去经营布庄,日后你秀坊的布料皆可从我们丽锦堂拿,但凡是经了你们绣坊之手卖出去的布料,我丽锦堂让给你一成的利。”

“这倒是个好法子”青凝欣喜的眨眨眼,可转瞬又摇头:“卓郎君一匹香云纱便赚了一倍的利润,却只让给我们一成的利,不成不成。还是我自己开一间布庄好了,一并将那绣坊的主顾转化成布庄的主顾,岂不是两全其美。”

卓槿安站起来:“三成,三成如何?日后你们绣坊的布料,皆由我们丽锦堂来送。”

青凝蹙眉,站在厅中深思了片刻:“既然卓郎君如此说,那我便听你一回劝。”

卓槿安益发笑得斯文,瞧了瞧这一屋子的狼藉,掏出几片金叶子:“今日是我们丽锦堂鲁莽,这几片金叶子,便算是我卓某给陆娘子赔罪了。”

病弱清瘦的郎君留下几片金叶子,很快带着一群家丁出了铺子。

吴掌柜看着小几上那几枚金叶子:“陆娘子,这”

他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花大价钱盘下了铺子,说不开就不开了吗,简直儿戏。

青凝上前拿起那几枚金叶子,狡黠的笑:“我原本儿也没想着开什么布庄,只是放出口信去,好同丽锦堂谈条件罢了。做生意嘛,两两得利才能共赢。”

她将几枚金叶子收好,回身扶正那张灯挂椅:“这铺子,咱们便再开一间秀坊,专做水墨绣。”

吴掌柜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失笑,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个狡黠的小娘子,不愧是江南陆家的女儿。

好半响,吴掌柜才道:“当年这水墨绣,还是你们陆家传过来的。如今这京中,会此技艺的绣娘已是不多了。”

水墨绣,依托水墨画作,极风雅,又极灵动,却又对绣工配色针法要求极高。

青凝点头:“寻一批绣娘,我会亲自教习水墨绣法。”

这可是陆家传家的技艺,怎能轻易传给旁人,吴掌柜有心劝她几句,却见那卓槿安去而复返。

这会子卓槿安脸上已没了笑意,朝着青凝伸出手:“拿来。”

青凝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呆住了。

卓槿安脸色愈发不好,一字一句道:“金叶子,拿来。”

青凝被他这脸色唬了一跳,下意识将手中的金叶子递到了他面前。

卓槿安一把夺过去,转身时低低道:“瞧着乖巧柔顺,原来是只小狐狸。”

他方才出了这铺子门才觉出不对,竟被一个小娘子牵着鼻子走了,卓槿安只觉愤愤不平,亏自己还给她留了赔罪的金叶子。

青凝瞧着他的背影走远,这才回过神来,忍住腹诽,原来这卓郎君不止是个笑面虎,还颇小气

午后光景,凝泷院里静悄悄的,忍冬纹镂空银熏炉里燃着山林四合香,桌上还有一碟没吃完的糖蒸酥酪

园子西南角有处芳菲馆,种了一片片桃树梨树,往常春日,万千芳菲争相放,一进九月,枝头便缀满了果子。

各房是不稀罕这些寻常果子的,落在地上又白白糟蹋了,王氏便发了话,园子里的奴仆们可自行采摘。

杨嬷嬷同鹊喜今儿个凑热闹,提了篮子去摘果子了。

青凝作了会子画,只觉手腕酸痛,今日天儿好,午后暖洋洋的,青凝倚在贵妃榻上歪了会子。

崔凛走进凝拢院的时候,四下静悄悄的,连个通报的奴婢也无。

他微微蹙眉,犹豫着走进去,便见青凝着了一件家常薄衫,正背对着他侧躺在贵妃榻上。

肩颈纤薄,腰肢细软,往下是弧度优美的腰臀线,颈间肌肤白腻腻的,点缀着那颗艳艳的血痣。

崔凛顿住,目光从她纤细的肩颈,移到细软的腰肢

窗外鸟雀啁啾,崔凛猛然回过神来,他转开目光,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

青凝正打盹,似睡非睡间听到点西索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便见身上盖了件黛蓝云纹的织锦披风。

衣衫上的冷梅香气压迫而来,青凝一下子清醒过来,慌忙坐起来,便见着了长身玉立的崔凛。

“二哥哥,你你怎么来了”

青凝忙要站起来,可她掀开身上的披风,又觉出几分不妥来,红着脸颊去内室加了件褙子。

宽大的褙子将玲珑曲线遮盖了个严严实实,她转出来,又忙着去给崔凛倒茶,只壶中的茶水早已冰凉,青凝便握着杯盏略窘迫的愣怔了一下。

崔凛瞧见她酡红的面颊:“不必倒茶。你这院子里怎得连个通报的奴婢也无?”

“杨嬷嬷跟鹊喜去摘果子了,许是一会就回来了。”青凝说着,悄悄瞟了一眼外头,她有些担心被杨嬷嬷撞上。

崔凛点头:“两个下人着实少了些,待我回来后,选几个丫鬟给你。”

青凝连忙摆手:“二哥哥不必费心,杨嬷嬷跟鹊喜都是伴着我长大的,极是细致妥帖,实是无需再添丫鬟的。”

若是让崔凛给的丫鬟进了这院子,便如同在她身边安置了几双眼睛,她怕是再无秘密可言。青凝一想到这情景,便只觉压抑的紧。

“不要吗?”

崔凛转眸瞧她,他站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明明是含笑的一双眼,咋一看是朗月入怀,可眼底那抹凌厉,又让这目光迫人的很

青凝往后退了一步,同他僵持了片刻,终于在那目光中低下了头,柔顺道:“全凭二哥哥做主”

崔凛那抹笑意里便又多了缱绻的温柔,他从袖中拿出一枚私章,递给青凝:“这几日闲来无事刻了这印章,你且拿去用。”

四四方方一枚印章,用的是极贵重的小叶紫檀,色泽深沉,纹理细腻,上头刻了飘渺翁三个字,用得是舒展自如的行书,一瞧便知,一笔一划皆是费了工夫的。

青凝将那印章拿在手中,左右看了看,盈盈笑道:“多谢二哥哥,往后署名再不怕毁了画卷了。”

她将那印章收好,又忽而想起他方才那句‘待我回来后,选几个丫鬟给你’,不由问道:“二哥哥是要出门吗?”

崔凛目光落在她盈盈如水的眼睫上,点头:“去一趟蜀中,慢的话,要十月底方能归来。这些时日你若有事,可去寻云泠。”

要十月底才能回来吗?若是能说动崔念芝,或许等十月底,她的婚事便已过了明路。

青凝暗自思量了一瞬,转身去贵妃榻上拿起那件黛蓝披风,踮起脚尖披在了他身上:“二哥哥早些回来。我这个月底要去趟松山寺,去给二哥哥求一枚平安符。”

她仰头看着他,眉眼益发盈盈如水,凝脂般的肌肤,饱满柔软的唇,乖顺的像只小奶猫,仿佛正伸出柔软的舌头一下下舔他的手心。

崔凛长睫微颤,忽而伸手握住了她的腰。

青凝慕然睁圆了眼,温热的唇落下来,落在她饱满的唇瓣上,滚烫的,湿润的,却也是克制的。

好在他一触便离,转身出了凝泷院。

青凝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连廊上,才脱力般跌坐在贵妃榻上。她拿出一方帕子,用力却擦拭双唇,那上头还留着他灼热的气息。

第44章 第44章我晚间去寻你可成?

九月底,秋风里已带了点凛冽的寒意。

青凝站在松思院的廊下,裹了裹身上鸦青的披风。

叶氏坐在厅堂中,让柳嬷嬷打起帘子,看了一眼廊下的陆青凝。

她并没有让人进屋的意思,呷了口茶水:“外头冷,穿得这样单薄,当心着凉。今日怎得有空来我这松思院?”

青凝福了一礼:“四夫人,前几日李远行凶,多亏了世子相助。青凝无以为报,明日便想去趟松山寺,给世子求个平安符。我晓得这平安符世子并不稀罕,也只是略表一下感激之意。”

松山寺坐落在京郊,一来一回少说要两天,自然是瞒不过叶氏的。青凝想,若是她偷偷去给崔凛请了平安符,被旁人晓得了,免不了流言蜚语,不若大大方方来告知。因此,她今儿才早早来了松思院。

叶氏闻言,那温和的笑意凝在脸上,暗暗咬了咬后槽牙。想起这事便窝火,因着那日恰巧被世子撞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老夫人脸色也不好,这么些年头一回对她说了重话,让她好生没脸。

叶氏不疑有他,只道青凝今日来,是故意来给自己添堵的。可陆青凝既搬出了世子崔凛,她倒不好推辞了,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我原先儿也不知这李远是此等品行,倒险些害了你。世子端方清正,既然瞧见了,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按理说,你确实也该表一表谢意的。”

“罢了,你便去一趟吧。等回来见着了世子,也要替我道一声谢,谢他庇护了我们四房中的小娘子。”

叶氏挥了挥手,允了这事。只她话虽说得漂亮,却没有要给青凝备车马的意思。

青凝出了松思院,鹊喜忍不住嘀咕了句:“四夫人这是允还是不允?她口上应承了,可也没说要替咱们套辆车。”

“四夫人口头上是允了的,只是这车马便不要指望了,待会子咱们去角门上寻平安,央他去给咱们寻辆马车。”

青凝正说话,也是巧的很,抬头竟撞见了平安。

平安刚下值,从角门过来,斜斜穿过院子,正往后罩房去。

平安也瞧见了青凝,巴巴跑过来:“陆娘子,上个月秀坊的人来寻你,我可是替你捎了口信的。怎样,没有误事吧?”

“自然,多亏你通报。”青凝道:“正说呢,今日还有一桩事要劳烦你,明儿个一早要去一趟松山寺,便央你去外头寻一辆马车。”

平安拍着胸脯应了,说完却并不走,只是笑嘻嘻的瞧着青凝。

青凝自然晓得他这是等着要赏钱,上下寻了一遍,却发现身上一文钱也没带,倒是今早作画时,误打误撞把崔凛给的那枚印章收在了袖中。

她略略犹豫了一瞬,便将那枚印章递给了平安:“先拿着吧,等我寻到了金锞子,再让鹊喜去同你换。”

极贵重的小叶紫檀,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平安喜笑颜开,连连道谢

崔念芝是九月三十到的松山寺,早有家中的小厮在寺中等着接应了。

他在寺门前下了车,将从惠安贩来一批沉香交到小厮手中,嘱咐道:“这批沉香贵重,切记先送去侯府,我且不回京中了,休整一夜便去雁荡山。”

那小厮接了沉香,连连应着回京了。

崔念芝瞧着家中的马车走远了,这才转身进了松山寺。

今儿秋高气爽,崔念芝不急着回客舍,先去前头大殿上了一柱香。

他刚从殿中出来,远远瞧见个女娘,那女娘着了一身雪青衣裙,带着个锥帽,正从廊下走过来,行动间婀娜娉婷。崔念芝一下子愣住了,总觉得那身影像极了他昨夜梦里的人。

崔念芝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揉眼睛再看,也恰巧秋风吹过,吹起女娘面纱一角,他便瞧清了那双雾蒙蒙的桃花眼。

青凝似乎也瞧见了他,对着崔念芝露出个欣喜的笑意来。只是碍于这来来往往的香客,青凝只驻足观望了一瞬,便朝崔念芝点点头,径直进了寺中偏殿。

崔念芝哪里忍得住,下意识便跟了进去,好在偏殿中也无甚香客,只有位夫人求了平安符,同他擦肩而过出了这偏殿。

青凝掀了锥帽,略有些羞涩的瞧他一眼,崔念芝便嘴角擒着笑意,急切道:“阿凝,你怎得来了松山寺。”

“我许多时日没见着你了。还记得你走前同我说,九月底会来松山寺投宿,这几日也不知怎得了,吃不好睡不下,便忍不住来了松山寺,没成想”

青凝拈了支香,声音低下去:“没成想,倒叫我碰上了。”

小娘子脸颊微红,羞涩的,词不达意的说着相思,一时让崔念芝心底发热。

他往前一步:“我也是想着你的,昨儿个还梦见你了。梦见你”

他不好意思往下说了,便转口道:“这几日惠安雨水不断,我途中换了好几匹马,才没耽误进京的日子,也幸好没耽误,今日才能碰上你。”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只石雕貔貅,小小一只,栩栩如生:“惠安盛产石雕,我瞧着这貔貅精巧细致,便给你带回来一只,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青凝忍着笑意,接过那只貔貅:“瞧着痴痴傻傻的,倒有些像你。”

崔念芝一愣,摸着后脑勺傻笑起来:“像我,像我,你喜欢便成。”

他顿了顿又道:“我明日就去雁荡山了,来回快马加鞭,必不能耽误了去苏州提亲的日子。”

青凝摸着那只貔貅没说话,她等不及他从雁荡山回来了。

恰在这时,鹊喜在外头喊:“娘子,平安符求了吗,咱们也该回客舍了。”

青凝便放下那只貔貅,去殿前求了只平安符,她攥着那只平安符,微微侧眸瞧着崔念芝:“这会子也不好说话,我需得回去了。”

崔念芝哪里舍得,只觉还有一肚子话要同她说,急得转了一圈,脱口而出:“我晚间去寻你可

成?”

说完了又觉得唐突了,忙摆手道:“你你别多想,我那车上还有不少小东西,都是给你带的,我我想给你送过去,送过去我我便走了。”

青凝失笑,等的便是他这句话,不由偏头躲开他的目光,低低道:“我现下住在后院尽头第二间客舍”

午后光景,忠勇侯府角门上静悄悄的。

平安正猫在角门后打瞌睡,冷不防被一脚踹醒了。

来人是园子里管花木的忍冬,忍冬瞪着一双牛眼,趁着平安还未反应过来,又上去补了一脚:“好你个杂碎,欠我的银钱什么时候还?若是这个月依旧还不上,你且瞧好吧!”

平安为人忠厚,只一点,好赌,得了空便要同园子里的小厮们赌上一把。上个月同忍冬赌钱,到最后赌红了眼,一直不肯下牌桌,欠了忍冬十几两银子。

平安一个月只得一吊钱,哪里来这许多银子,最近都小心翼翼躲着忍冬,没成想,今日被他逮个正着。

忍冬还欲再踢,平安却一个机灵躲开了。

他今日没了往常惶恐模样,站直了腰板:“做什么,谁说我没钱还你了?小爷我有的是钱。”

忍冬嗤笑一声:“你有钱?有钱便拿出来瞧瞧,你今日若是能把那十几两银子还给我,便是让我叫你一声爷爷也使得。”

“当真?”平安拖长了音调,从怀中掏出枚印章,在忍冬眼皮子底下晃了晃:“瞧瞧,瞧瞧,上好的小叶紫檀,这一枚送去当铺里,百两银子也抵得。”

忍冬只觉眼前一亮,上手便要去抢那紫檀印,却被平安又揣进了怀中。

“怎样,今日这声爷爷叫得吗?”平安可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忍冬咽了咽口水,往常最是能屈能伸:“爷爷,平安爷爷,今日且给了我这枚印章吧。”

这回换平安嗤笑一声,将那枚紫檀印高高举起。

忍冬伸手来拿,他却一翻掌心,将那枚印章扔在了他的脚边:“你既叫了我这声爷爷,今日咱们的这帐就一笔购销了。”

“你”忍冬涨红了脸,伸手就揪住了平安的衣领。

正僵持间,忽听一声呵斥:“住手,何故在此喧闹?”

两人回头,竟见着了世子身边的近侍云岩。

云岩板起脸来时,也颇有几分气势,此刻唬的两人忘了动作,眼珠再一转,竟瞧见了云岩身后的世子崔凛,这下更不得了,直吓得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往常角门上清净的很,像世子这样尊贵的,是不走角门的,平安想不明白,今日因何就碰上了世子?

蜀中之行比预想的要顺利,崔凛快马加鞭回了京,此刻一身玄墨银线云纹劲装,猛一拽缰绳,生生止住了那匹汗血宝马,转头对云岩道:“去一趟凝泷院,把带回来的两匹蜀锦送过去。”

他说着,翻身下马,将马鞭一扔进了角门,并不欲理会地上跪着的奴才。

只他刚跨进角门,却忽而顿住了,被两个奴才踩在脚底下的,似乎是一枚小叶紫檀的印章。

云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忙上前捡起那枚印章,递给了崔凛。

崔凛将那印章拿在手中,轻轻拂去了上面的尘土,果然便见了上头刻的缥缈翁三个字。

他站在角门旁许久没动,忽而问了句:“哪儿来的印章?”

平安磕头磕地咚咚响,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是是陆娘子,是陆娘子赏的。”

崔凛点点头,愣愣瞧了许久,眼尾沁出点鲜艳的红。他精挑细选的小叶紫檀,为了她不眠不休的刻了好几个日夜,现下被她随意的丢给了小厮,甚而被两个奴才踩在了污泥中。

修长的指拈着那枚紫檀印章,渐渐握紧了,咔嚓一声,竟生生捏出一条裂纹来。

第45章 第45章只是所有好处,也只能由……

山中的傍晚格外凉一些,不过申时末,天边漫上一层层的云,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青凝坐在镜前梳妆,云鬓上坠了一支鎏金步摇,她左瞧瞧右瞧瞧,又将那只步摇取下来,斜斜插了一支红玉海棠。

素着一张脸粉黛不施,只轻轻抿了抿口脂,却益发显得肌肤白腻,眉眼盈盈。

鹊喜抱了衣服进来,是上回崔凛送的那套鲛绡纱裙。

青凝拿在手上比了比,又轻轻放了回去,只是将身上的褙子除了,只着了一件半新不旧的丁香掐腰裙衫,倒有一种家常慵懒的糜艳感。

鹊喜将那件鲛绡纱裙收好,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家娘子,又看了一眼:“娘子,你今日怎得了,格外上心装扮,真是”

鹊喜想寻个词来形容自家娘子,可搜肠刮肚半天,只憋出一句:“真是愈发好看了。”

青凝失笑,转眸瞧了一眼外头蒙蒙的细雨。

她自是有打算的,这打算自从那日她向崔凛弯下脖颈起,就在心中慢慢成形。

她想趁着崔念芝从惠安折返,在这松山寺中见他一面,好说动他放弃雁荡山之行,直接去苏州提亲。如此一来,十月底便能将婚书拿回来,也恰巧是崔凛归京的日子。

只,崔念芝去雁荡山,乃是为着收购上好的石斛。沉香与石斛是崔念芝家中主要生意往来,一年的忙碌,多半的收益皆来自于此。

青凝想,为着说动崔念芝,要他心甘情愿的放弃这一笔利益,自然是要费一番心思的。

蒙蒙的细雨被秋风一吹,斜斜飘进来。鹊喜忙起身关了支摘窗。恰在此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青凝还以为崔念芝来了,一颗心轻轻晃起来,出声问了句:“谁?”

“陆娘子,崔郎君要我给您送些东西来”是小沙弥略显稚嫩的声音。

青凝略失望的往后退了一步,鹊喜上前打开门,便见那小沙弥撑着一把油纸伞,怀里抱了个锦缎包袱。

见着迎出来的鹊喜,那小沙弥将包袱塞给鹊喜,行了个礼便要转身走进茫茫雨丝中。

青凝忙喊住他:“崔郎君因何要你来送东西,他自己怎得不肯过来?”

那小沙弥一头雾水,挠了挠秃秃的脑壳:“崔郎君只说要我给娘子送些东西来,说完匆匆便走了,其余也未交代。”

走了?青凝愣了一瞬,略慌张的揪了揪帕子。

鹊喜瞧青凝面色,随手捡了把油纸伞:“娘子,我去瞧瞧,问问那崔三郎是何意。”

鹊喜说着,便同那小沙弥走入了霏霏细雨中。

青凝只来得及嘱咐一句:“鹊喜,天黑路滑,当心些。”

待他们二人一走,青凝将鹊喜随手放在桌案上的包裹打开,尽是些小玩意与吃食,形态各异的影雕、瓷雕,獭窟鱼签,小岞鱿鱼干

青凝唇角翘起,低低骂了句:“憨子。”

只是骂完了,又顿住了,不明白崔念芝因何爽约,按照崔念芝的性子,不该不来的。

她正思虑,忽听又是一阵笃笃的敲门声,是方才那个送包裹的小沙弥:“陆娘子,崔郎君要我来同你说一句,他待会子想过来向你讨一杯茶水喝。”

青凝又是一愣,眉眼间浮起一层浅浅笑意来,垂下头轻抚了下桌案上的石雕。

略略沉思了一瞬,她又将那堆小玩意收了起来,拿出一壶清酒来。

外头细雨绵绵,十六七岁的小娘子,心里头也是有些羞涩慌乱的。她浅浅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忽而有脚步声起,瞥见男子修长的身影投在门框上,青凝脸颊涌上红晕来,慌慌张张躲去了帷幔后。

待那身影进了门,隐隐约约映在帷幔上,青凝手里握着那只貔貅石雕,低低道了句:“三郎,是你吗?”

外头那人轻轻颔首,青凝便又道:“你送来的东西,我很是欢喜。”

欢喜吗?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便能哄得她如此欢喜?帷幔外的男子寂寂不语,投在地上的影子似乎更冷肃了几分。

素纱帷幔上映出小娘子绰约的身姿,她似乎是斜斜倚在榻上的:“三

郎,前些时日四夫人替我相看了一门亲事,是那位昭信校尉李远。”

“你可曾听闻过这位昭信校尉的名声,传言是极其喜怒无常又暴虐的,听四夫人的意思,是想年前替我将这门亲事定下来。”

“我我今日是想问你一句,你能不能不去雁荡山了,明儿个就去提亲。”

素纱帷幔轻动,她伸出皓雪般的一截腕子,轻轻勾住了男子玉带:“三郎,我有些害怕,你早日带我离了这侯府吧。”

外头的雨丝越发细密了,轰隆一声闷雷,将这间小小的客舍映得恍如白昼,在这一瞬的光亮中,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来,掀开了帷幔。

青凝抬眸,便瞧清了那帷幔后的男子。

着了一身月白织锦的直缀,长身玉立、宽肩窄腰,那张清俊的脸,依旧是干净朗润的神色,正微微垂眸看着她。

哪里又是崔念芝呢,分明是忠勇侯府世子崔凛。

青凝慕然坐直了腰,不自觉的往回抽手。

可是那截纤细凝白的腕子被他反握在手中,叫青凝退无可退。

她听见他说:“安安,谁也不能将你带离这侯府。”

轻轻的一句话,却如同滚雷般,轰隆隆落在青凝心上。她面上的娇羞悉数退去,惶恐的无助的,愣愣瞧他。

榻上放着一只石雕貔貅,崔凛目光落在上头:“便是这些廉价的小玩意,要你欢喜的不得了?”

青凝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了。

崔凛细细将那貔貅打量了一瞬,忽而问:“安安,我替你雕刻的紫檀印章呢?”

青凝更加惶恐了,她知他既然提起那枚印章,便是已经知道了那印章的下落,她忙解释道:“我我临出门前让角门上的平安替我备车马,却没带赏钱,这才将那紫檀印章给了他。”

“不,也不是给他,二哥哥给的东西,我哪里能轻易舍得,只是暂时压在他手里,定要去拿金银锞子换回来的。”

“是吗,那上回予你的碧玺步摇呢?”崔凛点头,明明还是温润模样,眼底的光芒却隐晦不明

青凝脸色愈加苍白:“我我”

她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崔凛替她道“你拿去当铺换了五十两银子。”

“真是可惜,先帝当年御赐的碧玺,价值万金,被我寻出来给你做了步摇,你竟只当了五十两。”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那枚碧玺步摇,叮咚一声扔在了地上。今日他瞧着那污迹斑斑的紫檀印章,忽而忍不住,让云岩去了一趟当铺,果真在那铺子里寻到了他送她的衣裳首饰。

他将一切好的捧给她,她却弃如敝履。

青凝指尖有点颤,往后缩了缩身子:“二哥哥,你先听我一言。我先前儿铺子里缺银子,不得已才当了那碧玺步摇,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呢,总归是要赎回来的。”

“二哥哥,我我敬你一杯酒,给你赔罪可好。”青凝一着急,胡乱言语

崔凛站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没作声,却依旧明月般皎洁。

青凝趁机挣脱了他的手,往桌前倒了一杯酒,举到崔凛面前:“这杯酒,我给二哥哥赔不是”

崔凛没接:“今日我若不来呢,你当如何?”

青凝窘迫的涨红了脸,他若是不来,她自然要使出百种手段,要崔念芝心甘情愿的放弃雁荡山之行,好去苏州提亲。

崔凛瞧着她的面色,忽而轻笑了声:“你既是赔罪,这酒自然该由你来喝。”

青凝愣愣反应过来,乖顺的点点头,仰头喝完了杯中酒。

只她方才已饮了一杯,此刻酒意上涌,桃花眼里水光荡漾,眼角眉梢便都带出妩媚的娇俏来。

她今日又是刻意装扮过的,明明是半新不旧的裙衫,可偏偏勾出纤细的腰身,明明是凝脂般的素肌,却别了一支慵懒娇艳的红玉海棠。

她微微晃了晃身子,不胜酒力:“二哥哥,容我坐一会子。”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握住了她蒲柳般的腰身。

崔凛看见她的唇上亮晶晶的水渍,忽而底下头,轻轻吻过她的唇角。

他的唇是凉的,让青凝慕然打了个寒颤。

好在他很快抬起头,眉眼轻动:“你竟爱这松花酒。”

酒盏叮咚落地,青凝眼里慢慢浮起无可奈何的绝望,她低低呢喃:“你是忠勇侯府世子崔凛,姣姣如天上月,濯濯如春月柳,你你当是君子如玉的,你不该如此。”

不该如此吗?

清冷禁欲的郎君抛去了千锤百炼的克制,任由汹涌而来的欲念淹没自己。

腰间的那只手将她握得更紧了些,如同很多个梦中一般,忽而俯下身,去细细描摹她的唇。

这个吻不同于方才的浅尝辄止,他撬开她的贝齿,强硬的、不容抗拒的,却又温柔而耐心的,捕捉她的气息,品尝她的清甜,一丝一毫也不放过,仿似要把她吞吃入腹。

青凝在他怀里颤,泪水滚滚流下来,只觉身子发软,不自觉便揪紧了他的衣裳,低低呜咽了一声。

这声低低的颤抖的呜咽,却让崔凛慕然一僵,腰间那只手不自觉便加重了力道,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屋外闷雷滚滚,雨滴倾泻如注。

带了薄茧的微凉的指沿着她肌肤的纹理,攀附而上,带来一阵阵颤粟的浪潮。

青凝像只搁浅的鱼,软绵绵跌在他的怀中。

修长冷白的手落在她的肩上,一件件剥落她的衣裳。

浑浑噩噩间,青凝已被他抱至榻间,短暂的神智清醒,她用素白的手抵在他的胸口上,泪水涟涟的求饶:“二哥哥,二哥哥,饶我这一回吧。”

崔凛依旧是冷清神色,那双眸子,却早已染上的欲念的红,他说:“安安,我说过,但凡我有,但凡你想要。只是所有好处,也只能由我给你。”

他将那只貔貅石雕扔在地上,语气比平时更低沉一些,像是低低的诱哄:“你若喜欢这些,我再给你买。”

“不,你给不了”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自由,给不了她想要的尊严,她绝不作妾作外室……可青凝还未说完,那声低泣便又被他吞没在了唇齿间。

帷幔落下来,青凝好像茫茫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被他带着不停的晃。疼痛来临时,她忍不住抬起脖颈,咬住了他的肩膀。

第46章 第46章苦也由他甜也由他,青凝……

一夜间雨打芭蕉,落红纷纷。

青凝也不记得被他折腾了几次,到最后只觉精疲力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