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听说能吃肉,哪里肯把荷包还回去,攥着荷包就往柳天骄怀里躲,还说他娘“坏”,搞得邵壮他媳妇儿尴尬得都不知道怎么办了。直接上前抢夺吧,柳天骄还帮着他,收下吧又不好意思。
卫文康见状笑道:“让他拿着吧,今日来的都是至亲好友,日后也不知道何时能再相见。小小心意,回去买上一两亩田或是做个小生意,都算是大家相识一场的念想。”
众人这才注意到,江闵拿了十来个荷包出来,显然是一家一个的样子,不由得抹了抹眼泪。人家卫文康如今是大官了,骄哥儿是官夫人,见了他们这些泥腿子能打个招呼就算是极好的了,没想到还如此贴心地给大家准备了大礼。
许娇娘背过身去把眼泪擦干,然后头一个点头让她家孩子接过了荷包,哑着声音道:“拿着吧,回头买了地,一代代传下去,也叫后人知晓,我许娇娘也是个能耐人,走过大运的,有个当官夫人的好友。”
柳天骄扑哧一声笑出来,眼角带着泪,“瞧你这话说的,夸我就算了,非得连带着把自己夸上一遍。”
许娇娘回怼他,“我就乐意夸我自己怎么了,不都是跟你学的厚脸皮?”
柳金儿也让她儿子接过了荷包。这两年吴举人身子骨眼看着弱了下去,他膝下就这么一根独苗苗,还聪慧乖巧,吴家偌大的家业实打实是要归柳金儿母子的,他们如今并不缺这点钱。但今日能坐在这里,拿到这个荷包,对柳金儿母子来说也是意义非凡。卫大人承认了他们亲戚的身份,夫人娘家再厉害也不能把他们娘俩怎么样,她柳金儿这辈子就算是熬出来了。
夜半酒席才散,吃饱喝足的大人们抱着早已熟睡的孩子们归去,柳天骄歪靠在卫文康身上,迷迷糊糊地咕哝了一句:“我小时候最喜欢跟着我爹走亲戚了。”
卫文康感觉到风有些冷,一边半抱着人往回走,一边问道:“为何?”
柳天骄嘿嘿笑,“因为能吃好多吃的,还有压岁钱可以拿。”
卫文康抿了抿嘴唇,“是挺好的。”
五天一回的临窑镇大集,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平日里只进不出的乡下人,也小心揣上了荷包,一步三回头地走在街上,仔细比对着各个摊位的价格,然后精准找出最划算的那家。
他们身上大多背着背篓或是提着竹篮,里面放着些种子、菜苗、针头线脑之类的东西,有大方的还割了巴掌大的肉,小心地放在最里面,仔细掩着,唯恐叫哪个小偷摸去了。
柳家猪肉铺开了好多年,因为价格公允东西好,生意一直不错,只是以前常站在摊子前的老板换成了一个高大的哥儿,脸圆圆的,长相倒是讨喜。
好些熟客见了直犯嘀咕,“怎么换人了,金老板不干了?”
“我记得老板娘不长这样啊。这个金老板,该不是赚了点钱也学那么没良心的,休妻另娶吧?”
前面一个婶子听了他们的话,忙做着手势示意别说了,“哎哟,你们居然不知道,这是柳老板啊。”
“柳老板,哪个柳老板?我三年前就开始在这里买肉了,老板不是姓金吗?”
“你当这铺子为啥叫柳家猪肉铺?人家老板就是姓柳,叫骄哥儿,这铺子还是他爹柳老大在时就开起来了,后来柳老大去世,骄哥儿一个人顶起家业,很是了不得。金老板原先就是给柳老板打工的,后来柳老板跟着夫婿去州城了,这铺子才由金老板代管着。”
“原是如此,一个哥儿也能把生意做起来,可了不起。”
“了不起的可不止这个。你当柳老板为何去州城?他陪着夫君去州城念书的。他夫君是谁你们知道不?”
大婶子小媳妇儿们纷纷摇头,“这哪里知道啊。”
婶子昂起头,一脸得意,“你们消息也太闭塞了些。柳老板的夫君可是卫大人,在京都什么什么院当值,反正官儿比咱们县老爷还大呢。年纪也轻,不过才二十几。”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当真?这柳老板可真有福气。”
“可不是有福气嘛。你当为何今日柳家猪肉铺排了这么长的队?就是想尝尝官夫人亲手炸的神仙肉、萝卜丸子,也沾沾官老爷的福气呢。”
“哎呀,原来是这样,我要多买些。”
“我也要。”
大冷的天儿,柳天骄站在炉子前,愣是忙出了一身汗。“怎么这么多人啊,一直炸炸炸的,感觉我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了。”
江闵道:“累了就歇歇呗。”
“那不成,得损失多少银子啊。”柳天骄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用大漏勺捞丸子,“有时得把无时想,可不能因为日子好过了就把银子不当银子了,该赚的时候一毛都不能放过。”
江闵:“那明日还来吗?”
柳天骄毫不犹豫地回了句:“不来了,咱们长久不干生疏了,影响铺子的生意。”
江闵看着铺子外人叠人的场景,昧着良心回了句:“骄哥哥说的是。”
没法,以前有个唐睿,如今有个杨金,想要得到骄哥哥的偏爱,总要放聪明些。
体验了一日的猪肉铺子生活,柳天骄累得晚上睡觉的时候手还一抽一抽的,第二天果断换了个忆苦思甜的方式,决定去摘菜。
李耕田人品不多出众,伺候土地还真有一手。寒冬时节,地里还有一片绿油油的菜蔬。柳天骄掐了些豌豆尖,拔了几颗大白菜,等不到回去,就在庄子里的土灶上烧了锅豌豆尖肉丸子汤。热乎乎地下肚,柳天骄瞧着院外那几棵粗壮的香椿树,一个劲儿地感叹回来的不是时候。
这庄子买来六七年了,柳金儿搜罗的那些果树都已经开始挂果,因为照例得精细,听说味儿都不错,若是早回来几个月,漫山遍野地摘果子拔野菜,不知道该有多快活。
可惜时间不得人,香椿还没有发芽,柳天骄又跟着卫文康赶赴京都。江闵作为书童,自然是跟着的,他年纪小志向却不小,信誓旦旦地说要考个进士回来,让老包家光宗耀祖,完全忘了自己姓江。
小包两口子要留在江东州,柳天骄的大本营还在那儿呢,总要个信得过的人照看着。小包虽说才干不显,但他实诚,柳天骄说什么是什么,从不会擅自添减任何一道菜的材料,也绝不会在打扫客房服务客人时有一丝马虎。
月哥儿也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怕柳天骄为难,成亲后提都没提要到铺子里做工的事情,只每日里照顾家里,闲时做些绣活补贴家用。
把生意留给小包两口子,柳天骄是放心的,只是苦了兄弟俩,京都路遥,一别就是几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再亲近的人,终有一天都会分开,走向自己的路。
又是一个阳春三月,马车摇摇晃晃到了京城。柳天骄寻了不大不小的铺子,重新做起了吃食生意。初时没什么人气,柳天骄索性无赖地打出了江东第一食肆的名头,挨了数不清的谩骂,也吸引了些注意。有人抱着看稀奇的心态来尝鲜,没想到味儿还真不错,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生意渐渐地也就起来了。
赚了钱的柳天骄又开了一家分号,生意同样也还不错,接着有了第三家……攒够了本钱,柳天骄又开起了糕点铺子、酒楼,其中有亏有赚,但总体还是赚了的,不然卫大人赈灾铺路的时候出手也不能那么阔绰。
说起卫大人,那可真是一个传奇。
第217章 第 217 章 宰相无嗣
“想当初, 卫大人力压京都第一才子边庭、现今第一大儒冯昇成为状元,大家伙就想这定是百年不遇的天才啊,都等着他出仕后做出一番功绩呢,结果怎么着?三年, 卫大人入了翰林院硬是坐了三年的冷板凳。边大人都凭着撰写《正德大典》官拜五品, 冯大人成了国子监祭酒, 连二甲的沈大人成了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 卫状元郎卫大人愣是没挪过位置,待到三年任职期满, 才被外放到边疆做了个小小的知府。”
台下有少年是卫大人的忠实拥趸者,闻言不高兴了,“你这小老儿怎么乱讲,知府可是正五品的官儿,不比沈大人从五品的官职高?”
边上一个富家公子嗤笑出声,“你个土包子懂什么,北疆蛮荒之地, 官员空有品阶, 一辈子都升不上去, 哪里比得上翰林院?”
少年自是不服, 据理力争, “你才不懂, 翰林院侍读又怎么样, 如今不也才五品, 比卫大人可是差远了。”
说书先生怕两人吵起来,忙行礼赔笑道:“两位别激动,卫大人和沈大人本就是好友,无甚可比较的, 不如听小儿继续说下去?”
周围人都听得正起劲呢,被打搅了兴致脸色也不好看。两人到底不好犯众怒,只冷哼一声作罢。
说书先生见惯了这种场面,见场面平静下来,摇了摇手中的羽扇继续说下去。“不是五品的知府位置低,实在是卫大人那般的好官,大家伙就见不得他被埋没,是否?”
“是。”这话说到少年心坎里了,带头鼓掌,一时间茶馆里都是喝彩声。
“若换一般人,见同届的进士都跑到自己前面去了,定然生出不甘来。可卫大人是谁?金笼困大鹏,荒野任鸟阔。到了边疆,卫大人可是找到了施展拳脚的好地方。一年的功夫,肃清政令,聚拢民心,内除匪患外击蛮人,保住一方安定。两年的功夫,仓廪充实,商贸兴旺,蛮荒之地成鱼米之乡。”
先前那个富家公子明显不信,“他真有这能耐?不过是烈火烹油人人吹捧罢了。”
“欸,公子,这可不是小老儿信口开河。我有一位友人乃是游商,当年就在黑图府做买卖,其中变化可是他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少年像是找到了知音,再不骂说书先生,反倒帮他说起了好话,“羽扇老儿在此说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有半句假话,岂不早叫人掀了摊子?”
富家公子只是冷笑,“愚民,不过一群愚民,他卫文康要真是那般光明伟正,也不会到断子绝孙的地步。”
“卫大人那是体贴夫郎。若他愿意纳妾,何愁子孙成群?”
“哪个男人不偷腥,什么体贴夫郎,不过是自个儿不行罢了。”
“你以为个个都与你般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啊?卫大人当初之所以在翰林院坐冷板凳,就是不愿意停妻另娶得罪了人,谁不赞卫大人一声情深意重?”
“我看是伪君子爱好虚名。”
不管怎么说,卫文康出入仕途备受冷落与他骨头硬,不肯休妻脱不了干系。初时赞誉居多,都道卫大人是君子典范,如今七八年过去,当年那个出身贫寒的小进士已经一跃成为当朝宰相,却仍是守着一个粗鄙的哥儿过日子,一个后代也无,众人的称道也慢慢变了味儿。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卫文康也装得太过了些,跟他同龄的人都当爷奶了,再贪慕名声,也不能拿子嗣做赌注。
也有人说,卫文康如今还不休妻,怕是另有筹谋。听说他那个夫郎是屠户出身,身高体壮,性子极为凶悍,年轻时对入赘的夫婿非打即骂。这可不是空穴来风,卫文康老家安泰县的人说起他当年的遭遇都还有些唏嘘。卫文康留着他夫郎,怕是为了长久折磨他呢。
总之,一树梨花压海棠,男人就爱少女悄。是个人都觉得,柳天骄这个宰相夫人怕是做不长久了。尤其是近来宫中传出消息,清漪郡君看上了卫大人。
清漪郡君是谁?平宁长公主的亲儿子。平宁长公主是谁?先皇正德帝的女儿,对当今圣上的亲姑姑,对圣上有辅佐之功。平宁长公主贤德好善,却命运坎坷,幼年丧母,两任驸马先后病逝,膝下三子也都没有立住,如今只留一个小哥儿,便是清漪郡君。
日后偌大的长公主府都是清漪郡君继承,其身分之高贵自不必说。关键是清漪郡君人才也很出众,相貌情理,知书达理,冰清玉洁。那个娘家都死绝了的屠户哥儿与他一比,简直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一个当朝宰相,一个长公子之子,看热闹的不知凡几,有些人还偏偏喜欢刺激,就爱在当事人背后说。柳天骄耳力过人,哪里会听不到,只觉换来换去都是那些说辞,耳朵都要长茧子了。偏偏身边人还都以为他不知道,变着法地想瞒住他。
就比如此刻,松韵一个拧眉就让人把那个粗使婆子拿下去了,估摸着明个儿就见不到她了。时间过得可真快,这才多少年的功夫,当年那个说话都不敢抬头的小哥儿,如今也是杀伐果断的大管事了,手底下上百号人呢。
柳天骄吹了吹眼前的茶水,无奈道:“不过是几句闲话,说了就说了嘛,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松韵不承认,“先前就听说这婆子惯爱偷奸耍滑,欺负年纪小的,我当时忙没腾出手来收拾她。今日可巧碰见了,正好打发了,以免影响宰相府的风气。”
“说两句话就影响风气了?你这小哥儿如今倒是越发规矩大了。”
松韵跪下来,“小的不敢,主子恕罪。”
“哎呀,你跪什么。”柳天骄赶忙把人拉起来,想把人骂一顿,看到周围那一大群仆从,还是闭了嘴。
这些年卫文康官越做越大,为了来往时不叫同僚笑话,柳天骄也不得已跟着蓄养了许多奴仆,他自己不耐烦管,便都交给了松韵。这小哥儿为了把这个家管好,没少暗自努力,自己总不能当众拆他的台。
理智上来说,柳天骄明白唯有松韵这样恩威并施才能把人管住。可私心上来说,柳天骄厌烦了这种生活,原本轻松惬意的家也成了耍心眼的地方,叫人憋闷得慌。
“下午把野小子牵出来,我去附近山上跑跑。”
“夫郎要不明日再去?将才松净谴人传话,说老爷下午要回来。”江闵前两年高中探花郎,如今也在翰林院,卫文康的书童就换成了前些年买入府的松净。
柳天骄不耐烦了,“北疆屯兵的事情还没有弄完,他能回来待多久?最多一顿饭的功夫,我何苦整天都耗费在家里?”
松韵劝道:“老爷都七八日未回来了,今日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多处一刻钟都是好的。”
柳天骄直接来了火,“我又不是笼子里的鸟,整日里关着,就等他回来逗一会儿,下午我一定要出去。”
松韵不敢再劝,只在心里叹气。不是他不心疼自家夫郎,只是形势比人强。老爷如今位极人臣,不知道有多少人明里暗里打主意呢。就说那清漪郡君,他见过,当真是表里如一的佳人,对自家老爷更是痴迷,那般尊贵的身份,竟是做妾也愿意。
可也不想想,就算他愿意,平宁长公主能放心叫自家儿子当妾?这不是把皇家的脸面放地上踩嘛。
如今只能盼望着老爷待夫郎始终如一,坚持把这些莺莺燕燕都挡回去。偏偏夫郎又不是个愿意服软哄人的,老爷没日没夜地忙着公务,还要为这种事情操心,时日久了,心里能没点想法?何苦两人如今还没有子嗣。
说到子嗣,可真是愁人。松韵是跟着卫文康夫妇一路走过来的,知晓他俩当初感情多好,偏偏那些一年同不了几次床的都生了孩子,自家夫郎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要是男人的问题也还好,可大夫也看过了不少,都说是自家夫郎身子骨不适合孕育子嗣,勉强开了药也没用,只敷衍说等待时机。呸,什么叫等待时机,那不就是说没什么戏,就等老天爷开眼?松韵愁得没法。
卫文康晌午饭都没吃,赶着把手中最紧急的事情处理完了,就想着回家见见夫郎,没想到进屋就听说心心念念的人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一早就说我要回来,松净,你没遣人告知夫郎吗?”
书童见老爷真的动怒了,也不敢争辩,只眼巴巴地看着松韵求救。
“是小的忘了告知夫郎。”松韵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不会叫下人无故受累,自然也不能说是柳天骄执意要出去,便自个儿担下了罪名。
“说实话。”哪个上位者骨子里不是冷硬的?卫文康什么谴责的话都没说,却叫松韵不由自主地胆寒,再不敢隐瞒。
“夫郎闷坏了,出去跑马散散心。”
卫文康再没说什么,一甩袖回了官衙。
柳天骄跑了一下午的马,心情好了许多,还想着晚上收敛一下脾气,好好跟卫文康说说话。听松韵说对方已经回了官衙,柳天骄沉默许久,然后只说了句:“知道了。”
第218章 第 218 章 秘辛
正埋头苦干的兵部尚书窦成杰见下人掀开厚实的门帘, 一股子寒风猛地灌进来,害他打了个寒战,正想说几句,就见卫文康出现在门口, 也顾不得冷了, 忙问道:“卫大人, 您怎么回来了, 可是有什么突发状况?”
“没什么。”卫文康脱下身上的披风,随手搭在一边, 然后就坐到案几前,看起了布防图,好像将将只是出去走了走。
窦成杰心里直犯嘀咕。他与这位共事了三年多,前一年自己是他上级,第二年就平级,第三年他成了自己上级,从开始的欣赏到艳羡嫉恨再到现在的心服口服, 自认对卫文康很是了解。
如今世人都道卫文康位极人臣, 怕是早看不上家中的糟糠妻, 窦成杰却是知晓, 卫文康对自家那位夫郎很有些情分, 公务再忙都要想方设法挤出时间回去看一眼。
这回北疆屯兵兹事体大, 左相又不在, 压力全在卫文康这个右相上, 他已经接连在府衙宿了七八日了。窦成杰见卫文康昨日熬到寅时都要处理完手头要紧的公务,就知道他是想回府瞧夫郎。
果不其然,今日午食都没来得及吃就急吼吼回去了,没成想转一圈的功夫又回来了, 害得窦成杰以为有什么突发状况要处理,心里还咯噔了一下。
可既然无甚要紧的事,怎么卫文康就回来了?窦成杰漫无边际的想了一圈,实在是没什么头绪,想遣人去打听吧,又拉不下这个脸来。他堂堂兵部尚书,怎么能干出那般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窦成杰强逼着自己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好生处理手中的公务。
一刻钟后,窦成杰看着案几上的文书,好吧,怎么也看不下去。右相的秘辛百年不遇,若是错过了,那些老友能放过自己?
自是不能啊,当今圣上若是知晓都定想瞧瞧热闹呢。窦成杰成功说服自己,扔下手中的笔,悄悄唤来边上的侍从,低声耳语一番。
第二日,右相“过家门而不入”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朝野。年轻的天子挑了挑一双桃花眼,言语之间尽是关切,“公务虽忙,爱卿也当张弛有度,注意身体啊。”
卫文康滴水不漏,脸上满是真切的感激,“多谢圣上关心,臣定当谨记嘱托,保养好身体,为大乾效犬马之劳。”
“诶,说你的身子骨呢,怎么又扯到公务上去了?你呀,如此不知爱惜自己,可叫朕如何放心?幸好朕早有准备,特地命太医院调配了些补药。”熙宁帝纤白的指节轻轻敲了敲龙椅,一个太监就提了个大篮子过来,恭恭敬敬地呈到卫文康面前。
“多谢圣上,臣感激涕零。”卫文康接过篮子,伏在地上行了个大礼,眼圈微红,颇有一番士为知己者死的意思。
“不瞧瞧里面都是些什么?朕可是一样一样亲自挑的呢。”
卫文康打开篮子,当头就是几根鹿茸,下面是肉苁蓉,再下面是巴戟天和枸杞子,成色都是一等一的好,市面上千金难求,只是他们的功效有点特殊。
离得近的窦成杰等人伸长脖子看了眼,然后赶忙低下头,生怕憋不住笑得太大声。圣上居然给卫大人赐的都是补肾的药,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也对,卫大人瞧着年轻,到底也是能当爷爷的年纪了,又常年忙于公务,那方面有些问题也是能理解的。怪道不说他如今都还没有子嗣呢,可惜了卫夫人,白白背了黑锅。
这圣上也是个阴损的,真关怀臣子,该偷偷赐些补药嘛,如此光明正大的,可真是……
卫文康听着四面八方的窃笑声,神情归然不动,盖好篮子,对着熙宁帝又是一番情真意切的吹捧。
这人面上功夫越发好了。熙宁帝没有看成热闹,颇有些无趣,也不耐烦再听臣子们长篇大论,摆了摆手便让太监宣布下朝了。待他一走,众位大臣终于憋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卫大人,可要好生保养身子啊,别辜负圣上的期望。”
“我可是瞧见了,都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卫大人别糟蹋了。”
有那方面烦恼的一些老臣像是找到了同道中人,对着卫文康一番挤眉弄眼,“我那有好几张不错的方子,卫大人可以试试。”
“卫大人,我有事想请教一下。”一道修长端方的身影走了过来,对围在卫文康周围的众位大臣道:“紧急的事,耽搁不得,劳烦诸位让让。”
“既是急事,卫某就先行告退了,诸位见谅。”卫文康笑着与诸位同僚道了别,才跟着边庭往外走,彷佛看不懂那些人眼中的讥笑之意。
边庭见他如此,神色复杂。他出身便自带祥云之兆,一般孩童话都说不清楚的时候便已经粗通诗文,面上表现得再是端方有礼,骨子里也全是傲骨。自认除了宋六元,天下再无人可与自己比拟,没想到偏偏在会试时折戟沉沙,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贫家子弟。
初时边庭怀疑其中必有猫腻,估摸着有人看边家势大做了手脚,可暗中调了会试和殿试的卷宗来看后,他不得不承认,此人学问并不与自己差。但科举只是第一步,边庭挫败的同时攒了一口心气,凭借自己几十年的积累,在做官一事上还比不过这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人?
事实也如此,接下来两人的境遇充分佐证了边庭的论断。自己都升到了吏部侍郎了,卫文康还在翰林院坐冷板凳。边庭问过他的上官,对此人的印象都是平平,说初入翰林院时还有几分上进,做事也还算体贴。后来经了慎王造反一事后,竟像是被吓破了胆子,过分谨小慎微起来,见人都战战兢兢的,做事更是毫无当初科举时的半分灵气。
边庭为自己的胜利窃喜,同时又觉得可惜,那种可惜甚至超过了喜悦,叫他如鲠在喉。就像你全副武装去猎虎,还有人聚精会神在观看,接过发现那头虎只剩下一口气,胜利是得到了,却全无猎虎的成就感。
孰料,一年后,边疆就传来了卫文康治理有方,成就了前所未有繁荣景象的消息。边庭先是不信,觉得卫文康憋久了也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花招。后说的人多了,边庭亲自派人前往边疆查探,得知那些传言所言非虚,边庭心中五味杂陈,开始重新正视当年的那位对手。
接下来便是先帝薨逝,当今圣上和宏王一系争斗不休,朝堂人人自危。以边家为首的世家百般图谋如何在皇权交迭之际保住自家势力,再无暇顾及其他,边庭作为下一代掌门人,自然也不例外。这场斗争极其惨烈,被搅入其中粉身碎骨的不知凡几,待圣上上位时,朝堂都空了一半,急需人才补充。
卫文康当时在北疆做出的功绩有目共睹,成功抓住了此次机会,调回京中时便谋到了户部郎中一职。户部是什么地方?百官钱粮都在人手中拿捏着呢,要想干出点政绩,更是离不开户部的支持。卫文康此次调动,虽然官阶上没有变化,但实质上已经是多少人穷尽一生都得不到的大跃迁。
此后,卫文康更像是踩了狗屎运一般,一路往上飞升,快得叫人心惊。半年后直接连跳两级,成了正四品的户部侍郎,再一年,又是连跳两级,成了正三品的吏部尚书,再一年,直接官拜右相。那升官的速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圣上的救命恩人。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他们圣上登基前压根就与这位没见过面。偏偏圣上就跟中了邪一般,格外看中此人。
对此,边庭是有些不太服气的,觉得此人圣眷太过,德不配位。但要让边庭找出另外一个人来当这右相,又觉得不妥,还不如就卫文康。满朝文武的想法其实也跟边庭有些微妙的契合,看不惯卫文康如此轻而易举地就爬到那个位置,但更不觉得哪个比他更配得上那个位置。
因而,如今卫文康在朝中的处境是,大家都想看他笑话,又清楚地认知到,他就在那权力中枢。
卫文康那般聪明的人,岂会不知众人的想法,对此毫无芥蒂,倒是见边庭今日主动帮自己解围,有些意外,也不戳破他那点小心思,自然而然道:“早起还没顾得上喝口热茶就来上朝,如今口干舌燥的,边兄可愿随我去江云楼坐坐?”
边庭愣了一下,然后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
江云楼是一家酒楼的名号,在京都已经开了十多家分号,其中有家就在皇宫警戒线外,离官员上朝必经的角门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很是便利。官员上朝时若是来不及吃早食,路过此处便会顺路带些糕点,下朝时到此处喝喝茶吃吃饭也是很不错的选择。大家私下里都猜测,这江云楼必定是哪位官员家开的,只是不知究竟是哪位。
甫一进门,就有伶俐的店小二领着人去了布置风雅的包厢,两人点了茶水后叫店小二看着备些糕点便让人出去了。
头一回跟这位“宿敌”独处,边庭有些不自在,正琢磨着说些什么缓解一下尴尬,就听卫文康单刀直入道:“边大人将将可是想帮我解围?”
第219章 第 219 章 赐婚
帮卫文康解围?边庭觉得以自己的立场不该那么好心, 直接否认道:“卫大人多虑了。”
卫文康笑笑,“边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太一本正经了,怪不得圣上就喜欢逮着你折腾。”
边庭眉头狠狠一跳, “卫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想关心一下边大人, 在工部可还待得舒心?”
舒心?差点儿没被折腾死。工部那是什么地方, 含权量六部排名垫底, 工作量永无止尽。天上下场雨,工部人心里就得抖一抖, 不知道又有哪条堤坝被冲垮,又有多少官员下狱。下雪那更不得了了,房屋一排排地倒塌下去,工部人就别想睡个好觉了。成日里当牛做马不说,嚼几根草还有人在那吆喝,说家中余粮不够。
边庭是金玉窝里养出来的,步入官场就是翰林院、吏部那种人人捧着的实权部门, 纵是皇权更迭, 世家境况大不如前, 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能比得上的, 哪里见识过人间疾苦, 想得到自己有一天会朝思暮想都是钱?
先帝下葬那么久了, 皇陵还没修完, 为啥?没银子啊, 劳役不要吃喝,那些昂贵的石材古木能凭空变出来?当今圣上登基这么多年了,没有广纳后宫,不贪图美酒佳肴, 就嫌宫殿老旧一股子朽味儿,想翻修翻修不过分吧?运河乃是千古基业,多少人都得着盼着,总不能停工吧?
桩桩件件都理所应当,加起来就是强人所难,边庭也学会了老上司的口头禅:“工部穷得叮当响啊,再不拨钱就过不了这个坎了。”前些年见了他还热络无比的户部尚书商筵,如今距离稍近一点就要绕着走,搞得边庭都觉着自己身上跟染了瘟疫一样。
可甩手不干吧,又有些不甘心。如今六部尚书都还年富力强,唯独工部尚书年前告老还乡,圣上并没有任命新的工部尚书,如今一切事宜都由边庭这个侍郎主持。明眼人都知道,边庭想要往上爬,这是目前唯一的机会,此时哪里能撂挑子?
边庭正发愁呢,见卫文康哪壶不开提哪壶,没好气道:“卫大人可有什么高见?”
“依在下看,这是圣上给边大人的考验啊。”
用得着你废话?夺储之时,边家虽未明晃晃站出来表态,但从一些蛛丝马迹里还是可以瞧出来,边家是倾向宏王一系的。当今圣上登基后没有大规模清算,就算是边家运道好遇上仁君了,折腾几下怎么了?叫圣上出出气可比攒着憋出个大招来得好。
因而哪怕工部的差事再难办,边庭也得咬着牙坚持。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更是代表边家向圣上投诚。“既是考验,不知下官可让圣上满意?”
卫文康鼻尖往茶杯前靠了靠,然后深吸一口气,只觉那清香熏得人都要醉了。“边大人见识广博,定然知道咱们喝的是什么茶吧?”
“百年老桩福源红茶。”
“一两茶百两金,我难得喝一回,今日可是下足了血本。只是边大人都没怎么在意,想必是喝惯了这些好茶吧?”
边庭没有否认,“家中有几个茶园,百年老桩虽少,自供自家人喝还是够的。”
“世家底蕴果真不凡。“卫文康笑道:“圣上年轻虽轻,却是壮志凌云,誓要做出一番彪炳史册的功绩。怎奈国库空虚,百姓食不果腹,圣上于心不忍,节衣缩食,我等为人臣子也该作出表率才是。”
边庭垂下眼眸,脑中思绪万千。皇权和世家向来都是你强我弱的关系,圣上想要有所作为,向世家开刀是早晚的事儿。边家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凡夫俗子哪能四大皆空,谁愿意把祖宗百年基业拱手让人?
如今看来是到了不得不决断的时候了,圣上愿意让自己去工部感悟一番已算是恩德,倒是卫文康,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爬到右相的位置人,实在是通透得叫人不怎么舒心。
边庭轻啜一口红茶,以往不觉着,叫卫文康一说倒是能品出些不俗来了,银钱的味道果真不错。边庭微微一笑,“近来府中丫鬟多有懈怠,稍有空闲便聚在一处说闲话,我恍惚中听见一嘴,说是卫大人与清漪郡君好事将近?也难怪圣上如此关怀卫大人的身子骨,他与清漪郡君可是嫡亲的表兄弟。”
卫文康脸上的笑容一滞,“边大人这是恩将仇报?我与夫郎情深意重,哪里来的无稽之谈?”
边庭不动声色,“原是误会,那圣上是关心卫大人子嗣?可真是体贴人。”
卫文康:“边大人可是羡慕?日后有的是机会感受圣上的体贴。”
圣上的体贴,那是一般人能消受的?大冬天里能把装晕的老臣抬到室外透气。边庭轻咳一声,“卫大人说笑了。”
卫大人被圣上赐下补肾药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连平宁长公主都有所耳闻,对着自己样样出挑的小哥儿犯了愁。
“他比你年长十几岁,再是俊美的容貌还能维持几年?你作甚非要想不开嫁过去守活寡?”
清漪郡君放下手中的书卷,一双星眸里写满了坚定,“娘,我仰慕的是他的才华,皮相于我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纵是没有又如何?”
平宁长公主恨铁不成钢,“那是皮相的问题吗?那是守活寡,是绝嗣,日后老了身边都没个人陪着。”
“有他陪着便足以。”
平宁长公主恨恨道:“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天下才子那般多,你何苦盯着他一个?”
“不一样,他不止满腹经纶,更是胸有丘壑,他是谋天下的人。娘,你可信,百年后他必将镌刻在大乾朝的国运里。”
“也不知道当初是吃错了什么东西,生出你这么个犟种来。”
平宁长公主实际不占长不占嫡,母后不过一个七品小官家的女儿,还早早逝世,却能夺得先帝那等薄幸之人的几分宠爱,攒够自己的政治资本,在圣上继位时搏上一把,哪里就真是一个眼中只有家长里短的无知妇人?
卫文康确是个难得的人才,自家哥儿又决意要嫁他,这事儿便没了回旋的余地。届时圣上赐婚,卫文康能抗旨不成?至于他那个夫郎,不过是一个乡下屠户出身的小哥儿,凭借着一把子蛮力在普通老百姓面前耍耍狠也就罢了,在皇家面前,不过是一只蚂蚁。
相比起其他权贵的麻木不仁,清漪郡君的确算得上仁善,见他娘意动了,忙道:“柳天骄也是个苦命人,娘,你别为难他。”
平宁长公主满不在乎道:“放心吧,三年不孕便能休妻,他能留到现在已经是极好的运道了。届时多给他留些银子,叫他能安度下半生,他定然感恩戴德。”
天冷,当今圣上住的暖阁自然是早早烧好了地龙,熙宁帝斜靠在罗汉床上,被暖意烘得昏昏欲睡,偏偏罗汉床上的小案几上还堆了几大摞没有处理的奏章,叫熙宁帝无法安然合上眼睛,心中烦躁得紧。
听说平宁长公主求见,熙宁帝瞌睡没了些,问报信的太监,“她来做什么?”
太监低眉顺眼道:“长公主未曾明言,只道是要事。”
这个姑母平日里还算安分,念在她当初主动投诚的份儿上,熙宁帝不介意给几分薄面,道:“让她进来吧。”
对这个年纪轻轻的侄子,平宁长公主以往也小瞧过,只是很快被打了脸,再不敢有丝毫懈怠,见了人恭恭敬敬行礼,“给圣上请安。”
熙宁帝嘴上说着姑母何必多礼,靠在罗汉床上的身子却是一动未动。见平宁长公主身着繁复的朝服,很是庄重的样子,眼里倒是多了几分兴味儿,“姑母这是为何而来?”
“清漪眼看着就到了嫁人的时候,我虽舍不得,也不能耽误了他。想着圣上金口玉言,若能帮着赐上一门婚事,定能保他一世美满,故厚着脸皮来烦扰。”
“可有看中的人选?”
“有,右相卫文康。”平宁长公主说完小心瞧着熙宁帝的反应,见他面上没有什么异样,放下心来。“清漪的性子您也知道,最是倔强不过。他看中了卫大人的才华,我这当娘的虽嫌年岁不怎么相配,到底也拗不过他。”
“卫卿确有大才,只是他成亲多年,清漪总不能嫁过去当小。”
平宁长公主脸色僵了一下,“卫大人虽有夫郎,却无子嗣,若让清漪做小,恐损了皇家颜面,卫大人日后也不好跟祖宗交代,毕竟嫡子传承血脉才是正统。”
熙宁帝能击败经营朝野多年的皇叔宏王登上皇位,其中一大原因就是占了先太子遗腹子的身份,平宁长公主就不信他对此没有触动。
孰料,熙宁帝只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卫夫郎不就是原配,原配所生自是嫡子。”
平宁长公主脸色彻底黑了下来,熙宁帝这是要帮卫文康那个原配说话?“圣上说笑了,卫夫郎年近四十,恐难再生育。”
第220章 第 220 章 长公主相邀
“高得全, 那卫夫郎已经年近四十了吗?我怎么听说他还比卫大人小些?”
大太监低眉顺眼道:“回圣上,卫夫郎今年将将三十出头。”
熙宁帝扯了扯嘴角,“打小就听皇爷爷说姑母聪慧过人,记性最好, 可叫我逮着错处了。”
平宁长公主后背突然冒起了冷汗, 皇家就没有一个单纯好糊弄的, 她早就知晓自己这个侄子不是面上那般一派天真, 没想到如今更是深不可测。也不知道他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如此护着那个柳天骄, 还是说卫文康求他帮的忙?平宁长公主心中生了警惕,但也不是那么容易打消念头的。
人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她没有顶门立户的子嗣,本就容易叫人轻看。若是一桩婚事都不能谋到手,怕是这满朝文武都要把她的分量重新上称称一称,平宁长公主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圣上说的是,年纪大了, 糊涂了。”平宁长公主很快收拾起情绪, 重新挂上了平和的笑意, “转眼都是老婆婆的年纪了, 经历的风风雨雨太多, 身子骨也不行了, 要不是还有清漪在……”
天底下还能有比皇帝更势强的人吗?平宁长公主换了示弱的路子, 熙宁帝还真不能把她怎么样。一个对自己有功, 又没有威胁的长辈都容不下,还要不要名声了?天下之主权力自是无限,可表面上也不好做得太过,以免平白惹些麻烦官司。
没看熙宁帝继位后选了年号“熙宁”, 都没让平宁长公主避讳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想要给天下人多灌输些尊卑有别、长幼有序的思想,熙宁帝自个儿就得跟着做,这也是平宁长公主看出了熙宁帝向着柳天骄,却依然敢掰手腕的原因。
果真,熙宁帝脸上的笑意都恳切了许多,“我瞧姑母身子骨好着呢,怎么说这般晦气话?”说着又骂身边的大太监,“高得全,你怎么做事的,都不给姑母看座?”
高得全自打了一下嘴巴,赶忙请长公主入座,“圣上恕罪,长公主恕罪。”
“是圣上客气了。”平宁长公主轻撩裙摆坐下,背脊自始至终挺得笔直,端的是高贵无比的皇家气度。
熙宁帝耐着性子嘘寒问暖了一番后才把人送走,末了还赏赐了不少东西。
高得全见平宁长公主甫一告退,自家主子的脸色就垮了下来,暗暗叫苦,神仙打架凡人又要遭殃了。
果不其然,熙宁帝似乎想喝些茶水压压火气,只是杯子还没到嘴边又被他随手掷到了地上,“这个卫文康,可真是会给朕找麻烦,该直接赐他毁容药才是。”
高得全大气不敢出。男人三妻四妾多正常,世家官员联姻停妻另娶的比比皆是,驸马还养通房呢。柳天骄那般出身的哥儿,又无所出,既是清漪郡君有意下嫁,本就该自请下堂。偏他家圣上因着那个得不到的心尖尖,对柳天骄百般偏袒。
“高得全,你哑巴了?”
得,这火气还是烧到自己身上了。高得全无法,只得站了出来,腰低得几乎要折断一样,“奴才在,圣上可是有何吩咐?”
“盯着点朕那个好姑母,别叫她把柳天骄伤了,若是……”熙宁帝说着突然停顿了一下,“若是不过分,也别拦着。他这一走就是两年多,是该回来了。”
回来了又怎么样,您还能遣散后宫立他为后不成?一个出身低微的小哥儿,还做过人外室,别说为后,就是普通人家也不会聘为正室。不管高得全如何腹诽,面上却是不敢露出一点异样,“是。”
右相府。
柳天骄和卫文康一人分坐在一边,楠木餐桌上摆满了各色珍馐,以往舍不得吃的鸡鸭鱼肉,此刻味道交杂在一起,香还是香的,只是不知怎地叫人没了胃口。可能人都是这样,得不到的时候馋得慌,太多了又觉着腻歪。
“近来家中生意如何?”卫文康停下手中的筷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柳天骄回了句:“还不错。”
“可有什么想买的?那日我听沈知行说,他家夫郎又新买了不少首饰,咱们不妨也去逛逛?”
“有什么好逛的,我五大三粗的,戴什么首饰都不好看。”
“怎么会呢,定是没有寻到合适的,改日我帮你挑。”
“改日是哪日,你屯兵的事情忙完了?我听说南边出了大案,你怕是少不得亲自过问吧?还有运河的事,眼看着枯水期就要过完了,听说进展不是很顺利?”
卫文康求饶,“在家咱就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我总能抽出空来的。”
柳天骄眼神暗了暗,“好啊,那你给个时间,我总不能一直在家等着。”
卫文康喃喃道:“骄哥儿,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师父不在,我这段时日多忙你是知道的,待过了这段时日,都按照你的心意来。”
柳天骄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意来,“罢了,等你空闲下来再说吧。”
卫文康觉察出柳天骄情绪不对,起身坐到他身边,像很多年前一样,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骄哥儿,别气了好不好?”
柳天骄轻叹一声,“我没生气,真的。”
他只是觉着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卫文康一心念书,他一心赚钱,两个人都过得很辛苦,但心往一处使,日子有盼头,哪怕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有数不尽的话说。
如今什么都有了,卫文康位及人臣,他生意越做越好,家中要权势有权势,要银钱有银钱。但两个人能坐下来说话的时间也不多了,卫文康忙碌的那些事情他都不懂,夫人间的交际也做不好,那些贵妇看他的眼神都是带着轻蔑的。自己赚了很多银钱,可如今的卫文康也不需要了,他俸禄不菲,圣上还时常有赏赐,甚至给了一座京郊的温泉庄子。
对于卫文康来说,如今的自己算什么呢?见证了他来时的苦难,一个耻辱的印记?柳天骄相信卫文康不是那么想的,可自己却忍不住那么想。
在卫文康因为拒绝尹明秀等一众高门贵女,在翰林院坐了三年冷板凳时,柳天骄心里也是发寒的。只是那时的卫文康还需要他,需要他在艰难时互相鼓劲,如今却是连鼓劲的作用都没有了。
最致命的是,自己生不了孩子。子嗣,多重要的东西啊。自家当初就因为没有男丁差点儿被吃绝户,村里人都冷眼相看,说只怪他小爹生不出男娃来。
到自己这里,别说男丁,竟是连个哥儿女儿都没有。柳天骄是遗憾的,是愧疚的,卫文康多出挑的人物啊,他的子嗣定会是说书人讲的那般惊才绝艳吧。
如果没有自己,卫文康是不是会过得舒心许多呢?他可以娶清漪郡君,那个性情温婉满腹经纶的哥儿,与他能聊诗书聊朝堂,在他遇到难题夜不能寐时帮他排忧解难。
他也可以娶别人,以他如今的地位,高贵的漂亮的有才的,都由着他挑。反正不管怎么样,他总是会有自己的子嗣的,像沈知行一样,哪怕与夫郎并不和睦,只要把孩子架在肩上,他就能乐开花。
离开卫文康,自己又会过得怎么样呢?他可以跟着齐哥哥出使西域,广开商路,也可以回到江东州,与墨思几个每日里吃吃喝喝,贪图享乐。他甚至可以去边疆从军,跟着周定邦将军踏破蛮夷,也体验一回守卫天下的忠贞热血。
可说到底,还是舍不得。柳天骄翻箱倒柜,把自己的金银细软收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又长叹一声,把它们塞了回去。
卫文康到底没能抽出时间来,当今圣上雄才大略,却不是个耐烦人,好些没什么用的奏章他都不乐意看,总是一股脑塞给卫文康。卫文康能这么办?只能接着。
柳天骄没等到卫文康的同游,倒是等到了平宁长公主府的拜帖,说是邀他去赏梅。
赏梅,有什么好赏的?天寒地冻的,路过瞧一眼便罢了,再好的花儿还能当饭吃不成?要柳天骄说这就是纯属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但人家是平宁长公主,拜帖都递过来了,自己要是不去,少不得要被人说三道四的。
松韵听说了这事儿也极为不舒服,清漪郡君的事儿都传得满城风雨了,这个时候请自家夫郎过去,能有什么好事?澄清清漪郡君对自家老爷没有企图,还是劝自家夫郎知难而退?但愿这些贵人还是要些脸把。
“夫郎,此事要不与老爷说一声?”
“说什么,让他出面拒绝?不够丢人的,还叫人以为我柳天骄怕了呢。”笑话,他再怎么说也是卫文康明媒正娶的。呸,卫文康再怎么说也是他明媒正娶的,这些人再能耐又能把他怎么样?他柳天骄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女子,逼急了不知道谁吃亏呢。
“那我帮夫郎置办几身好行头,万不能叫人小瞧了去。”
“置办什么好行头,再收拾能有人长公主和郡君贵气?我可是出了名的硬骨头,就要他们啃啃看磕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