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第 211 章 会试成绩
会试连考三天, 由翰林院主持。翰林院那是什么地方,帝王的私人领地,专门起草机密诏制。如果没有在翰林院渡过金,就意味着错过了在帝王面前频繁露脸的机会, 多半往后仕途也就那样。
因此, 随便在翰林院指个人, 都是一等一的才子, 状元探花多的是,二甲进士算末流。由翰林院出题, 可以想象会试的难度。
第一场上午考经义,那是开胃小菜,因着不能故意为难人,翰林院一般都懒得在上面动心思,算是送分题。但别以为送分题就可以懈怠,只要错上一道,就会被盖上治学不严谨, 做事不仔细的帽子。
以卫文康过目不忘的本事和细心程度, 自然是不会担心在经义上出错, 只是有些遗憾, 参加会试的举人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没有多少人会犯低级错误, 经义上很难拉出差距。
第一场下午考公文和判例, 这是卫文康的强项。但翰林院是干什么的?整日里和公文打交道, 形式之严苛,用词之讲究,若让考生轻易就过了这一关,翰林院都觉面上无光。至于判例, 目前来看,应当还好,端看会不会踩坑。
若要问什么是科考重中之重,毫无疑问,策论,永远的主角。会试的策论安排在第二场,无需过多强调,只要知道成败四五成都由此科决定就好了。
第三场的诗赋和算学是新加的,算学卫文康自认在江东少有敌手,会试就不敢托大了。听说此次有位考生出身巨贾,打小就因算力惊人而闻名,十岁时就一人单挑十位老帐房,多长的账页到他那儿都不用打算盘便能料理得明白。算学尚如此,诗赋有多少卧虎藏龙自不必说。
所幸庞教习本就是诗赋高手,卫文康游学时遇到的那位脾气古怪的大儒也让他领会良多,好歹多了一点底气。只是到底不敢托大,开考前三个月卫文康就在陆陆续续琢磨备用的诗赋了,主打一个天赋不够,技巧来凑。
柳天骄在科考上是帮不上任何忙的,只例行做好自己的后勤工作。这回老天爷也很长脸,温度适宜,无风无雨,在考上入场后不久,太阳便从贡院那棵大树后爬了出来,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冲淡了考试的紧张。在场家眷心情跟着好了不少,也不急着回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
话题的中心自然还是聚焦在里面的考生。如今有钱了,又有公孙鳌和齐明泽热衷于帮他打扮,柳天骄衣着讲究了许多,成日里不出门,肤色一眼看过去也白皙了不少,身边还跟着一个护卫模样的汉子,不再属于会被狗眼看人低的那一类。有好几个人主动上前来搭话,言语间都颇为客气,柳天骄也没啥事,跟人胡天胡地瞎侃起来。
“怪不得姐姐气质如此出众,原是书香世家,真好,不像我,大字不识几个,只会做生意,满身的铜臭气。”
女子被柳天骄捧得有些高兴,嘴里还谦虚着,“哪里哪里,我也羡慕你,这么能干,不像我,只能每日领着府里的月钱过活。”
能主动跟自己搭话,想来这女子也不是个迂腐的,再瞧她穿的戴的,料子都还不错,但近了就发现有些旧了,估摸着跟自己一样,是个看重实惠的。
柳天骄笑道:“今日与姐姐不过几句闲谈,就感觉像是熟识多年的好友,亲切非常。我初来京都,还在看宅子,暂居在中盐巷,姐姐若是不嫌,日后可常来往。总归闲来无事,想找个生意做,有姐姐这个本地人带路,我心里也有底气。”
这可不是瞌睡送枕头吗?女子也是在锦绣窝里长大的,哪料父亲爱好清名,非把她嫁给一穷书生,说是前程远大。要她说,再远大的前程又如何,就小官那点子俸禄,在京都维持家中开销都难。眼瞧着拿得出手的衣服首饰越来越少,出去交际都觉丢人,女子一直在找路子赚钱。如今有个一看就人傻钱多的外地人送上门来,女子岂能不喜。“我正有此意呢。”
两人又热络地闲聊了几句才分开。杨金见女子走远了,犹豫着说了句:“柳叔叔,我咋瞧着她有些不顺眼呢?”
柳天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光不错啊,势利两个字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你自然瞧她不顺眼。”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呢。那柳叔叔你怎么还跟她那么亲近,不怕被坑啊?”
“有人想坑你,说明他有所图,都无所图了谁还跟你做生意?不说多的,咱们做吃食生意,总要个本地人试菜吧?她就挺好的,有见识没能耐。”
杨金想不明白,也懒得想。一碗带着紫菜虾米的小馄饨下了肚,觉着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只想跟他柳叔叔练几手。
考场里就没有那么自在了,卫文康做完经义,拿起考场免费供给的白馒头,一口咬下去,寡淡无味。由奢入俭难啊,曾几何时,白面馒头那可是过年过节都不能放开手脚享用的美味,如今倒是觉得难以下咽了。都怪夫郎太能干,把他都养得挑嘴了,会试完定要多点上几个好菜才是。
干嚼完两个馒头,又喝了碗热水。趁着食物带来的困意,卫文康索性裹着被子睡了,梦里全是夫郎做的好菜。
不出所料,下午的公文难出了新高度。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都正好赶在了一起,涉及到的官职就有十来个,若不是把朝廷形制背得滚瓜烂熟,各官吏职能职责了解得一清二楚,光把题目中的任务分配给谁的问题就能让人崩溃。卫文康确信,出题的那人定是被各种文书折磨得有些失了心智。
判例还好,出题的人没有那么刁钻,案件本身描述得就跟话本似的,悬念不断,环环相扣,蛮有意思的。若是有幸得中,必得问问是谁出的题。
总体来说,第一天的考试还算顺利。第二天的策论就有些意思了,除老生常谈的富民强军外,还有个重头戏是漕运。要求分析发展漕运的利与弊,并针对是否该大力发展漕运提出自己的见解。卫文康看到题目时下意识挑了挑眉,看来戴若望在江东州的工作争议很大啊。想到自己当小吏期间的所见所闻,卫文康压根都不用细想,下笔如有神助。
第三天的考试对卫文康来说才是真正的考验。谁能想到金菊绽放、秋风送爽、瓜果满挂的时节,要求写一首“咏春风”的长赋?三个月的准备打了水漂,卫文康只能沉下心思来,把自己以往写过的类似东西翻出来,先凑一篇看得过去的打底,再仔细琢磨有没有什么亮眼的诗词,实在是应付得有些艰难。
孰料下午的算学同样离谱。卫文康确信是那位天才考生惹的祸,出题人压根就没想让人把算学题都做完。长长的几页纸,还没有算盘,这谁能受得了?考棚禁止喧哗,拿到算学提的那一刻,长吁短叹都没有停过。巡视的考官本想发出警告,扫了一道算学题后,果断闭了嘴。
钟声响起的时候,卫文康瞧着空着的那一小题,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大意了,谁能料到这回的算学能考到这个难度,卫文康主要的精力集中在策论和诗赋之类的,对算学的刻意训练还是差了些。
好久没有这么疲乏过了,走出考场的时候,卫文康用尽全力挤到自己夫郎身边,然后一个脱力瘫软到对方身上。
柳天骄已经习惯了,二话没说就把人背了起来,小跑着回到马车上,让人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还贴心地拿自己的大腿给人当枕头。卫文康只在躺到夫郎大腿上的时候睁了一下眼睛,然后就放心地睡了过去。
显然会试对大家的磋磨都不轻,第三天的时候,秦百宣和沈知行才寻了过来。柳天骄特意整治了一桌好菜,三人痛饮一番,都没什么讨论考题的心情。
走到会试这一步的水平都不差,很难一眼看出谁有谁劣来,何况又不能简单划分等级,必须排出个名次来。关在里面的阅卷官看花了眼,外面的考生也望断了肠,直到十月初,才传来了放榜的消息。
会试后面的殿试只排名次不刷人,换言之只要上了会试的榜,妥妥的就是一名进士。不论官大官小,总能选上官,从此步入第一阶层。这么重要的时刻,谁能不慌?卫文康也不例外。
他第一次提出要亲自去看榜,由柳天骄和杨金一前一后护着,好不容易挤到了榜单面前。
卫文康攥紧拳头,从后往前看,见三甲没有自己的姓名,紧张的同时又多了些希望,可能在二甲吧。闭了闭眼后,卫文康又往前看去,二甲后十名没有自己的名字,再往前五个也没有自己的名字。卫文康再没有往日的风度,全身上下写满了焦灼和惶恐,正强撑着往前看时,忽听得杨金的大喊。
“第一名,第一名,卫叔叔你是第一名。”
第212章 第 212 章 殿试
吵闹无比的看榜现场就跟扔了无数炮仗一样, 炸得人耳朵都要聋了。卫文康却一点都听不见了,只麻木地看着无数的人嘴巴朝他张合着,脑子一片空白。
第一名,会试第一名, 只要殿试不犯大错, 铁定是前三甲。探花、榜眼、还是状元?不管是哪个, 都是正儿八经的官身, 别说小小的清水村,就是在安泰, 他都能横着走了。再无忍饥挨饿之苦,再无护不住夫郎之痛,一切美得就像做梦一样。
不,怎么能是一场梦,他如今功名在身,夫郎在侧,圆满无比。对, 夫郎, 他的夫郎, 所有幸福的开端。卫文康推开挡在面前的人, 急不可耐地朝那个身影扑了过去, 攥着人的胳膊, 在暖烘烘的体温中不断确认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柳天骄也高兴傻了, 哪里顾及得到被捏青的胳膊, 笑得无比张扬,“中了,居然真的中了。卫文康,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两口子都乐傻了, 只苦了杨金,身板硬得更铁一样,强撑住不断拥挤过来看热闹的人群,“别挤了别挤了,把状元老爷挤坏了你们赔得起啊?”
有人笑道:“这位进士长那么俊,说不得就是探花呢。”
“可不是,就凭这长相,哪里有人能抢过探花的名头?”
卫文康已经有些回过神来,听到这话莫名不喜。探花虽好,却只排第三,既然上天给了自己这个机会,为什么不能争第一呢?卫文康懂得人需要藏拙,懂得官场上尔虞我诈太早出头未必是好事,但此刻秋高气爽,人生得意,难得起了争强好胜之心。人生如棋,当惯了棋子的他,突然也想做一回布局之人。
“骄哥儿,你说我考状元好还是探花好?”
柳天骄想也不想地回道:“当然是状元好,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
卫文康笑了,如枫叶染红,绚丽无比。
听闻卫文康要亲自看榜,秦百宣和沈知行也来了,只是没有柳天骄和杨金这样的硬茬子开路,被挤在了后面些。听到卫文康是会试第一名,两人自是震惊不已,随即又只剩喜悦和艳羡了。这三年,卫文康的进步两人都是看在眼里的,这般耀眼的成绩出乎意料又合情合理。
柳天骄那个头站在哪儿都是鹤立鸡群,这会儿自家的兴奋劲儿过后,想起卫文康的两位好友,又往前挣了挣去看,然后给他们报了好消息。“都中啦,秦百宣第四名,沈知行第二十二名。”
中了,他们都中了。秦百宣和沈知行先是狂喜,接着又有些不是滋味儿。尤其是沈知行,自打念书起,得到的评价都是少年天才,前途不可限量。结果也证明,沈知行天生就是念书的料子,在江东州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可如今,一位好友得了头名,另一位好友第四,自己连前二十都没进。
要知道,大乾朝承袭旧制,殿试前三名为一甲,皆入翰林,分别受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和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二甲十七人,最差也是正七品的官,只是想入翰林就等自己考。
三甲八十人,为同进士出身,什么是同进士?意思都算不得正儿八经的进士,如果朝堂没有太多空位,可能只得个八品的官,至于翰林院,那是连考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三人,初时卫文康成绩是最差的,且与他们差距还不小,未曾想到了会试,自己竟成了垫底的。沈知行心中五味杂陈,第一次正视到,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天赋,在卫文康面前还是差了些。
秦百宣何尝不失望,但相比于沈知行的迷茫,他倒是输得心服口服。第一名卫文康自不必说,第二名乃是大乾朝三大世家之一的边家嫡子边庭,前几年就得圣上金口玉言——京都第一才子。自己虽在江东才名远播,与边庭相比,还是有所不及。
边庭今年二十有五,三年前便可下场,韬光养晦到今日,怕是冲着头名去的。如今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得了头名,相比对方的失落比自己更甚。
第三名冯昇秦百宣也听过,曾当了多年州城教习,桃李无数,文坛中人都觉他是“钟宴”第二,必成千古留名的大儒。只是此人在科举一途上运道不佳,如今在四十有六的年纪得中进士,某种程度上可称大器晚成。
输给这三人,秦百宣自己都觉得情有可原,只是到底对前三甲还有些执念,不知殿试可有转机。
当然,若是叫在场众人知晓他俩的烦恼,非得站出来骂人。今年参加会试的足足有六七百人,还是取头一百名,落榜的考生无不痛心,甚至痛哭流涕。
不管心中如何感想,这会儿却是都要赶回客栈去了,朝廷还要派专人贺喜,若是不见上一面,很可能留下狂妄之名。因着乡试的囧事,三人这回并没有住同一处,挤出人群后,只相互道贺便要分开。
卫文康何等敏锐之人,只一碰面就发觉两位好友神情有异,想了想还是轻声道:“沈知行,圣上登基多年,朝中众臣大多年迈,稳重有余冲劲不足,圣上曾有微词,此次殿试你好生发挥,进二甲不难。”
原本强笑的沈知行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彩来,他知道卫文康从不会骗人,“好,借你吉言,我会好生努力的。”
卫文康微微一笑,“就该这样才是。殿试文章是其次,主要还是看圣意,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人吸引,是你的强项。”
见沈知行满足地不住点头,秦百宣忍不住长了张嘴,“卫兄,我……”
“你急什么?边庭暂且不提,冯昇此人儒雅有余,决断不足,且年岁已大,考进士于他而言只是个执念,恐无心官场。你对上他,应当是大有胜算的。”
还得是卫文康啊。秦百宣吃下他的定心丸,整个人也重新焕发出精气神。
势强时倾心相助,式微时心无芥蒂,结识他们何尝不是自己的运道呢?卫文康拍了拍两位好友的肩膀,笑道:“好了,快回去吧。”
话音刚落,却见沈知行猛地扑了上来,“苟富贵莫相忘,卫文康,我们要做一辈子好友的。”
秦百宣见状也扑了上去,“好友,多谢。”
卫文康反手将两人抱住,觉得眼睛有些湿润,“好,做一辈子的好友。”
半晌过后,三人终于分开,柳天骄望着两人渐渐消失在人群里,颇为感概道:“卫文康,你就没有什么缺点吗?”
卫文康:“……何意?”
柳天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啊,大家都喜欢你。”
夫郎的夸赞总是如此直白,卫文康红了脸,在心里表示他很喜欢。
到家不久,贺喜的官差果真来了,身后还跟着一群来看热闹的百姓。柳天骄今个儿高兴,给了官差喜钱后,索性拿出一大盆箱子铜子来,到处抛洒,把众人高兴得不住道谢,说尽了吉祥话。
卫文康悄悄问柳天骄,“咱家近来又没有做生意,拿来这么多铜钱?”
“当然是换的啊,你进考场那天,我带着杨金跑了好些个摊子才换到的呢。”柳天骄说着又拿起几个铜钱塞给两个因动作慢正在哭鼻子的小孩儿,笑得牙不见眼,“看吧,我柳天骄就是这么英明,要是没准备,让这些小屁孩白跑一趟多不好啊。”
卫文康:“为何不去钱庄换?”
柳天骄:“……我乐意。”
因着五日后便是殿试,这会儿倒是并没有什么官员亲自上门道贺,卫文康也乐得清闲,专心准备起殿试来。秦百宣和沈知行二人更是卯足了劲头,誓要打个翻身仗,时间便过得飞快。
柳天骄只觉一晃神的功夫,又得把人往考场送了。只是这回的考场特殊些,身着盔甲手持红缨枪的士兵整齐列着,神情肃穆,别说进去,就说靠近些都让人觉着胆怯。
那日道喜的官差顺道送来了进士朝服,均为蓝缘青绸素袍,并使用了金线勾边,显得非常华丽。穿上它,就是再不像样的人也能显出几分气势来,何况卫文康这样俊美挺拔之人。出门前,柳天骄望着那细腰,忍不住上前摸了一把,依依不舍地问卫文康:“这衣服日后朝廷不会收回去吧。”
卫文康回了句“不会”后,柳天骄蠢蠢欲动的心才终于稍稍安定下来。嗯,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这一时,到时让卫文康穿上这衣服与他……
柳天骄望着自家夫君那格外出挑的背影,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了出去。这可是皇宫,自己还是要庄重些。
卫文康以前只在书上见过对皇宫的描写,总结起来就是金碧辉煌,气势恢宏。如今亲自踏在汉白玉的宫道上,才觉那些词藻都太过无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站到这片土地上才叫人上人。
“太和殿到,请各位考生驻足,整理仪容。”
随着礼部官员一声唱和,属于这届进士们的官途正式拉开帷幕。
第213章 第 213 章 殿试、赐官
对提着嗓子走进来的考生说, 今天是永生难忘的日子,往后荣华乾坤皆定于此。对殿内的众位大臣来说,今日又是普普通通的一日,除了家中有小辈参加殿试的外, 都在琢磨着什么时候才能下值, 希望陛下看乐子不要太专心了。
只是待那群身着蓝缘青绸素袍的队伍走近时, 众人不约而同眯了眯眼睛。这打头的小子面冠如玉, 美目清俊,身姿挺拔, 行走间衣袂翩跹,风姿卓然,竟是少有人及的美男子。不,准确来说,应当是未有人及。如此姿色,此前竟是闻所未闻,怕是从哪个乡旮旯里来的。
可惜了, 此人年岁不大, 才貌双绝, 若是出身稍微好些, 弄到家中为婿, 也算是美事一桩。也有人不怎么嫌弃, 想着家中爱女最是看中模样, 说亲怎么也不成, 此人出身虽差,能考到会试头名,也不算太辱没自家,回家就与夫人商议商议, 招他为婿。
他们都没有考虑此人已有家室的可能,毕竟能中进士的都是聪明人,婚姻这么重要的资源,该知道如何将其交易成合适的价码。纵使有了家室,停妻再娶便是。当然,更多的人不愿意背上抛弃糟糠之妻的罪名,在前程将明时就悄无声息地把人处理掉了。
经历过头名的美貌冲击,多少少女哥儿的梦中人边庭好像就没有那么显眼的,俊还是俊的,只是总觉差了点什么。
至于第三名,一个糟老头子,不看也罢。第四名还不错诶,虽不及头名,与边庭相比倒是毫不逊色,且年岁也小。若是把他换到第三名,今年一甲的相貌绝对能轰动全京都。
新科进士们不知道前辈们的想法,只随着礼部官员的唱和,找到自己的位置,恭恭敬敬地下跪,给大乾朝至高无上的统治者行李。“叩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一道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谢陛下。”以卫文康为首的新科进士站起身来,虽好奇圣颜,却并不敢直视,目光只到龙椅下那高高的台阶上。
圣上并未多言,只微微点头,礼部官吏接着便唱和道:“殿试开始。”
太和殿甚大,即使满朝文武接在,摆下一百张小案几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众位考生坐到属于自己的小案几上,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待考卷下发便一刻不停地开始答题,卫文康也不例外。
殿试只考一题,由圣上钦定,考生最终排名也由圣上决断,因而经了殿试的人都称为天子门生。圣上乃天下之主,思虑的都是天下苍生,自然不会出些经义史集之类的考题,哪怕有,也是以古喻今,这回也不例外。
卫文康看到考题,只有短短四个字:赋税之要。是有什么时兴吗,最近老碰到这种吝啬笔墨的题目。内容倒是老生常谈,卫文康起码看过上百篇相关文章,任你怎么写也逃不过那些老套路,好处是随便一个举人都能在短时间内搞出一篇还过得去的策论。可在场这么多人,背景深厚的比比皆是,若是自己随便拿出一篇文章交差,头名就保不住了。
不对,从往届的会试题来看,当今圣上并不是那么喜欢玩文字游戏的人,他出的题目,必然指向朝廷当前面临的难题。卫文康分门别类,快速把自己以前看过的邸报分析了一遍,然后如释重负,打起了草稿,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道目光已经停留了有段时间了。
正德帝问自己的大太监,“你看到他写的什么了吗?”
大太监摇了摇头,“陛下恕罪,奴才实在是瞧不明白他写的是什么。”
正德帝轻哼一声:“满篇的字没一个写全了的,可真会偷工减料。”
听着是在贬损那位考生,言语间又听不出怒意,大太监摸不准自家主子是什么心思,只笑着含糊了句:“陛下圣明。”
答卷的时间很长,开始还有点兴趣的众位大臣慢慢打起了瞌睡,正德帝也回到了自己的龙椅上,闭目养神。午食是御膳房做了送过来的,不至于克扣食材,就是肉做得清淡无味,素菜放得太久都变了色,叫人毫无食欲。加之答题时间紧,众考生只略微吃了几口,表示领了圣上的好意,便把食盒放到了一边,专心答题。
正德帝的吃食是小厨房特制的,不至于过了火候,但那群厨子怕有损御体,给他吃的同样清淡,几十年如一日,让人不腻歪才怪。大太监布了几筷子的菜,正德帝就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吃了。大太监不敢劝诫,默默后退,有眼色的宫人忙上前来将桌子收拾了,再奉上茶水点心。
浅浅喝了口茶,正德帝斜靠在龙椅上,一双浑浊而不失锐利的眸子往下扫了扫,见众位考生都已经在埋头答题,正觉无趣地想收回目光时,瞥见一模样不错的小子还大口大口吃着午食,好像桌上那些寡淡无味的饭菜是什么珍馐一样。
正德帝脸上浮现出笑意,“那小子胃口不错啊,朕的进士平日里竟是没有吃饱吗?”
能混到大太监的,除了眼力见,更要舍得下苦功夫。殿试前几日,大太监就要了此次进士名单来,不仅记住了名字和长相特征,还大概了解了一下他们的生平。此时见正德帝有些兴趣,忙笑道:“圣上仁厚,官人们怎会吃不饱呢?只是沈进士出身农家,曾亲自耕种,想来是知晓粮食得来不易,才如此珍惜。”
“哦,他还跟着下过地?”
“还是种地的好手呢,圣上若是有兴致,待会儿不妨瞧瞧,沈进士的双手恐还有厚厚的茧子。”
正德帝叹道:“倒是个不容易的。”
大太监笑道:“要奴才说沈进士运道好着呢,得遇恩主,未叫这些贫家子弟埋没在乡野间。”
帝王愿开科举,网罗天下英才,主要是为了摆脱世家桎梏。可当权者总是愿意给自己的行为套上一个华丽的壳子,譬如正德帝,听大太监说自己拯救了贫家子弟,一股子自得油然而生,对那个摸样不错的沈知行也多了几分好感。
未时末,钟声响起,考生们停下笔,由礼部官吏收齐考卷后交由五位考官评卷排名,再呈正德帝处。正德帝既摆出了重文轻武的架势,对文人还算给面子,这种事情一般不会有什么意见。
诸位大臣以为今日同样如此,待正德帝随意翻阅几下,便能宣布排名了。未曾想,这回正德帝看得极为仔细,同时调换了几张考卷的位置。五位考官吓得冷汗直流,往届不都是直接采信考官的名次吗,圣上此举是对觉得他们几个的排名有问题?
台下考生也觉得时间格外难熬。不知道过了多久,圣上终于看完了,礼部官员整理好名次,高声唱读道:“一甲第一名,卫文康,赐进士出身。”
卫文康脑子懵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跪拜道:“谢主隆恩。”
正德帝微微点头,礼部官员继续念道:“一甲第二名,边庭,赐进士出身。”
边庭同样下跪谢恩,比起卫文康的激动,他淡然许多,一举一动充满了世家大族的风骨。
接下来是第三名,秦百宣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多亏他家世不俗,礼仪都是刻在骨子里的,这才没有殿前失仪。探花,他居然是探花。秦百宣忍不住看向边上的卫文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日后卫兄说什么他听着便是。
因着秦百宣前进了一名,会试第三名的封昇往后挪了一个位次。对此他还算镇定,前面几十年的失败把他的锐气都磨没了,此次要不是好友鼓励,他也不会再参考,能得个传鲈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诸位大臣瞧着前排三个都是美男子,也觉舒服许多。成日里面对的都是老匹夫,日后多见见这些年轻俊美的面孔,也易于养神,想来圣上跟他们也是一个想法。只是苦了五位考官,他们自觉是按照考生的真才实学排的名,哪里能料到圣上选臣子也看颜色。
其实这倒是冤枉正德帝了,他也不是纯看美色。只是见冯昇年老体弱,日后前程有限,想着倒不如给年轻人让让位置。
其后的名次倒没有什么变动,只是把原本位于三甲的沈知行提溜到了第十名,整整前进了十二个名次。沈知行知晓自己的小计谋得逞,对着正德帝就是磕头,力道之重叫在场众人都听到了闷响。
正德帝看他眼眶红肿,自觉没有看错人,一时之间倒是对他更上心几分。
一个个名次宣读完,正德帝说了番勉励的话,接着就是赐官环节。一切均按照旧历,卫文康得赐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边庭和秦百宣为正七品翰林院编修,其余人等要在二甲进士入翰林院考试后,再由吏部统一安排。
正德帝对文人还真有几分体贴,撸了冯昇的探花之位,特意赐他国子监司业一职。正六品的官,虽无实权,但从品阶来看比卫文康这个状元还高,又是自己毕生追求的传道授业,冯昇感激涕零。
第214章 第 214 章 荣归故里
大乾朝的殿试没有张贴皇榜的环节, 因为根本就不需要。由太和殿到宫门外,每隔一段距离就列着一名身着大红色礼服的官员,一个接一个,将新科进士的名字响彻整个宫城, 这一日的风光无需赘述。
一套流程走下来天都要黑了, 大太监宣布退朝, 由一甲带领, 一百名新科进士走出大殿,个个昂首挺胸, 说不尽的潇洒意气。
只是这队伍不过齐整了没多久,就被一拥而上的人群冲散了。
家眷们或是呐喊或是痛哭流涕,宣泄着数不尽的喜悦。衣着华丽的老爷们带着家丁亲自上前,把看中的“佳婿”团团围住,讲究些的还说几句客套话,不讲究的直接拉着人就想往回抗。
此届一甲三人都是一等一的潇洒俊逸,差点儿被人群挤得喘不过气来。卫文康甩了左手, 右手又被人拉住了, 正焦灼间, 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了进来, 背起人就往外跑。
“闪开闪开, 通通闪开。”“我家的, 你们抢什么抢?”
同样无助的榜眼和探花看了看一脸春风得意的状元郎, 再看看自家还被挤得老远的家丁, 滋味儿难言。怎么那么没用呢,十来个人都抵不过人家一个哥儿吗?
秦百宣纠结一瞬,冲着头也不回就往外跑的柳天骄大喊,“嫂子, 别忘了我,快救命。”
柳天骄还是很有义气地,大声回了句:“马上,我喊杨金帮忙。”
一个小孩儿顶什么用啊,这嫂子也太敷衍了些。秦百宣绝望间,就见那小孩儿不知道从哪里冲过来,把他放在背上就跑,那活泛劲儿跟他叔学了个十成十。
一甲跑了俩,只能逮着榜眼一个人薅了。殿试都没有损半分风姿的边庭,头晕脑胀间只有一个念头:换人,回去把那群不中用的家丁通通换成卫家那样的武林高手。
殿试后十日是入翰林院的馆选,沈知行卯足了劲准备,誓要一雪前耻。这一战不只是为了个人荣誉,更是为了圣上的颜面。天下之主从来都是被人敬着捧着的,不管面上如何,心眼儿其实都不会太大。
沈知行使了个小技俩得了对方的提拔,若是后续表现得太差,叫圣上面上太难看,所有的恩宠都将加倍反噬。
相比之下,卫文康就没有如此烦恼了,他将迎来人生最惬意的长假。不必忧愁生计,不必钻研诗书,只风风光光享受便是。
“咱们先把新家安顿好,接着等沈知行考完试,你和京都的同窗聚过,咱们就启程回江东。你说直接回安泰还是先在州城待几天?算了,还是先在州城待几天吧,总要去瞧瞧江云楼、沉香居和食肆的生意如何了。”
卫文康一头雾水,“什么新家?”
柳天骄一拍脑袋,“哎呀,看我这记性,都忘了跟你说了。之前不是给你说过几处宅子吗,你说余台巷那个三进的宅子最好,我就买下了。里面什么都有,只略换几样不喜欢的家具便可入住。”
卫文康没想到自家夫郎动作这么快,“我以为你只是先与我说说。”
“等不得啊,墨思说京都宅子虽多,但上值方便的就那几片地方。若是不抓紧些,等会试过后新科进士们一股脑找宅子,房价还不知道怎么涨呢。”这么大的事儿,自己虽是出于好心,但没提前说清楚确实不太好。
柳天骄道:“当时怕影响你考试,我就没与你细说,你要说不喜欢,咱们再换就是,左右那宅子还成,卖出去应当不会亏本。”
卫文康笑道:“我只是惊讶,京都的宅子不便宜,家中的银钱可还趁手?”
柳天骄见他没有芥蒂,放下心来,“你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自打江云楼生意起来后,咱们手头也宽裕些,齐哥哥借我的银子都没有用上。”
“那便好。朝廷还赏赐了回乡的盘缠。”卫文康说着拿出一个荷包。
柳天骄打开一看,竟是张百两的银票,不由一乐,“朝廷还挺大方的。”
卫文康微微勾唇,“我是状元,自然要多些。榜眼八十两,探花六十两,传鲈五十两,其他二甲四十两,三甲三十两。”
“哎呀,还是我们状元郎厉害,近些日子的开销都够了。”一百两诶,在乡下都能买十亩地了,柳天骄把卫文康可是夸出了花。
状元郎眯着眼笑,对夫郎的拍马屁行为相当受用。
南方风光旖旎,人们骨子里都有股风流雅致,北方则要相对粗犷些。新宅子除了地段好些外,布置还不如他们江东的宅子好看,唯有一颗枣树,挂满了饱满的青果子,叫人见了就能想象出金秋时节丰收的喜悦,卫文康格外喜欢。
早年落魄的日子终究在他心里留下了难以弥补的伤疤,面上再风光,内里还是有种强烈的不安,尤其对吃食,家中有余粮看着都舒服。
“骄哥儿,后面那个小院子咱们拿来种菜吧,我听说京都菜蔬都很贵,还不新鲜。边上再种两颗石榴树,好看又好吃。”
柳天骄与他一拍即合,“我也是这么想的,待银钱宽松些,咱们再去周边买个小庄子,多种些粮食、菜蔬、水果。”
“一进院种几棵桃杏,中间再放上个大水缸,我看京都好些人都在水缸里养碗莲和金鱼,很漂亮。”
“对。二进院就养些月季之类的,再摆上桌椅,搞棵葡萄树遮荫。”
说来说去都离不开吃,两人对视了一下,然后双双捧腹大笑。
杨金搞不懂这两个叔叔在笑什么,但也不妨碍他跟着笑。新宅子里有他一间屋子呢,日后他也是京都人了。
他俩在京都没有亲眷,但商筵和宋节对卫文康有半师之谊,这些日子少不得拜访。还有些莫名其妙的邀约,都是自己先前未接触过的人,卫文康稍一打听便知晓对方的意思。世家高官不屑于“榜下捉婿”,他们看上的人都要自觉送上去。
卫文康自然不愿,向商筵讨主意。对方问过来人情况,觉着其中两家都是不错的姻亲,建议卫文康择一。怎奈卫文康态度很坚决,商筵再三劝解不成都生了些恼意。卫文康敢来向他讨主意,自然是提早想好了应对之法,三言两语就让对方变了态度,仔细教了卫文康应对之法。
这种小插曲自然是不必与自家夫郎说,柳天骄还以为是那些大人欣赏他家夫君的才学,骄傲不已。其他的时间,卫文康都泡在自家宅子里,亲自张罗着他的书房和菜地,乐不可言。
馆选的成绩第二日就出,沈知行的努力没有白费,险险的考上了。虽然圣上贵人事忙,早把自己亲自拉扯了一把的沈进士忘记了,但日后问起来,也有个交代。
一同来京都的三位好友都得了好结果,高兴之余在柳家新宅里喝了个酩酊大醉,接着便各自忙碌去了。
卫文康早定了要回江都,秦百宣有很多亲眷长辈在京都,少不得拜访,沈知行则一心扑在赚钱上了,也不知道他找了个什么活计,收入好像还成。
来时阳春三月,归时寒风渐紧。好在假期有半年,倒也来得及。一辆除了大不怎么起眼的马车停在宅子前,盘踞在门口晒太阳的两条大黄狗登时吵闹了起来。
状元郎回家的消息压根不用散播,无数人蜂拥而至,两口子成日里招待客人,脸都要笑僵了。柳天骄开始还存着炫耀的心思,后面只想闭门谢客,卫文康也受不住,见家中一切安好,便索性回安泰去了。小包两口子和江闵这回都跟着,出来这么久了,境遇也大不相同,该回去给祖宗上柱香。
都过去这么久了,安泰县出了个状元郎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官府的牌匾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卫文康回去。只是左等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县老爷索性派了人去江东传了信。怎么着也是本地的父母官,卫文康虽说官职比县老爷高,但还是很给面子,到了县城第一时间就去拜访了他。
县老爷对卫文康的谦虚有礼也很受用,抛下公务,亲自陪着卫文康去清水村走了一趟。作为县老爷,出行都有衙役跟着,一二十号人身着统一制服,手持棍杖,看着好不威风。
村人见状还以为是有人犯了事,官差来拿人了,正惶恐间,听得鞭炮脆响,锣鼓喧天,这才反应过来,是状元郎回来了。
状元郎荣归故里,还是县老爷亲送,以往的芥蒂龃龉一下子荡然无存,清水村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与有荣焉的自豪。县老爷做事周到得很,都不用卫文康出手,便吩咐边上得衙役散发喜钱。村里人得了好处,讨喜的话更是没有停过,一路簇拥着人到了家。
离开多时,柳天骄以为家中定会起灰,没曾想到处都干干净净的,院中的树木和菜蔬也照顾得很好,如今还带着绿意。这屋子当初是托给邵壮照看的,其实也是柳天骄的小心思。邵壮家孩子不少,家境也不是多好,成亲后住得并不宽敞。邵壮他娘又不是个省心的,婆媳两个处得不是很愉快,分开住邵壮日子能好过些。
当然也不是没有隐患,邵壮他娘见到青砖大瓦房很是动心,巴不得全占了去。亏得邵壮成亲后性子硬了不少,跟他娘大干了几场,才留了个清净。后头邵壮挣了些钱自己盖了屋子,执意搬了出去,但两口子感念柳天骄的恩德,时常过来收拾,这屋子才维护得这般好。年少时的友人,变了许多,还有些始终如初。
把县老爷送走,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早卫文康就出了门。自家夫郎不记仇,他可是记得的,昨日在人群中见过那人,过得有些太好了。
第215章 第 215 章 境遇
五间青砖大瓦房, 边上的厢房也收拾得齐整,连围墙都比一般村民家高些。村长躺在摇椅上,眼睛半合着,显然对今日的阳光很满意。
人都是没什么记性的, 只知道种地受穷的村里人更是。卫文康和柳天骄离开后, 村长找人来收购了药材, 吹得天花乱坠, 好像山上的野草都能当成金子卖。村里人都觉得不靠谱,随便搞了些东西去碰了碰运气, 没成想人家真收了,还当场结了钱,每家都有十几文的样子。
什么时候银子这么好挣了?别小看十几文,都能买一斤肉吃了。若是日后再卖几回,那不就发财了?众人心思浮动,转头就把村长当财神爷一样供了起来,巴望着村长再给他们多谋些好处。至于以前村长干的那些破事儿, 谁关心啊, 反正吃亏的又不是自家。
如此立竿见影的成效, 让村长自得的同时又动起了歪心思。再收购药材是不可能了, 倒贴钱的买卖干一回就够了, 但赚钱的法子还是多啊。村长也是个能人, 第二年就联合镇上几家粮铺干起了倒卖粮食的勾当。
在村里人集中卖粮的那些日子, 让粮铺把收购价报低一些, 然后自己再出面,以比粮铺每一百斤粮多几文钱的价格帮村里人卖粮。结果拿到了粮铺不少好处不说,村里人还觉着他脸面大、门路多,更把人捧得高了。
如此几年运作下来, 村长在清水村的威望远胜从前,再无人撼动。自打出了清水村这档子事,粮铺也学聪明了,都找中间人帮着收粮食,整个镇的粮价都降了下来。有些聪明的意识到了不对劲,但也揪不出村长什么错来。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一大早村长家的大儿子于保观就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大喊道:“爹,出大事了。”
正哼着小曲儿的村长不以为意道:“能出什么大事儿?你啊,都多少岁了,还如此沉不住气,比你二弟差远了。”
又拿二弟贬低自己,搁往日于保观非得跟他爹理论一番,今日却是完全没那个心思,“哎哟,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将将有交好的官差来给我报信,说您扰乱粮价,侵吞什么民脂民膏,要拉您去大牢治罪呢,这会儿来捉拿您的官差怕都在路上了。”
摇椅一下子不动了,村长脸色黑得要滴出水来,“你听哪个说的,怎么可能?”
“祝衙役说的,能有假?”于保观急得都要撞墙了,“爹,您快想想办法啊。”
村长“刷”一下站起身来,一脚把摇椅踹得老远,“卫文康,一定是卫文康,我就知道那小子不是个好鸟,当初怎么没直接把他弄死。”
于保观脸色煞白,“卫文康?他,他如今可是京官,比,比县老爷还大呢。爹,您,您快拿个主意啊。”
“老子能有什么主意?还不是你们不争气,但凡你们几个有一个能念书的,老子也不会……”村长脑袋轰隆隆地响,一时之间闪过无数的念头,都想横下心来把卫文康做了算了。可一想到柳天骄那身手,又只能干瞪眼。任他多能耐,出了清水村屁也不是,民与官之间的天堑,除非造反,没什么法子可跨越。
完了,都完了。村长一屁股坐到地上,再没有挣扎的力气。
半个时辰后,敞亮的院门大开着,一群身着青黑色皂服手持长棍的衙役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头走了出来。虽然离得远看不清长相,但村里人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不是他们村长还是哪个。
“怎么把村长抓了,他犯了什么事?”
“不知道啊,总不能是杀人放火,也没听说哪家出了事。”
“现在衙门越来越不像话了,随随便便就把人抓了。村长要是没了,以后咱们村的粮食找谁卖?”
看热闹的众人猛地反应过来。对啊,村长要是没了,日后他们的粮食怎么办?自个儿去粮铺卖要少几十文钱呢。
想到这儿,有人大着胆子站了出来,陪着笑脸问带头的衙役:“敢问官爷,我们村长是犯了什么事儿啊,怎么就要抓人了?”
“就是,官府抓人也得有个由头吧,村长没了,日后我们卖粮找谁?”
“大哥们行行好,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把人放了吧。”
见有人带头,众人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七嘴八舌地给村长求情。
见过蠢的,没见过被人卖了还对人感恩戴德的。带头的衙役眼一横,冷笑道:“你们的好村长就是因为倒卖粮食,收刮民脂民膏被抓的。找他卖粮,不把你们亏死。”
众人愣了,“官爷,您说村长倒卖粮食,我们的粮食都被他便宜卖了?”
“十斤便宜一文,你们没发现自打他帮你们卖粮后,镇上的粮价就降了吗?”
这话就像开水一样,倒在人群里,把人烫得又痛又恨,霎时一片叫骂声就响了起来。
“我艹你祖宗,于得久,这种丧良心的事情你也干得出来。”
“怪道不说这两年粮价怎么降得那么狠呢,还以为是大丰收粮食不值钱的缘故,没成想是你这个老不死的在里面使坏。”
“于得久,你生孩子没□□,断子绝孙啊。”
于保观听不过去,跟众人争辩道:“不是你们哭着求着要我爹帮忙卖粮食的吗,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王长秀知道自个儿当家的脑子不好,没成想能蠢成这样,赶忙把人往回拉,却是已经来不及了,一坨湿泥巴迎面就甩了过来,糊得于保观眼睛都睁不开。
坑人钱财无异于害人父母,村里人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随手捡起各种野草棍子就往于家人身上扔。衙役们也不阻拦,索性躲远了些。也不知道谁开的头,叫骂到激动处的村里人干脆动起了手,你一拳我一脚,险些没有把村长打死。
站在远处林子里的人看到这一幕,微微一笑,随即转身离开了。以前拼了命都不能动他分毫,如今只需几句语焉不详的话,就有人识趣地当了刀。权势,当真是好东西。
柳天骄听说村长被人抓了也去看了热闹,打人的时候他还趁机上前去扇了一耳光呢。他对村长无疑是有恨的,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有了太多太多比这点小恨更重要的东西。一耳光过后,柳天骄觉得没什么意思,也懒得再搭理村长一家,自个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回去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柳天骄琢磨着趁如今有时间,整治上几桌好菜,叫相熟的人都来聚一聚。
靠山村,一个满头白发的大娘正抬着个木盆,有些吃力地往河边走去。见几个身着锦衣的年轻人往这边走来,往边上靠了靠,眼睛却不住地往前瞟。也不知道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孩子,穿得这么好,个儿也高。不像自家的几个孙子孙女,因着缺衣少食的,都长得跟黄豆芽一样,又矮又瘦。
有钱人家忌讳多,大娘只敢偷瞄,唯恐把人惹恼了。却不想那几人经过的时候,突然顿住了脚步,打头的那个俊秀少爷还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王大娘,我是江闵啊,还记得不?”
“大娘年纪大了,记性却还成,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人,很快就跟那个麻秆似的小孩子对上号来,声音有些颤抖道:“江闵,你是江闵?”
“是我,我们回来了。王大娘你这些年可还好?”
好吗?自然是谈不上的。地里刨食的人能有什么好前程,不过是几十年如一日,勉强填报肚子罢了。说不好也谈不上,没有大灾大难的,孙辈也都顺顺当当成亲生子,哪怕多了几张嘴压力更大了,可开枝散叶的喜悦也是实打实的。自个儿身子骨也还成,能帮家里干点轻松些的活计,不算个吃白饭的。
到这个岁数,王大娘自觉已经活通透了,也不觉得如今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可看到这几个年轻人的时候,不知怎地,王大娘心中猛地生起些悲凉来。“后边那是小包和他媳妇儿吧,可真俊,你们有福气啊。如今在哪儿发财啊,回来了还走不?”
江闵笑道:“是我哥和嫂子,如今都在州城呢,我哥还在帮骄哥哥守铺子,我嫂就在家忙忙家务,我跟着卫哥哥念书。”
与柳天骄两口子相比,江闵兄弟与靠山村的联系更淡,村里人甚至不知道江闵已经考中了秀才,但这不影响王大娘看出他们如今的顺遂来,艳羡道:“都是有大出息的人,不像我们,一辈子都埋在村里了。”
小包也带着月哥儿走了过来,他本想问问王大娘,他的孙子大坤如今过得可还好。他俩年岁相仿,以前关系还成。可话到嘴边,小包看着王大娘竭力抱着的那个大木盆,突然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只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荷包来,塞到王大娘手里,“您老拿着,那些年我们兄弟俩多亏了您照顾,就当个见面礼。”
都是穷人家,能照顾什么?不过是过路的时候顺道看一眼,不叫兄弟俩被歹人欺负了,也送过些野菜和破的不能再破的旧布头,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也难为这弟兄俩还记得。王大娘拿着那个沉甸甸的荷包,知道里面是银钱,还不少,可贫穷让她没有拒绝的骨气,只是低着头抹着眼泪再三道了谢。
江闵帮着王大娘把木盆抬到了河边,望着那个佝偻的背影,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差一点,只差一点,他们兄弟俩这辈子就只能烂在靠山村了。
第216章 第 216 章 另一个起点
“大家伙都敞开肚皮吃哈, 今个儿肉管够。”柳天骄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细布棉袄,手里提着一壶老杜家的浊酒,说得豪情万丈。回来不过几天的功夫,在城里好几年才养出来的那点子斯文劲儿, 一下没了个干净, 仿若还是当年那个提着杀猪刀讨生活的剽悍哥儿。
一同长大的小伙伴撕咬了口油汪汪的鸡腿, 抽空回了他句:“你放心, 听说你要请客,早食都没吃, 特地把肚子都空着呢。”
“我昨天晚上就没吃,这会儿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邵壮家的小儿子将将才牙牙学语的年纪,正晃荡着小腿儿让他娘帮着挑鱼肉吃呢,闻言张开两只肥胳膊,比了个大大的手势,奶声奶气道:“一头牛,小宝吃, 吃一头牛。”
众人哄堂大笑, 邵壮嘴里的酒也差点儿喷了出来, 好气又好笑, “你才多大点, 怎么就这么馋?”
“小孩子就要馋, 不馋怎么长大高个?”柳天骄放下酒壶, 上前把那个小不点抱了起来颠了颠, “怎么瞧着肉乎乎的,一点儿也不压手?还要再多吃些。”
小孩儿也不认生,把小脸儿贴到柳天骄的胸口,笑得露出了一排小米牙, “再多吃些,吃肉肉。”
那讨喜的小模样看得柳天骄心都化了,让江闵提前把准备好的小荷包拿了出来,塞到他的小手上,很是豪横道:“拿着,能叫你一回把肉吃够。”
邵壮他媳妇儿闻言便知道里面是银钱,数额还不小,忙上前掏自家儿子的手,哄道:“乖,咱不要,谢谢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