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喜提臭号
才嫁进吴家没几日, 柳金儿就跟完全变了个人一样,着一身绿色的袄裙,颜色鲜亮而不艳俗,一看质地就很好。头发挽成了一个颇为精致的髻, 上面只简单插了一根流苏银簪, 耳坠也是银的。没有多少盛装打扮的刻意, 却恰到好处衬托出她自身娇柔惹人怜的气质。
在她身后站着一个着褐色长袍的男子, 胡须都有些花白,脸上的皱纹也很明显, 却是腰身挺直、姿态悠闲,一看就气质不俗,与边上低着头一脸恭顺的下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不用想,这男子便是吴举人了。
之前听说他娶了八房小妾,柳天骄还以为是那种脑满肥肠满脸色相的老头子。如今一瞧,不愧是举人,老是老了些, 瞧着倒还不是那么磕碜。又见他目光只停留在柳金儿身上, 看着颇有几分宠溺, 心里的郁结微微少了些, 好歹柳金儿的境况还是比之前预想的好。
卫文康倒是没有柳天骄那么多的想法, 柳金儿不必说, 出于礼数, 他都没有多看一眼。至于吴举人, 卫文康清楚,能考上举人的哪个不是胸有丘壑,为人如何,岂是短短一面就可以判定的。只拉着柳天骄上前, 恭恭敬敬地给人行了礼。
“小生卫文康携夫郎拜见吴举人,劳驾吴举人亲自到府城为我作保,小生惭愧又不胜感激。”
既然为着自家小娇娇都打定主意要扶持卫文康一把,吴举人这会儿也没有摆什么架子,虚扶了卫文康一把,露出和善的笑意来,“都是自家亲戚,不必客气。”
照理说妾室的娘家人是算不得正经亲戚的,何况柳天骄一个堂兄,但柳金儿现在很得吴举人喜欢,又是贵妾,吴举人称一声自家亲戚,不算出格,也给足了面子。
卫文康自然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直道:“吴举人抬爱了,小生愧不敢当。”
不骄不躁、目光清明的,果真是个好苗子,吴举人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朗声道:“你怎么当不起?听说卫公子县试得了第八名的好成绩,府试定然也顺遂,我提前祝你金榜题名,日后说起来,我家金儿也是面上有光。”
卫文康回道:“多谢吴举人勉励,小生自当全力以赴。”
他们说话的时候,柳金儿只望向吴举人,跟柳天骄颇为相似的黑眸里柔得似乎能沁出水来,虽然一句话也没说,眼中的仰慕感激却是传递得淋漓尽致。
吴举人就喜欢她这专注的眼神,一看就知道对自己充满了万般柔情。虽说一开始只是看中了柳金儿的美色和能传宗接代的年轻身子,可相处了这些日子,吴举人对这个小娇娇是真的上了心。对于一个钱财生命都不缺的男子来说,还有什么比自己垂垂老矣的时候,收获一个女子全部的仰慕和真心来得更让人兴奋呢?
卫文康见状识趣地不再打扰,柳天骄想要说话都被他悄悄拉住了,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微怪异。好在很快就到了核查他们作保的时候,因着有举人老爷在此,士卒态度都好了不少,快手快脚走完流程,又对吴举人行过礼,便告知卫文康可以进考棚了。
考试要紧,再次跟吴举人道过谢,卫文康也没耽搁,直接进了考棚。柳天骄这边倒是被留下了,因着柳金儿是妾,并没有三朝回门的规矩,柳金儿出嫁后就没有回过娘家,这会儿好不容易见了娘家人,吴举人主动开口让柳金儿和他说说话。
两人对着干了十来年,也就因着纳妾的事情关系才和缓起来,这会儿能有什么好说的,但光站着也不是那回事。柳天骄犹豫了一下,只得干巴巴地开口,“你过得还好吧?”
柳金儿柔柔笑道:“过得好啊,肉都要吃腻了,穿的戴的都是由着我挑,除了份例内的月钱外,老爷还时不时给我赏赐些银果子,让我自个儿拿着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比从前在家时过得好多了。”
柳天骄瞧她今日这派头就知道吃穿用这些是不缺的,哪里用得着她说?“我是问你跟了吴举人,这……”柳天骄想了想,好不容易找出一个差不多能表达他意思的说法,“我是说你这心里头还舒服不?”
柳金儿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随即又明媚了起来,“谁不想嫁个年岁相当、相貌英俊的年轻儿郎?不瞒你说,我从前把村里适龄的小子都扒拉了一遍,就觉着岩哥哥还不错,晚上做梦的时候还能梦到呢。可惜他是个不长眼的,偏偏觉得许娇娘好。当然,就算他觉着我好也没用,就我爹娘那性子,一般人家哪里肯让我嫁。”
柳天骄“啊”了一声,完全没想到柳金儿居然曾经对岩哥哥有意思。
见他惊异,柳金儿笑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哪个少女不怀春,周围能入眼的年轻男子就那几个,岩哥哥算是里头拔尖的,喜欢他不是很正常吗?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我与他本就不可能,倒没什么执念,如今嫁了吴举人不是也挺好。”
柳天骄不想在这种时候给人添堵,可又怕柳金儿陷得太深,没听说过吗,情字最是伤人。从前岩哥哥也就罢了,毕竟没怎么相处过,吴举人却是不同,实打实的夫妻,肌肤相亲、天长地久的,怎么可能没点感情。
“虽说吴举人是你夫君,可他毕竟有正室夫人,前面还娶了七个,对你好自然是好,若有一天,若有一天没有那么如意,你也不要,也不要……”
柳金儿见他支支吾吾的,自然是明白他什么意思,笑道:“你平常嘴皮子不是最溜吗,这会儿有什么不好说的?他是我夫君,我仰慕他喜欢他不是应该?若他不喜欢我了也正常,只要趁着他还欢喜的时候多攒些钱,再生个儿子,日子总是比以往好过许多。反正我是贵妾,夫人再不愿意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大户人家总是要脸面的。”
柳天骄见她想得明白,也不再多言,“以后好生过自己的日子吧,祝你早些生个大胖小子。”
柳金儿促狭道:“还说我呢,你都成亲这么久了,肚子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还不抓紧。”
柳天骄冷哼一声,“你管我?”看吧,他俩就不是能当好兄妹的那种,非得刺挠对方几句才舒服。
柳金儿显然也还是更适应这种你讥我讽的相处方式,笑道:“谁能管得着你,我是怕到时候我儿子都老大了,你家小子还在吃奶,岁数差太多,大的可不稀罕带着小的玩。”
柳天骄不屑道:“我的娃娃还差玩伴?想当年,村子里大了四五岁的小孩儿都哭着求着跟我一块玩呢。”
这话柳金儿还真没法反驳,“也是,随了你不会差玩伴。”
吴举人还在等着,两人很有分寸,又随口说了几句,柳金儿就道:“行啦行啦,不跟你瞎扯了,我要回去了,可不能让我家老爷等太久。”
说完随意摆了摆手,便踱着弱柳扶风的小步子回到了吴举人身边,然后挽着人胳膊,亲亲热热地上车走了。
“装什么装,以前撵人的时候比兔子跑得还快。”柳天骄望着马车嗤笑一声,接着心里涌出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的感觉来,只盼着柳金儿能如她所愿,往后都过得顺遂。
卫文康觉着这回什么都准备得齐全,除非考题太难太偏,应当没有什么能阻挡他顺利考完试。却万万没想到,刚被带到自己的座位前,就完全绷不住了。
“官差大哥,这当真是我的位置?”
这话问得有些冒昧,但带他过来的士卒却是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只满眼同情地望着卫文康,“就是这里,谁都不想坐臭号,可臭号总得有人坐不是,你就忍一忍吧。”
这能忍吗,考试都还没正式开始,就已经有人拿着手纸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然后没一会“噗噗噗”一连串声音传来。
带卫文康过来的士卒脸色一变,说了声“兄弟你还是尽快做题吧”后就脚步匆匆地走了,那样子生怕晚一会儿就有臭味撵上来。
卫文康脸色惨白,他从小就爱干净,成了亲后柳天骄也是讲究的,别说平常读书写字的地方,就是茅厕也是打扫得干干净净,向来没有什么异味。如今坐了臭号,还是正对着茅厕的那个,觉得这折磨比考试遇上风寒还更可怕些。
掐了掐自己的手中的虎口,卫文康勉强让自己打起精神来。不行,这回来童生试不说欠夫子和吴举人的人情,光银子就已经花了二十多两,这时候放弃,别说对不起骄哥儿,就是他自己也是万万想不开的。
很快,钟声响起,考生全都安静了下来,拉肚子的仁兄也早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茅厕的味道总算散了些。但卫文康知道,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别的仁兄光顾茅厕,唯一的法子就是照士卒说的,尽快答题,免得越到后面味道越让人受不了。
好在第一场是卫文康最擅长的帖经。拿到卷子,卫文康先扫了一遍,大部分都能一下子想起来,唯有两道题,怎么想也觉着差了些什么,不免脸色更差了些。
第一题是“君夫人阳货欲”,前言不搭后语,完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第二题是“王速出令反。”这题猛一看可以理解为“王出令使造反”,看起来就有谋逆的嫌疑。
两题都出得实在是刁钻,卫文康在脑子里把四书五经都翻了个遍,还是想不出来该从何处下手。
要知道,能来参加府试的都是有些功底的,卫文康自觉墨义不占优势,策论更是有些差距,这会儿最擅长的帖经不能保证全对,局面一下子就不乐观了。
第82章 第 82 章 难题
总不能觉着题目难就直接放弃, 卫文康闻了稳心神,告诉自己,他不会的题别人也不一定会,与其在这浪费时间, 不如先把别的题做完。
一番自我安慰, 卫文康总算勉强镇定下来, 开始答题。这回的帖经不仅出的偏, 题量也不小,卫文康花了两个时辰做完一半, 只感觉又累又饿,怕再写下去笔力不足影响卷面美观,便停了手,把考卷仔细收了起来,预备揉揉手后啃几块自家夫郎带的饼子。没想到,手还没揉几下,一股子恶臭又传来过来。
这回的仁兄倒是不“噗噗噗”了, 就是时间特别持久, 也不知道是多久没上过茅厕, 待在里面就不肯出来。
任是神仙这会儿也吃不下去东西了。卫文康闭了闭眼, 都不敢深吸一口气, 随便捏了几下手腕, 便又拿起了笔。这种折磨他真的是一刻也不想多受了。
受茅厕坑害的又岂止卫文康一个, 对面的考生被这一阵阵恶臭扰得脑子一片混乱, 半天都不知道如何下笔。偏偏此时钟声再次响起,未时到,考试时间已过半。那考生盯着自己白净得没几个字的考卷,再也绷不住, 一把将考卷撕了个稀碎,抓着头发“呜呜呜”掩面大哭起来。
年年都有发疯的,考生瞧着心惊,巡考官却是习以为常,闻声而来后,先是朝周围的考生扫视一遍,见都在往这边瞧,便冷声道:“看什么看什么,做你们的考题,谁要是不想做了,赶紧交卷走人。”
周围的人都不敢再看,大家都是坐的臭号,那考生发了疯,其他人何尝又不是在勉强忍耐,一个个都惨白着脸,努力把心神聚集到试卷上。
听着那考生被士卒堵了嘴拖走,卫文康左手握拳,告诫自己,越是艰难越要忍耐,很快就能做完。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被熏得干呕了好几回的卫文康终于把大部分题做完,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什么笔误,便又想起先前没管的那两道题来。
到底是什么呢,四书五经里绝没有这样的原文,这两道题必然是“截搭”。所谓“截搭”,就是将经义中上一句话末尾的几个字和下一句话开头的几个字搭配起来组成一道考题,比单纯只考一句话难度大上许多。没办法,南方多才子,题不出难些,个个都会,怎么能将成绩区分开来。那么到底有没有这样挨着的两句话呢?
卫文康把题来回默念了几遍,还是没有找到,又只得分开来想有没有相近的。突然,卫文康想起来,《孟子》里有一句“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论语》里有一句“阳货欲见孔子”,两句前后搭在一起,不就是“君夫人阳货欲”?
真的是这样吗,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毕竟哪个考官会把这样两句毫不搭边的句子连起来出帖经题。可不是这两句还能是什么呢?县试、府试、院试的考试范围总不会离了四书五经。
卫文康仔细想了想,确认再没有比这更接近的,只得依着先前的想法下笔。
第一题解决了,第二题更难。不是一整句,也没有前后搭,甚至分开来看也没有沾边的,卫文康想破脑袋,若是他出题,还能拿什么东西来为难考生。
突然,卫文康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法子。既然一句话没什么难度,那么干脆出其不意,直接把句子割裂,违反其本意,不就谁都想不到答案了?卫文康便抛开句意,只照着这几个字眼想。
终于,卫文康想起来,《孟子》里有一句“王速出令,反其旌倪,止其重器。”若是将应断开的“反”字接下来搭到前面的“王速出令”后面,不就正是题目中的那句“王速出令反”?
卫文康脸上露出笑意来,不管怎么样,找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就已经很好了。至于对错,反正都没有把握,何必纠结,端看运气了。
再不犹豫,卫文康落下落下最后一笔,又小心检查一遍后,也不管天色如何,直接就跟巡考官申请交卷。明后两天还有考试,再待下去,他不敢保证自己什么时候会晕倒。
柳天骄仗着个头高,一眼就瞧见了出来的卫文康,正高兴着呢,跑过去才发现他脚步虚浮、脸色惨白,竟是跟大病了一场一样。
“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柳天骄赶忙跑上前去,顾不得大庭广众之下影响如何,直接把卫文康整个都压到了自己身上。
“无妨,就是被分到了臭号,恶心坏了。”卫文康在考棚里还能勉强支撑,这会儿见到柳天骄,满腹的委屈竟是再也压抑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告状道:“脑子都被熏得晕沉沉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答完题的。”
“该死的,怎么会有臭号这种东西。”柳天骄自然是气得够呛,好不容易把人养得精神了几分,就进去一会儿的功夫,出来就跟被吸干了精气一样。又是心疼,看把人坑的,眼泪水都快忍不住了,赶忙宽慰道:“霉运去了剩下的都是好运了,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大夫?”
卫文康摇头,“不用看大夫,回去缓一缓就好了,我现在只想洗澡。”
“好好好,回去洗澡。”柳天骄说着蹲下身来,“我背你回去。”
卫文康哪里肯,周围这么多人瞧着呢。“不用,我自己走。”
“走什么走,人都快倒了。”柳天骄蹲下身子,完全不容他拒绝,“快上来。这里离客栈还有段路程,又到处都是人,马车都进不来。”
罢了,蒙上脸谁还知道他是谁,在这儿拉扯反倒是惹人注意。卫文康狠了狠心,衣袖遮面上了柳天骄的背。别说,之前卫文康就发现了,他家骄哥儿人高马大的,又不是那等很瘦削的,身材结实有力又不失绵软,在他背上尤为舒服。
卫文康适应了一会儿,自觉没有人注意,便放下心来,随着柳天骄平稳的步伐轻微晃动,很快就睡了过去,完全没瞧见周围人促狭的目光。
他也不想想,出来得这么早,又是一个柔弱的美男子,再搭配他家那比男子还高大的夫郎,哪里可能不引人注意。
到了客栈,柳天骄叫来热水,轻轻把睡梦中的卫文康唤醒,“到了,你不是想洗漱吗?”
没想到自己居然睡着了,卫文康有些不好意思,想说几句话缓解一下这有点尴尬的气氛,下意识深吸了口气,接着一股子难闻的气味儿便涌了上头,气味的源头正是自己。
再顾不得矜持,卫文康赶忙道:“要洗漱,我这就洗漱。”
柳天骄哪能不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再碍事,指了指放热水和衣物的地方便出了房门。
把全身上下来回搓了好几遍,确保没有一点异味,唤来店小二把脏水抬走,又把房内窗户大开着通了一会儿风,卫文康总算是松了口气,然后察觉出腹中空空来。习惯了一日三餐,如今只吃了一餐,肚子自然是不适应了。
卫文康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买些吃食的时候,柳天骄提着个食盒进来了,“吃饭了,没想到你今日能出来这么早,来不及炒菜,只得用鸡汤做了面。”
“正觉着饿呢。”闻到面香味儿,卫文康也不扭捏,拿着筷子就吃了起来。
白净的面条透着很纯正的麦子香味儿,加上浓郁的鸡汤,脆嫩的小白菜,细碎的葱花,一点点姜丝,即使没有加什么辣椒花椒之类重口味儿的调料,依然好吃得不行。
卫文康也是真的饿了,风卷残云般把一大碗面条吃完,带着渴望看向柳天骄,明显是还没有吃够的意思。
柳天骄却是直接把碗收了起来,“饿得狠了不能一下子吃太饱,先垫垫肚子,过会儿再给你拿饼子吃。”
卫文康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食盒,才想起来,“早上的饼子都还没吃,待会儿吃那个就成。”
饼子都是用素油烙的,待会儿用些开水一起吃也成,柳天骄便没想着再去弄别的吃的,关心起卫文康臭号的事情来,问道:“明日里会换座位吗?”
卫文康想起来就发愁,“不换,考场规矩,到点就关门,除了巡逻的官差外,谁都不许进去,也不能动里面的东西。”
柳天骄急了,“那怎么得了,一日就顶不住了,何况还有两日。”
卫文康只能苦中作乐,“好在不是院试,每日考完都能出来缓缓。要是像院试一样连着考几天,那才是折磨。”
“缓缓,是要缓缓。”柳天骄说着想起来,“你先休息,我去医馆问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能缓缓。”
他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说完就跑了出去,卫文康都来不及拦。好在柳天骄手下有几分功夫,不用担心他安全。
底下又传来众人讨论的声音,卫文康听了几耳朵,都是在抱怨今日题难的,特别是他也拿不准的那两题,就没有人打着包票说正确答案是什么的。
心中有了数,卫文康也不再浪费时间,正欲关上房门,就听到众人起哄道:“陵远的案首徐怀芳来了,大伙静一静,听听徐案首的高见。”
卫文康关门的手一滞,也不由竖起耳朵来。!
那个徐案首年纪应当不大,声音有股年轻人特有的活泛劲儿,“这两题说起来难,其实也不难。一题道出自《论语》,一道出自《孟子》,不过有变字罢了。”
众人不解,“这是何意?”
徐怀芳笑道:“《论语》里有一句——阳货欲见孔子,这里不就是将孔子变为了君夫人?出题的考官想必也只是考我们是否对典籍中的每一处都烂熟于心,并未拘泥于形式。”
众人一想是这个道理,纷纷称赞徐怀芳高见。
楼上的卫文康拧紧了眉头。
第83章 第 83 章 良方
徐怀芳并不如秦百宣一样内敛, 反倒有些年轻人的通病,叫人一追捧越发来了劲,说完了一道题又对着另外一道题侃侃而谈。卫文康却没有再听的心思,关上了房门躺在床上假寐。
那头柳天骄跑遍了城中几家大医馆, 差点叫人当成了找茬的, 哪有来医馆寻除臭的法子的。待听到是府试的考生要用时, 一个老大夫总算勉强给了个建议。说要是允许的话, 不如带些醋进去,既能压制臭味, 又能提神醒脑。
醋不是做菜的吗,哪里就能去味?柳天骄半信半疑,干脆问老大夫,有什么药能让人暂时失去嗅觉。老大夫没好气道,咋不直接来副药把人迷晕。
柳天骄小声咕哝,“迷晕了怎么做题。”
老大夫就骂道:“那药就能乱吃了?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 还能想干啥就干啥不成。就用醋, 管用了记得来给我送牌匾。”
柳天骄就问:“那不管用怎么办?”
老大夫回了他句:“不管用就不管用呗, 又没收你的诊金, 你还要反倒来讹钱不成?反正法子是给你想了, 爱用不用。”
柳天骄还能再说什么, 默默去不远处的杂货铺里买了一斤醋。
卫文康以为自己今日刺激过度, 不会轻易睡着, 没想到和着窗外的丝丝冷风,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很快就失去了意识,连柳天骄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精神头也好了许多。
吃过早食,暗忖绝不去考棚茅厕的卫文康特意在客栈排空了体内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深吸了几下茶香,才收拾好东西出了门。
谁料都已经走出客栈一段距离了,柳天骄一拍脑袋又一溜烟往回跑。“等等,我忘了带东西。”
“没少带什么呀。”卫文康点了点考篮里的东西,确认文书、笔墨砚台、吃食、衣物这些都是带齐了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在他们起得早,现在时间还比较充裕。
柳天骄腿脚快得很,没一会儿功夫就返了回来,手里提溜着一个捆的结识的小坛子。
卫文康奇怪,“什么东西?”
柳天骄道:“醋,待会儿士卒要是检查,你打开直接喝一口就是。”
卫文康不解,“带醋进去做什么,我又不做饭?”
柳天骄努努嘴,“回春堂的老大夫说的,带醋能够压制臭味,还能提神醒脑。到时你进去就先顶顶,实在顶不住了只有把醋打开试试。”
卫文康从未听过这种说法,但既然是医馆的大夫给的方子,他也就半信半疑地将东西带进去了。
经过了一晚上的酝酿,今日考棚茅厕的味道没有昨日刺鼻了,臭味儿却是更为绵长,就像把周围那片都腌入味儿了一样。卫文康忍住恶心才没在第一时间把醋打开,府试关系重大,直接用闻所未闻的法子,万一出什么岔子就完了,等实在受不了了再说。
今日考的是墨义,从周围考生提笔的速度明显可以看出来,题目相对于昨日来说简单许多。但简单也有简单的不好,十分的题大家普遍都能拿到八分,要凭剩下的两分领先别人一截很难,稍不注意落后人家几分却是很容易。
卫文康强逼自己破除恶臭的影响,把全副心神聚集到考试上来。既然题目简单,那么首先一点,审题不能偏,趁如今脑子还清醒,卫文康干脆在草稿纸上把要点都写出来。他基础打得牢,这一步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接下来就是雕花了,总有人说墨义考的是记诵,卫文康并不这么认为。四书五经就那几本,各种释义书却是出了一卷又一卷,无他,读书人的理想除了做官兼济天下,就是著书立说流芳千古。那么著什么样的书更容易流芳千古呢?当然是四书五经集注啊,哪个读书人不钻研四书五经,钻研四书五经的哪个不得读读他人的高见?
可以说,四书五经释义书是文人著书第一选择,如今当朝的官员大部分也著过四书五经相关的释义书。
卫文康细细研究过百令瑜送来的科考真题,有些题同时配有几个大儒的解析,猛地看过去似乎都大同小异,细细比对就会发现有些地方各有见解,若想得到高分,要么完全按照考官的见解来,要么采众家之长,写得有些深度。
按照考官的见解来是最稳妥的方法,可府试不是殿试,阅卷的流程是先分给七八个同考官批阅,由同考官写出基本意见后将其中的优秀试卷画圈挑选出来,附上取中的理由推荐给主考官,由主考官最后审阅定成绩。
也就是说,就算把主考官都研究的透透的,完全按照他们的心意来,不能叫同考官推荐上去,都是无用的。当然,如果主考官不满意同考官推荐出来的考卷,是拥有一票否决权的。除此之外,还有副考官,他要复核主考官评定过的试卷,确保无大问题,同时签字。
因而,以前盛行的只要把主考官研究透就能金榜题名的说法完全是无稽之谈。当然,如果考生实力很强,属于不论谁阅卷都可以稳稳上榜,只是争夺头几名的那种,研究主考官的心理是很有必要的,毕竟,他才掌握最后的排名权和否决权。
如卫文康这般没有把握的,不可能剑走偏锋,只能在大家都能普遍接受的范围内,尽力展示自己的长处。
认真组织了一番语言,卫文康终于下了笔。聚精会神之下,一时倒也没有被茅厕的恶臭干扰,不过也就是一时。
周围的考生全都露出痛苦的表情来,有个衣着光鲜一看平时就没怎么吃过苦的直接吐了出来,连带着别的人也觉得喉咙痒得难受。
到底是哪个有毛病的,上个大号时间久也就罢了,还一个劲儿地放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备考的,完全不注意一下考试期间的饮食问题吗?
卫文康听王夫子说过,前朝考生科举时上大号考卷上是要被盖个“屎戳子”的章的,当时只觉着荒谬又不公,科举考的是学问,这种东西与学问有什么关系,且身体原因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如今他受了“屎戳子”的苦楚,只觉着制定这个章程的人怕是曾经受过不小的苦楚,他不该对受害者报以这么大的恶意。
今天的饭食是白带了,卫文康在心里哀叹,突然想起来,柳天骄还给他带了醋。也顾不得影响了,卫文康转过头从包袱里翻出醋来,打开盖子放到地上,然后不过几瞬的工夫,酸溜溜的味道就把那股子恶臭掩盖了去。
没想到这法子还真管用,卫文康终于敢放开胆子呼吸,感觉脑子都清醒了不少,周围的难兄难弟们面上的表情也和缓了些,这兄弟简直是拯救大家于水火之中啊,能处。
因着有醋救急,卫文康这回认认真真做到了天黑的时候,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疲乏,待考官带着人把试卷收走后,卫文康晃了晃脖子,感觉都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响声。不管怎么样,考试总算是过去了大半,卫文康收拾东西出了考棚,然后毫不意外地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伸着脖子找人的自家夫郎。
嘴角不自觉泛起笑意,卫文康挥了挥手,叫道:“骄哥儿。”
柳天骄赶忙跑了过来,接过他手中的考篮,问道:“怎么样,今天待得难受不?”
“还好,你那醋可是帮了大忙,打开后不仅把臭味压住了,感觉脑子也清醒了些。”
“那就好,你吃饭没有?”
卫文康老实回道:“还没有,这会儿也没有什么胃口。”
“回去洗漱完歇一会儿就想吃了,今个儿我是早就把饭菜做好了的,就放在客栈的厨房热着,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咱就什么时候吃。”还好,像他们这样来了府城还选择自己做饭的人不多,客栈掌柜的也是会做生意的,听到柳天骄这种要求都爽快应了。
“好,咱们这就回客栈。”
卫文康精神头比昨天好一些,也没有用着柳天骄背,自己走了回去。路上吹吹风,又使了力气,待沐浴完,果真很快就感觉到了肚子里的饿意。
怕放久了不好吃,柳天骄今天做的是炖菜——五花肉炖酸菜粉条,里面加了辣子、生姜和胡椒粉,一口下去酸酸辣辣的,开胃还能解风寒。饭是做的洋芋饭,用油炒过的洋芋和米饭一起焖,混合出独特的香味来,最好吃的还是底下的锅巴,金黄酥脆,压根不用什么配菜就能吃上几大碗。
卫文康三两下一碗饭、半碗菜下肚,忍不住跟柳天骄感慨道:“日后待我赚了钱,咱们天天这么吃。”
柳天骄就笑他,“瞧你这点出息,日后你要是赚了钱,咱们今天吃涮羊肉、明天吃番茄牛肉、后天吃小鸡炖蘑菇、大后天就吃全鱼宴,什么煎的、煮的、烤的、炸的,一样来一遍。”
卫文康跟着笑,“你说的对,日后赚了钱就这么吃。”
两人都没有提考试的事情,但心里明白,成败就在明日,谁都是严阵以待。
连着冷了这么些日子,大家都以为府试第三日都将是大冷天的时候,早上起来的时候却感觉到天气暖和得有些不正常。前两日裹着还嫌冷的大棉袄,第三日在身上都有些穿不住了,客栈前面的玉兰花不知不觉也开了,一朵朵洁白如雪,清香四溢。
参加考试的书生们都有些兴奋,觉着这是一个好兆头,卫文康却是暗暗拧紧了眉。众所周知,夏天的茅厕总比冬天的熏人,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道理,但明显有一点,气温的升高会更快把味道传到远方。
第84章 第 84 章 府试结束
柳天骄并没有想到气温对考试会有什么影响, 见卫文康兴致不是很高,还以为他是紧张,安慰道:“你才学了多久,能过府试更好, 过不了以后再来就是, 反正咱们家现在生意好, 供得起你。”
是啊, 不论考得怎么样,总有人是真心关怀他、理解他的, 卫文康散去眉宇间的郁色,“知道了,有你我才不怕。”
柳天骄拍拍胸膛,“对,有我就不怕,天塌下来哥给你顶着。”
卫文康又道:“今天还是在考棚外面等我好不好?”
柳天骄一个劲点头,“那必须的, 我哪都不去, 就在外面守着你。”
卫文康再无忧虑, 大步走向考棚。不管今日结果如何, 他必将拼尽全力, 叫所有人知道, 骄哥儿跟着他卫文康不是吃苦受累的。
两天未清理的茅厕果真味道发酵得更加令人作呕, 卫文康忍住不适, 到了自己的坐位就把醋打开。
昨日里同坐臭号的倒霉蛋们已经有一大半自觉放弃了今日的考试,一些是身子骨受不住,还有一些深知前两日状况堪忧,没有上榜的可能, 便直接放弃了第三日的考试。剩下的倒霉蛋们都已经领略了醋的厉害,今日都不约而同准备上了,只是这天气变暖来得措手不及,效果已经不如昨日好了。
卫文康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打定主意要加快些速度。
府试最后一天考的是策论,这一科向来是最难的。如果说帖经靠的是背诵,墨义靠的是背诵和知识广度,两者都可以靠努力弥补,策论却是不同,需要努力弥补不了的天赋。卫文康不知道自己天赋如何,反正自觉是比不上秦百宣,并不敢托大,只希望这回的考题不要太超出自己准备的大范围。
然而有些东西偏偏是怕什么来什么,卫文康翻开考卷看到题目的时候,嘴角都溢出了苦涩。这回策论的题目是——-《临安府形势论》。
“形势”一词出自《文子.自然》篇:“夫物有胜,唯道无胜,所以无胜者,以其无常形势也。”后经多番演变补充,如今含义颇为丰富,分别为“情况、状况“、“趋势”、“势力、力量”、“地理状况”等等,此处单拎出“形势”二字出题,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出题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解释。
若解释为情况、状况,那么是不是就要写到临安府的方方面面,包括军事、吏治、财政、教化、农耕、水利等等,还是说只抓住一个方面写就可以。
若解释为趋势,那就要在第一层含义的基础上延伸,是为了不得罪当地官员净写些花团锦簇的东西,顺带着把他们夸上一番,还是针砭时弊,提出自己的建议,展现自己的治理才能。
若解释为势力、力量,这里就涉及到与其他府的对比,优劣之处都要说得恰如其分才是。卫文康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自觉并没有如此广泛的阅历,首先排除掉这种写法。
最后一个解释是地理状况,且不说刚刚提到的阅历匮乏,只单就这一层意思写,未免显得太过单薄。
思路飞速旋转,卫文康在笔下无意识地打着草稿,待到一张纸都要写满的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还是那句话,没有十足的把握将一个小角度写得见解独到、鞭辟入里,那就干脆从大处着手,多踩几个点,总有一个是考官想要看到的地方。
当然,这样求全的做法会给人一种泛泛而谈的感觉,并不能拿到高分,可那又如何,学会跑之前总要先学会走,他这水平注定就不是夺魁的料子。考前王夫子就与他说过,若是追求好名次,得再等上两年,但他也清楚,卫文康是决计等不了的。
定了,从地理位置着手,分析临安府的情况,再选择几个自己擅长的点如农耕、教化这些展开,洋洋洒洒,倒是不愁没有字写。
可内容太全的弊端也很明显,思路广篇幅长,写到后面,配合着茅厕那很不得往人脑子里钻的味道,卫文康觉着自己看着考卷的眼神已经有些飘了。再往四周看看,显然一起遭受臭号攻击的考生们都有些精力不济,一个个蔫头耷拉的,甚至半天没有动笔的迹象。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可能等不到考试结束就会失去意识。卫文康狠狠揪了自己大腿一把,疼痛迅速传遍全身,脸上隐隐冒出细汗。终于清醒了,卫文康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继续执笔,只是砍掉了原本想写得更仔细的一些东西,只求能顺顺当当把这篇策论完成。
落下最后一个字,使劲眨了两下眼睛,确保姓名、籍贯这些信息都填写无误,卫文康收起考卷,用尽力气拉了拉边上的铃,强撑着等到寻考官过来,说了句“交卷”,然后“砰”一声,他的脑袋就栽到了桌子上。
以往出问题的考生多,可这当面栽下去还是结结实实撞了脑袋的可真是头一回,士卒们都被吓了一跳,看向带头的巡查官,“梁大人,这?”
姓梁的巡查官倒是镇定,“病倒了而已,有什么好稀奇的?照惯例抬出去就是了。”
士卒们面面相觑,最后有个大着胆子道:“可若是依照惯例,病退的都不算成绩,他都答完题了……”
年年都有坐臭号的,大半坚持不到第三日的考试,就算勉强留下的也失去了斗志,不过是抱着好不容易来一遭总要走完过场的想法,并没有什么好可惜的。眼前这个考生却是不一样,他是努力答完了题的,若这时候把人抬出去,直接作废成绩,多少让人有些不落忍。
人非草木,都是经了科举这一遭出来的,姓梁的巡查官收起卫文康的考卷道:“他已经交卷了,把人抬到远处空地上,派人守着,待考试完了再抬出去吧。”
几个士卒脸上都露出喜色了,赶忙应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到了该掌灯的时候,柳天骄就着考棚门口那几个灯笼的微弱亮光,仔细寻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有瞧到卫文康的身影,不免有些心急。不该呀,卫文康不是磨蹭的性子,考完试该第一时间出来才是,如今人都要走光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最后实在是耐不住性子的柳天骄跑去问门口的士卒,“大哥,请问里面还有没有考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夫君这会儿还没有出来。”
那士卒看了柳天骄一眼,带着厌弃,“为什么你们自己心里还没点数吗?没问题的早就走光了,如今还剩下的多半是叫巡查官们扣下了。”
柳天骄急了,“什么叫被扣下了,我夫君最是老实稳妥不过,能出什么事叫巡查官扣下?”
“能有什么事,夹带作弊呗。考试期间谁有空处理此事,都得到人走完了才细细盘查。”那士卒显然是见惯了这样的事,言语间颇为不屑,要不是这些老鼠屎,他们年年科考的时候也能轻松些。
卫文康怎么可能作弊,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柳天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今什么都还不确定,他又不能往里面闯,唯一能做的就是依照先前的约定,在这好生等着。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门口有人出来了。柳天骄定睛一看,是四个人高马大的士卒,抬着一个简陋的担架,担架上的人着青色的袍子,上面绣的翠竹一眼就让柳天骄确定,是卫文康。
卫文康怎么会被抬出来?柳天骄赶忙上前扶住担架,见人双眼紧闭,吓得把手指放到鼻子底下试了试呼吸。还好,还有气,柳天骄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脸道:“卫文康,醒醒,你怎么了?”
打头的一个士卒说道:“臭号味道太大,晕死过去了。你是他家眷?”
柳天骄忙点头,“是,我是他夫郎。”
这么快就能找到人,士卒们也省了事,道:“那你快去寻人吧,把他带回去。”
见官差们没有扣人的意思,柳天骄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想来刚刚门口那个士卒猜测的就不是真的,但他还是不放心地询问道:“我夫君没摊上什么事吧?”科考作弊可是大罪,轻则流放、重则死刑,由不得柳天骄不重视。
“能有什么事,就是晕倒在里面了,大人体恤,同意考试结束后再把人抬出来,如此便能保住成绩。”
柳天骄彻底放下心来,确认卫文康好好出着气、袖子里的胳膊也还是暖的,就麻烦几个士卒帮着把卫文康扶到他背上,再三道谢后,背着人大步往客栈方向赶。
士卒们看着他矫健的步伐,都有些呆愣,“这确定是个哥儿吗,背着个大男人就跟背个小孩子一样轻松,哪里来的力气?”
“确实神武,他夫君虽瘦,也不是很轻啊,刚刚咱们几个抬着都还有些压手呢。”
有人调侃道:“别说,这两口子还真配,一个性子倔,一个身体强。”
带头的士卒脸上也带着笑意,“行啦,这事儿也算是了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干活吧,再磨蹭都不知道什么时辰才能收工。”
“有啥法,谁让老大你要日行一善呢,当了好人还不跟那小哥儿明说。”
“有什么好说的,无愧于心就成,我瞧那个书生气度非凡、意志坚定,说不得就是有大造化的人,可别因着时运不济耽搁了。”
第85章 第 85 章 回家
本就因着臭号受了大罪, 又在寒风里躺了那么久,身上连件衣服都没有盖,卫文康毫不意外地病倒了。柳天骄把人从背上放下来的时候就发现他身上烫得很,怎么喊都没有反应, 也顾不得给他洗澡了, 直接扒了外衣就扔到了床上, 想着要尽快请大夫才行。
只是这都深夜了, 哪还有医馆开着门,他们又是外地来的, 根本不知道大夫都住在哪里,只得跟客栈里的人打听。好在有个店小二就是本地人,还真知道几个大夫的住处,只是这大晚上的,叫人出诊必然是要多花些钱的。
风寒严重了可是要死人的,卫文康早年又多磨难,身体底子差得很, 柳天骄一点不敢大意, 大夫再贵也得去请。店小二给了他三个大夫的地址, 柳天骄毫不犹豫选择了那个诊金最贵医术最好的。
一路狂奔, 终于到了店小二说的地方, 柳天骄来不及歇口气, 对着大门就“砰砰砰”敲了起来, 怕里面的人听不到, 大声喊道:“开开门,请周大夫救命。”
过了没一会儿,里面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妇人埋怨着, “谁啊,大晚上的不叫人消停。”
柳天骄忙道:“对不住,打扰了,我夫君病得厉害,请周大夫救命。”
那妇人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虽然还是有点不太高兴被扰了好梦,倒也痛快开了门,“进去等吧,我去叫他。”
柳天骄连连道谢。
很快一个发须皆白身材圆润的老人便走出来了,见到柳天骄愣了一下,“怎么是你,你夫君怎么了?”
居然是那个让他用醋去臭味的老大夫,且对方还记得自己,柳天骄心里那种无人可依的惶恐消散了不少,“还不是考棚那个坑死人的茅厕,直接把人熏得晕死了过去,又被抬到空旷处吹了风,如今直接病倒了,怎么喊都没了反应。”
“怎么直接熏晕了,醋不管用吗?”
“昨日里还说管用呢,只是不知道今日怎么反倒又严重了些。”
周大夫有些想不通,“不该呀。”
柳天骄心里着急,哪里还能耐着性子跟他分析这些,拉着人就想往外走,“别想了,先去看看再说吧。”
周大夫就没见过这么豪放的哥儿,一边掰着柳天骄的手一边埋怨道:“哎呀,你这个小哥儿,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柳天骄自然不会叫他挣脱,“都要火烧眉毛了,哪里还顾得这些,您再不走我就直接背您过去了。”
周大夫拿他无法,又知他只是心里着急,生气也不是,只得跟他夫人道:“速去帮我把药箱取来。”
柳天骄自知理亏,也没用老大夫吩咐,待药箱取来后直接挎到了自己身上,“这会儿也雇不了什么车马,只能劳您自己走了,回头一定给您送个大牌匾。”
医者仁心,周大夫也不跟他计较,轻哼一声后便快步跟着柳天骄去了客栈。
柳天骄看着周大夫又是扒眼皮又是看舌头把脉的,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大碍?”
“劳累过度,风邪入体,需好生将养着。我先给你开上两日的药,两日后再根据病情调整方子。若运气好,七日后便能好转,若运气不好……”周大夫暗叹,科考也是不容易。
柳天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运气不好怎么着?”
周大夫长叹一声,“运气不好怕是有得折腾了。看得出来,你夫君身体不怎么好啊,虽说近来有好生将养,终究还是底子差了些。”
什么意思,听天由命吗?柳天骄急道:“就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吗?要不用些好药试试?”
“你这小哥儿倒是舍得,我尽量给你选些药效好的吧,只是价钱上可能贵不少。”周大夫瞧他穿着也知道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愿意为了夫君花费这么多,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没问题,就选药效好的。”
周大夫刷刷几笔写下方子,“有两味我药箱里没带,你明日一早去医馆抓,剩下的可以先服上一剂,不过效果差些。”
柳天骄连忙应下,又细细问了煎药和服药要注意的事项,然后把银子结了。果真是不便宜,光这两日的药就花了他一两银子。柳天骄心想,果然是干啥都别生病。
把周大夫送回去后,柳天骄又赶忙赶回来打水给卫文康擦身子、敷额头,周大夫嘱咐过的,烧得厉害的人要想法给他降温,免得把脑子都烧坏了。
忙活了大半夜,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住,柳天骄后来实在是累极,趴在床头就睡着了。
卫文康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鼻子也堵得难受,感觉呼吸都困难。迷迷糊糊盯着床顶的围帐看了几眼,又费力转过头看了看房间,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了客栈。
柳天骄被他的动作惊醒,忙上前试了试额头,见不再像昨晚一样滚烫,稍稍放下了心,问卫文康:“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卫文康见他眼下两团乌青,哪里愿意叫他担心,勉强扯出个笑容来,“好多了,辛苦你照顾,快去休息一会儿吧。”
“有什么好辛苦的,倒是你昨日被人抬出来的时候,把我吓够呛。”
卫文康想起来,科考期间被人从考棚里抬出去是直接算作弃考的,急得什么也顾不上了,只问道:“我昨日考卷交上去没有?”
“交上去了,你快躺下好好休息。”柳天骄把人摁在床上,给他解释道:“抬你出来的官差大哥说是特地等到考试结束后才把你抬出来的,成绩保住了。”
卫文康闭了闭眼,长舒一口气,然后又开始担心,“做到后面脑袋昏昏沉沉的,成绩怕是不佳。”
柳天骄见他脸白得跟鬼一样,没好气道:“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个儿的身子骨吧,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又一下子打回原形了。”
话说得不好听,眼中的关切却是怎么也藏不住,卫文康只觉熨帖,“有你呢,还需要担心什么?”
“哼哼,你就仗着我心软可劲折腾吧,待你好了,非得好好收拾一顿才行。”
“好,由着你收拾。”
柳天骄不懂,卫文康却是知晓考场规矩的,但凡被抬出来的都视为放弃考试,他如今能保住成绩,想必巡考官和考棚里的官差都是帮了忙的。卫文康自是感激不已,有心想登门道谢,转念一想,考生拜访巡考官有不轨的嫌疑,并不妥当,又无从知晓那几个官差的姓名、住址,想要道谢也无法,只得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以后若能有幸碰到,必要好生谢过。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真不是随便说说的,卫文康这一遭可是受了大罪,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觉得身体好歹有了些力气。家里本就不是很宽裕,科考又花出去大把的银子,现下又是生病,眼瞧着柳天骄攒了一年的银子一股脑花了个干净。卫文康心疼得厉害,待身上有了些力气后就坚持要回家。
柳天骄哪里肯应,路途那么远,又是风吹日晒的,别一下子又将病情恶化了。但一直住客栈也确实不是个事儿,柳天骄想了想,便干脆去附近找了间民房住着,条件自然是比客栈差些,但租金便宜,还能自己在院子里支个炉子炒菜做饭。
哪料他手艺好,随便弄点啥香味儿都馋人得紧,每到饭点儿,房东家的几个娃娃都伸着脖子往他炉子方向瞧。能在府城有多余房间往外租的家境都差不到哪儿去,房东家的娘子见自家几个丢人现眼的娃娃怎么骂也不管用,便跟柳天骄商量,一天给他一百五十文钱,叫柳天骄做饭的时候捎带上他们家的,菜由柳天骄买,米上他家拿就是。
这不是瞌睡送枕头嘛,柳天骄正愁在府城开销大呢,一百五十文钱着实不算少了。只是人家花了钱,菜便不能做得太差,房东家是四个大人三个小孩儿,再加上他们两个,一日吃上五斤肉,便是一百文,油的话一天算二十文,其他零零散散的菜钱佐料钱,算下来得二十文,这样加起来便是一百四十文。
劳心劳力半天,只落下十文钱,这生意听起来不怎么划算,可没这生意他们两个也得吃饭啊。这下相当于除了吃喝,一天能剩下十文钱左右,也不少了,何况还能跟着吃些好的给卫文康补补身子。
柳天骄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他拿了钱办事一向爽快,每日里变着法做好吃的,像红烧肉、炸圆子、锅巴饭这些,既能照顾大人的口味,又会做些小玩意儿讨孩子喜欢,关键他干活还干净利索,菜肉都是洗了又洗,一点儿不用人担心吃得不新鲜,叫房东一家直呼这钱是没白花。
只是卫文康这回病得实在是不轻,每日里药钱大把大把往外花,人却是迟迟没好利索。待到后面,卫文康直接就不吃药了,说白白浪费钱,如今好饭好菜补着,没多久就能自己痊愈。
柳天骄自然是不愿,坚持要继续给他抓药吃,倒是周大夫见状说道,卫文康这病已经好了大半,剩下的主要还是靠养,不必再浪费银子。大夫都这么说了,柳天骄只得作罢,好歹是把这项大开销止住了。
就这样,细细算来,卫文康这场病都花了七八两银子,再加上吃住的开销,光考完试后,银子就花出去近十两。
卫文康心里是焦灼的,眼瞅着赁了十日的房子就要到期,再不肯在府城待下去,坚持要回家。柳天骄无法,只得找了条厚被子,把人好生包裹着上了车。
承蒙周大夫照顾,柳天骄本想把说好的牌匾送了再走的,老头子倒是硬气,说府试成绩还未出,还不能说明他那法子管用,现在送牌匾为时过早。柳天骄心里明白,其实那小老头就是见他们这回花了不少银子,想给他省些。
这趟府城之行,运道是差了些,遇上的人却都是很不错的。像周大夫、像考场的差役、客栈的掌柜和伙计,再像一脸不舍直念着以后再也吃不到他的好手艺的房东家,叫他对这个陌生又繁华的地方生出了一些好感。若是以后有机会,柳天骄想,他应当是想再来这里走一遭的。
回到清水村的时候跟去府城的时候一样,天已经黑透了,村里人大多关上门睡觉了,唯有那些看家护院的狗,听到人经过汪汪叫了几声。
柳天骄想起自家的两只小狗崽,许久不见,也不知道还认识人不。事实证明他完全是多虑了,门刚一打开,两个黑乎乎的影子就窜了出来,“汪汪汪”叫着直往人身上蹭,柳天骄提起左脚它们又往右脚绊,要不是他底盘稳,早就倒了。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卫文康,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仗义救狗的情谊,除了当着外人的面儿,两只小狗崽向来是不愿意搭理他的。
柳天骄叫缠得没办法,只得一手一个小狗崽,好一番捏扁搓圆后才罢休,完了跟卫文康说:“怎么摸着感觉瘦了些,都能摸到骨头了,肯定是江闵那个小抠门没给他们吃饱。”
都摸不到骨头了那还是正常的狗吗?卫文康道:“它们正是抽条的时候,瘦了才应当。”
柳天骄半信半疑,“当真?”
卫文康一本正经,“当然是真的,不信你看看村里那些皮猴儿,是不是大了都瘦不少。”
“行吧,我还说明日弄些有油水的给它们补补。”
“哪里用得着补那么些,胖得跑不动了,怎么当得了猎犬。”
两只小狗崽完全不知道刚刚把一个小人得罪了,绕着主人又是好一番激动才消停。
柳天骄和卫文康走的这段时间,家里的生意是继续做着的,因而白日里都有人来干活,晚上却是一个人都没有。柳天骄打开房门,把卫文康弄到房间,随便洗漱了一番就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