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夫子的奖励
“哦, 原来是他啊。”柳天骄对秦百宣这个名字还是很熟悉的,也知道对方的厉害,摸了摸鼻子,尴尬道:“除了他, 你不就是最厉害的?”
柳天骄还想问问何招娣他夫婿考上没有, 但转念一想, 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晓, 只得作罢。
他俩不想宣扬,村里却是早早就知道了消息, 家里有读书人的总是会关注这些。见柳天骄和卫文康从县城回来,脸上的笑意都热络几分。当然,也仅限于此了,卫文康又不是没考中过县试,结果不还是都在府试落榜了?还是正儿八经地挣上了个童生功名,才能叫人觉出些不同来。
先前商定好了这次不张扬,但自家人关起门来庆祝庆祝还是有必要的。
时间晚, 也来不及炒菜, 柳天骄干脆还是做了锅子。只是与上回不同, 这回的锅子他可是实实在在备了些好东西的。鲜肉片加盐、干辣椒面、葱姜水、花椒粉、胡椒粉、淀粉和一点点油, 腌制入味。
杀好的大草鱼刮麟、去腮、破肚, 鱼骨剁成块, 鱼头一分两半, 清洗干净, 控干水分备用,鱼肉片成薄片,加多一点的盐和少许水抓匀,后头煮的时候不容易散。过会儿再洗干净挤干水分, 加盐、胡椒粉、葱姜水、淀粉、少许油抓至粘稠。
柳天骄今日是打定主意要好好吃一顿的,寻思着两个肉菜绝对不够,又洗了不少的猪下水,肥肠、腰片、猪肝,都简单做一些去腥的处理。另外就是猪血,前几天宰猪时留下没吃的,冷天倒是不容易坏。
牛羊肉是吃不起的,牛就不说了,耕地做活的大宝贝,随意处置都是要被官府问罪的。羊也只有北方的大草原能养,运过来光路费都贵得很,只有大户人家吃得起。
可这几个肉菜看着还是磕碜啊,柳天骄想了想,就着铺子里炸萝卜丸子和神仙肉的油,又炸了些小酥肉。
所谓小酥肉,就是猪肉切条,用加了花椒粉、辣椒粉、盐、葱末、姜末、醋、酱油等调料的淀粉水挂糊,然后跟萝卜丸子一样炸出来的东西。吃起来外酥里嫩、麻辣解馋,既是餐桌上招待客人的一盘好菜,也是孩子们最爱的零嘴。
只是这玩意儿除了外面那一点淀粉,就全是肉,哪个平民老百姓家轻易吃得起。柳天骄今日里肯拿出这种硬菜,可见也是真的高兴。
炸完酥肉的油柳天骄也没有浪费,将就炸了一盘子馒头片。因为油已经用的有些浑浊了,炸出来的馒头片色泽没有那么黄亮,可味道还是一样的香,一口咬下去,香酥脆爽。
余下的就是豆腐皮、大白菜、豆芽、土豆、莴笋、粉条这些常见的菜了。
锅底也没有像上回一样拿卤猪杂的汤来对付,而是认认真真用油炒的,加了盐、大葱、姜、蒜、一些醪糟,大把的干辣椒、花椒,炒料的香味儿飘出去老远,把邻近的几家都馋得肚子直闹腾,不约而同地出了门,盯着柳天骄家的袅袅炊烟,说着闲话。
“这骄哥儿日子还过不过了,一天天的就是闷吃闷喝,也不怕哪天把家底都吃空了。”
“这点东西算什么,你没瞧见,他家生意有多好,就那卖得死贵的神仙肉,一份接一份,生意就没有停过。”
“那也不能这么张狂,才挣了几日大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他家夫婿念书不要钱了?”
“不是说卫小子这回县试考得好吗,说不定人家就成了童生,再不差这一点东西。”
“童生,哪有那么容易的?也不瞧瞧他都考了几回了,我看悬。”
嘴上闲话说了一大箩筐也止不住心里的馋意,闻着那越发浓烈的香味儿,众人也觉得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悻悻地回了家。这个天杀的柳天骄,做东西还真是有一手,以后他家请客,高低也得拿上几个鸡蛋去吃一顿。
一家人围坐在炉子旁的时候,也被柳天骄的大手笔震惊到了。
金泉头张了张嘴巴,“乖乖,这吃法,我活了几十年也没有见到啊。要不,吃完我还是赶个礼?”
柳天骄笑骂他一句,“现在谁要你的礼,把钱攒着,等我们家文康考上童生,我再狠狠敲你一笔。”
金泉佯装委屈,“啊,我就随口说一句,你还当真啊?”
柳天骄道:“收礼的事情自然要当真。”
众人哈哈大笑。小包心里暗想,骄哥哥和卫哥哥对他们这么照顾,到时自己也要备上一份厚礼。
鲜香麻辣的汤汁把每样菜都裹上了火锅特有的浓烈口感,细细咀嚼却又能体会到每样菜独特的美味,鱼片的嫩滑、酥肉的油润、蔬菜的爽脆……
众人吃得头都抬不起来,愣是把柳天骄准备的东西都扫荡了个干干净净,一片白菜叶子都没放过,后头还嫌粉条不够,柳天骄又给他们煮了一大把,把锅底最后剩的那点汤汁都用粉条吸了个精光。
柳天骄看着再干净不过的碗碟,觉得今晚洗碗的金泉当真是捡了个大便宜。
能花大价钱在王夫子这里念书的,都是有心科举的,不然王夫子管得那么严,有钱没处花也不至于来这儿给自己找罪受。因而每年的科考情况大家伙都是紧盯着的,这不刚刚出了县试成绩,私塾里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的了。
自打上回在县老爷组织的会考里拿了个好名次,私塾里的人对卫文康便有些改观。但还是有人觉得他再聪明也不至于短短时间内便进步如此神速,想来还是运气占了八成。这回的县试成绩一出,就再没有人觉得他是运道好了。
这回参考的另外两个同窗平日里在私塾的成绩也是属于顶好的那一波了,大家事前都估计他们能中,只是没想到名次都挺不错,更没有想到卫文康能在他们前面。
要知道全县可是整整三四百号人参考,能有这成绩,不说今年一定怎么样,日后只要还有向学的心,一个秀才是跑不了的。转念再一想,卫文康才正儿八经念了半年书,他们科举班其他人少说也是在私塾待了三年以上的,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把人气死。
卫文康对那些自以为隐蔽的眼神瞧得清清楚楚,自然也知道里面除了单纯的羡慕外,还有人混杂着嫉妒和不甘。不过他也没当回事,羡慕嫉妒都是人之常情,甚至偶尔的冷眼他也并不放在眼里,只要不影响他安静念书就成。
王夫子自然也知道了卫文康的县试成绩,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特意夸了他和另外两个同窗几句,说表现不错,没有给他丢人。接着画风一转,说县试只是个开始,府试在即,让他们一定戒骄戒躁,好生准备。
卫文康以为这就完了,没想到下学后被王夫子叫住,让他去跟着书房一趟。
王夫子其实算不得很仔细的夫子,除了上课和留堂,他并不常和学生们私下交流,每回叫学生到书房也必是正事。卫文康心里大概有谱,自己县试表现不错,王夫子应当是想着私下再勉励自己几句,便大大方方地去了。
“坐吧。”王夫子表情一惯的严肃,眼神却还算温和。“这回县试你表现很好,老夫初听消息觉得有些意外,转念一想,你天分高人也勤勉,有这样的成绩倒也正常。”
卫文康并不敢自得,对着王夫子作揖,“还是夫子教得好。”
“不说那些虚的,我心里有数。”王夫子摆摆手,“刚刚课上我也说了,府试就剩两个月,你要戒骄戒躁,全力以赴。”
卫文康点头,“自然,学生一定潜心学习。”
王夫子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然后停顿了一下,斟酌着措辞开口,“你夫郎那边,对你科考还算支持吗?”
看来是先前入学的事情给王夫子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这会儿想解释也不好说。卫文康只是道:“我夫郎是个明事理的人,听说我中了县试很是高兴,还叫我日后只管专心念书。”
王夫子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松了口气,“那就好。只是你家毕竟情况特殊,科举之路不易,你有天分,我这个当夫子的就多支持些。四月的府试,你若是能成功取中,我就免除你接下来几年的束脩,直到你考上秀才为止。当然,若你日后念书不用功,就别怪我直接将你撵出去。”
卫文康心头大震,霎时间就红了眼眶,“夫子,您的好意我领了,只是学生万万不敢受。”王夫子一年收他五两银子的束脩已经是格外照顾,直接免除束脩的他从未听闻,毕竟夫子都是靠束脩过日子的。
王夫子见他知晓好歹,心里也熨帖,“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大出息,既然干了传道授业的事情,就不愿人才被埋没。你那点束脩银子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对现在的你却着实是个大负担,只要你争气,我拉你一把也没什么。”
卫文康还待再推辞,被王夫子拦住了。
“现在只是给你说一声,让你心中有个谱,到底能不能免除束脩,还要看你自己的努力结果。日后有什么不解的多来问,万万不可懈怠。”
卫文康只得深深鞠躬,“您的大恩大德我会始终铭记于心。”
有了王夫子的鼓舞,卫文康念起书来更加废寝忘食。柳天骄时常劝他多休息,卫文康就起来走动几圈,然后屁股又黏回了板凳上。至于王夫子的许诺,卫文康并没有讲,到时若真成了,告诉骄哥儿,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成不了,倒是让人白白高兴了。
就在卫文康埋头苦读的时候,柳天骄也忙得不可开交。铺子里的事情就不说了,还要抽空去田间地头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什么草木复苏的迹象。
都要到往年春耕的时间了,天气一点转暖的迹象都没有,村里人起初都还沉得住气,如家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家心情就难免有些浮躁了。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耕要是出了岔子,一年的生计可都要出问题。
柳天骄还抽空去见了何招娣,他深思熟虑了一段时日,实在是不愿意错过那么好的赚钱营生,决定还是跟何招娣把种蘑菇的事情筹谋起来。
何招娣听到了他的决定后自然是高兴,两人说定了待三月中旬便开始仔细筹谋此事。
柳天骄还见到了何招娣的丈夫蓝正清,对方跟卫文康一样,都是在家一心温书。何招娣说他也要参加今年的府试,意思是蓝正清同样通过了今年的县试。柳天骄为何招娣高兴,问蓝正清是第几名。
何招娣淡淡地回了句:“第三名。”
柳天骄当时就不好了,有点想不开是怎么回事,那人瞅着也没比他家卫文康强到哪里去呀,板着个脸一点都不讨喜的样子,居然县试成绩比他家卫文康还好。当然,柳天骄纯属是觉得他家卫文康那样的聪明才智活该天下第一,并没有轻视蓝正清的意思。
“恭喜何姐姐,童生娘子可是稳了的。”
何招娣语气里一丝高兴都没有,“有啥好恭喜的,以前春耕还能使唤着人好歹动一动,今年我公婆怕是死活都不会让他从书房里挪出一步来了。”
说白了,夫君发达固然是好,可也要发达了还是情深义重的夫君才行。不然,糟糠之妻也不过是白跟着受落魄时的苦楚,好处一点儿也没得沾。
柳天骄回家跟卫文康说起此事,对方沉吟了一番道:“何姐姐倒是个通透的,只是如今这世道女子不易,她若想活得恣意,并不容易。”
柳天骄也觉得是这个理,只是她与何招娣关系好,到底希望她能顺利做好新营生,得偿所愿。
第72章 第 72 章 懒懒的小幸福
“小包, 带着你弟弟回来了啊,今个儿怎么这么早?”靠山村,一个大娘叫住了小包兄弟俩。她包着头巾,身上的棉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洗得次数太多看起来硬邦邦的, 手里抬着个木盆, 里面装着才洗干净的衣服, 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冻得通红。
小包笑道:“骄哥哥说看着天上像是要下大雪的样子, 就叫我们早些回来。”
“那感情好,你们每天早出晚归的, 是该歇歇了,早放工扣工钱不?”
“不扣。”
大娘有些惊讶,“那小哥儿人还怪好的哩,像他爹柳老大。”
小包脸上笑意更深,“骄哥哥自然是好人,要是没他,我们两兄弟还不知道怎么过这个冬呢。”
“也是, 连房子都给你们修了。”大娘说起来有些羡慕, 短短几个月, 小包兄弟俩的变化村里谁不是瞧见眼里。个头高了, 身板结识了, 连脸上的笑意都多了, 一看就是不缺吃的。身上的棉袄虽然旧, 却实在是厚实, 没看到兄弟俩走路都没像村里那些孩子一样被冻得佝腰耸肩的嘛。
再想想自己那几个瘦得全身上下都没有几两肉的孙子,大娘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儿,有爹有娘的,倒是不如人家两个没爹没娘的过得好。
“小包啊, 你骄哥哥他那铺子还缺人不?我家大坤最是老实肯干了,去了定能帮你大忙。”
小包知晓如今肉铺并不缺人,就是缺人也是要找金泉那样年纪大顶用的。她家大坤年纪跟自己相仿,个头却是远远不及,平日里也多是在村招猫逗狗的,地里活干不动,家里活也不干,自然不是什么好人选。小包道:“现今不缺人。”
大娘有些失望,“不是说他家肉铺生意挺好的吗,连你弟弟都要跟着帮忙?”
小包道:“小本生意,再好也有限,我弟弟是帮的白工,不给银钱的。”
大娘不死心,“不给工钱能包饭也行。”反正她孙子在家也是玩,去了随便干俩下,能混口饱饭吃也挺好。
“哪里会给他包饭,江闵吃饭的钱都是从我工钱里扣的。”
大娘彻底失望了,嘟囔道:“这柳天骄看着宽厚,心怎么这么黑呀,小孩吃个饭都要扣钱,他怎么不去抢?行了行了,不跟你们说了,我洗衣服去了。”
“那好,大娘,回见啊。”小包目送着人走远,摇了摇头。
这个大娘就是柳天骄和卫文康第一回来靠山村时碰到的那个。人不坏,以前瞧见他兄弟俩日子过得艰难还会偶尔搭把手,如今看他俩日子过好了,倒是时常有些不是滋味儿了。说到底,都是人之常情,穷闹的。
从头到尾都没发一言的江闵拉了拉小包的手,“哥哥,快回去啦,我想躺在床上吃糖果子。”
小包回过神来,无奈道:“不是才在骄哥哥家吃了饭吗,怎么又要吃糖果子?”
江闵义正言辞,“饭是饭,糖果子是糖果子,糖果子不能当饭吃,饭也不能当糖果子吃。”
小包不知道他弟弟哪来那么多歪理,“我看你就是叫骄哥哥宠坏了,以前能多吃几口饭都能高兴一整天,如今倒是越发事多了。”
江闵挺着小胸膛一脸的得意,“谁叫骄哥哥愿意惯着我,哥哥你不愿意惯着我吗?”
他这样才吃了饭就要零嘴吃的,搁村里谁家不是要被大人打嘴的,小包这样干巴巴的随便说两句那是叫把人惯上天了。
偏偏他家弟弟除了馋嘴些,样样都乖巧懂事。不,他弟弟其实也不贪嘴,以前家里吃不上饭的时候,别说零嘴儿,糙馒头都要省下来让他这个当哥哥的多吃几口。这样的弟弟,小包又怎么可能不惯着呢。
“那你不能在床上吃,被子脏了不好洗。”
“被窝暖和,在被窝里吃东西,多享福啊。不会脏被子的,我拿手接着,掉在手上的正好还可以吃第二回。”
小包做出一副受不了他的样子,“江闵,你怎么这么恶心啊。”
“就要恶心你,就要恶心你。”江闵说着故意往小包身上蹭,平常沉稳得像个大人的他如今笑起来终于有了小孩子的天真无邪。
兄弟俩笑笑闹闹地回到了自己家。不大的三间屋子,却是好生收拾过的。墙是土墙,不好看,却厚实保暖。房顶前些日子补过,就算外面狂风大雨也丝毫没有影响。窗户是用木板做的,白里日撑起来采光,晚上就放下,为了防寒,如今又在里面挂上了茅草做的防风帘,非常密实,靠近了也不会感受到冷风钻进来。
地面是用土夯的,上面的坑坑洼洼也叫兄弟俩又运了些土填实了,扫得干干净净。家里唯一的家具还是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两个木箱子。
床不大,好在不摇不晃,冬日里兄弟俩蜷缩在一块儿也暖和。床上铺着厚实的干稻草,还整整齐齐地铺了褥子、床单和被子,一看就很软乎。
桌子用得太久,微微有些晃,兄弟俩如今不在家吃饭,也没有多在意。两个箱子都不大,一个放着兄弟俩的衣服,一个放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整个房间唯一的亮色是墙角高凳上的几枝腊梅花,是江闵昨日回家时路过一株野梅摘的,用一个豁了口的破花瓶装着,在冬日里显得分外生机勃勃。
到了家,两人烧了一大盆热水,好生洗了脸,又把双脚放在木盆里,泡到脚底有热意涌上来,才舒舒服服地躺进被窝里。
江闵果真拿出了他的糖果子,小小的一个在嘴里细细品尝半天,咽下去的时候带着不舍又带着幸福。
江闵感叹,“哥哥,你说我们怎么会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啊?”
小包说:“遇上好人了。”
“那我以后也要当一个好人,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行,哥哥相信小闵会的。”
小包细细盘算着家里的银子,想着再攒上几年,也送江闵去念两年书,不求能跟卫哥哥一样考童生、秀才,能认识几个字多长些见识,将来也能过得更好些。平民百姓,没那么多追求,只要能一天多赚十几文钱,吃饱穿暖就够了,时不时能吃上肉就是天大的福气。
至于江闵亲爹家的家产,小包早就不去想了,争也争不过,没得浪费心思,反正他们也过得挺好的。
暴风雪终于来了,吃完东西乖乖簌了口洗了手的江闵,紧紧贴在哥哥身边,被窝里的暖意哄着他沉沉睡去。
第二天,到了平常该起床的点了,小包撑起窗户,凉意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他赶紧又把窗户放下。
看来今日是不用上工了,好久没有休息过的小包也难得犯了懒,回到床上和弟弟一起继续呼呼大睡。早饭等起来再吃吧,骄哥哥过年时给的米面都没有什么机会吃,到时掐些白菜煮个面疙瘩汤就香得很。
柳天骄之前就说了的,若是暴风雪的天气,铺子就不开了,反正没几个人,还不如好好歇歇。只是这里毕竟是南方,天气湿冷,下暴风雪的日子却是极为罕见,今日可算是让他等到了。
舒舒服服地在被窝里睡到自然醒,柳天骄却还是不愿意起来,睁着眼睛感受着被窝里的暖意。他自己不起,还看不得别人起,把衣服都要穿好了的卫文康往被窝里扒拉,“下大雪呢,你们私塾今日肯定不开门。”
卫文康想掰开他的手,“不去私塾也要温书,练字读书是一日都不能断的。”
“断一日又怎么样,你背过的书会一下子全忘光还是写的字一下子就变得跟狗爬的一样?”
“自然是没有那么明显,但一日学一日功,一日不学十日空,稍有中断,懒惰懈怠便会击垮人的意志。”
“那你晚上别睡觉了,你想想,这会儿你最多再躺一个时辰,晚上可是要足足躺够四个时辰的,岂不是白日里学会了,晚上睡一觉又都忘干净了?”
能把歪理邪说讲的如此冠冕堂皇也就柳天骄了,卫文康无奈,“你睡你的,我学我的,又不影响。”
柳天骄把人外衣解开,然后一把将人又拉回床上,坏笑道:“那不行,哪有两口子不一起睡的。”
卫文康:“……”人家如此撩拨,他要能忍得住他就成圣人了。罢了,世间已有一个孔圣人,犯不着再多一个,他卫文康这辈子注定就是一个凡夫俗子。爱吃肉,爱睡觉,还爱与夫郎一起……睡觉。
回笼觉睡到日上三竿,柳天骄摸摸饿得咕咕叫的肚子,终于舍得起来了,穿上衣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跟拿后脑勺对着他的卫文康说:“别生闷气了,早上请你吃肉?”
对方闷闷地回了他一句:“不吃。”
“哎呀,别那么小气嘛,我就事看你可爱,没忍住捏得重了点,至于吗?”某人恬不知耻地诉说着自己的无辜,“你要是实在想不开,我给你个机会捏回来?还是不消气你就咬我一口?”
第73章 第 73 章 小流氓柳天骄
卫文康被他气得够呛, “这事儿能这么算吗?”
柳天骄理直气壮:“不然你要怎么算?我也很后悔,深深唾弃自己一时手贱,可事情都发生了,我也没法回到过去重头来过啊。不对, 重头来过也没用, 捏都捏了, 你还是吃亏。”
卫文康:“……柳天骄, 你能不能要点脸?那地方,你怎么, 怎么好意思下手的?”卫文康自己说着都臊得慌。
柳天骄喊冤,“我也不好意思啊,可谁叫他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勾引我的?软软的,又暖和,他还会变,多好玩啊,我就捏了那几下, 已经很克制了。”
卫文康脸色红得差点儿发紫, “柳天骄, 你能不能要点脸?”
柳天骄:“我一直很要脸的啊。”
把人刺激得太狠的后果是, 卫文康直接把人哄出了门。柳天骄还有脸嘟囔着抱怨, “平常我不也被他摸来摸去的, 也没这样啊。真是的, 一个大男人, 怎么就这么小性儿呢。”
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有点担心把人得罪狠了。柳天骄寻思着做点好吃的哄哄,没办法,谁叫卫文康是个小气鬼, 他柳天骄大度呢。
如今挣了银钱,柳天骄在吃饭上面也不像刚成亲那会儿节省了,想着家里还有点肉,天气又冷,不如包些馄饨,汤汤水水的,吃了也暖和。
包馄饨主要是两样,一个皮,一个馅儿。馅儿好弄,葱段加姜片和花椒用热水泡个二十分钟,弄出味儿来,放凉备用。然后肉剁成大颗粒状,加入葱花和生姜沫沫,再加些酱油和胡椒粉,一点点油,顺着一个方向搅匀。接着少量多次倒入葱姜花椒水,再次搅匀上劲,鲜嫩多汁的肉馅就调好了。只要不往里头乱放东西,多半难吃不到哪里去。
关键是馄饨皮,面粉里加盐,再加些凉水,揉成光滑的面团,醒面半个时辰后再次揉光,接着用擀面杖擀成薄薄的一张圆面皮,把手伸到后面都能看到手的影子。柳天骄对力道的把控很有天分,他擀出来的面皮比外面卖的是一点儿不差,而且速度很快。
“剁剁剁”几下把擀好的面皮切成正方形的小块儿,放入调好的肉馅,接着拿根筷子再里面裹两圈,然后双手一个对折,把面皮两个角捏在一起,馄饨便算是包好了,一个个肚大圆润,跟元宝似的。
今天调的馅儿有点多,柳天骄看着面皮不够了,又揉了团面醒上,准备等吃完饭了再慢慢包完。
除了皮和馅儿外,馄饨好吃的另外一个关键便是碗里的作料了。他们这边的人口味都相对偏重,煮馄饨决计不会只加盐调味儿,柳天骄也是这样。香菜、小葱切成小段,分别装入两个大碗里,再放上一点猪油、酱油、醋、干辣椒面、花椒面、盐。
把灶房的火点上,烧一锅开水,下入包好的馄饨,一边煮一边用勺子慢慢推动防止粘锅,待水再次烧开后放入少许清水继续煮,直到一个个圆鼓鼓的馄饨放起来,装入事先放好作料的大碗里。
再烫上几匹菜叶子,点缀在碗边,倒入煮馄饨的汤水,一碗香气四溢的馄饨就算做好了。
柳天骄端着碗进卧房,见某人还缩在被窝里,一副完全不想搭理他的样子,拼命忍住脸上的笑意。
“好啦,吃馄饨,香喷喷的馄饨,肉大皮薄,一口咬下去全是汁水的馄饨。啧啧,那味道美得哦。”
被窝里的人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但还是忍着没动。不行,决不能轻易就叫柳天骄哄骗了。再不治治他的脾气,以后吃苦受罪的还是自己。
“真不吃啊,行吧,我自己吃。可惜了,这么好吃的小馄饨,有些人没福气。”柳天骄说着竟是真的起身要走的样子。
卫文康咬了咬嘴唇,觉得这个小哥儿现在不仅脾气差,耐心也越发差了。改天当真要……
唔,这个小馄饨真好吃。不对,哪里来的馄饨?
柳天骄看卫文康鼓着眼睛一脸蒙圈的样子哈哈大笑,“怎么样,吃了吧?吃了我的馄饨可就不能再生气了,不然你就叫不讲道理。”
卫文康觉得嘴里的馄饨很烫嘴,又舍不得吐出来,最后恨恨地瞪了柳天骄一眼,然后一把将他手里的碗夺了过来,喝了口酸酸辣辣的面汤,再来上个肉质鲜美的小馄饨,再大的怨气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吃过饭,两人算得上和好如初。卫文康继续温他的书,柳天骄瞧着雪停了,准备出去找人耍耍。路过柳家老宅,发现门大开着,柳金儿正坐在房檐下绣一件大红色的衣服,他眼神好,一眼就瞧出来是一件新嫁衣。
难道柳金儿要嫁人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柳天骄有些好奇,念着两家的关系,终究还是没上前问,准备直接当什么都没瞧见一样走过去。
哪料柳金儿却是叫住了他,“柳天骄,你站住。”
得,是有人上赶着让自己听闲话,柳天骄也没客气,立马便停住了。“怎么,有什么事?”
柳金儿随手把那件嫁衣扔到一边,然后走了出来,“没什么事儿就不能找你耍了?”
就他俩的关系,耍什么耍,怕不是找他麻烦吧。不过就柳金儿那点子战斗力,体格赶自己差得远,嘴皮子也不如自己利索,柳天骄压根就没带怕的。“当然可以找我耍,你想耍什么?”
柳金儿瞧了瞧四下无人,上前拉着柳天骄往他家走,“去你家耍。”
柳天骄不乐意,“喂,谁同意你去我家了?”
柳金儿显然深谙柳天骄的爱看热闹爱听闲话的脾性,直接道:“我下个月就要嫁人了,你不想知道我嫁的是谁吗?”
这倒确实是有点想知道,柳天骄没再反抗。
卫文康听到门外有声响,以为是有客人来了,见是柳天骄回来了,本还奇怪怎么这么快,看到他身边的柳金儿,倒是不好露面,直接回了卧房。
柳天骄不过是想听个闲话,也没有认真招待柳金儿的意思,进堂屋后随手指了指一个条凳,“坐吧。”
柳金儿睨了他一眼,“马上就是童生娘子了,招待客人都不会?”
柳天骄“切”一声,“不请自来的算得上客人?”
“什么不请自来,明明是跟你进来的,我就是客人。”
“别磨磨叽叽的,说正事儿,不然把你撵出去。”
柳金儿被柳天骄气得够呛,狠狠瞪了他几眼后才道:“你也知道,柳成器换了私塾,花了不少银子,以后念书也要钱,便撺掇着爹娘把我许给一个老举人当妾。”
“哟,老举人,他哪找的?我记得咱们县好像没出过什么举人吧。”
“十年前不是出了一个,姓吴,中举的时候都四十多了,如今可不是叫老举人。”
穷秀才富举人,哪怕先前再穷,中了举就有人上赶着送钱送地,日子一下就发达了。何况吴举人本身就出身书香世家,有些家底子。且能考上举人,自然是才学出众,以后随便指点一下,柳成器的功课也能大有进益。这是一下子钱和利都要占全的节奏啊,除了牺牲了柳金儿,一点儿坏处都没有。
柳天骄不解,“他一个乡下小子,什么门路都没有,怎么就攀上了举人老爷?”
“你当他那些花酒白喝的,再说还有咱那个好幺叔呢。”
“别说什么咱,我跟你们老柳家可没有什么关系。”柳天骄觉得那家真是一窝子从老到少都烂透了,可怜了底下这些姑娘哥儿。“你都在做嫁衣了,意思是同意嫁?”
“不嫁又能怎么样,错过了这个还有下一个,他们想把我卖钱,怎么躲都没用。好歹这人学识家资都有,且家中独子刚刚去了,我若能生个一儿半女,以后也算得上扬眉吐气了。”
柳天骄就不明白,怎么一个她一个娇娘,都把希望寄托在肚子上呢。“人家正室夫人还在吧,你生的儿子就能归你?小心白给人做了嫁衣。”
柳金儿被养在家中,镇上都没怎么去过,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闻言有些慌乱,“我总归是他亲娘,怎么着也得供着我吧?”
“什么亲娘,人家正室才是娘,到时候正室养久了,谁还记得你是谁?若是遇到大度的正室还好,好歹好吃好喝供着你,只是骨肉分离罢了。遇到不大度的,怕小孩念叨生身母亲,直接把人发卖出去都有可能。至于发卖到什么地方去,你应当也听说过,那就看命了。”
怎么没听说过呢,以前村子里日子难过的时候,多少女孩儿哥儿被卖,颜色好些的都到脏地方去伺候男人,颜色不好的就到各家做苦力,吃不饱穿不暖的,年纪轻轻就能被磋磨死。
柳金儿怕了,脸色煞白,“那你说我能怎么办?”
柳天骄能有什么办法,她爷爷奶奶亲爹亲娘都在,决议要卖去给人当妾,别说他,就是官府来了也管不了。
眼瞅着人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柳天骄摇摇头,虽然早知道柳金儿定会被老宅那些人拿去卖钱,却没想到他们这么急这么狠。她才刚刚十五岁啊,五十多岁的老头,都可以当她爷爷了,那些人当真没有心吗?
第74章 第 74 章 贵妾
卫文康见刚刚还高高兴兴出去耍的柳天骄一下子变得蔫了吧唧的, 问道:“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样子?”
柳天骄叹了口气,“柳金儿你知道吧,柳老二他闺女, 要被卖去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东西当妾。”
卫文康蹙眉, “他家也不是穷得吃不起饭, 太过狠心了。”
柳天骄义愤填膺, “可不是狠心,再怎么说也是他们亲生的, 一点儿骨肉亲情都不顾,也不怕以后遭报应。”
相比他的正义感,卫文康倒是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她来找你做什么?”
“满心委屈没地儿说呗,别看她现在整天对老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实际上小时候天天跟在老子屁股后面跑,老子放个屁她都要说是香的。”
卫文康对他时刻不忘自夸的性子还是有些难以理解,说道:“我是不是还要夸夸你挺能耐的?”
柳天骄脸上明晃晃写着“不夸就是你不识相”几个大字, 挺直了胸膛, “老子一直很能耐好吧。”
卫文康无言以对。
柳天骄摸摸鼻子, 识趣地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好了, 不跟你开玩笑了, 你觉得她这情况有没有什么法子?”
“怎么, 你还想多管闲事?”卫文康对柳家老宅没什么好感, 自然对柳金儿的事情没有那么想插手。
“哎,毕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她除了嘴巴臭点,也没有干过什么过分的事儿。当年感情好的那会儿, 她还会悄悄给我糖吃呢。”那时候柳天骄他们刚被分出来,没什么家底,日子过得最苦,柳家老宅仗着柳老大在时攒的家底儿,日子过得还不错。因而,虽说是个不受待见的女孩子,柳金儿还是能偶尔弄到些零嘴儿吃,她也乐意给耍得好的哥哥分些。
该怎么说呢,日子过得好的时候,人总是更宽容富有同情心些,就像现在的柳天骄。虽说对柳老二他们还是恨之入骨,但对柳金儿,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你当真想帮他,哪怕反而受她埋怨?”
“天天骂老子的人多了去了,还怕她埋怨?”
卫文康有些苦恼又有些庆幸,他的骄哥儿一直是心志坚定又真诚善良的人,跟他在一起好像所有的阴暗面都无关紧要一样。卫文康不愿意破坏他的赤子之心,道:“朝廷律令规定,贱妾同买卖,贵妾虽不及正室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却也是有聘书,能上族谱的,自然不像寻常的贱妾一般能任由主母处置。”
柳天骄眼前一亮,“还能这样?那为何人人都说妾当不得呢?”
卫文康耐心为他解释,“因为寻常当妾的都是被父母兄弟卖去的,为了拿到更多银两,签的是卖身契,那些姑娘自然算不得贵妾。”
“也就是说当贵妾娘家人就不能要银子?”
“也不是,要看这银子是什么说法,若是聘礼,就跟平常成婚一样,自然无碍。”
柳天骄不笨,一下子就懂了,“一般主母为了好拿捏,都愿意找个贱妾进门,给的银两也更高,所以我们见到的大多是贱妾?”
“对的。当然,还有另外一点,官府为了生育更多的人口,并不鼓励男子纳妾,但也不能阻拦大户人家蓄养奴仆。我们平常说的贱妾其实也是奴婢的一种,所以才没有被限制。真正意义上的妾,是只有官宦人家才有资格纳。”
柳天骄有些灰心,“那柳金儿这个贱妾是当定了?”
“你别急,我还没有说完呢。她要嫁的是一个举人,举人之所以被称为举人,便是可以举荐为官的意思。因而,按我朝律令,无论有没有实际上被授予官职,举人都可以算得上官身,他们是有资格纳贵妾的。”
“照你说的,贵妾地位那么高,他家主母能愿意?”
“这便要靠柳金儿自己筹谋了。她家再不济也是农耕出身的清白人家,是完全有资格成为贵妾的。你不是说吴举人独生子刚刚去了吗,柳金儿嫁过去若是能生个儿子,那必然就是他家的继承人。继承人出自贱妾的肚子,听起来总是不那么体面的。若吴举人有心抬举自己儿子的身世,柳金儿又能讨他喜欢,这事儿未必不能成。”
“一旦她成了贵妾,就没人能随意处置她?”
“是的。”
柳天骄心里一松,对卫文康很是佩服,“还得是你们读书人啊,脑子真好使。”
卫文康对他的赞美还算受用,见柳天骄说着就想往外跑,忙叮嘱道:“此事关系甚大,弄不好反而平白招人忌恨,你注意些方式方法。”
柳天骄爽快应了,“好,我会当心些。”
柳家老宅,惨白着脸的柳金儿正在家里大闹。
“你们究竟知晓不知晓,妾是可以像奴仆一样被随意买卖的?别说我将来不一定能为吴家生下儿子,就算生了,可能也会因为碍了主母的眼被卖到不干不净的地方去。”
小钱氏看了看柳老二明显有些心虚的脸,脸色也白了白,但又瞧了瞧自己一向最是贴心有本事的大儿子,还是强撑着道:“哪里有那么夸张,你毕竟是吴家大少爷的生母,他家又不是养不起一个人,何至于?”
柳金儿瞧她那样,心里更凉,“你愿意儿子有个别的娘?正因为生了儿子,才更容易招人忌恨。”
小钱氏还是嘴硬,“哪有那么夸张,杏花村那个叫花梨的,不也是在大户人家当妾,生了个大胖小子,如今都三岁了,日子过得好着呢,每回到家都是穿金戴银的,好不阔气。”
想起了个让人艳羡的好例子,小钱氏又越发笃定自己先前的想法来,“我们也是为你好,你从小就长得漂亮,人又乖巧能干,嫁村里那些穷得吃土的王八羔子些岂不是浪费?”
柳金儿不傻,当即反驳道:“且不说以后还有什么变故,只说当下,除了她你还能找出别的好例子不?咱们村的春花、杏芳,靠山村的小岭、绿瓶、二丫、四喜,还有钱圩村的九妹、秦月,哪个被卖进去后出过门,前些日子四喜她娘不还回村哭诉,说好好的姑娘都快被磋磨死了?”
小钱氏说不出话来,这些事她何尝不知,但谁家不是偏着儿子,为着儿子牺牲一下女儿不是很正常吗?因而小钱氏从不想柳金儿可能会面临什么,只告诉自己她是送女儿去享福的。
柳老二心肠还要硬些,闻言只觉得自己这个女儿越发牙尖嘴利了,有些不喜,“好了,自古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女儿家说这些也不嫌害臊?”
柳金儿现在是越发把她这个亲爹看明白了,平日里瞧着人模狗样的,实际上就不是个东西,当即就回怼道:“呵,都要把我卖去还钱了,还不准说几句,你们当我是牲畜还是野草,叫你们随意摆弄就好?”
柳老二何时叫人挑战过一家之主的威严,一巴掌扇了过去,“再胡言乱语别怪老子不客气。”
柳金儿摸了一下自己火辣辣的脸,内心一片冰凉,再也没有任何顾忌,冷笑着看向柳老二,“不客气,你要怎么不客气,跟对三叔一样,一杯毒酒毒死我?”
柳老二和柳成器心下大震,柳金儿是怎么知晓此事儿的,她还知道些什么?小钱氏则是看看柳金儿,又看看她的丈夫儿子,心下那些猜测成了真,一时之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来。
柳成器惯会做样子,闻言做出甚为痛心的样子道:“大妹,你在说什么呢,三叔的事儿跟爹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听到什么谗言了?他可是咱亲爹,若真叫人泼了脏水,于咱们这些儿女又有什么好处,你可别叫人迷惑了。”
柳金儿现在看到她这个哥哥就想吐,冷声道:“装出这副样子做什么?柳成器,别人兴许能叫人糊弄,我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吗?这事儿跟你也有关系吧,装什么无辜?”
柳老二刚刚被柳金儿的话震住了,眼下却是反应过来,拿出做父亲的威严,“诬陷自己亲爹,你也干得出来,不怕遭天谴?”
“该遭天谴不是你吗?诬陷?我可是亲眼瞧见你往酒里面加了什么东西的,要不是看在你是我亲爹的份儿上,早叫官老爷把你捉进大牢里去了。”
当初要不是小钱氏弄巧成拙拿走了那杯毒酒,柳金儿也预备偷偷换了,她再看不惯柳天骄,也做不出眼睁睁瞧着人去死的事情来。至于柳老三的事情,她当时着实没有想到,以为拿回家让她爹瞧见了,一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自然不会再有人喝。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柳成器也就不再装了,面色一下子阴沉下来。“柳金儿,你不想死就闭嘴。”
“凭什么要闭嘴,反正你们都要我去死了,不如大家一起死个痛快。”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不要逼我对你不客气。”
“怎么不客气,想干脆一起把我杀了?”柳金儿早就想明白了,人怕是因为还有念想了,没了念想谁也不能拿她怎么着。
柳金儿干脆一步步逼近到柳成器面前,讥讽道:“知道你不是个东西,亲妹妹算什么,就是亲爹亲娘挡了你的道怕是也会被料理干净吧?可是你舍得吗,我的哥哥,你还想要我的卖身钱呢,死人可是没有活人值钱。”
柳成器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平时不声不响的妹妹竟然也有几分聪明和胆量,准确拿捏了自己的软肋,一时之间倒是不好处置,只得先息事宁人,“都是一家人,妹妹说这些做什么?好了,别置气了,天色也不早了,先回屋休息去吧。”
柳金儿知道让他们打消送自己当妾的念头并不容易,毕竟自己也就这个身子对他们有用了,只警告道:“劝你们先掂量掂量,反正我要是不好过,你们也别想舒服了。”
这头柳天骄急匆匆地跑到柳家老宅,到了门口又不愿意进去,见柳老四家的小儿子在门口玩,从兜里掏出一文钱来,冲他道:“喂,小子,你想要钱不,想要钱就过来一下。”
柳老四家的小儿子最是嘴馋,一文钱都可以跟路过的货郎换麦芽糖吃了,怎么可能不过去?他立马丢下和稀泥的棍子,屁颠颠地跑了过去,朝柳天骄漏出个谄媚的笑来,“骄哥哥,你有什么吩咐的,我一定听令。”
咦,谁说这小子傻了,遇到吃的聪明着呢。柳天骄弯下腰,道:“你进去悄悄把柳金儿叫出来,说我有事找她。只是别叫人瞧见了,以后也不准跟别人说我找过她,听到没有?”,
“听到了。”嘴里答应着,人却是不动,只直勾勾得看着柳天骄手里的钱,意思很明显,先给钱后办事。
柳天骄哪能叫他一个小屁孩拿捏,没好气道:“先把人叫来再说,也没出去打听打听我的名声,能少了你一文钱不成?”
“少不了,少不了。”柳天骄在大人嘴里不是个好东西,在小孩儿群里却是极有魅力的。谁叫他拳头硬曾经打遍村里无敌手呢,在还做着江湖梦的小屁孩们眼里,那都是英雄一般的存在,柳老四家的小儿子也不例外。
听到英雄都这么说了,那小子勉强收起先拿钱后办事的想法,说了声:“等我,马上回来,别忘了我的钱哦”后就哧溜一下往屋头跑。
没多久,柳老四家的小儿子就跑出来了,身后跟着脸色很难看的柳金儿。
柳天骄依言把手里的钱给了他,乐得那小子直喊“哥哥好”。
“走吧,去后边的山坳坳里说。”柳天骄把人打发走,就带着柳金儿往村子后面走。
柳金儿显然是憋慌了,到了地方眼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也止不住。“我是不是捡来的,他们怎么就一点都不关心我的死活呢?”
要是捡来的就好了,这样也能想开些。可事实就是,柳金儿是亲生的,村里一茬茬被卖掉的姑娘哥儿都是亲生的。在利益面前,亲生骨肉算什么,儿子才是命根子。
柳天骄早就知道这个残忍的事实,只是道:“甭管他们怎么着,日子是你自己要过的,总要好生筹谋才行。”
柳金儿满心的绝望,“我能怎么筹谋,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条命,大不了豁出去跟他们同归于尽。”柳金儿以前还是心存侥幸的,就像她娘说的,妾再差也是一条路,虽说九死一生,可总还有过得好的。听柳天骄一说,那点子希望也一点儿不剩了,只觉得眼前一片灰暗。
柳天骄道:“我有个法子,你要是愿意就试一试。”
“什么法子?”
“妾分两种,一种是贱妾,一种是贵妾。贱妾可通买卖,境遇就像我先前与你说的那般。贵妾是正式下聘入族谱的,跟正室一样,只要你不犯七出之条,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柳金儿眼前一亮,随即又灰暗起来,“若有这样的好事,他们早就跟我说了,想必不容易吧?”
柳天骄老实道:“是不容易,但你怎么说也是出身清白人家,品貌也好,吴举人若是愿意抬举你,也不是没有可能。”
“怎么能让他抬举我?”
柳天骄把卫文康那番说辞抬出来,“他家没了儿子,你以后生了孩子肯定是要被记到正室名下,但是生母出身太差,以后那孩子也少不得叫人说三道四的。”大户人家明里暗里养了不知道多少人,打探个消息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以后叫人知道他家继承家业的儿子是奴仆或者窑姐儿生出来的,岂不也叫人笑话?
柳金儿似有所悟,却还是担忧,“我整日被关在家里绣嫁衣,压根没有接触吴家人的机会,如何与吴举人谈论此事?”
“你不行,柳老幺行啊,他这人歪点子多,你只要许给他足够的好处,想必他愿意帮忙的。”
“他一向站在我爹和柳成器那边。”
“你真觉得他们关系有多好不成?你觉得以柳老幺的性子,真愿意看着你家压到他头上?”
柳金儿明白过来,“知道了,这事儿我会好生筹谋的,谢谢你。”
柳天骄想了想还是道:“终归都是当妾,你要是豁出去讨个说法,说不得还能嫁个同龄的小子当正头娘子。”
柳金儿摇摇头,“我何尝没有想过这条路呢。只是你觉得,能轻易拿出那么多银子的大户人家能让我进门当正室?小户人家叫他们掏空了家底,以后也少不得给我气受,也算不得什么好归宿。”
柳天骄默然。
“行了,难为你还愿意帮我这一把,这事儿我会尽力一试,成不成的都与你无关。”见识了自家至亲的凉薄,对着柳天骄的仗义相助,柳金儿是很是感激,从前那些怨怼、忌恨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个干净,柳金儿感到自己整个人好像从所未有的清明了起来。
“人都说知恩图报,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好报答你的,就告诉你一个消息吧。”
第75章 第 75 章 筹谋
柳金儿定了定心神, 才鼓足勇气道:“你成亲的时候,我爹在交杯酒里下了毒。我本来想找许娇娘把酒要过去的,没想到阴差阳错,叫我娘先拿走了, 她应当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后头又给了三婶儿。”
虽然早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听到柳金儿一五一十说出来, 柳天骄还是恨得咬紧了牙,“他怎么能那么狠毒?这可是杀人啊!”
“亲女儿都卖的, 能不狠毒吗?那日酒壶叫三婶摔坏后,我爹怕三婶儿日后想起来算账,偷偷将酒壶碎片都捡起来扔进了湖里。但他不知道,我在他之前先捡了两块儿藏起来,就埋在老宅后面的香椿树下,你哪天有空,去悄悄挖出来吧。虽然不知道还能不能查出些什么来, 总归也算是一个把柄。”
早知道自己家人是什么性子, 柳金儿下意识里都在防备, 见到他们偷偷摸摸凑在一块儿就忍不住上前听墙角。别说, 这个小习惯还真帮她知道了不少事。
末了柳金儿又说, “还有一个事情, 我不敢确定真假, 只是听我爹和幺叔谈起过。”
柳天骄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就着急, “有什么直接说,真假不要紧,我自有法子判别。”
柳金儿避开了柳天骄的目光,小心开口道:“听说大伯被长虫伤得那么厉害是因为刚打死了一头熊瞎子, 正是乏力的时候。”
难怪,他爹的身手可是能赤手空拳打死一头熊的,怎么会被长虫伤成那样。他爹又不是鲁莽的人,若有猎杀长虫的想法,必是先布好陷阱想好退路,然后一箭把长虫射伤,再上前搏斗。就算有失手,也不至于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听柳金儿这么一说,柳天骄明白了,他爹运气太差了,才猎杀了一头熊就碰上了长虫,毫无防备又力竭的情况下,再厉害的身手也是枉然。
“那熊呢?”
“应当是被幺叔拿去了,我爹也知道此事。”
原来如此,他爹才去世的时候,柳老二闹得那么凶,就差没直接说他家的房地都是他二房的,柳老三柳老四都有意见,怎么偏偏柳老幺稳得住。现在看来他和柳老二是早就商量好的,柳老幺得了熊,柳老二就得田地。没想到两人算盘打得好,结果现在卖熊的钱柳老幺得了,田地还没影子,柳老二心里能舒服?
柳天骄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愤怒,真心实意地跟柳金儿道谢:“多亏了你,不然我还真可能一直被蒙在鼓里……”
“不用谢,除了你,也没人会关心我一句了。”柳金儿说得悲凉,心中却无比坚定。既然父母兄弟都靠不住,就不用了再顾及什么了,以后路都靠自己走,好也罢歹也罢,总归都是自己的,不再叫人摆布。
柳天骄阴沉着脸回了家,进了正屋就一把将卫文康手里的书扣在桌子上,然后把人抱进怀里,低沉着声音道:“心情不好,快安慰一下我。”
这是在撒娇吗?卫文康有些不确定地拍了拍柳天骄的肩膀,问道:“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柳天骄气得咬牙,“还不是柳家老宅那群畜生,拿了我爹的卖命钱,还想毒死你。”
卫文康蹙眉,“柳金儿跟你说的?”
“嗯,她说我爹被长虫害死之前曾猎杀了一头熊,那熊被柳老幺拿去卖钱了。还有咱们成亲那日的交杯酒,毒就是柳老二下的。”
卫文康也被柳家老宅的人恶心到了,“不择手段,不配为人。”
柳天骄嗡着声音道:“多骂几句,我爱听。”
这可有点难为卫文康了,村里骂人的话多得很,可他一心读书,又觉得骂人有失君子风范,实在是没有学上几句。但他家骄哥儿正伤心呢,可不能叫人失望。卫文康绞尽脑汁想出来一句:“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柳天骄不满意,“说的什么鬼,听不懂。”
卫文康:“……要不我给你解释一下?”
柳天骄勉为其难,“好,给你个解释的机会,要是骂得不够脏,你改天给我蹲村口好好学习学习去。”
卫文康:“意思是老鼠尚有牙齿,人却不知廉耻,荏弱不知廉耻,还不如赶快去死。”
柳天骄咂摸了一下,“也不能说不好,就是太绕了,你直接说不知廉耻的人赶快去死不就得了。”
卫文康觉得不太对,“这是一种对偶的修辞手法,以鼠衬托人,你这么一改,意境全无,骂人的气势不就弱了。”
柳天骄不服气,“骂人为的是什么,让被骂的人听到了气得脸红鼻子粗,更厉害的直接倒地不起一命呜呼,你骂个人,人家都听不懂,能有什么意思?”
卫文康不是个执拗的人,被柳天骄这么一解释,也转过弯来,“的确,骂人还是要分对象,话再狠别人听不懂也是枉然。”
柳天骄满意地点点头,“那话怎么说得来着,如此可教也。”
卫文康帮他纠正,“是孺子可教也。”
“不重要,你听得懂我在夸你就是了。”
一番插科打诨,柳天骄心情好了不少,开始琢磨起怎么收拾柳家老宅的人来,“你说要不要今晚就去柳家老宅把碎渣子挖出来?”
“去,夜长梦多,拿到手先去找大夫鉴定一下。”
“都过去这么久了,看不出毒来怎么整?而且就算大夫说有毒,也不能证明是柳老二下的毒呀,总不能叫柳金儿亲自站出来指控她老子。”天下太平了,皇帝老儿就开始讲究仁义道德那套起来了,说什么“以孝治天下”,父母犯了事,儿女出来指责也是不孝,要被打板子遭人唾弃的。
柳天骄有些遗憾,“说到底,当时关氏就应该直接去医馆把毒验了,不行咱们直接上前抢几块碎片也好啊,如今隔了这么久,事情都不好说了。”
卫文康宽慰他道:“柳家老宅那么些人,又都是心狠的,把人逼急了,关氏也讨不到好,只要有人能给柳老三治病、养着他们一家就好了。至于咱们,当时那情形,闹得太过,少不得有人使绊子。说到底,证据只有在讲法令讲道理的地方才能成为证据。”
“照你这么说,咱们现在拿到东西也没有用啊。”
卫文康思索片刻,“我听说有高人不仅能验出毒药来,还能查出下毒的时间来。咱们眼下是找不到这样的高人,但散布一些消息出去,总能让柳老二有所芥蒂。你说要是他知晓有这样的高人,还知晓咱们手里有碎片,会不会想来拿回去?”
柳天骄一拍手,“好主意,柳老二最是谨慎,他肯定不会任由罪证留在咱们手里。如果毒不是他下的,他急于销毁罪证作甚?”
“是这个理。柳老二不上当也无妨,就把这东西交给关氏。如今柳老三没有好转的迹象,关氏手头有了把柄,定然也不会让柳老二好过。”
“那柳老幺那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