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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姜氏寰清 大哥,你在背着我们和一个男……

当冰封的河流真的被万千踩踏者踏破之时, 姜山就知道大局已定。

他站在城墙之上轻轻地呼了口气,下一瞬便抓紧手上的狼皮披风转身就跑。

“莫要耽误时间!快快快!下去救人!”

破冰之法实在是因为敌方势众、武城之中又粮草尽绝而使用的几乎同归于尽的打法。

虽然在行动之前,姜山已经通过司马腾告诉了所有凉州军和城中百姓震踏之时尽量处在天水河流边缘、如果必须引诱敌军或者对战匈奴在冰河中央, 那一定要在感到脚下震动冰面出现裂缝之时尽量往岸边跑,或者寻到一块巨大的坚冰保命。

但他与凉州军和出城的百姓们都知道,就算是已经知道需要避险、知道保命之法, 但这场最终的死战依然会有无数的伤亡者。

谁能保证在冰裂之时他们一定就在河的边缘能够上岸?

又有哪个士兵能在战斗之时注意脚下所踩的冰面裂缝往哪里碎裂。

所以, 当他们走出城门之时, 便已经有了至此不归的最坏也最英勇的打算。

“小先生莫要忧愁伤心!与敌对战哪有不死人的?”

司马腾在临行之前看到姜山用那种难以言说的悲悯的目光看着他, 反而对他露出一个难得的爽朗不带抠搜的笑容。

“我们凉州军百战不退,绝不惧怕死亡。”

“相反,此时我心中无比喜悦与感激。定然是天佑凉州, 才会让小先生在今冬驻足这片土地。”

“……腾实在不敢去想,若无先生的退敌之计, 武城会变是什么样子、凉州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若真是那样, 那我万死不能辞其咎。”

“所以先生莫要为我们悲伤,此战我们心甘情愿, 此战凉州必胜!”

“没错寰清弟弟, 姐姐我老早就想砍死匈奴那群时不时就过来打秋风的家伙了。”

王云星也挥着自己的弯刀笑容明媚:“能一劳永逸, 打得他们哭爹喊娘,就算是落入冰河之中又如何?!”

几乎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会用类似的话语安慰他。

哪怕是要出城的百姓看到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露出笑容与感激。

姜山抿着唇快速向下奔跑着,他一边奔跑一边看向头顶天空这漫天的大雪。

第一次不是观察而是在心中祈求苍天, 快把风雪停下,让暖阳照耀出一条凉州军民的生路。

“呃!”

雪大路滑, 姜山差点摔倒在地。

旁边忽然有一只手有力地扶住了他。

“伊昂!!”

瘦出了肋骨的白聪明叫了一声用嘴巴叼住自家主人的衣袍,头发几乎全白的宋先生在旁边咳了两声:“跑慢点!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稳重!”

姜山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笑,然后这笑容又撇了下去。

宋通达看着这个明显还是少年模样家伙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谁能想到这个因为自己的计谋会连累到己方而撇嘴哭泣的人竟然是天下第一的姜寰清呢?

这小子,真是除了倔强还过分心慈啊。

“好了撇什么嘴!要是没有你他们得死更多甚至一个城都得死完了,现在这个结局已经是侥天之幸!你该笑才对!”

“你不是已经早已布置好之后的救援方法了吗?”

“全百姓都已经出动了。”

“放心。凉州的人,命都硬!”

宋通达说完把手抽出来又拍拍姜山的肩膀:“而且,说不定不会死多少人呢。”

毕竟,有一个最得天之厚的家伙,就在他眼前呢。

姜山深吸口气点点头,牵着白聪明快速往河边跑去。

此时全城百姓都已经拿着绳索、连在一起的被单、衣服在冰河岸边捞人,力气大的在前,力气小的就在后面捧着厚实的被褥等待。

还有人用仅剩的炭火开始烧热盐水和草药汤,就算没有米粮了,但热水总要有的。

“啊!快快快,这边有三个自己人!哎呀,是大壮啊哈哈哈!大壮你还活着,你老子要高兴死!我把你捞出来,你阿爷日后就得请我喝酒!”

“好、好好好、咯咯咯咯喝,我要冻冻冻冻死了……嘿我砍砍砍砍死了仨!”

……

“哎呀,格老子的,这里两个抱在一块呢!快帮我一把,有一个是匈奴狗兵,把他推下去、把咱们的汉子捞上来!”

……

“阿娘阿娘快来、我捞到云星将军啦!”

姜山在岸边寻找的脚步一顿,牵着白聪明就跑了过去。

王云星此时手上仅仅拽着一根打结的绳索,几个半大孩童正在咬牙往上拉她。

姜山迅速冲了过去,“白聪明!”

白聪明直接过去咬上绳索,和几个孩童少年一起拉人。

因为冰水和身上盔甲的重量,再加上风雪,姜山和白聪明他们七个加一头驴都没能立马把人拉上来。

好在王云星落河的地方距离岸边不是特别远,且她虽然面色苍白、嘴唇被冻得发紫,却在最后一刀扎在岸边的动土上,最终还是爬了上来。

在她爬上来的第一时间,听到声音跑过来的孩童的母亲就拿着厚实的被褥裹上了这位女将军。

她甚至还端来了一碗已经不是特别热的温水。

王云星在被褥之中抖着手喝完那一碗水,然后看着姜山发红的眼眶慢慢咧开嘴。

“哈哈!寰清阿弟!我王云星又回来了!就说我们凉州军都命硬,老天也难收!”

姜山一个没忍住笑了一声,然后赶紧让白聪明驮着她去那边已经搭起了简易帐篷里。

“别说话了,快去脱掉湿衣好好休息取暖罢!你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女将军了。”

王云星咧嘴一笑,“那是自然!在凉州除了二哥没人能打过我!”

“……”

一说到二哥,王云星脸上的笑意慢慢收了起来。

她被扶着转头向那现在冰浪滚滚的河中看了一眼,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然的转身离开。

她落水之时尚在河流偏右的位置,且已经杀死对战之人。

在被救上来这时也几乎全身无力。

二哥……

“……也好。”

王云星抬头看向天空,如此结局,对二哥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她,不哭。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救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但情况也越来越糟糕。

原本凉州军就是在十分饥饿的状态下出城迎敌、在用尽全力对战之后又在冰水中一泡,几乎每一个还活着的人都已经力气全无、甚至陷入昏迷。

城中的大夫急的不行,但也无能为力,毕竟此时比起伤药,最好的能够恢复凉州军状态的还是一碗浓稠的米粥。

可此时的武城,哪有半点米粮呢?

而且,在两刻钟之后就连救人捞人的武城百姓也都没有什么力气了,他们和凉州军一样都是腹如擂鼓、咬着牙死撑罢了。

可没有一个人停下来。

哪怕握着绳索的手都已经僵硬无力,哪怕救人的人也相继倒下。

他们还没把他们的英雄都拉上岸来,怎么能停滞不前?

姜山也同样在岸边走着。

他紧抿着双唇、目光来回在河中心寻找。

两刻钟了。

司马腾……拉着呼延烈日在冰河正中心对战,不可能、也大概率不会活着。

将军会拖着他的敌人永沉河底。

但屠门明光……还有机会的。

那家伙虽然也是在河中心破的冰,但他跑得快啊!

那家伙最是狡猾无耻,还珍惜自己的小命,怎么也不可能葬送在这冰河之中的。

而且还是那家伙主动请缨要做这破冰之人的!

他后来似乎还和人对射了,虽然他在城楼之上没看得太清,但屠门明光一定没有第一时间沉河。

可是他人呢?

姜山口中呼出白气,裹在披风中的双手攥得紧紧。

那个跑得最快的家伙呢?!

风雪吹在脸上,姜山感觉自己的头都有些眩晕。

而后他忽然看到一群人从河里捞出来一个背着黑色长弓、喉头扎着一根黑铁箭的匈奴将军。

姜山睁大眼快速跑过去:“这、这是谁?”

“射、射箭的人呢!你们看到了吗?”

此时旁边已经被拉出来、但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喝了碗汤就回来重新拉人的夏侯远看到姜山咳了两声、抖着声音道:

“小先生!这是呼延锋!是……嘶,是匈奴王庭的大王子!”

“哈哈、哈哈!我从未见过、像、像我屠大哥那样非凡卓绝的箭术!哈哈哈!他站在冰上、连射十九箭,射杀了呼延锋!”

夏侯远此时的表情兴奋又有些沉重,“宋武威将军都死在呼延锋的箭下。还不是他、仗着宋将军饥饿体虚!不然宋将军怎么会输?!”

“但我屠大哥赢了!哈哈!赢了!”

“但是大哥也落水了。”

“我、我得继续找他,得、得把他捞上来!”

夏侯远说着就面色发红地想要往滨河那边走,但却被一个脸庞稍有些圆润的大娘单手死死抓住。

“不听话的死崽子!你已经烧糊涂了!跟我回去喝药!你那大哥那么厉害,他死不了,到时候别你先烧死了!”

“哎、哎呀娘、娘,别拉我,我、我要去找我大哥!”

姜山眼看着他们要走,快速上前抓住夏侯远:“他在哪里落水的?他为什么要站在冰上射箭?!他没脑子吗!不知道先跑到岸上?!”

夏侯远被姜山抓着手、脑子已经糊涂了,但还是下意识的回答问题:

“不、不行啊。”

“大哥要是跑了,小先生、就、就危险了。”

“呼延锋射杀宋将军之后,就直接要射杀、小先生了。”

“七万大军都葬于天水,他、恨死小先生了。”

姜山的手猛然收紧,脸色倏然一白。

然后他在那位圆脸大娘担忧的目光中猛然松手转身,在河岸边、河水中央的坚冰之中焦急的寻找那个跑得最快却在最后一步未跑的人。

“屠七!”

“屠七!你在哪儿?!还活着你就吱一声!”

“屠七!谁让你站着不动了!风雪那么大、我时间那么多,谁用得着你给我挡箭啊!!”

“屠七,屠门明光!”

“你不是跑得最快吗?!不是我喊一声你就来的吗!不是我身边最凶的恶狼吗!”

姜山又站在岸边寻了一刻钟,却始终没有找到他想要找的人。

他最终抿着唇站在河边,看着滔滔江水轻声道。

“屠门明光。”

“你再不出来……我就去找别的献媚之犬了。”

哗啦。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猛地从冰冷的河水中伸出、死死抓住了姜山的脚腕。

而后,浑身湿透、披头散发宛如水鬼的屠门明光从河中冒出头来,抬头看着他的小先生,咧开了苍白的嘴唇:

“那可、不行。”

“除我之外……所有跟我抢姜寰清的人、都得死!”

他面色苍白似鬼,但看着岸上之人的目光,却犹如烈火星辰。

志在必得。

而姜寰清立于河岸之上,低头垂眸俯视着这个紧抓着自己脚腕的男人。

忽然伸手一把抓住屠门明光的手、给他借力把他拉了上来。

而后他解开身上的狼皮大氅直接罩在了屠门明光的身上,在他怔愣之时忽然弯腰俯身,唇瓣轻触在他的额头之上。

在少年将军震惊至极的目光中,这如玉如仙的小先生开口:

“那你便试试。”!

一片寂静之中,忽然有淡金色的光芒从天空之中洒下。

伴随着扬州百姓喜极而泣的呼喊声,风雪渐停、云开日现。

“太好了!雪停了!太阳出来了!!”

“方老将军带着粮食和炭火来了!咱们有吃的了!有米粮了!!”

“天呐是姜寰清!是姜家的车队!是小先生让人买的粮食回来了!!我们有救了!”

“小先生呢?姜家来人了!姜家的人要见小先生呀!”

在这一片喜悦的呼喊和嘈杂声中,忽然正在和屠门明光对视的姜山听到了一个微微颤抖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大哥……你在做什么?”

刚刚他大哥是亲了个人、还是亲了个男人吗?!

姜山身体一僵。

“三堂兄。”紧接着就是一个没什么起伏的少年音。

姜山身体又一僵。

“三堂兄~呀!!”这是一个过分婉转跳脱的少女音。

姜山已经开始闭上眼了。

“列祖列宗在上!我那冠绝古今、天赐智慧、无人可及、美如谪仙的三少爷啊啊啊啊!”

“你背着一城的人和白聪明不喝汤不保暖在这里和那个落魄肮脏的水鬼在干什么呢啊啊啊啊啊!”

姜山:“。”

听到这个微微有些沙哑却又中气十足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之后,姜山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死了。

啊。

就知道如果姜家来人,来的一定是这几个能要他命的人。

屠门明光:“……?”

谁落魄肮脏水鬼?!

第62章 姜氏寰清 呸!一群献媚之犬!

在武城西城门外的雪地上, 一座蓝底白云、上面点缀着点点金色小星星的带花边的流苏帐篷里,姜山正老老实实的端坐在帐篷的最中间,听管家朗读家中长辈寄来的信件。

【寰清吾孙, 前日你从凉州寄来信件,祖父颇为惊讶。虽说天下之大无不可去之处,但凉州也委实苦寒边远了一些, 竟让你都写信求援要饭。】

姜山:“……不是要饭, 是买粮, 我给了钱的。”

【难得吾孙要饭, 自然多多益善。吾便让多福带着足够的粮草去接应你了。这点面子吾孙还是有的。】

姜山:“……都说了不是要饭。”

【另,既然你已经选择为凉州要饭,那祖父是不是可以认为, 你已选到明主、准备辅佐凉州司马腾了?

若是如此那便很好,毕竟就算我姜家是南阳清贵大族自有护卫, 但在你手上死掉的统领太多也多少会感觉周围凉飕飕的。】

姜山:“……”

姜山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表情。

他看着帐篷里的其他人。

自家的三个弟弟一个尴尬摸鼻、一个面无表情、一个面带娇羞, 都没说话。

反而是宋通达当场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嘲笑:“哈哈,你祖父放心早了, 这不, 又死了一个。”

姜山:“。”

王云星赶紧在旁边开口为小先生补救:“宋老先生这话就不对了!我二哥可不是被小先生送走的, 他是和呼延烈日同归于尽、为了保护凉州而战死的!”

宋通达嗤之以鼻,在炭盆边烤着火问:“就问你他是不是在这小子当了他谋士之后死的吧?是不是在冰河上死的吧?是不是姜寰清出的主意吧?”

王云星:“……”

这个真喷不了。

“但我二哥是心甘情愿的!小先生莫要在意!我们武城所有人都是心甘情愿的!”

“而且一定是小先生来了让老天都在庇佑我们,有了足够的米粮和炭火、我们从冰河中捞出来的同伴都能很快恢复。

且刚刚我传递消息让人统计幸存人数, 实在是天佑凉州军。我们六万大军虽然冻晕饿晕了三万多、伤了两万多,但真正战死、沉入冰河之中的不到八千。”

说到这里王云星苍白的脸上都多了一分诚恳与喜悦:“这真的是很好了。”

“以往每一次和匈奴大战, 我们死伤的人数都会在万数左右。”

“所以,先生不必自责,先生应该为我们高兴、为那些死去的英雄高兴才是。

这一战我们是真的借先生与天地之威, 让匈奴闻风丧胆了。”

“之后凉州至少五年内不会有大股匈奴兵进犯。”

王云星就是来告诉姜山幸存的士兵数量的,她实在是担心这个新认的弟弟钻了牛角尖、心中自责。

偏偏这个宋老先生还在旁边插刀,王云星都忍不住瞪了这个老先生一眼。

宋通达接收到白眼却不在意,还更加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天下人可不会管你二哥是不是心甘情愿。”

“他们只知道姜寰清跟了三个主公,三个都死了。”

宋通达说到这里乐得不行,“所谓事不过三!

我现在真想知道天下那些统领大王们是如何想的了,都说得姜寰清者得天下。

但现在已经是得姜寰清者得上天下地,真的还会有老四敢用他吗?”

帐篷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姜山的表情都带上了几分阴暗沉痛。

真是好大的一口锅!这与他何干啊?!

然后,宋通达就遭遇了他此生最心塞的群喷——

“你这老头子说什么呢!我三堂哥怎么了?怎么就不会有人敢请他了?

他俊美高贵、风流善良、天生聪慧、眼光独到!

我们来之前各方势力邀请我三堂哥的信件就已经堆满了十个箱子,别说区区三个有毛病的主公死了,就算是之后我三堂哥跟一个主公死一个主公!

必然还会有无数主公哭着喊着求我三哥垂怜!”

然后这第一个开喷的娇俏少女就捋了捋头发翻了个白眼:“你这个年纪的老头子,是不会懂我三哥的迷人之处的。”

屠门明光坐在墙角没说话,默默地点了个头。

就算死了三个竞争者,他依然觉得周围都是和他抢人的家伙。

宋通达:“……”

宋通达吸气:“老夫不和你个小女娃计较。”

然后屋内所有人就听到这个漂亮娇俏的姜家少女一掐腰一瞪眼:“谁是女娃!我男娃!我就喜欢这个模样怎么了?”

姜山慢慢扶额。

“我三哥说的,人有不同、喜好也不同,只要所作所为不伤天和、不违道义,我想做什么模样都可以!”

“我精通暗器和药理,十岁学医至今救死扶伤八百人,我就喜欢这个样子怎么了?!”

宋通达/王云星/屠门明光:“……”

屠门明光默默在墙角比了个六。

而宋通达瞪大了眼睛,他看看这个女装男娃、再看看一脸淡定的姜寰清。

终于点头:“你可真行。是真的行。”

光是这言论与态度,只怕他那个见谁都看不上的师弟都能与这小倔驴相谈甚欢。

“那老夫不与你这不懂事的黄口小儿计较。”

姜峨柳眉一跳就要动作,却被旁边从头到尾脸上都没什么表情的少年按住了手。

他看向宋通达:“从来只有弱者畏惧死亡而退却,没有强者因为死亡而停滞不前。”

“若有人畏死而远离三哥,那他必不是真正的天命之主。”

“不是真正的天命之主却想要三哥辅佐,上天下地便是他们最好的归途。”

宋通达:“……嘶,你又是哪个?你是男娃还是女娃?”

姜崛瞥了一眼宋通达,然后缓缓移开眼珠:“我不和蠢人多说话。”

瞬间宋老先生就又气得拔断了一根胡须:“哎哟,这可真是把老夫给气乐了!你们姜家的娃娃都是这样的吗啊?”

“要姜家都是这样的娃,你们姜家还没癫出毛病呢?”

这个时候,姜峦终于开口了。

小小的少年一看就是姜山的亲兄弟,两人眉目之间有着明显的相似。

且他的一举一动甚至都和他的大哥一样清雅贵气。

姜峦对着宋老先生拱手鞠了一躬:

“宋先生莫怪,我姜家儿郎自然不是都如峨哥与崛哥一般。

只是峨哥与崛哥因为小时便有心疾、医者无药可医,是我大兄从小写信与他们开解心结,才使两位兄长平安康健成长至今且各有所长。

所以峨哥与崛哥对我大兄自然是过分推崇与尊敬了一些,说话便有些失礼了。”

宋通达闻言微微一愣,再一次看向坐在那里已经开始无奈的撑着下巴喝茶的俊秀青年。

若不是这小少年开口解释,大概谁也不会认为刚刚那少女模样的男娃和不苟言笑的男娃是有病的。

最多只会认为他们性格孤僻怪异了些。

……就像是他的师弟。

而王云星也在这时心中一动,她看向姜寰清:“小先生,他们也是如果二哥一般的心疾吗?”

姜山顿了一下点头又摇头:“司马将军的心疾是后天所致,而姜峨和姜崛,都是天生的心疾。”

“但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过是小小的病了而已,甚至只能说与世人喜好思想不同,都不能算是病。”

“只要接受他们不同的想法,好好和他们说话,理解他们,他们与这世间的所有人也没什么不同。”

“甚至更加出色优秀。”

王云星笑了一下,那笑容中有喜悦也有些失落:“……若是我们能再早些遇见小先生便好了。”

二哥他到底还是差了些运气。

在这一片沉默之中,姜峦把刚刚没说完的话说完了:

“所以宋老先生,我认为我六哥和七哥说得对。”

宋通达:“啊?”

“若是有人觉得我大哥不祥!一定是他们眼瞎、心蠢、命不好,这辈子都当不上天下帝王!”

宋通达:“……”

所以你这个小东西才是姜寰清最大的拥趸吧?!

宋通达终于忍不住瞪向姜山:“好好好!老夫算是知道了,这一帐篷里头全都是你姜寰清的献媚之犬!”

“屠门明光也算是遇到对手了!”

姜山喝着茶没控制住直接喷了出来,旁边朗读信件的中年管家迅速从怀中掏出崭新的帕子给他家小主人擦了擦嘴。

然后这个管家才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慢慢转身看向宋通达:

“什么献媚之犬,宋先生的话老夫可不赞成。”

“我们少爷钟灵毓秀,富贵天成,心系天下,所有人见了他都会忍不住倾心喜爱,这不是正常的吗?”

“看来是宋先生本人并不是那么讨喜,所以才见之心生嫉妒吧。”

“我们都能理解宋先生心中酸楚,但……屠门明光是谁?喜爱我家少爷的公子贵女实在是太多了,不是什么随随便便路边的阿猫阿狗或是落魄水鬼都能上前讨喜的。”

“噗、咳咳!”

这次喷茶的换成了宋通达。

他虽然被姜家人联合挤兑了他心情烦烦糟糟、忍不住在心里骂骂咧咧的。

但一想到马上被群喷的人就要换成屠门明光他想要甩袖而走的心就又按捺了下来。

他早就看那个反骨仔骗子不顺眼了,当下手一指帐篷角落,一直装老实的屠门明光存在感就从零拔升到了一百。

姜山再次以手抚额挡脸。

装作看不到帐篷里所有人的目光。

这个时候他能说什么?!

他能开口帮谁?!

一个不小心就是恶狼混战,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屠门明光被三个少年、一个管家呈扇形包围盯死。

他幽怨地看了一眼在那边假装喝茶的阿清,然后深吸一口气、拿出少时面对猛虎的决然之气站起身,看向姜家的四个人。

“在下,屠门明光。诸位弟弟、福伯有礼了。”

姜峨最先发威,只见少女(男)柳眉一竖双手掐腰:“谁是你弟弟?你长什么样你喊我弟弟?!”

屠门明光此时已经稍稍打理过形容,闻言抬头、露出一个真诚英俊的笑脸:“在下虽然容貌普通,不及小先生万一,但先生是天上明月、又哪是凡人容貌可比?

我只要护卫在先生身边、能够不为他丢脸便以心满意足了。”

姜峨:“噫!”

这话说的好合他心意,他三哥就是这样如明月美丽的一个人啊!

再看看这个家伙好像长得也不赖、有点顺眼?性格好像也,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不确定,再看看。

他看向姜崛。

姜崛眼珠左转,收到信息。再抬眼向前,开口:

“你有何过人之处能站在三哥身边?”

屠门明光眼睛亮了一分,脊背又挺直了一些:“在下蒲柳之姿不敢太过自夸,但骑射、枪法尚拿得出手,今日之前我不敢称天下第一射手,今日之后天下箭术无人在我之上!”

“但我莽夫之力怎比得上先生天生聪慧、心有玲珑,我愿以此身竭尽全力护姜寰清喜乐安康,谁犯姜寰清,我必全力杀之!”

姜崛:“……”

啊,他本想拿出手搓的爆破球、改良的杀人弩和驯化的毒蛇威胁一下,现在看来不用了。

姜崛转眼看姜峨,慢慢点头。

确认过眼神,是和咱们一样的好人。

姜峨脸上便露了笑,刚要说话,面前便伸出了一左一右两只手。

左边是见多识广的福伯慎重又挑剔的眼神。

右边是家中第一山吹直觉警惕的样子。

“不必多说。”

“我只想知道之前在光天化日之下,你与我大兄在作甚?”

福伯在旁边欣慰又认真的点头。

果然还得是九少爷,抓得住重点!心性坚定!

屠门明光看着这个未来可能要日日面对的终极弟弟,知道胜败在此一答!

于是露出特别诚恳老实地一笑:

“不过是明光完成了先生交付的任务,先生对我奖励罢了。”

“屠门明光破冰、杀敌、护人,问心无愧!”

姜峦与屠门明光对视许久,才终于半信半疑地举起了手:“你最好真的问心无愧。”

“我大兄如天上月山上雪,神圣不可侵犯!”

屠门明光连连点头:“谁敢多跨一步,我必一枪捅了他!”

于是姜峦也对着屠门明光露出了笑容,“我大兄就需要你这样的死士啊!”

至此,三个姜家少年和屠门明光相谈甚欢。

只有福伯还面露审视心中存疑,但他觉得眼前这人看起来老实真诚,应该没有那么大胆子,最终还是和蔼地微笑起来。

只有等着看好戏的宋通达差点儿要踹翻面前的小几。

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娃娃不懂人心险恶啊!

他的献媚和你们的献媚可不是一个目的意思哟!

一群哈士奇里混了个狼,你们还觉得是一家呢!

帐篷里气氛极佳,只有看穿了一切的宋先生哼哼不想说话。

王云星:“……嗯。”

好怪哦,明明她也特别喜欢寰清弟弟,为什么感觉那个圈子她进不去呢?

姜山:“。”

一群要命的狗毒唯。

第63章 四顾茅庐 那便是你心悦的天下之主?……

在屠门明光微妙地打入了姜家内部、没有引起宋通达希望看到的血案之后, 管家多福也终于能把未读完的姜山外祖的信继续读下去了。

【倘若寰清你还未选定司马腾为主,又或是觉得凉州地处偏远难以问鼎天下,如此更好——粮草送到之后, 吾孙便可随姜家车队返回南阳、与家人一同辞旧迎新。】

【当然,如果你觉得乘坐姜家车队不利于你返程、比如容易被各方统领请走的话,你自己骑驴回家亦可。】

【总之吾孙今年回家过年!不必在意家中那些其他不中用的老匹夫和贪生怕死的碎嘴子!你祖父与父亲这点骂人打人的力量还是有的!】

读到这里, 福伯这封家书才算读完。

然后他把信件递给姜山。

姜山接过这封手书看着上面那熟悉的狂草字迹轻轻笑了笑。

“回家过年啊……”

他也有三年未归了。

“没错!大兄不必担心族中其他人多嘴多舌、不过就是在家中过个新年罢了, 谁要是说你不好不光父亲与祖父有几分力气, 弟弟我也可以上的!”

姜峦生怕姜山因为以前批命的那些原因不愿意回去了, 此时的话语声都带着急切、眼巴巴地看着姜山。

“阿娘已经提前把大兄喜欢吃的菜全都备好了、妹妹也新缝了一个漂亮的荷包绝对不会把白聪明绣成猪!”

“她们就等着大兄你回去呢。”

姜山看着他的样子没忍住笑了起来,对他招招手,这个小他三岁的弟弟乖乖的走过来低下头。

然后被自己的大哥摸了摸头顶。

“我又没说不回去。”

“凉州事了, 那就和车队一起回吧。”

姜山说到这里自己都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至少在这一趟回程途中……应该不会再有主公拦车寻我了。”

毕竟,就像宋先生说的那样, 不管姜家人怎么想、在天下人尤其是各方势力的统领看来, 他姜寰清确实是走到哪……死大王到哪儿的。

如此一来就算是对自己再怎么有自信的大王们,也得好好寻思寻思、掂量掂量着来。

于是。

帐篷里的所有人都看到原本因为回家过年还带着几分怅然的小先生忽然就自己乐出了声。

姜家人:“?”

王云星:“?”

只有屠门明光看了一眼他的小先生, 然后也跟着乐出了声。

这种快乐他懂!

难得还有宋通达在旁边也撵着胡子哼笑了一声:“还说老夫说得不对。哼!”

姜山对着宋通达就随意地拱了一下手:“先生通达!”

“哈哈, 这次回去我和白聪明就不用走山路了, 也不用躲躲藏藏、易容伪装了,哈哈,我倒要看看谁还会来找我?”

姜家人和王云星:“。”

懂了。

众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但又未免有些心疼小先生。

心疼的结果就是福伯突然惊叫一声:“哎哟我的三少爷!你一下子怎么瘦了这么多!”

然后福伯又转头看向那边一直趴在火盆旁边躺着吃草取暖的白聪明,又叫一声:“哎哟我的白聪明!!你怎么也一下子瘦了这么多哟!”

“可心疼死福伯了!”

“伊昂!”

王云星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

寰清阿弟走了这么多地方、跟了这么多大王, 大概只有在他们凉州吃了大苦头了。

但她还是要庆幸小先生来了凉州。

而且,她和凉州的其他将领、甚至百姓都已经想好了回报小先生的方法了。

于是,在姜山被姜峨三人按在椅子上、心疼的把脉揉肩按摩太阳穴的时候, 帐篷内王云星忽然双手抱拳、对着坐在椅子上的姜山就单膝跪了下去!

姜山被惊得头皮一炸:“阿姐这是做甚?!折煞我了!”

王云星这一次却没有起来,而是满脸认真地开口:“凉州守将王云星,代凉州军与凉州百姓请言。”

“先生大义,先定计救凉州于水火,后运粮活武城百姓。”

“于我凉州军民而言,先生之恩无以为报,唯有誓死追随!”

“今日之后,凉州五万四千兵马,先生皆可一言调之!只要是姜寰清所指之处,我凉州铁骑愿为先生踏碎一切不平!”

话音落下,帐内骤然陷入极致的安静。

好半晌过后,宋通达才嘶一声、拽断了一根自己的胡须。

他既震惊又想要仰天大笑。

一个谋士能做到如此地步,哪怕这谋士不是他,他也要忍不住赞叹骄傲。

而姜山也在这个时候赶紧站起去扶王云星:“云星阿姐不用如此,我无论是出计还是运粮也都有为了自己,凉州军实在不必如此回馈我。”

“且我也从未有争霸天下之意。问鼎天下虽是无数男儿的终极梦想,但姜寰清是闲人一个,打不了仗、上不了朝、还是游历天下安居一隅更适合我。”

“凉州军若是跟了我实在是没有什么未来啊。”

王云星却笑了起来:“就知阿弟会如此说。”

“所以凉州军定会追随姜寰清。”

“此战虽然大捷,可接下来无论是凉州士兵还是百姓的休养至少也需要数月才能恢复。”

“再加上凉州军时代镇守边关,就算是恢复了元气、对于中原争霸之事,凉州也只能抽调出一万兵马为阿弟驱策。”

“阿弟没有争霸之心,凉州军也难以放弃家园、直入中州。

所以寰清阿弟不必心焦,我们追随你才是最好的选择。”

“阿弟日后有我凉州军为盾,所有势力想要对你做些什么都要三思而行。

而我等借阿弟的天命与眼光,希望阿弟为天下寻得一位真龙,结束这乱世、还天下太平。”

“如此,可好?”

姜山这才笑了。

“如此,甚好。”

他名义上为凉州之主,实际上不过是在替凉州找一个真正值得托付天下的明君罢了。

当然,在这期间,他也算是有兵有马的一方大佬了。

于是姜小先生又快乐的笑出了声。

而这一次,帐篷里所有的人都笑了出来。

包括屠门明光。

宋通达扬眉看过去。

这小子这次可没接到凉州军这个凶猛的大果子啊,还这么乐呵?

屠门明光接收到宋通达的目光笑得非常愉快。当然乐呵啊!

反正以后他的就是阿清的,阿清的……也、也会是他的嘛!

一家人,不分彼此!

宋通达:“……”

真是想生一双没有看透这小子算计的愚蠢的双眼。呸!

*

腊月十六日,姜寰清由凉州归南阳。

归途十三日,皆由一千凉州精兵护送,姜寰清之名更盛,所代表之意也让天下群雄心中愈发火热。

然,此时敢请先生者,天下已寥寥无几。

*

江州。

还是那艘船。

司徒阳、李飞扬两人面面相觑,然后转头一起看向甄贾。

那容貌阴柔、气质颇邪的中年文士一下子笑了起来:“哟,今儿怎么不说你们的小先生了?”

“我可是这两日梦中都与他相谈甚欢呐!”

司徒阳抽了抽嘴角,李飞扬摸了摸鼻子:“先生别说笑了,现在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和大哥说小先生了。”

英俊的青年看着江水直挠头:“数月之前我去赵广那里见小先生之时,也没想到小先生会、会变得如此凶残啊。”

“这么凶残的小先生,真的要邀请他来辅佐我大哥吗?”

甄贾斜着眼睨他:“一计沉杀匈奴七万大军,此时的姜寰清已经当得真正的天下第一谋士。”

“以当日凉州绝境,便是我在那武城之中,也只有随城同亡的命。毕竟,我可破不开那大雪冰河。”

“如此天下第一的谋士,你竟不想要他来了?”

李飞扬苦着脸:“想还是想的。但万一小先生来了……我大哥没了,那他还是别来了吧。”

啪。

李飞扬后脑勺挨了一下。

司徒阳笑骂:“莫要诅咒你大哥我!我什么事都没干,小先生来了为何要杀我?”

李飞扬不服气地捂着后脑翻白眼:“那谁知道呢!司马腾也不是小先生杀的啊,哎,也不能这么说,他还是小先生送葬的。”

“大哥你别说你自己不在意,要不刚刚你怎么不跟我一起说凉州军情了?”

司徒阳也诡异地沉默了三息。

然后他们一起看向甄贾。

“还请先生教我。”

阴柔邪气的中年文士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笑了笑。

“主公不是一直想请天下第一谋士入你麾下吗?”

“当天下追逐他时,所有追逐他之人都如草芥微尘不入他眼。”

“但若天下皆畏他惧他,有人无所畏惧依然爱他敬他,那人便会如群星之月占据他心。”

甄贾声音猛然一高:“若主公想要姜氏寰清,此时便是最佳时机!”

“若主公亦如他人般畏死,还是莫要去那南阳丢人现眼了罢。”

司徒阳闻言气势猛然一盛,他端起桌上清酒一饮而尽,而后大笑出声:

“我司徒阳从七年前拿起兵刀的那一刻起,就从未贪生怕死!”

“这天下第一谋士,我要定了!”

*

此时,南阳城郊、姜氏族地。

“你真不与我一同在姜家守岁?”姜山看着面前的青年。“都说了我小有家资,不缺你这一口饭吃。”

屠门明光看着眼前的人便忍不住心生无尽喜悦,他贪恋的看了一眼那近在咫尺的姜家大门。

“我此时恨不得飞入此门中再也不出。”

“但我亦知,现在的我还不足以进入此门中与阿清你一同守岁。”

屠门明光说着自己都露出了无比留恋可惜的表情,但很快他又支楞起来:

“不过阿清放心!待天下大定,日后岁岁年年我都与你寸步不离!”

“我去看看我的地盘和兄弟,不能让别人接了我的盘!”

“还有,若之后无人敢来找阿清你了,阿清你便去晋州或者益州游玩罢!必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顾你茅庐了。”

说完这话,屠门明光温和深邃地目光看了他的小先生许久。而后转身便走,目光陡然锋锐。

天寒地冻,正是战时!

晋州、益州之间的两个州,他屠门明光要了。

而姜山站在家门之前,看着那背影不知何时已气势惊人的青年,慢慢便也露出了一个轻笑。

那隐藏在猛虎之下的孤狼,如今爪牙锋利、身强体壮。

终于也要加入这天下之争了。

他竟难得的,有些期待。

“嗯?吾儿笑得甚美。”

“那便是你心悦的天下之主?”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极其悦耳的男子音。

姜山笑容一僵,迅速回头。

“父亲!”

“少看些话本!少补些脑洞!少胡言乱语!”

“莫要开口说话,你就还是天下第一儒雅美男子!”

第64章 四顾茅庐 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乱……

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 乱世第十三年的这一年新年,一如从前的那十几个混乱的新年一样,有些许寒冷、几分愁苦、不知会持续到何时的颠沛流离。

但这一年似乎又和从前有些许的不同——

至少晋州、益州、凉州、江州还有中原腹地已经逐渐平稳, 没有再起征战。

时间的洪流滚滚,淘尽了弱小的、胆怯的、时运不济的英雄们,天下归一似乎已指日可待。

而对于世家大族来说, 他们比普通人更感受到了时间的紧迫。

若是在乱世没有筹谋到足够的资本, 待真龙出世一统天下, 便是富贵与权力的天翻地覆。

所以家族讨论在所难免。

姜山坐在姜家会议大厅的末尾、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休养, 他在凉州瘦成了锥子的下巴尖终于又圆润了起来、在凉州风吹雪打的皮肤,也被母亲和妹妹养得水滑弹嫩。

在家实在是千日好。

就是最近这些天总是开会就很烦。

哪个正经人家年还没过完就天天开家族会议啊?

姜山觉得属实没有必要,他们姜家又没有什么皇位要继承。

到他父辈和爷爷辈的姜家大佬们却觉得必要、相当必要, 哪怕他们家加起来都不到三千家兵。

“一月之前,晋州龙霸天与益州宴崇山忽然开始向周围扩张, 仅用一月时间便分别吞并湖州、陕州, 最终在安康城南北两方相交对垒,各不相让。”

“啧, 以前觉得晋州没了赵广便会是李家一家独大、赵广晋阳军的那些旧部和一个山匪起家的龙霸天不成气候, 谁能想他们竟然把李家也压了下去、如此简单就攻下陕州?!”

“不错, 那益州宴崇山也是个人物。之前我们便断定当宴崇山在益州修整完毕、统领了赵阔和孙大海的势力后必将向外扩张,原以为他会向东而去最后与江州司徒阳对上,却没想到他竟向北吞了湖州, 和龙霸天、赵大熊他们对上了。”

“这两头猛虎同时行动,诸位有什么看法?”

最先开口的是一个容貌儒雅但略显刻板、神情严肃中却天然含有一分嘲讽之色的中年男子。他是姜海阔、姜山的大堂伯。

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是姜家的下一任家主, 至少目前包括姜山外祖在内的老一辈姜家人,都很欣赏他的稳重谨慎。

“他们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反正他们交战之处与我们南阳还有些距离, 无论谁输谁赢对我们姜家都没有什么大碍。”

“话虽如此,但若是他们双方有一方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无论是龙霸天做大还是宴崇山一人占据四州,都会在瞬间成为除了大将军和江州司徒阳之外的第三大势力!”

“到时龙霸天或宴崇山在西、大将军在中、司徒阳在东南,便会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啊!”

“……如此一来,三方势均力敌便又不知这天下要到何时才能安定下来了。”

“那不一定,也有可能龙霸天与宴崇山拼了个两败俱伤、分别被大将军和司徒阳趁机吞噬,而后天下便会划江而治、一分南北了。”

“到时我们要考虑的便是到底是辅佐大将军、还是协助司徒阳。南阳这个位置偏偏在这两方势力之间,很让人头疼啊!”

上面叔叔伯伯辈儿们讨论的激烈,姜山一会儿偷吃一个坚果听得迷糊又乐呵。

看这架势估计还得再讨论半个时辰,他睡一觉醒来就可以回去吃饭了。

然后他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寰清你怎么看?”

“寰清?”

“……姜寰清你给大爷我站起来!全族都在认真讨论天下大势!事关我姜家日后百年之计,你在这里睡什么觉!!”

姜山猛地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

再一抬头,议事厅内的所有爷爷叔叔伯伯都在看着自己。

其中有十几人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

姜山撇了撇嘴站了起来。

“叔爷爷和叔叔伯伯们讨论大事,哪有我一个小辈插嘴的道理。”

然后他特别诚恳地拱手:“大家说的都对!都对!”

顿时一屋子的人里有一半都想抽他。

要不是你是天下第一谋士,现在屋子里的人每个人都能脱了鞋底子抽你屁股你信不?!

而姜山的大堂哥、除了姜山之外,姜家第三代唯二可以参与讨论的姜岳吸了口气,伸手戳了一下姜山后腰、低声咬牙:

“别找打,别气人,快说两句!”

他当然知道这个三堂弟的性情,表面上看起来风光霁月、对谁都是一张笑脸,实际上嘴毒记仇还有着天马行空与家族教条格格不入的思想与性情。

他们小辈对于这样姜山觉得他自由且随性、又有足够的能力,大都是钦佩与羡慕的。

但长辈们对于这种又有本事又不听话还特别会顶嘴的小辈,那真是又爱又恨、很是无法。

他为什么能参加这个级别的家庭会议?

还不是为了让三堂弟好好说话,不要随机气死哪个曾经说他晦气、命硬、小心眼的长辈嘛。

姜山被捅了腰子,刺挠了一下。

但总算看着一直盯着他的祖父与父亲,还是站着的身体老老实实地回话了。

“诸位爷爷伯伯叔叔们。”

“我觉得其实不用想那么多。”

“姜家在大将军那里不是有二爷爷的长子吗?

江州司徒阳的麾下也有三爷爷的次子当府衙呢。”

“既然这两方都有我们姜家的人在,到时候谁胜谁负也不会影响姜家根本的。”

“不过就是族内的富贵有所区别罢了。”

“而且想来无论是大将军还是司徒阳对此应该都心知肚明,像咱们这样的家族历来不会把筹码放在一个人身上,王家与谢家不也如此?”

“所以实在不必多虑。”

天天开会开会的,有什么好开的,混吃等死就行了。世家大族在乱世之中天然就有优势。

无论是大将军还是司徒阳都不是黄巢,怕甚啊?

“嗯,寰清说的有理。那你对龙霸天和宴崇山怎么看呢?那好歹也是你认识的人。”

坐在上首的姜家家主、他祖父很是慈爱的问。

姜山:“。”

“嗯。”

“咳。”

“呃……”

族中又有叔伯想要拖鞋底子抽人了。

“你支支吾吾个什么劲儿!赶紧说啊!”说话的是姜山六叔,一个吃饭都恨不得长三张嘴的急性子。

姜山难得垂下了眼。

然后暗暗翻白眼。

说什么说,屠门明光那个老六他自己扩张地盘、左手对右手有什么好说的。

龙霸天和宴崇山根本不可能打起来,说不定表面上骂的欢、背地里已经一起喝酒排兄弟了呢。

“嗯,我觉得,益州和晋州都已经各自吞并了一个州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打起来了。”

“毕竟无论是龙霸天还是宴崇山都不是好惹的主,对对方来说他们都是个难啃的骨头。

与其争执起来两败俱伤,不如先静观其变吧。”

厅内众人齐齐点头。

“寰清说的有理!”

姜山一脸假笑。

明明他说的话刚刚已经有叔伯猜测到这种可能了,偏偏他还要再重复一遍废话,然后大家才满意。

所以到底开的什么会啊!

放他出去!

他要回去躺平看话本、或者和白聪明一起泡温泉啊!

好在他说完话之后这次的家族会议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确定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征战,大家的表情都轻松了不少。

“寰清乖孙啊!过来同祖父说说话,你这次在家难得住了一月有余、听你父亲说你准备再待几日便走?”

“这次你要去哪里看看山水啊?”

姜山听到这个实质性的问话就笑着往祖父那里走去,大厅里其他的人看起来各自在交谈着、实际上都竖起耳朵准备听听这个让他们又骄傲又觉得凶残生气的小子要去哪儿。

“孙儿其实想南下看看海的。”

“不过南边那边似乎水匪比较多,也不是很安全。”

经过被山匪掳走的飞来横祸之后,姜山决定之后还是好好苟着吧。

“所以,大概是去蜀州看看吧。”

“哦,蜀州不错。虽安居一隅兵力不够争霸,但民安粮足也是个好地方。

蜀州为诸葛家统领,与各方势力都能交好。

大概会在真龙出现之后直接归顺罢?”

姜家家主姜毅直接说明了蜀州的情况,难得赞同的点头。

“寰清若去了蜀州也算不错。途中虽会经过益州,想来那宴崇山也会给你方便、护卫于你的。”

姜山点头笑笑。

当然是因为现在去蜀州会相当顺利平安他才去的啊!

而且只要到了蜀地,他就能真正的躺平等死啦!

“到时候我给祖父与各位叔伯们寄蜀中特产。”

爷爷辈的都露出了慈和的笑容,叔叔和伯伯辈的姜家人一半高兴一半恨铁不成钢!

果然这小家伙又要跑!又要跑!

天下大势都已经如此分明了,真龙必定会在大将军和司徒阳之中,他怎么就不好好选一个让姜家提前投入呢?!

“寰清啊……”实在是想要从龙之功的姜二伯对着姜山开口了。

不过他话还没说出来,就有一个姜家仆人满脸惊慌地从外跑进来:

“家主!不好了!咱们家突然被大军围起来了!!”

大厅内骤然一静。

姜毅脸色一沉,“稳重些!那些大军可有什么要求?”

那跑进来的仆人顿时转头看向姜山,姜山瞬间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来人自称是大将军麾下左丞相李藏和右将军周旋翼!说是、说是来代替大将军请、请天下第一谋士出山。”

姜山:“。”

不祥的预感成真了。

不是,他在家中坐,大将军已经这么迫不及待从周围来了吗?!

不是说礼贤下士、去留随意、不搞逼迫的那一套吗?

带兵上门可还行?

姜山在无语之后表情就有些沉。

而当他面色发沉的时候,原本还觉得自己可以拖鞋底抽他的姜家二代的叔叔伯伯们甚至家中长老们都忽然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无端感受到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最后还是姜毅开口:“寰清,既是大将军托人来请,于情于理我们姜家都要前去一迎。”

姜山双手拢于胸前:“祖父放心,寰清必不会让家族为难。”

而姜毅却叹息一声:“是家族让吾孙为难了。”

大将军出兵围了姜家很明显是以姜家全族为威胁,逼迫姜寰清无论如何都要跟着他们走,否则就算这些围住姜家的兵马不做任何攻击杀戮的行为,也足以给姜家所有人带来沉重的压力和数不清的麻烦。

姜山一边垂目理袖往外走,一边有些恼怒嘲讽又自责。

还是凉州之后无人来请让他放松了警惕,在家多留了几日。

应该早些离家的。

不然也不会被大将军的人堵在家门口如此威胁。

不过……

姜山走出姜氏大门,看着那已经十分有礼、甚至堪称恭敬地站在门外的文臣武将,俊雅的脸上缓缓露出一分轻笑。

既然魏力举不怕他跟一个死一个的从前事迹,那便再多混一个主公又有何妨?

当门外为首站着的两人看到姜山出现的那一刻,同时脸上露出了笑容。

左丞相李藏笑着拱手:“小先生,我们大将军在中州等候你多时了。”

姜山扬眉,正要开口。

忽然大将军带来的兵马骚动起来、不过短短半刻钟的时间,李藏和周旋翼带来的五千兵马便被团团围住,一个爽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将军的等候可不够心诚啊!”

“若是真的心有小先生,怎会连亲身前往都吝啬一二?”

顿时李藏和周旋翼表情难看起来,周旋翼一声怒喝:“何方宵小敢诋毁大将军?!”

而后一个面如冠玉、容貌端正可亲的青年便骑在一匹枣红俊马之上大笑:

“吾乃江州司徒阳!”

“仰慕小先生久矣,今日特来请先生出山!”

姜山看着这半路杀出的司徒阳,还有站在司徒阳旁边不停给他挥手的李飞扬,再看看旁边那两个脸色铁青的丞相将军,直接笑了。

*

二月初五,惊蛰。

江州司徒阳亲至南阳,于大将军五千军马中、力邀天下第一谋士姜寰清出山。

风云惊动。

三日后,原本稳坐安康城、与兄弟聚会的屠门明光骂骂咧咧地砸了碗掀了桌,单枪匹马出城。

城内的兄弟们:“……”

赵大熊:“哦,大哥又去赚兄弟了。不过不是说这次回来就不去赚了、有我们就足够了吗?”

龙霸天:“嗤。兄弟哪有嫌少的?来来来咱们继续喝!说不定这次老大能直接把中州给我们赚回来呢!”

宴崇山:“。”

宴崇山举起酒杯和其他兄弟碰了一下,缓缓道:“我觉得,应该是江州。”

第65章 四顾茅庐 哈!人又齐了!

坐在去往江州的船上, 姜山一边摸着白聪明重新变得油光水滑的毛、一边和司徒阳对视。

对于他来说,选择司徒阳为主公算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结果。

毕竟大将军魏力举能用出兵围住姜家的手段逼他出仕,基本性便可见一斑。

且魏力举是天下皆知的逼杀宁朝最后一位幼帝而上位, 谁知道他会不会一个不顺心就逼杀一下不好好给他出主意的谋士呢?

所以姜山果断选择了司徒阳。

但对于自己的这个选择姜山也不确定到底是好是坏、是吉是凶。

他自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主要是……考虑到现在他已经比较凶残的名声和天下流传的传言,就算是姜山也不想再有第四个因为各种原因被他送走的主公了。

而且,至少目前看来, 经过了他足足六天的试验, 司徒阳还是很不错的——

前三天坐在马车之中, 他一路挑剔衣食住行、开口闭口就是冷嘲热讽, 甚至他还专门示意白聪明满地打滚到处乱跑拖延车队的速度。

这作天作地的表现让原本对他有着深厚滤镜的李飞扬都有几次忍无可忍地想要让他收敛一点,但司徒阳却都微笑地忍下了来。

“飞扬不可无礼,小先生家中被围、被迫出仕本就心情不佳。即便逼迫他的并不是我, 但先生择我大概也并不是心甘。

如此让先生发泄一下心中郁气又有何妨?且先生不过是在小事上有一些挑剔和不满罢了,司徒阳这点考验还是经受得住的。”

司徒阳这样说着甚至还能对姜山露出宽容的笑:“先生在司徒阳面前不必有任何拘谨顾虑, 虽然阳是来请先生出谋划策的, 但司徒阳更想交先生这个朋友。”

“天下争霸从来不是以一人之力可左右,所谓天时、地利、人和, 还有气运, 都会左右着最后的结局。”

“所以哪怕小先生不愿为司徒阳开口也没有关系, 司徒阳每日能够和小先生聊聊天、所以说先生感兴趣的山川河流,也是人生幸事了。”

以姜山阅遍天下的毒辣眼光来看,也看不出司徒阳说这话时有任何的虚伪作戏, 这端正硬朗的青年脸上只有真诚。

姜山:“……”

于是姜山不作了。

至少这三天证明司徒阳他的脾气是真的很好,完全没有赵广那样的暴虐自傲、不听劝诫, 甚至他还会主动给自己家的谋士找台阶下。

但是这还不能让人放心!

于是之后的三天,姜山一改之前的挑剔,变得面带微笑、温和真诚, 整个人都像是温和的春风,在船上到处走动,几乎把船上所有的江州将领都钓成了翘嘴。

此时的李飞扬还哪有前三天的郁闷和不满?

恨不得天天围在姜山身边和小先生说说话,听他谈谈天地、说说兵法、顺带再夸夸自己。

但姜山就跟在司徒阳身边,用自己能够黑夜视人、平地观星的超绝视力审视着司徒阳周围的一切。

他的日常起居用具、他的衣食住行、他的说话方式和对金钱的处理方法。

司徒阳:“……?”

“呃,小先生对我似乎很是注意?先生想要知道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说。司徒阳知无不言!”

姜山:“嗯……”

姜山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经过三天的紧迫盯人,司徒阳没有任何焦躁的表现、也没有随身携带什么奇奇怪怪的小本子、穿衣吃饭花钱也没有扣扣搜搜斤斤计较。

实在是表里如一、正常的像个正常人一样。

于是在去往江州的第七天,姜山终于坐在船头开始摆烂、不挑剔也不如春风,开始显露自己的本性了。

谁懂啊!跟了四个主公直到第四个他才跟了个正常好人!

不过在彻底放心之前,姜山对着司徒阳还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司徒兄,你在家中排行第几?家中可有威严的父亲或者过分保护爱你的母亲?

有没有嫉妒你成就与才华的兄长?或者叔叔伯伯舅舅?”

司徒阳听到这接连的问话先是一愣,然后没忍住大笑起来。

“阿山啊阿山!”

“你是不是之前被司马家给坑的气着了,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司徒阳连连摇头:“阿山放心,我父母早亡、家中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也没有什么叔叔伯伯舅舅拖我的后腿。

只有一位在我年幼之时接济我饭时的婶娘,不过婶娘如今也被我荣养在江中城,断不会做什么让我为难之事的。”

姜山这才躺在躺椅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那样子看的司徒阳和李飞扬都是哭笑不得。

李飞扬忍不住问:“所以阿山你这几日总是变脸、时而挑剔时而特别贴心时而盯着我大哥看,都是因为在看我大哥有没有之前那几个人的毛病?”

姜山端起清茶喝了一口,没有否认。

李飞扬走上前没忍住拽了一下他的头发:“阿山你真是多此一举,我之前去赵广那里邀请你时不是都说了吗?”

“我大哥最重情义、能征善战、虽然计谋并不出众但也心有丘壑、善于用人。”

“他会是这天下最好的主公,那是赵广、刘阔那些家伙能够比的?”

姜山轻哼一声:“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见过便知真假深浅。”

“而且你懂什么?”姜山把自己的发梢从李飞扬的手中夺下来。

“我这也是为了司徒兄好。”

就像司徒阳所说的那样,这几日的相处虽然没有让姜山开口喊司徒阳主公,但司徒阳人品性格实在很好,他们之间的相处就像是友人一般了。

“要知道我前面跟着的那三位主公可是全被我送上了天的,就算不是我亲手做的,但……”

姜山看了一眼表情突然僵住的司徒阳和李飞扬,笑了一下:“但我可不想再有第四个被我亲手送走的主公了。”

“看你们的表情,应该也是不想的对吧?”

司徒阳:“……”

李飞扬:“。”

你听听你这话说的,没事谁想上天啊?

“所以我提前试探检查一番,是为了我们双方都好。”

姜山笑着晃了晃躺椅,司徒阳也跟着笑了起来。

“所以阿山现在是已经试探检查完我了?那我能当得上阿山心中合格的主公吗?”

姜山看着这个眉宇间方正清明的青年男子,最终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司徒兄是我所见之人中……最有帝王之姿的人、”

“啊哈哈!我就说我大哥必然才是真龙、”

“之一。”

李飞扬的话没说完,姜山就突出了他话中最后的两个字,顿时就让李飞扬的笑声一顿、脸上露出警惕疑惑之色:

“为什么是之一?”

“这天下竟然还有能与我大哥相提并论之人吗?”

姜山脚下一用力,躺椅便又轻轻的摇晃了起来,他感受着江上暖阳、脑海中便浮现出那人的身影。

“乱世之中,英雄辈出。

天下之大,豪杰四起。”

“不到最后,谁又能知道谁才是真命之主?”

司徒阳闻言笑着点头:“不错。这天下豪杰英雄无数,我愿与天下英雄竞争锋!”

李飞扬也在船头看着一望无际的江面,大声对着眼前的广阔天地喊:

“我们江州军一定会是最后的赢家!”

然后他还是不死心的转头看姜山:“所以你说的那个能和我大哥相媲美的人中之龙到底是谁?”

“若他真那般厉害,我便为我大哥邀他来江州!”

“噗!咳咳!”

姜山喝到口中的清茶被他呛咳出声,然后他瞪一眼李飞扬,目光在他脖颈左侧那处明显的箭伤上停留了一瞬,才语重心长道:

“没事别作死。”

“江州有我一个就够了,那家伙还是永远不要出现在江州军中才好。”

不然我怕你大哥的江州军最后全都姓了屠。

李飞扬:“?”

总觉得阿山这话里有话。

司徒阳却不在意的拍了拍李飞扬的肩:“好了飞扬,天下英雄何其多,哪能皆入我麾下?”

“文有甄先生、谋有阿山,武有你与常良,如此的江州军,便已是我心中最好的江州军了!”

“再多,便是我司徒阳贪心啦。”

被司徒阳这么一夸,李飞扬立马就回过了神笑了起来。

然后他挠着头对着正在看他们的姜山道:“嘿嘿,阿山,船很快就要到江州城了,马上你就能看到甄先生啦!”

“原本甄先生也是要跟着我们一起去南阳迎你的,但甄先生脑子虽好身体却文弱了些。

大哥怕一路上赶路会累病甄先生,所以就让甄先生留下啦!”

“甄先生可是谋公高徒呢,他一直都对你的谋略手段十分赞赏、还特别欣赏你的为人,所以他肯定会在岸边迎你的!”

姜山眨了眨眼,心中倒也升起几分兴趣和期待。

“就是那位‘何必谋算,人心鬼蜮自乱’的甄贾先生?”

自从天下大乱,自称谋公之徒的人有很多,但真正被谋公承认的寥寥无几。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这个差点坑死过大将军的甄贾。

据说在大将军准备逼死幼帝之前,甄贾已经提前预料到魏力举的想法、寻找幼帝打算让幼帝将计就计、直接以性命相搏置换大将军送来的毒酒。

到时大将军自作自受,天下谁也不能置喙。

但那时幼帝和他身边的人都觉得甄贾危言耸听,就算魏力举再怎么势大也不敢真正杀人。

且幼帝也不愿以自己的性命冒险,最终没有取信甄贾之计,以至于甄贾连夜逃出皇城、而第二日幼帝就被魏力举逼死。

不过甄贾出逃之后也没忘记给自己出气,他直接说魏力举身边有他深埋的探子、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候给魏力举反戈一击,不然他不会那么清楚魏力举的计策想法。

便是这一句话就把魏力举周围的心腹坑死了三个,可谓算尽人心。

“唔,想来那定是一位极其风流精彩的人物。”

这样说着,姜山却没忍住想到了宋先生一不高兴就骂师弟“不当人”的样子。

他得好好看看这位甄先生到底是个怎么“不当人”的样子。

“哈哈!就是他!甄先生总是能把我心中的想法猜的一清二楚,就好像我脸上写着似的!”

“反正在我心中,他和阿山你都是极其厉害的人,你们一定可以相谈甚欢的!”

李飞扬这样说着,他们乘坐的这艘豪华大船便也逐渐行至岸边。

三人在船头已经可以看到在码头浮木之上等待的江州军众了。

而以姜山的目力,隔着江水也能一眼看到那站在众将之首的、穿着一身华丽红袍的中年文士。

他长发随意束在脑后随风而扬,目若点星、貌似好女,只那一双过分细长上挑的双眼天生便带了三分邪气。

真是……好一个风流狡诈、人中之狐!

姜山:“嘶。”

宋老先生和他这位师弟比起来,真是老实极了。

“阿山快看!前面那一身红衣的就是甄先生啦!”

姜山点头正要说几句话,却突然看到那红衣的文士打开手中折扇、手指动了动。

姜山:“?”

然后那码头上便微微骚动了起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两个壮硕兵士举着、就站到了甄先生的旁边。

姜山表情微微凝固:“……”

*

此时,岸边码头。

宋通达一边跳脚一边指着自己不当人的师弟骂骂咧咧:

“你个满肚子坏水的东西!都说我要养老我要养老就在老家哪儿都不去了!

你非得找人把我从家里挖出来!

你这混账自己给司徒阳卖命也就罢了,非要带上我是怎么回事?!

你师兄我年纪大了,好不容易刚从凉州那鬼地方保了个老命回来,你还见不得我悠闲,你是真不当人啊!”

“我跟你讲!识相的你快点把我放回去、送上我足够的金银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你和你的主公就还有救。”

“不然等那大船靠岸、姜寰清那小倔驴跟我碰上,你家司徒阳就死了一半了!”

“要是司徒阳命不好过几天再来一个能扛驴的老实人过来投奔,别说是你甄贾,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司徒阳了!”

甄贾听着自己这师兄气急败坏的话语不在意的扬起嘴角扇了扇扇子。

“师兄还是莫要挣扎了,无论如何江州你都是待定了的。”

“当年师父说我算尽人心却算不了时运天命,而你所以偶有固执、却更会顺应天时通达,最终师父他老人家还是认为你更能找到明主。”

“如今我就要让师父他老人家在天上看看,到底我们谁才真的找到了真龙!”

宋通达:“……”

宋通达被气的直接翻了个白眼:“行行行,老夫就在江州,等着你痛哭流涕抱腿喊我师兄错了的那天!”

甄先生脸上有瞬间的羞恼僵硬:“年幼之时的事师兄不必多提!”

“现在,就让我们迎接我的主公,还有你多次称赞的天下钟灵姜寰清吧。”

大船靠岸。

司徒阳领着姜寰清和李飞扬等船上众人登陆,心情振奋、满脸笑容。

甄贾与江州其他将领也同样满心喜悦地看着司徒阳身边的姜寰清,此时此刻他们甚至觉得江山天下已在他们囊中。

双方人马相见,只有姜山和宋通达两人看见对方心有戚戚、面面相觑。

实在是有点笑不出来。

偏偏在此时,一人一马在岸边百姓的惊呼声中昂扬而来。

嗖!

笃!

一支飞箭从百米之外精准射在岸边大船船头所画青龙的龙目之上!

而后在马蹄昂扬嘶鸣之声中,一个少年将军跃入众人眼中。

“在下屠门明光,前来投靠江州司徒阳!”

那英俊逼人的小将话虽如此之说,一双狼目却紧紧盯着码头之上的姜寰清。

姜山:“。”

宋通达:“……哈!这下齐了!”

司徒阳也活不成了。

第66章 四顾茅庐 一见钟情?!

换做任何一个人今日在大街之上说他要来投靠, 司徒阳大概都要想一想、调查一番来人的背景经历,才会慎重地考虑要不要接受。

但屠门明光不一样。

乱世之中很少有人能光凭一个名字就做到天下皆知。

在今日之前。

司徒阳的江州军中除了他自己,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甄贾一人。

而今日之后, 多了一个姜寰清。

但他实在没有想到竟然还能再有一个屠门明光。

那个在凉州接连十九箭对杀匈奴大王子的屠门明光,那个在宋武威死后、毫无争议的天下第一神箭手屠门明光!

一个神箭手在两军对战之中有多么重要与可怕,是个能打仗的统领都知道。

于是司徒阳根本就没看到他亲自邀请的小先生瞬间僵硬、一脸离谱的表情。

也没听到他甄先生旁边那位老先生脱口而出的:“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