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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山笑笑:“云星阿姐多虑了,我哪有什么想法?”

王云星当下冷哼一声一把抓住姜山的手:“我把你当弟弟,你可千万别想埋我兄弟。不然我是连你也会锤的!”

姜山干笑两声试图抽手,但没抽回来,才小声道:

“那啥,阿姐,我问你。要是你大哥要夺你二哥的权,凉州军内乱,你帮谁?”

王云星:“……”

王云星:“!!!”

王云星整个人都不好了,当下脱口而出:“怎么你走到哪儿哪儿就大乱啊!”

姜山:“……”

“咳,我是说,不会的!我知道司马胜想掌管凉州军,其实很多军中老将也看出来了。但司马胜顶多只能想想罢了!

司马家的私兵加起来也只有八千而已,就算是再装备精良也不可能抵得过我凉州六万精兵的!”

“就算、就算宋武威也倒向司马胜,他麾下那一万人听他号令,但我可以肯定我那两万军和其他将领是断然不会背叛二哥的!”

“一万八对五万!”王云星目光笃定:“司马胜也夺不了权!”

屠门明光在这时悠悠的来了一句:“宋将军可是第一神射啊。”

王云星瞬间抓住重点,瞪他一眼:“就算他一箭射死了二哥,司马胜就更别想统领凉州军了!只怕凉州军会立马分裂,一半都会与司马家不死不休!”

屠门明光摸摸下巴:“那好像确实没什么机会啊。”

至少不能当着凉州军的面一枪捅死司马腾。

姜山却在这时看着天空风雪,皱起眉头。

“条件不足……一方势大吗?”

“那我若想要得胜,必要——”

寻一盟友或削弱对手。

姜山心中猛地一跳,反手抓住王云星的手:“城中粮草不足!司马家又占据大多数资源!此时若有匈奴来犯凉州军只怕要死伤惨重!”

“快去通知主公去司马家把粮食全都抢过来!不然等匈奴攻城,凉州军饿也要饿死完了!”

到那时,司马家便可坐收渔翁之利统领武城!

王云星表情先是一愣,而后勃然色变。

“匈奴不可能在此时攻城!”

姜山比她声音更大的吼回去:“许之以厚利,这天下没有什么不可能!!”

“快去!不然迟了!”

王云星咬牙,狠狠喘气了三次,而后一个转身直奔城主府。

姜山看着她的背影依然面带忧色,然后旁边就响起了屠门明光的声音。

“阿清,你先回小院呆着,我晚间去守着你。”

姜山下意识觉得这家伙又要作妖:

“那你干什么?”

屠门明光嘴巴一咧:“当然是带上兄弟们,先蒙面抢一波粮食啊!”

“谁知道那个一毛不拔的病主公会不会听阿青的愿意对司马家动手?”

“我就和他不一样了,阿清一开口,我干就完了!”

姜山:“……六!”

第57章 三顾茅庐 你看那条河干嘛?召唤水龙?……

王云星在奔回城主府的路上, 心中已经有了无数个猜测和设想。

她实在是不愿相信姜寰清所说的话语,什么匈奴寇边、什么许以重利、凉州内乱。

但越是不愿相信她却越悲哀的发现,这反而是最有可能发生的现实——

怪不得司马家的运粮队会迟了这么多天才回来。

怪不得最近这几月原本总是喜欢与二哥争辩的宋武威不再说话!

怪不得过段时日子就要来军中耀武扬威、不给二哥好脸色的司马老头子已经消停了这么长的时间。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所谋甚大, 从前他们还有所顾虑,而现在他们或许已经不需要再顾虑什么了。

可是他们怎么敢和匈奴联合?!

里应外敌,这是叛国啊!

虽然现在天下分崩已经无国可言, 但他们背叛的是凉州所有的百姓和一直守卫着他们凉州兵将啊!

“无耻之尤!无耻之尤!!”

王云星一边跑一边骂, 握着弯刀的双手都青筋暴起。

只希望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匈奴还未上路, 又或者最好半路遭遇暴雪被阻挡在城外的护城河外。

想到城外的天水河, 王云星心中稍定。

那是黄河的一条支流、刚好绕城半周、天然帮武城守住了三个城门。

此时虽然天寒、但河中水流还未结冰!就算是匈奴兵真的有大军前来压城,也要先过了河才行。

河水无比寒凉,只要有天水河在, 武城一定不会有事。

但同样的,如果敌军驻扎河外、直接围城, 那只要没有粮食他们……他们只怕真的坚持不了太久!

为今之计果然就像姜寰清所说, 一切以粮草为先!!

彭——

王云星一脚踹开了城主府的大门。

惊得城主府的守卫差点对着自家将军挥刀而向。

“王将军?您这是怎么了……”

“城主何在?我有要事见他!”

而后王云星便寻着动静直奔大厅。

此时司马腾也刚回城主府,他正面容舒缓地端起一杯热茶准备好饮。

结果嘴唇刚碰到杯沿就被冲进来的表妹给掀翻, 司马腾嘴角一抽, 但因好脾气的没有发火:“云星何故如此急迫?城中粮食已到, 一切都很好、”

“好他奶奶的腿儿!”

“我问你那些粮食是不是直接被司马胜运回了司马家的粮仓?!那不是你掏了银子雇他们去买的军粮吗?为什么司马胜直接把粮食拉走了?!”

司马腾没想到表妹会直接询问这个问题,当下表情微微一僵,没有立刻回答。

但他这样的表现就足以让王云星猜到些什么、直接发疯了!

“该死的司马腾——这时候你还、都这时候了你还拿百姓和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吗!!!”

王云星双目赤红:“你是不是没有掏银钱?!是不是、是不是对司马胜说让他先去买粮、回来你再给钱!甚至连契书都没写!”

“啊!是不是啊?!”

司马腾被王云星抓着领子拽的就要喘不过气来, 他赶紧握住王云星的手、诚恳认错:“云星莫气!我、我那也不过是,实在是舍不得那一大笔钱财立马就从我眼前被拿走。”

“不过我既然已经答应买粮这钱我肯定是不会抠下的, 表妹放心,银钱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我那主坐后面的大箱子里呢,一会儿去找司马家买就行、”

“蠢货!”

啪!

王云星忍无可忍, 狠狠一巴掌抽在了司马腾的脸上。

而后在司马腾慢慢色变和赶来的几位将军亲信不可置信地目光中,她突然落下泪来。

“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就不该坚持的。你这个有病的家伙,就该去治病才对。”

司马腾到这时总算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收起之前所有的情绪,看了一眼冲进来的三人对他们点头:

“石头,去把屋门关上,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许进来。任何人,我三弟也不行。”

“中达、老方,还请过来与我们商议一番。”

石岩闻言二话不说转身就去守住了屋门,壮硕的身板挡在门前,一瞬间眼中充斥杀气。

而原本只是来看热闹、听消息的周中达和方森也肃穆了神色,看了已经停止落泪但双眼依然通红的王云星一眼,年纪最大的方森沉声开口:

“云星丫头,有什么事让你如此紧张?莫要担心着急。咱们凉州军守了武城二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说吧,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北方的那群喂不饱的饿狼冒着大雪跑来了?”

说到最后一句之时,这位已经有着半白银发的老将猛地握住了腰间长刀、气势骤起。

“便是如此也没甚好哭的,不过是一场硬仗而已。方伯为你打头阵。”

王云星听到这话双眼又微微泛红,恨恨地看了一眼司马腾:“只怕是比这还大的浪、还阴的风!”

“司马家可能、联合了匈奴……要夺武城了。”

话音落下周中达、方森骤然色变。

而司马腾眼中精光爆闪片刻之后才摇头:“……云星,这话,不能乱说。”

“是谁做出如此荒谬的推测让你——”

“是姜寰清!”王云星怒喝:“若不是他开口,你当我会信?!”

“而他一开口,我便越想越是!”

司马腾面色一僵,而后缓缓闭眼。

“怎会是小先生开口?这其中会不会有误会……”

“司马腾!别逼我再扇你!二哥!你从来不蠢,到底有没有可能你难道推测不出来吗?!”

大厅内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许久之后才有一个沙哑的声音询问:“小先生如何说?”

“他要主公立马带兵围住司马家、抢走所有粮食!”王云星咬牙,又加一句:“若他们敢反抗,杀也无妨!”

司马腾猛然睁眼,目光锐利地直直看着自己的这位表妹。

王云星毫不退缩与他对视:“二哥!你去也不去?!”

司马腾看她片刻突然一笑,而后深吸口气:“刀剑临门了,难不成还乖乖任人宰割吗?!”

“中达!老方!王云星!点兵,直接围了司马家!”

王云星双眼亮起,心中的大石也轰然落地,只要二哥足够果断、此劫也不是不能过!

*

在司马腾领着最忠心他的四位将军领兵直去司马家时,姜山正在西城门的塔楼之上看着城外的那条河。

当小先生要观察天地之时,整个天地都好像为他温柔了起来,之前的大雪已经变成了温柔的细雪、飘扬在空中却不再遮挡视线。

“黄河之水……天上来。”

“天水河。真是一条漂亮的大河啊。”

无论是河流蜿蜒的曲度、还是那足够百米的宽度,都显得十分恰当。

屠门明光不安分的脑袋从旁边伸出来:“所以阿清你这次要召唤天水直接淹没匈奴大军吗?果然疼我!”

姜山闭了闭眼,最终还是没忍住又一袖子挥了上去。

“闭嘴!”

这个时候阳光开朗大男孩太破坏气氛了。

“再说一遍我只是个文士不是法师和道士!什么召唤神龙天水的用怪力乱神下次不要再说!我根本就做不到!”

屠门明光耸耸肩:“哦。”反正他不信。

“那阿清你看那条河做什么?”

姜山狠狠瞪他一眼:“以防万一,我看看怎么了!看看都不行啊?”

屠门明光继续:“那要是万一了呢?那条河有什么用?”

姜山:“……”

“就算是有万一那条河也用不上!

只要它不结冰,司马腾能够让清醒的智商暂时占领高地控制住他亲爹和大哥一家,就算匈奴真的前来攻城最终也只会无功而返罢了!”

“还有,你不是说要去抢粮食的吗?兵贵神速,你跟着我来这边干嘛?”

屠门明光龇了龇牙:“现在还抢不成,大白天的蒙着脸也会被认出来啊。”

“而且,一下子就要去抢‘自己人’我队伍里的兄弟们不一定能下定决心呢。毕竟他们都不如我明辨是非、心性坚定。

总要让他们看看恶人恶心的嘴脸,才能在行动的时候让大家都出十分力嘛。”

姜山皱眉:“你、”

此时忽然一个人影颤巍巍的爬上了塔楼,看见姜山和屠门明光在一起就直捶胸口:“我说城主那边怎么会有大动静,果然你们两个家伙就聚在了一起!”

宋通达上去就拽住姜山的袖子:“你这小子,这次我又不会阻止你动手,你要动手的时候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他在自己的小院里忽然听到院外喧闹、兵士急促的脚步声接连而过。

打开院门就看到司马腾竟然领将点兵杀气腾腾的往一处走,心里就是一跳。

找到姜山的小院没找到人,好不容易看到那头驴、找到西塔楼,果然就见这两个反骨仔在偷偷摸摸议事!

姜山:“……”

屠门明光:“……噗。”

姜山狠瞪了这老六一眼,然后才有些无奈地给自己解释:“宋老,别乱说啊。我完全没有动手要嘎主公啊!”

宋通达狐疑:“真的吗?”

宋通达笃定:“我不信。”

“除非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姜山简直要翻白眼:“我怀疑司马家买通匈奴围城,想要夺司马腾的权。”

宋通达一个倒仰直接拽断一根胡子:“这么大的事你还说你没动手?!”

姜山也要气得倒仰了:“我是买通匈奴还是故意拖延购买粮草了我,这么大的事本就与我无关啊!”

宋通达听到这里突然眨了眨眼:“嘶。确实如此。”

姜山总算觉得自己身份清白了,就见宋通达往前两步看了一眼前面的那条大河,然后眉头一挑又问一句:

“那条河你准备做什么?召水龙淹城?”

“噗!”

姜山终于忍无可忍,甩袖就走:“那条河我准备用来送司马家上天行了吧!气死我了!我就看看什么都没做,怎么总是平白冤枉人?!”

在他身后,是宋通达和屠门明光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

宋通达:“啧,这次改送一家子了啊。这小子真是越来越凶残了。”

屠门明光心有戚戚地点点头,但他喜欢!

*

当姜山三人到达司马家外围之时,看到的不是司马家已经被围、粮食往外运送的画面。

反而是司马腾的凉州军与司马家的私兵互相对峙、一触即发的僵持画面。

而在两方士兵的最前方,则是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司马腾、以及姜山一直没有见到的只在言语中听到的司马家老家主等众人。

此时司马辉拄着一根金色剑拐,被司马胜扶着正在疯狂的对着司马腾咆哮:

“司马腾你真是孝顺啊!你可真是我司马家的麒麟儿啊!”

“光天化日之下带兵把你自己家围的水泄不通,你是想要做甚?!啊!老夫问你!你想要做甚!!”

“你是不是要带兵杀你全家啊?!”

司马腾看着怒斥自己的老爷子、再看着他几乎把整个身体都依靠在自己那位大哥身上的样子,扯了扯嘴角。

他心中有多少情绪在脸上此时都没有表现半分,甚至他还笑了笑、神色恭敬又带着些委屈:

“爹。您怎能这样说我呢?您是误会我了啊!”

“我怎么可能会伤害自家啊?我只是看到大哥运粮回来太过高兴、一时忘了分寸带着我那这些天一直没吃饱的兵士们过来取粮食啊!”

“大半月之前我当着众人的面说要遣人买粮,现在粮食回来了,我可不就是要过来收粮吗?”

“至于带兵,他们都太饿了、知道能过来运粮马上饱腹一顿就死活非跟着我来了,儿也没有办法啊!”

司马腾说完就诚恳的看向自己大哥:“大哥,粮食既然买回来了就赶紧交给我们吧?这可是给凉州军买的军粮,不好一直放在咱们家的。”

司马胜听到这话眼皮一跳,看着司马腾的目光又轻蔑又带着几分恼怒:

“错了,这是我们司马家为自己买的粮。你根本就没给我买粮的银钱,何谈军粮一说?”

顿时周围的凉州军和围观的百姓忍不住哗然,同时心中升起难以抑制的恐慌和对司马腾的怨怼之心。

主公怎能如此?!

然而下一瞬司马腾便以袖掩面大声哭了起来:“大哥!做人不能如此没有良心信誉啊!”

“我虽然平日里过分节俭了些,但军中的军粮和百姓的赋税从不克扣多收!我宁愿苦着自己也不会苦着兄弟们,你怎能因为想独占粮食就往我身上泼如此脏水?!”

“往日每一次军粮弟弟我不都是委托大哥你购买的吗?!每一次难道不都是给了钱、大哥你也得了利的吗?”

“虽然我们之间没有定契,可爹说了,亲兄弟哪有定契的必要?!

大哥啊!大哥我是相信你才让你去买粮的,你不能因为天寒地冻、不想再出去就污蔑我啊!更是不能如此贪心、吞了我凉州六万将士的军粮!”

“胡说八道!明明是你根本就没有给我银钱,你想一毛不拔就吞我买的粮!”司马胜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日里都很听爹话、对他们步步退让的二弟会突然翻脸往他们身上泼水,终于变了脸色暴怒出声。

但他的声音可没有经常哭穷喊话的司马腾大:“大哥!要是那不是军粮,我在城门口迎接你的时候你为何不说?还那样理所当然的领了我与百姓、士兵的谢意?!”

“那分明就是军粮,是大哥你不想给我们了啊!”

“大哥,平日里你怎样让我退让都可以,但此事事关我六万大军和城中百姓的性命,弟弟我实在不能退让啊!”

“你!你信口雌黄、根本不是!”司马胜还想再说,却已经被面色阴沉的司马老爷子握住了手腕。

司马胜猛地闭嘴才发现此时周围仿佛格外安静,目光一扫,他心中突然发寒——周围凉州百姓和凉州军看他的目光沉沉,显然没有一个相信他说的话,都只信司马腾。

该死的!

司马腾这两年抠病越来越重,竟然还有如此民心?

而且,他到底是怎么反应这么快的?怎么突然就认定他不准备给粮了?

明明按照以往他可以把这批粮食拖个两三天再给凉州军的,那时城外凶兵已到,他们司马家只要守护好粮仓就会立于不败之地!

怎么这一次就偏偏让他反应过来了?!

司马胜心中焦躁烦闷,一抬眼忽然便看到那站在人群之外、身量不大却一出现就会立马夺人目光的俊雅青年。

此时他只是站在那头白色毛驴旁边不经意的向着这边看来。

可司马胜却在一瞬间就断定,一定是他!

一定是这个打了他孩儿、还说他司马家是硕鼠、三代必亡的天下第一谋士!

姜寰清!

该死!天下之大,他为何偏偏来了凉州!

姜山:……?

第58章 三顾茅庐 去他的儿女情长、父慈子孝!……

司马胜在看到姜山之时就想通了变故发生的原因。

便控制不住地隔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若不是此时他限于与司马腾的对峙, 一定会直接让家族中最厉害的射手与死士去取了这个天下第一谋士的性命!

什么天下第一谋士?

不过是一群没有脑子没有谋略之人推崇出来的家伙罢了。

真正的天下第一谋士,该是最后取得整个天下的人才对!

其他再大的盛名、再多的赞誉,只要在中道崩殂、死了也就会变得毫无用处一文不值罢了。

所以, 他司马胜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只是现在司马腾逼得太紧,在匈奴兵还没有到达之前,他司马家断不能把那些粮草交给凉州军。

在短暂的惊怒过后, 司马胜的情绪便飞快地稳定了下来。

看了一眼对面唱念俱佳、真情实感, 甚至此刻也算是民心所向的二弟, 司马胜直接低头敛目、不言不语。

既然辩驳分不出是非, 那就不说好了。

反正无论司马腾怎么说话也必然不敢强行动兵。

如此,那便拖着好了。

司马胜想到这里便露出了一个几不可察的笑。

他与司马胜之间,拖不得的那个人绝不是他。

此时司马腾还在抹着眼泪恳求大哥赶紧把军粮还给他, 然而很快他便也意识到司马胜这垂目不语的样子是想要用拖字诀了。

若是换做其他时间,让司马胜拖一拖不过是双方角力、看谁更能煽动人心占据道德高点罢了。

但此时司马腾看着一言不发的他的好大哥, 却在心中阵阵发寒甚至开始愤怒。

如此无所顾虑, 几乎可以肯定司马家确实是沟通了外敌、愚蠢地想要联合匈奴大军来夺他的权了!

在这一瞬间,司马腾对司马胜的杀意几乎毫不掩饰!

他可以碍于孝道容忍司马家在武城做大、甚至连自己偶尔受到的针对嘲讽也视作不知。

但司马家却绝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联合匈奴、危害城中百姓!

“真是又蠢又毒!”

司马腾一字一句地骂了出来, 而后在司马胜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猛然挥手!

那是领兵行动的信号。

司马胜猛地大喝一声:“司马腾!你要领兵与我们自相残杀吗?!”

司马腾咬牙切齿:“我为何这样做, 你司马胜心中难道不清楚?!”

“司马胜, 你敢这样做就不怕日后司马家被天下英雄所取笑、遗臭万年吗!”

司马胜心中陡然一跳!

有一瞬间露出了极度心虚与狰狞的表情。

但只是那一瞬间他就飞快地收敛了神色,“不过是我不愿把自己花银钱买的粮食给你而已,算什么遗臭万年?”

“你还不承认——”

“够了!!”

司马老爷子忽然爆喝一声、手中拐杖接连锤地。

“司马腾!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你大哥说了那是司马家的粮食、那便是我们司马家的, 你想要军粮就再找人去买!别把你的过错推在别人身上!”

司马腾猛然抬头看向司马辉。

他几乎目眦欲裂:“父!亲!”

一直在司马腾面前理直气壮、甚至趾高气扬的司马辉看着这样的司马腾也有一瞬间的目光回避。

他当然知道司马胜与匈奴的交易。

但他也默认了这个交易——

他们找到了匈奴的一个部落、让他们出一部分的兵马前来围城。不需要太多的人、只要两万人马便可。

而后他们司马家就会给那个部落提供一整个过冬的粮食和相当多的金银。

他们并不是里通外敌想要掀起战乱,他们只是需要匈奴兵做做样子围城罢了。

只要围城几日、凉州武城内的百姓和凉州军没有足够的粮食, 到那时他司马家再站出来解救众人于危难、他的胜儿就会顺理成章的成为凉州的新的统领!

司马腾,确实也是优秀的。

但谁让他有病、且那病越来越重呢?

就算是没有病……

司马老爷子垂下眼,就算是没有病, 那个叛逆不讨喜的二儿子、也是不如他样样都优秀的大儿的。

于是司马辉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再次抬眼,语气中都是笃定:

“我说了,腾儿,不要把你自己的过错推给你大哥!没有出钱就是没有出钱!”

司马腾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极尽嘲讽的笑了一声,然后他赤红着双目狠狠击了两下掌。

“抬上来!”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十几个士兵抬着八个大箱子走到了司马辉和司马胜的面前。

司马腾亲自上前一个一个的踹开箱子,露出里面刺目的金银之色。

“好!既然父亲你说我没给银钱!那子不言父过,儿认了!

现在,我以这些金银向司马家买粮!大、哥!你卖是不卖?!”

司马胜心中一跳。

他下意识又向周边看了一眼。

手心中逐渐溢出冷汗。

此时几乎半城的百姓、还有近万凉州军都在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若是在此时说不卖,只怕会惹了全城众怒。

可恶!

司马腾故意逼迫他!

但若是他此时松了口,此次一切的筹谋都将功亏一篑了!

“我不……”

再一次的,司马胜的手腕被握住了。

他猛然抬头看向身旁的父亲。

司马辉没有看他,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他的大儿是要把司马家领向至高点的人中之龙!身上的名誉不能有半点损失。

但他可以。

“腾儿。不是你大哥不愿意卖粮。”

“只是这些粮食我们另有用途、已经允诺要卖于他人了。”

“虽然爹也很心疼你没能及时买粮,但想来城中囤积的粮食还有一些、稍稍节衣缩食一番,应该还能再抓紧时间买到足够的粮草。

我们司马家还能再给你出些——”

“司马辉!!”

司马腾骤然怒喝出声:“司马辉!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怎么还有脸说出如此无耻之言!”

“司马胜!别躲在父亲的身后不说话!你永远都是如此!

无论做下什么错事、想出什么恶毒之计,一旦被人发现就会躲在父亲身后!”

“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与你无关,平白让旁人为你担了恶名!!”

“你既然想与我争夺凉州统领之位,到此时还不敢正大光明的与我对峙吗?”

“司马腾!你怎敢直呼父亲名讳?!你这是大不孝!”司马胜心中隐秘被揭破,面色爆红大喝出声。

司马腾却冷笑起来:“你就说你是不是要与我争这凉州统领之位?你是不是为此还联络匈、”

“司马腾——”

在司马腾即将揭露司马胜的阴谋恶念之时,司马辉再次向前三步几乎直接走到司马腾的面前。

而后,他锵地一声拔出了手中拄着的剑拐,直接把冰冷锋利的剑刃抵在了他的脖颈之上、就那样用冰冷中带着几分决然和微微恳求的目光对上了司马腾猩红的双眼。

“小二啊……”

“若是你再逼迫下去,便是想要为父的命了。”

司马腾的面色在这一瞬间由红转白,顷刻间便变得苍白如纸。

他看着这个一直在他心中如一座大山、他在无数次战斗与拼搏的生死之间都想着要活下来证明给他看的父亲,终究是如泣血般地笑了两声。

“哈,哈哈!”

“您可真是位慈父!”

他确实是一位慈父,只永远不会是他司马腾的慈父罢了。

司马辉不再与司马腾对视,只是手中握着的剑一直放在自己脖颈之处。

老司马家主这样的举动让周围的凉州百姓与凉州军都忍不住震惊、并小声的讨论了起来。

之前他们是恼恨司马家私吞粮草、并且不愿意把粮草卖给主公的。

毕竟主公都已把金银抬到了司马家的面前。

主公为他们的心是真的,那么拒绝的司马家就显得尤为可恶。

可、可,怎么就到了司马老家主要自绝的程度了呢?

这这、那司马家族要交易粮草的对象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老家主不惜以死相逼?

若是这样,这可是城主的父亲……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城主有逼死父亲的恶名啊!

他们现在确实没有囤够过冬的粮食,但、再仔细一些,缩衣减食一些,也不是不能再等半月。

此时,别说司马腾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能行动。

就连整个凉州军、连王云星、石岩甚至老将方森也不敢妄动,不能妄动。

一方面是因为为了粮草在这个时刻确实不至于此。

但另一方面,王云星心中甚至已经绝望了。

司马家越是如此,只怕、只怕,勾结匈奴之事就越是真实!

怎能如此啊!

只能为了一己私利,便把一城的百姓与战士的性命弃之不顾!

双方便这样僵持下来了。

而这个时候,站在远处的姜山三人神色各异。

宋通达最是忍耐不住,直接揪着胡须跳脚大骂:“蠢才!蠢才!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天下之主怎能如此受制于人?!”

有的人还能和敌人一起把自己亲爹煮了分汤了,亲爹撒个泼打个滚寻个死算个屁?!

姜山则是目光冰冷地看了司马腾一眼,便直接转头看向屠门明光。

屠门明光咧嘴一笑:“阿清放心,我无亲无故、没爹没娘,必要的时候赚到的所有兄弟我都能送走。”

“这天下绝无人可以对我以死相、呃。”

姜山皱眉:“怎么说到一半不说了?”

难道这老六半路杀出个便宜亲爹。

然而屠门明光看着面色不渝的小先生,干咳一声迅速转移话题:

“阿清在此看着吧,这里比较安全。”

“此时天色已经阴沉昏暗,我那群便宜兄弟也应该看清楚了某些人的嘴脸,是时候替主公做一点决定了。”

姜山听到这话才扬眉笑了一下,“好一个替主公做点决定。”

把趁火打劫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但是,他喜欢。

“那可要把脸上的面巾围得严实一些。”

屠门明光咧嘴一笑,两根手指在额前一挥:“得令。”

而后转身便走。

此时姜山再转头看向那边艰难对峙的司马腾与司马家的人,只剩下冷漠。

他与宋先生的想法一致。

不求主公有多么果断英明,但身为天下之主,绝不能掣肘于人!

还是在如此关键时刻掣肘于人!

若一个以死相逼便可阻一政令。

那最好还是让那个以死相逼的人赶紧去死。

天下,从来都不是一人的天下。

去他的儿女情长!父慈子孝!

在司马腾被司马辉逼的停滞不前之时开始,他便已经失去了争夺天下的资格!

一刻钟后。

司马腾呼吸粗重,在原地踱步、目光死死地盯着司马辉。

“父亲!你此时领着司马家放手事情还有转圜之机!

若再执迷不悟,真等到……那时,司马家便是整个凉州的罪人、甚至要与整个凉州陪葬!”

司马辉握着长剑不为所动。

绝无可能。

司马家绝不会因此成为凉州的罪人,司马家只会借这一场表面上的战乱、直上青云!

两刻钟后。

司马腾双目赤红充血:“司马辉!”

“与虎谋皮!你以为那些人是凉州无知的百姓、还是我麾下会天然让着你听你命令的老实军汉?!”

“他们是恶狼!是猛虎!他们无时无刻都在觊觎着我们的土地河山!”

“只要有一个机会,他们就会像闻到血腥的狼一样蜂拥而来,谁会和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蠢货讲道理、履约定?!”

在司马腾这一句句低声的咆哮声中,司马辉老脸上的笃定之色逐渐松动、那原本稳定的双手终于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他一瞬间也想到了司马腾所说的那种极坏的可能。

但他还是咬着牙抖着手站在原地没动:“不、不会的!”

那个匈奴部落和胜儿已经有了暗中五六年的交易、互相之间是有信用可言的。

绝不会、绝不会真的引狼入室!

“有什么不可能!”司马腾终于忍无可忍咆哮出声:“你都能为了你大儿子对我以死相逼!这天下还有什么不可能?!”

“信用、契约、情义全都算个屁!!”

在这一声吼过,司马腾一把抓住司马辉手中的剑拐,“大义当前!这个孝子老子不当了!”

在司马胜和司马辉震惊的目光中,司马腾一声令下:

“给我去运粮——”

只是偏偏在这时,西边城楼那里传来了急促的钟鼓号角之声!

那急促的鼓点和长时间鸣响的号角,在一瞬间就传遍了整个武城。

也让城中的百姓和士兵们瞬间变了脸色。

“匈奴来犯?!”

“怎会在此时有匈奴来犯!!”

“今冬大寒,匈奴为何会来!”

“这可如何是好!城中存粮不够啊!”

“快快快!快回家!快做好应敌准备!”

城中百姓慌乱而逃。

而这个时候,刚刚终于放下了心的王云星几乎要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怎么偏偏是现在!偏偏是今日啊!

老天,你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给我凉州军啊!

司马腾也如遭雷击,片刻之后无尽的悔恨与愤怒充斥了他的胸膛脑海。

他看着那边在如此混乱之中竟然还能露出微笑的司马胜,大喝一声反手抢过司马辉手中长剑就直向司马胜劈去!

“司马胜!你该死!!”

铛!

一支长箭破空而来、挡下司马腾这含怒一剑!

司马腾豁然抬头,便看到在司马家的队伍中,之前毫不起眼的站立在那里的宋武威!

“宋武威?!”

司马腾目眦欲裂:“你也背叛凉州?!”

宋武威神色冷肃:“我只是不让你弑兄而已。凉州武城,我自会守护。”

司马腾此时恨不得破口大骂。

他直接扔掉手中长剑:“利欲熏心的蠢货!你听听那号角与鼓点!”

“此次犯我武城的匈奴军,一、二、三!四!五——七!!!”

“足有七万大军!!!!”

“城中无粮、七万匈奴凶兵!你守个屁!”

听到此话,司马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之前还滚烫的内心与勃勃的野心顷刻间被浇了一盆冰水。

而刚刚还笃定地说可守武城的宋武威也有一瞬间的惊愕与恼怒,但他最终还是咬牙一言不发。

司马腾看着他们现在的样子忍不住冷笑起来,这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疯狂地嘲笑:

“与虎谋皮!与虎谋皮!”

“好!好得很呐!”

“我的好大哥,好父亲,我倒要看看兵临城下,你们要如何送司马家名震天下!”

“众将听令!速速回营,准备迎敌!”

“得令!”

便在这时,司马家后方忽然冲出一人、神情大变:

“家主!不好了!刚刚有一伙蒙面人冲入我们粮仓、打伤守卫小队、劫走大半粮草跑了!看他们的装扮绝对是凉州军!”

司马胜脸色骤变:“好你个司马腾!背地里竟用如此下作手段?!”

司马腾却在听到这话之后露出了这一天里第一个真实的笑容:

“哈哈哈!劫得好!如此干脆利落,老子不如他!”

而后他面色一变:“大哥慎言!那是匪徒想要往我凉州军身上泼脏水,无凭无据、那群人全都蒙面,凭甚说是我凉州军?!”

说完这话,司马腾转身便走!

生死之战,便在眼前了。

第59章 三顾茅庐——凶名天下 战!

西北角楼之上, 司马腾望着前方一眼看不见底、即便在风雪之中也整齐肃穆的让人心寒的匈奴大军,心中发沉。

他拿过武城之中仅有的一只水晶望远镜、不出意料地在那一片黑沉的兵马之中看到了匈奴最大的部落首领——呼延烈日。

那是他们凉州军这二十年来最大的敌人,在这二十年中他与呼延烈日你来我往大大小小打了不下几百仗, 彼此都是对方最想要杀死之人。

司马腾想要杀掉呼延烈日。

因为这位呼延单于一死,他的四个儿子一定会为争夺单于之位大打出手,匈奴最大的部落有可能陷入内乱、也有可能被其他部落趁虚而入, 至少能保凉州五年安宁。

而呼延烈日也一心想要杀死司马腾。

若是没有这个司马家的老二花费二十年时间重建武城, 这座城池就不会像一颗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拔除的钉子、死死地钉在匈奴进攻中原天下的路上。

所以当司马腾与呼延烈日隔着那风雪与薄薄的镜片、如命运一般对视之时, 呼延烈日慢慢地对着司马腾与武城露出了一个残忍而势在必得的笑容。

两人都知道, 这一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而至少在现在看来,凉州军几乎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

呼延烈日骑在马上,看着眼前那座城池。

他与司马腾的二十年的争战终于能在这一个冬日结束了。

为了今日, 不枉他让自己母亲的部落与司马胜交易了那么久。

事实证明,不是只有狡猾的中原人才会使用阴谋诡计, 也不是只有匈奴才有中原人所说的狼子野心——

那原本无坚不摧的凉州军, 现在不就被他扯出了一道几乎无法翻身的裂口吗?

“父王!此战我们匈奴大军定能长驱直下、让整个中原都成为我们的牛马草场!”

呼延锋坐在马上,已经跃跃欲试。

他是匈奴火坎部落里这一代最厉害的勇士, 也是呼延烈日的大王子。

他身形壮硕、鹰目勾鼻, 笑起来之时一双眼中全是野心。

他这样说着就从背后抓出一张足有两米长的黑金大弓, 而后单手握弓对着远处那武城的城门裂开嘴笑了起来。

“听闻宋武威已经是中原第一神箭手了,三年之前那一战我与他箭箭相对拼了个势均力敌。”

“三年之后的今日,不知那老东西还有没有足够的力量与我一较高下?!”

“哈哈!那必然是没有的!我们大王子三年之前才二十二岁!还未完全长成, 如今您已经是二十五岁!是力量最强的年纪!

而那宋武威算是个什么东西?他今年已经三十九岁了!他已老,君且壮!

大王子必能在这一战中, 将他射杀于城墙之上!”

“而后!呼延锋便是天下第一神箭手!!”

呼延锋哈哈大笑起来,“没错!杀了宋武威!我便是天下第一神箭手!”

“全军继续前进!只要封锁住东城门,武城凉州军便如瓮中之鳖, 绝对无法逃出我们匈奴大军的包围!”

“喝!喝!喝!”

*

司马腾放下望远镜,听着远处伴随着狂风呼啸而来的匈奴军的吼声,缓缓吸了口气。

他心中没有畏惧,只有悔恨与愤怒。

最坏的结果在他眼皮之下发生、甚至还是由他的家族一手造成,他便是死都不敢轻易去死。

“……云星。匈奴军来势汹汹,他们已知我们城中粮草紧缺,所以前几日必不会与我们直接拼个你死我活。

且武城三面环河、只有东城门没有河水阻拦抵挡,你去通知城中百姓,让他们……”

司马腾深吸口气继续说下去:“让他们能走的都赶紧离开罢。”

“一日之内匈奴军必然会围死武城,到那时便再也出不去了。”

王云星猛然抬头,而后咬牙双手抱拳转身就走。

此时不是争辩的时候,而且二哥说得没错,即便凉州军要死守武城不退,但却没有必要让城中百姓也、也与他们一样困在城中。

等王云星离开之后,司马腾摸着腰间长剑继续下令:“清点城中所有兵器、粮草,西城门一万军,北、南两城城门分拨五千军守卫。”

“剩下所有将领同我直守东门!”

“此时天寒但天水河并未封冻结冰。首战,必在东门。”

“得令!”

*

王云星此时已经带领兵士把司马腾的话语传到城中。

然而城中百姓准备离开武城的却没有多少。

“王将军,您不必劝了。我们当然知道此次武城危急,但逃又能逃到哪去呢?”

“是啊,匈奴来势汹汹、吃的多跑得快,杀我们汉人就像是砍瓜切菜。

若是此战胜了、武城还在,那我们就不必跑。

若是此战败了、武城被破,我们就算是跑了最终也会被凶残的匈奴人追上杀死。”

“这天寒地冻的,离开了武城,我们何以为家?”

“况且凉州军守护了我们武城如此之久,以往每一战我们都与凉州军和司马将军共进退,这一战既然是最重要的一战,那我们就更不能逃了!”

“我们要有凉州军和武城共存亡!”

“不错!我家大儿、二儿、三儿都在凉州军中!我这个老婆子能带着他们的妻儿跑到哪去?

反正不过就是最后一战了,胜了我们就一大家子一起活、败了那便一起死!!”

王云星听着这些话眼眶微红,心中酸涩又沉重。

她多想像往日一样拍着胸脯跟大家保证,有凉州军在武城便在!大家便在!

可这一战是不同的。

他们坚固的堡垒已经松动,或许这个冬日就是凉州军的埋骨之日了。

“……”

想到这里王云星一声冷笑翻身上马直冲司马家。

她倒要看看这个凉州武城如今最大的罪人,在这个时候是走是留?!

此时,司马家族的人也在争论。

“家主!匈奴七万大军来袭,武城无论如何都是守不住的!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啊!”

“是啊!谁能想到、谁能想到他们竟如此不守信用!说好的两万一下子就来了七——”

“给我住口!”司马辉一拐棍抽过去。“什么说好的两万?!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说好的两万和信用?!”

如今匈奴兵临城下,不光是司马腾的凉州军被逼入绝境,他们以为可以借力一飞冲天的司马家也几乎走到了尽头。

还好之前他逼着司马腾没有说出更糟糕的话语,不然此时他们司马家在武城就根本没有立足之地了!

“……好好好!我不说!但老爷子你也得说说到底要怎么办!一日之内武城城必会被全权包围,到那时再想出去可就来不及了!”

司马辉咬牙:“不能出去。”

司马胜开口又闭上。

司马辉看了一眼这个似乎不赞同他决定的大儿闭了闭眼。

就算他一直不想承认那个像极了他娘、各方面都不讨喜的二儿才是司马家最优秀的人,但现在在这个时刻他不承认似乎都不行了。

“……你们还当此时的匈奴是之前和我们做交易的部落吗?!”

“其他百姓出城匈奴军或许不会管。但只要我司马家的人敢出城,必然会被全部抓起来用于威慑凉州军!”

“到时候两军对垒,你们觉得司马腾会因为你们是司马家的人就开城门让匈奴进来吗?!

到时就连我这个他亲爹死在他面前他都不会动一下眉头!”

司马家的人闭嘴了。

“可这七万匈奴大军、我们、我们要如何是好啊?!”

“……无事。”

“暂且先看几日。”司马胜在这时候终于开口,他脸上还维持着勉强的镇定。

“无论如何我们都拥有两万家族精兵,前几日司马腾一定会与呼延烈日出兵对战、他还会想方设法的消耗匈奴军。”

“倘若他最后能与匈奴军战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我们便可以趁机灭杀匈奴名震天下。

倘若他司马腾没那个本领,匈奴军也一定会在这几日有所损伤。

我们只要挑选他们两军最疲惫的时候、或者激战最烈的时候偷偷离开,他们便都无暇顾及我们。

到时候我们找到援兵再杀回来,依然可以痛击匈奴!”

“不错!这个方法好!”

“还是大公子稳妥!”

“那这几日我们便闭门不出、守好钱粮,看凉州军与匈奴军你来我往便好!”

议事厅内满都是对司马胜的夸赞。

唯一没有开口说话的便是面容陡然苍老的司马辉。

他坐在最上首看着这一屋子他器重的司马家子孙,却忽然觉得心中寒凉无望。

兵临城下、大敌当前。

他司马家最出众的子孙却满脑子都是渔翁得利、怯战逃亡,这样的司马家真的能够……在日后问鼎天下吗?

*

当司马腾带着凉州诸将与大军来到东城门之上时,便看到在城楼正中间迎风站立的那个身影。

此时天色阴沉、夜色将近,明明没有星月光芒,那个身影却仿佛自带光亮。

司马腾先是一喜而后又是一惊。

他疾步上前:“小先生!小先生你、竟还没离开吗?”

姜山转头看向他,灰色的狼毛大氅随风而动。“主公说笑了,主公没有弃城而逃、哪有臣下先走一步的道理?”

司马腾听到这话忍不住喟叹摇头:“……司马腾如何当得起小先生的主公。”

“先生来到武城这些日子几乎每日都变着法子提醒我不要苛待兵士子民、不要拖延时间,甚至……有一日先生还对我说不要太放任司马家族与民争利。”

“可这些我入耳却都未入心。”

“若是我能早日听从小先生的话……”

“那也没用。”

司马腾:“呃。”

姜山缓缓笑了笑:“主公病了,而凉州武城的危难,也不是几日便成的。”

就算是他来之后司马腾立刻听从了他的建议,武城的这一场生死劫依然还会有。

只是大概率不会像现在这般凶险、绝境了。

司马腾苦笑一声,然后在所有将领与兵士面前对着姜山长揖不起:

“一切都是司马腾的不是!”

“是我陷凉州军和百姓于此绝境!司马腾万死不能辞咎!但还请先生怜悯我武城百姓、数万战士,解救武城之危啊!”

姜山还未说话,司马腾身边的一位银发老将便直接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举于头顶:“还请先生怜我武城百姓、数万战士,解救武城之危!”

于是这就像这一个止不住的开头,不消片刻整个城墙上便跪了一地的凉州大将。

姜山一眼看去,还站立的就只有一个之前曾经站在司马家旁边的宋武威了。

不过此时他面色肃然中还带着几分窘迫、僵硬。

那双眼睛直直的看向姜山。

满眼写着都是我不信你能解武城之危!

姜山看他一眼也未说话。

不过他还是伸手去扶司马腾,“主公不可,姜寰清当不得主公与诸位大将如此大礼。”

然而司马腾与众将士都没有起身的打算。

姜山慢慢拧眉,正要开口,便有甲胄相交的声音由远而近。

“真是让我开了眼!”

“大敌当前,一群能打能扛的大老爷们不准备好好打仗,跑到这里求神拜佛来了!”

“你们真当小先生是神仙转世,可以撒豆成兵呼风唤雨吗?!”

“若真是如此,这天下也不需要士兵武将了,直接掳走姜寰清不就太平了吗!”

“主公,谋士谋士,你也得给小先生出谋划策的时间啊!”

“现在还是做好准备,去和那些匈奴先干一场罢!”

司马腾豁然抬头,看到的就是一个身形颀长又健硕的年轻小将。

他皮肤不若凉州军士常年日晒风吹的褐色,比之略白。长发束在脑后、与他脸上那不羁的神情格外相配。

这年轻小将生得相当俊朗,唯有那一双寒光内敛、凌厉不羁的狼目格外让人注目。

好一个威武英挺的少年郎!

司马腾在心中忍不住赞了一声,但很快又有些疑惑,他军中有这样一个人吗?

他怎么似乎没有什么印象?

但宋武威却是一眼就认出了屠门明光。

他目光先是扫过屠门明光身后背着的那杆银色长枪,最后却定格于那张通体漆黑、看起来便不凡的漆黑弓箭之上。

这小子竟然还会使箭?

卫三那脖子上拔也拔不出来的铁箭莫非是他射出?!

一群人都在看着屠门明光神色不定。

屠门明光龇牙,“主公!还愣着干什么!在小先生没想到计谋之前,咱们要守住武城啊!”

姜山在他身后哼笑一声。

司马腾猛然回神,看向姜山,而后再长揖一次:“是我心急了!”

“这个小将说的是,先生不用太过思虑,无论先生能不能想到佳策,我凉州军都是会与匈奴死战到底的!”

他只是不忍百姓与军中兄弟十不存一罢了。

姜山看着司马腾最终举起双手交叠在前:“主公与诸位将军请战。”

“寰清必竭尽全力思考破敌之法。”

*

当夜,子时。

匈奴七万大军两万绕过西、北两座城门与天水河到达东城门前、封死东门。

其余五万大军在大半驻扎西北城门之外的河边。

凉州军与匈奴军隔水隔城相望,静守一夜。

此时天气阴沉、偶有雪花间落。

第二日。

阴,无雪。大寒。

天水河河面边缘凝结成冰,水流变缓。

一支金色铁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接射断东门凉州军旗!

匈奴大军在城下开始叫阵!

“司马腾!今冬便是你与凉州六万兵马葬身之日!出来受死!!”

宋武威身影出现在城墙之上,他面容肃穆、弯弓搭箭——

一箭破空而至,直向匈奴军大旗。

铛!

可惜被旗边护卫凶悍斩挡。

匈奴气势大盛。

宋武威一言不发,接连四箭而出,四箭带着破空之声与凌厉的杀意接连而至。

连杀三个护旗手。

虽匈奴大旗未倒,但刚刚的喜悦呼喊之声也为之一静。

便在此时,城门大开。

王云星领着五千将士呼喝而出,她一人骑于马上,手中特制的两把长臂弯刀直指匈奴军:

“呼延烈日给老娘滚出来战!”

呼延锐眯起眼拍马而出:“对付你这你这女人何须我父王!看我呼延锐取你首级、或者跟着我来我匈奴军中为奴为婢吧!”

王云星双眼一眯,冷笑一声直接冲了出去。

呼延锐用的是一柄长刀,足有王云星的弯刀两倍宽。

他自信以一刀之力绝对可以把这看起来身板柔弱的女人斩于马下,他之前也看过这女人战斗,不过是仗着身形灵巧借力打力罢了!

但是他也擅长速度,王云星这女人绝对在他这里占不了便宜!

铛!

三刀相交,呼延锐脸色猛的一变,这女人竟然也如此有力?!

王云星却想也没想一刀抵住呼延锐的大刀、另一刀顺势而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已经从他腋下而上、骤然发力!

“啊啊啊啊!!”

呼延锐痛苦的大吼出声,该死的!该死的!

他的胳膊!他的胳膊!!

不过一个回合,匈奴部落二王子呼延锐的左臂就被王云星砍了下来!

“给我冲!”

王云星再次弯刀向下、乘胜追击。

凉州军士气大振、五千兵马便把呼延锐的五千军杀的落荒而逃。

但王云星很快便下令撤军,因为那五千兵马之后是匈奴的数万大军。

这一战不过是双方的试探罢了。

不过即便如此,凉州军也展现出他们如磐石块垒一般的刚硬难攻。

王云星于马上弯刀直指匈奴:“让我为奴为婢?凭你们也配!!”

呼延烈日在军中沉下神色。

凉州军果然是难啃的骨头,哪怕司马家还扯了那么大的后腿都没能让他们势弱半分。

甚至若不是早已知道凉州军中军粮紧缺,这些凉州军甚至看不到一点饥饿疲惫之色。

不过!

呼延烈日冷笑数声。

怕什么?

他为此次攻城做了最充足的准备,现在凉州军还有力气和他们对战。

但三日之后呢?五日之后呢?十日之后呢?!

他只要守好城门,最多十五日!

凉州武城,便可不攻自破!!!

于是,城楼之上的凉州将领们,便都看到了匈奴大军默默后退、但开始包围驻扎的情形。

所有人心中一沉。

“该死的叛国的东西!匈奴果然知道我们粮草不够!!”

“他们这是要围死我们吗?!”

军中将领都不是蠢人,很快便想到了关键。

有人下意识就想要去骂司马家,但最终还是看着面色严肃的司马腾改了口。

司马腾却早已没有了再去责怪怒骂司马家的心情与时间。

现在他要想尽一切办法、努力让凉州军和城中百姓们多撑一段时间。

*

大军围城第二日。

阴,小雪,大寒。

武城军民开始节衣缩食、所有粮草统一分配。

城外天水河河面已经几乎不见水流、全部结冰。

但此时一块小石头扔上去,便能把冰层砸一个窟窿。

大军围城第六日。

凉州军粮草告罄,司马腾正要拔剑而起,屠门明光带着夏侯远把他们抢到的司马家的大部分粮草拉了出来。

凉州军勉强度日。

但司马腾依然带兵冲向司马家,准备强抢司马家所有粮草。

被司马家两万私兵拦下。

司马腾冷笑连连,为了不在城中内乱,转身而走。

此时,天水河彻底封冻。

姜山在塔楼之上时能看见匈奴军士兵在河水之上来回走动,试探冰面强度。

大军围城第十一日。

凉州军粮草再次告罄。

武城百姓家中也无存粮、炭火,无数百姓围在司马家周围,乞讨、怒骂要粮。

司马腾冷眼旁观,司马辉为不犯众怒分出少量粮食而出,却在当夜司马家粮仓再次被劫,这一次粮草被洗劫一空。

司马辉怒骂司马腾,却毫无用处。

此时,天水河上已有许多匈奴士兵来回走动。显然,此时冰层已厚,可以借兵而行。

又过两日,武城之中再也找不到一粒米粮。

短短几日,城中军民所有人都瘦了一圈。就连风光霁月的姜寰清,此时也瘦得仿若风一吹便能随风而去了。

屠门明光私下里给他塞了几次面饼,都被他分了四份,多给了白聪明和宋先生一份。

但,也要到极限了。

腊月十二日。大寒。

天降大雪。

这一日司马腾终于再也忍不住敲响了姜寰清的院门。

而看着漫天大雪,姜山站起来直视司马腾。

“主公。”

“我有一计,可解武城之危。”

“只是,天寒地冻,此去或许无归。”

司马腾没有半刻犹豫:“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

“还请先生教我!!”

匈奴大军围城第十三日。

城中六万凉州军、三万百姓青壮由西城门倾巢而出。

呼延烈日接到军报豁然而起!

大笑出声:“他们弹尽粮绝!已无再战之力定要拼死而逃!”

“直去西门、灭凉州军!”

半日之后,凉州军与匈奴军在天水冰河之上相对而立。

大雪遮目、冰面湿滑,凉州的战士却都站在这里。

于是,匈奴六万大军便也大部分都站在了冰河之上。

他们早已试探过冰层,结实牢固,绝不会裂开。

司马腾便在冰河的最中央,手中长剑直指呼延烈日:“呼延烈日!今日最后一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呼延烈日应声而出,同样在冰河中央大笑连连:“司马腾,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战!”

“战!”

此时城墙之上,姜山手执红色小旗,倏然向下一挥!

城墙之上鼓点轰隆作响。

王云星看到那红旗、听到鼓声猛然一声喝令:“战!”

她向前冲的同时、脚下猛跺冰层。

所有凉州军听到鼓点、看到红旗下落,都爆喝一声“战!”

同时脚下用力猛跺。

在冰河边缘的三万凉州百姓听到鼓声、看到红旗落下,也都大喝一声:“战!”

抬起脚、猛跺冰面。

暴雪在这时几乎遮掩了天与地之间的所有空间。

冰河之上的凉州军与匈奴兵都几乎只能看得到对方敌人。

司马腾拖着呼延烈日疯狂厮杀。

但即便如此,所有的凉州军民都能听到那接连不断有节奏的鼓声,于是他们也便互相手扶着手、肩并肩,拼尽全力向下踩跺冰面、大声齐喝“战!”“战!”“战!”

“战!”

司马腾越打越疯,越打双眼越亮,他猛地向前劈出一剑、下一刻听到鼓声再一跺脚:“战!”

呼延烈日挡下这一剑心中开始生出某种极其可怕的预感。

“司马腾,你在做什么?!”

司马腾却并不理会他,反而一声大笑,随着鼓声再次跺脚大喊:“战!!”

愤怒与无尽的战意冲天而起。

终于,震动了大地。

所有匈奴军都感到脚下的冰层在震动,呼延烈日勃然色变:“司马腾你想破冰?!你连命也不要了吗!”

然后他冷笑:“这河冰已结成数日!绝不是人力可以破开!”

司马腾却冷笑一声没有回答他。

人力不可,但姜寰清说可,那便可!

便是在此时,所有人似乎都听到了那个被风雪送来的清冽的声音。

“屠门明光,你还在等什么?”

下一刻,在所有人共同的踩踏震动之中,一个身披银甲的将军在风雪中一跃而起、手中长枪带着千钧之力直直插入冰面之中!

而后,屠门明光抬脚、运气、在漫天飞雪之中陡然一声暴喝:

“给我!破——”

咔嚓。

咔嚓、咔嚓。

一道裂纹从他脚下蔓延而出!

而后,无数道裂纹由此而生。

在无数匈奴军哀嚎惊呼的嘶吼中,天地色变!

*

腊月十二日,大寒。

姜寰清设暴雪水龙局,沉杀匈奴呼延烈日七万大军于天水河。

凉州统领司马腾诛呼延烈日于冰河之上,冰裂、与之共沉河中。

天下第一神射手宋武威不敌匈奴大王子呼延锋,死于其箭下。

后呼延锋怒极连射姜寰清十八箭,箭箭皆被屠门明光对箭而拦。

呼延锋第十九箭未出,屠门明光便一箭先至,封喉!

至此。

姜寰清凶名传遍天下。

屠门明光一战封神。

第60章 三顾茅庐——终 天谴之,不可活!……

匈奴大军围城第十二日夜。

此时, 司马腾已经扣开姜寰清小院的院门,决定以己之身送呼延烈日永不得归。

而此时的司马家家族却不敢点燃一盏灯火、家仆们悄无声息、带着几分惶恐与对未来的不安收拾着金银细软。

“快些快些!手脚不要那么重,如今全城百姓与那些不知情的护卫们说不定都在看着我们, 绝不能让他们发现一点端倪!”

“哎呀!蠢货!那大件的物品就不要拿了!纯金的又如何?!这些大件只会拖慢我们行进的速度!”

“东城门有凉州大军看守,还是方森那个老顽固,咱们走不了陆路, 只能走冰河了。所以带的东西越轻越好, 直捡那些轻便贵重的拿!”

……

听着司马家的管家在黑夜之中小声的提醒, 此时早已没了之前横剑威胁司马腾气势的司马辉努力控制着双手的颤抖。

但即便他已经很努力了, 却依然有些控制不住——

这是他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家啊!

是在他手上发展到鼎盛的凉州司马!

可是他如今却要放弃它、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重新寻找安家之所了。

今日过后,凉州司马家便会跌落云端。

司马辉的手又抖了抖。

此时难得乖巧地坐在他身边的司马晟不太开心的问了一句:“祖父,咱们真的要离开武城吗?”

“晟儿不想离开, 晟儿还没向那两个人报仇呢。”

而且他已经习惯了在武城里几乎等同于太子霸王的待遇,即便他现在才八岁却也知道离开了凉州, 他大概就再不能像现在这般众星捧月无法无天了。

司马辉听到孙儿的话顿了顿。

他转头在黑夜之中看着这个他视为掌珠、待之如珍宝的唯一孙儿。

“晟儿知道那两个人其中一人是名震天下的第一谋士, 另一个是凉州的守卫军吗?”

司马晟点头:“孙儿知道!”

司马辉沉默片刻:“那你还要杀他们?”

八岁的孩童理所当然地回答:“他们惹怒了我就该死!”

啪!

司马晟得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来自祖父的巴掌。

“祖父!!!”

司马晟在一瞬间尖叫出声!

声音大的让黑暗中行动的司马家的所有人都惊了一跳。

然而司马晟还是难以置信地继续吼叫:“祖父!你为何打我?!”

“你唔唔唔!”

很快司马晟的嘴巴就被司马辉的护卫捂住了。

司马辉在自己的孙儿和赶来的儿子、儿媳面前,黑夜中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也森寒无比。

“为何打你?”

“为的是告诉你人要有自知之明, 若你没有宽阔的胸襟容纳贤才、便不要四处展现你的愚蠢。”

“为的是告诉你是人便要守规矩, 哪怕是天皇老子, 不守规矩、又不懂隐藏的人最终都不会有好下场。”

“晟儿。”

“今夜我们就会离开武城,日后再不会有像凉州军和武城的百姓那样纵容你服从你的人了。

当他们不把你当做恩人、甚至把你当做仇寇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你刚刚说的话和做的事有多危险与愚蠢。”

“还有晟儿。

你要明白, 做人终归是需要一些良心的。”

“你要杀的那两个人,现在一个在饿着肚子守城、另一个在殚精竭虑地想要拯救武城百姓, 在这些百姓当中包括你我。”

“他们未走,而我们却要逃了。”!!!

八岁的孩童不是特别能懂老人口中所说的话语。

但四十多岁的司马胜却猛然涨红了脸。

父亲这话这是对他的儿子所说,却也是在对他这个儿子所说。

他原本想要带领司马家走上最高位, 可现在司马家却要因他而落寞甚至……为天下耻笑。

甚至这个时候父亲应该是觉得他终于不如司马腾了吧?!

毕竟司马腾是无论如何都会和武城共存亡的,而他却要做逃兵。

司马胜有一瞬间的羞愧难当,但很快就化作恼怒不甘。

这是他想的吗?!

是他想要事情发展到如今的程度的吗?!

谁知道和他交易的匈奴部落会突然背叛、打他们了一个措手不及?

谁知道这五年的交易都是一个处心积虑想要灭他武城的陷阱啊!

司马胜在心中愤怒咆哮,就算是司马腾面对这样的陷阱绝对逃不脱的!

司马辉看出了儿子低头之下那隐藏的不甘与愤恨,却再也没有心力说些什么。

只是抬起苍老的手疲惫地挥了挥:“好了,莫要耽搁时间,不要再装太多的东西了。”

“若是后辈子孙出息、便是百金也可重振旗鼓。若是子孙无能,便是千金也不过是竹篮打水罢了。”

司马胜猛地握紧双拳,又咬了咬牙。

父亲这是在说他无能吗!

他不过就是没有识破匈奴的阴谋而已,父亲就开始嫌弃他了。

果然最终还是个自私的老东西。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司马胜低头带着孩子和妻子离开。

司马辉看着自己最爱的大儿的背影,忍不住苦笑摇头。

他脸上难得升起一丝迷茫,他错了吗?他精心培养的大儿、和他厌恶不喜的二儿,怎会有如此大的差别啊。

“家主,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北城门那边的情况也已经打探了,现在就走吗?”

下人来禀报。

司马辉握着手中的剑拐站起身,走到门外看着夜色中似乎越来越大的雪。

“……再等等。”

“武威不是传来消息,今夜姜寰清献策,只怕到寅时初……全城军队就会与匈奴贼寇拼死一搏了。”

“……到那时他们都无暇他顾,才是我们离开的时机。”

周围的人沉默着听令,没有一个人多口舌。

但司马辉却还是多提了一句:“……让萱儿与小箭与我们同乘一辆大车。”

“武威守着武城不会与我们一同离开了,至少他的妻儿我们要照顾好。”

“是。”

寅时初。

原本死寂的城中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那声音从原本的一点、两点,到接连不断、密密麻麻,最后几乎震动了整个城池。

“家主!城中、城中凉州军全部出城往西门而去!还有数万城中青壮也一同出城了!”

司马辉猛地闭眼:“做好准备!我们向北城而去!”

于是,在武城百姓与凉州军脚步沉重、倾巢而出为抗敌寇之时,司马家众却悄无声息地与他们背道而驰、落荒而逃。

“咳咳。”

“家主,北城门的守卫也去西门了!说不定东门……”

“不可。东门方森那老东西一定不会走,甚至还会更加严格的看守城门。”

“趁此时机快快出城。”

“是!”

于是北城的城门被打开了一半,司马家的车队缓缓而出。

城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除了两个裹着破棉衣、已经瘦脱了相的小乞儿。

很快司马家的车队便已经走到了冰河之上。

此时和西城门那边传来的震天的刀剑相交、人声呼和的声音相比,北城门外安静的过分。

除了越来越大的风雪呼啸之声,似乎一切都没有了声音。

“注意脚下,莫要脚滑跌倒。”

“风雪太大!所有人系好绳子、扶好车马,不要被风雪吹走!”

在管家和护卫的呼喊声中,司马家的车队互相连接上绳索,在冰面上越走越远。

很快就看不清轮廓了。

而那两个刚来的小乞丐,也站在天水河的岸边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阿姐。他们逃了?不会回来了吗?”

“嗯。他们逃了。应该不会回来了。”

“司马将军说,逃兵该斩!”

“……”

女孩想要告诉弟弟,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听司马将军的话。

然而就在她要开口之时,西门那边忽然传来震天的呼喊声。

那声音有癫狂有喜悦,有惊慌有愤怒。

但比人声更大的声音却来自他们的脚下——

那是大地碎裂的声音。!!

女孩紧张地拉着弟弟连连后退。

便看到在风雪之中、那原本坚固结实可行车马的河水冰面陡然裂开了数道巨大的裂缝,碎裂的坚冰有的直接沉入河中、有的翻转着撞击着其他冰沿,再次制造出巨大的裂缝。

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冰的波浪。

咔嚓!咔嚓!咔嚓!

密密麻麻又刺耳的声音不断响起。

姐弟俩再次向后退、却又同时向着前方的风雪之中看去。

他们瞪大双眼,竖直耳朵,在倾听着什么。

但似乎听到了凄惨的嚎叫声又什么都没有听见。

但他们就是站在岸边没有离开。

而此时,看着顷刻之间没入冰河之中的所有司马家的马车与路人,刚好落在一块坚冰之上的司马辉呆滞片刻,突然疯狂地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

“天谴之,不可活!天谴之,不可活啊!”

他说着最后看了一眼西城门的方向,而后直直跃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许久之后,岸边的姐弟两看到了一块飘过来的洁白的冰。

那冰上还有一块如红梅般的点心。

弟弟伸手把那点心捡起来,分了一半给姐姐。

“逃兵该斩。”

“我长大了要守着武城,哪儿也不去。”

姐姐接过那半块点心:“嗯。”

“像司马腾大将军一样。”

*

腊月十二日,大寒。

凉州司马家尽数沉于天水河中,无一生还。

*

此时,东门城墙之上。

满头银发的老将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刀,努力让自己忽视身后传来的震天呼喊与声音。

此时凉州军与匈奴生死相搏,哪怕他再想要领着自己的士兵去助主公一臂之力,但他也要守好城门、以防其他势力或山匪从东门趁虚而入。

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能赌!

直到一个小兵从城中跌跌撞撞哭着笑着喊着冲了过来:

“将军!老将军!咱们、咱们胜了!小先生召唤了水龙!冰河破了!匈奴大部分兵士都落入冰河里啦!”

方森猛地一拍腰间大刀双目赤红:“好!”

“好好好!好好好啊!”

“现在城中百姓都去西门捞人了,只是城中炭火、米粮不够,接下来才是最艰难的时候,小先生说让将军去西南河平村、那里有他让村中商队提前买的粮,还有,宋通达先生说可以先去靖远县借炭火!”

“其他将军都无力了,只能老将军您去……”

这小兵正说着,忽然城墙之上的瞭望手一声惊呼:“将军!东方有车队前来!!”

老将军的脸上瞬间露出凌厉的杀意,他手握大刀接过望远镜一看,却在半晌之后忽然红着眼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

“不愧是天下第一谋士!凉州有姜寰清筹谋,安矣!”

只见在风雪之中,一支整齐有序的车队缓慢却坚定地向着东城门而来。

那车队足有几十辆大车,皆装满粮食与炭火。

而在队伍的最前端,一面写着【姜寰清】三个字的大旗迎着风雪飒飒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