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二顾茅庐 在刘阔大惊失色、绞尽脑……
在刘阔大惊失色、绞尽脑汁地思考怀疑着到底是谁能无声无息窃走他铜箱里的物品时, 姜山和屠门明光正裹在被子里熬夜点灯看小本本。
“……小先生,我们一定要躲在被子里看吗?”屠门明光蜷着他的大长腿、缩着他高大的身体英俊的脸上都显出了几分憋屈和郁闷。
“我觉得大可不必如此小心,而且刘阔应该不会那么快发现他的箱子已空。”
姜山裹着另外的被子瞥了他一眼, “你不懂刘阔有多小心眼,你也不知道事情巧的时候会有多巧。”
“看看我们手中的东西,你就知道他要是发现东西不见了会发多大的疯。
而且今日白天我看宴崇山表情不对劲, 他肯定也发现了什么、或者心生动摇了。那家伙打仗的时候脑子好使, 但遇到人性的问题脑子就不那么好使了。”
“要是刘阔今天晚上醒来突然想要做点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召见了宴崇山, 只怕宴崇山会直接问点什么。刘阔就必然会去看他的箱子。”
“而就算刘阔不召见宴崇山, 也不能保证他不会突发奇想、想要回顾一下他这些年的‘战绩’。
总之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像这种重要的东西越快处理越好。”
“万一刘阔发现不对、开始发疯挨个儿地搜整个城主府院子里的所有屋子,或者借口丢了重要物品把我们全部都喊到议事厅、再派他的死士一个屋子一个屋子里的翻找那可就不妙了。”
“他说不定还会询问所有人之前的动向、以及谁大半夜……还点灯没睡呢。”
屠门明光抽了抽嘴角:“……小先生说得有道理。我也算是开了眼了。”
姜山看看手中的小本本, “谁说不是呢,我走遍大江南北也是第一次遇到刘阔这种人啊。”
“正经人谁写日记?!还一写就是三十年!”
而且这还不算是日记, 精准描述的话, 大概是缩略数字版的【刘阔恩仇录】——
【宁宝初年,与孙大海共分七百银, 孙大海得五百。凭什么?此计还是由我而出。今日此事, 我记住了!】
……
【宁宝二年, 宴和询问我怀化周边有三个村子被反复征税,我是否知情?此事与益州安定息息相关,我若知情当可和他一同上报府城。他与府城统领也有几分交情。
嗤。我当然不知情, 也劝他不要上报。
都已经而立生子了,宴和竟还是这般不知变通、坚守着他那以民为主的想法。】
……
【宁宝二年十一月。最近孙大海越来越得寸进尺, 我们共谋之利、他竟只想分我一成了!孙大海记一次。
孙大海:三八。】
翻到这里嘴角抽了一下,他才看了三本,从宁宝初年到宁宝二年, 刘阔就已经开始记数了。
原本的日记变得简练了很多,基本上没有废话全都是记仇。
飞快地翻了两页之后姜山心里大概就有数了,直接略过了中间的六七本、找到了编号为九的牛皮小本本。
打开之后果然看到【宁宝九年】这个年份开头。
宁宝九年,宴崇山应该是七八岁的年龄,也是他家中出事的年龄。
当年刘阔是在秋收赋税之后逃亡的,所以应该是九到十月份。
姜山迅速往后翻页,很快就找到了他想要找的记录内容——
【宁宝九年九月廿一。孙大海欺人太甚!好处全让他占、恶名全让我背?!天下间没有这般好事!我刘阔与孙大海势不两立!
孙大海:八七。
别以为只有他会养私兵,我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先去寻了宴和,看他愿不愿同我一起与孙大海对抗。】
【宁宝九年十月初九。宴和愚蠢,不可与之谋!其子宴崇山倒是颇有几分侥幸……勇武。
小小年纪,一人一马硬杀三人。
可留可用!
但……绝不可信!】
就是这个了。
姜山翻着小本本的手停在了这一页。
虽然在这简短的几句话中并没有直接写出什么,但这几句话中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符号,甚至相隔差不多大半个月的日期,都能让人推敲出十几年前那被隐藏的惊人的秘密。
“啊。这是……”屠门明光见姜山忽然停下了翻小本本的动作,伸头过来一看,立马就明白了姜山为什么停顿。
“光是这一页的内容,就足以让我把大哥赚回来了。啧啧。”
姜山无语的瞪了他一眼。
锦被之中,灯下观美人,屠门明光忽然觉得呼出的气息都热的厉害。
他轻咳一声,微微打开撑在头顶的锦被,同时另一只手他找到的另一个小本本伸到了姜山面前。
“小先生快看,我也有发现。”
姜山便伸过去脑袋,一眼看到:
【宁宝十三年三月三。周元和此人表面温吞、实则心高气傲、难以驯服。某几次拜帖邀约都被拒!
若不是宴和曾十分推崇此人、说他有大才,某必不在他身上费心!
周元和:一。】
【宁宝十三年三月九。
哈哈哈哈!周元和入我瓮中!当浮一大白!】
姜山看完都忍不住替周元和骂骂咧咧:“好一个阴险狡诈刘仁德!周先生一片真心错付了啊!”
“果然当大王的就没几个心眼好的。”
屠门明光觉得自己好像被补了一刀,抬头用特别老实诚恳的目光看姜山。
姜山扬眉:“你看什么看?赵广这会儿肯定在地底下骂你呢!”
屠门明光:“。”
“把这两本小本给我,我藏到白聪明尾巴里去。剩下的那二十多本小本本你用油纸多包几层、随便在城主府里找一棵大树根下埋好。”
“弄完咱们就可以安心睡觉了。”
“之后再找机会和周先生、宴将军聊一聊。”
姜山说到最后一句脸上带了一分笑意:“现在就算是刘阔想要杀我,成功率也无限降低了。”
屠门明光目光一冷:“刘阔怎会突然想对小先生不利?”
姜山看他一眼:“你脑子不转了?他何止想要对我不利,你这个老实屠七也别想好了。”
“基本上算是我们两个联合把他给气吐血了,他要能忍才见鬼。”
屠门明光啊了一声。
“对啊。差点忘了,今天刚把刘恩佑的头提给他看。”
姜山:“。”
屠门明光打开屋后的窗户笑着拿着包裹好的册子翻身而出:“小先生放心,有明光在谁都伤不了小先生。我去去就回!”
姜山嗤了一声,心情愉快地把那两个小册子里不重要的一些记录全部撕了、把两个小册子变成了薄薄的两个小本本之后卷成卷,找到白聪明把它的白色毛驴尾巴给用小册子卷了起来。
白聪明不满的甩甩脑袋踩踩蹄子:“……伊昂!”
你又这样藏私房钱!驴的尾巴不是这样给你用的!
姜山拍拍白聪明的脑袋:“重要物品不能离身嘛!还是白聪明带着最可靠啊!”
“等我把东西藏好了,就给你耳朵上簪朵花、鬃毛也给你编上彩绳怎么样?俊俏得嘞!”
白聪明这才甩甩耳朵:“昂!”
两个耳朵都要簪花。
姜山:“没问题!给咱们簪两朵大红花。”
就在姜山刚刚给白聪明的尾巴编了左右各两根小辫子、把那两本薄薄的牛皮本藏进两根小辫子里的时候,忽然院门被砰砰砰地敲响。
姜山手指一顿,站起身开始扒拉衣服。
果然被他万一中了。
有些事情就是那么巧那么快啊。
还好,已经处理好了。
姜山瞥了一眼白聪明那多了四条小辫子的漂漂亮亮整整齐齐的驴尾巴,满意点头。
多了几点亮点,但四根辫子和厚厚的尾巴毛夹杂在一起,不是爱美的仔细人都不会注意。
不过屠门明光还没回来,啧,希望他不要被发现或者当场捉住才好。
姜山这样想着便慢吞吞的往院门口走。
“来了来了。主公出什么事了吗?这么着急?”
他回答的声音很诚恳急切,步子却慢地很。
不过不管他怎么慢,也没能拖多长时间把院门打开了。
“姜小先生,失礼了。”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史驰飞。
不是宴崇山带人前来啊。
“没事,我也没有睡熟,怎么了吗?”
史驰飞进来之后先是看了一眼姜山,发现小先生衣衫虽然看起来整齐、但领口袖口都有明显的褶皱和匆忙穿戴的样子,又看了看姜山屋中只有寝屋的灯亮着,表情微松。
“主公有急事招请大家商议。还请小先生跟我一同去议事厅。”
姜山点头,“那就走吧。我倒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不过容我再整理整理衣服、总觉得好像哪没穿好。”
史驰飞笑了一下:“小先生的腰带系反了,我帮先生整理一下。”
说着他就要倾身去触碰姜山系反了的腰带,结果旁边却忽然伸出一只手一巴掌把他的手给打下去了。
啪!
那声音,谁听谁疼。
史驰飞:“屠七!!”
屠门明光从院子里旁边冒出来,一脸义正言辞:“都说了,小先生不喜欢他人触碰。二哥你都犯了几回了。”
他这么说着还伸手特别自然的给姜山把腰带正过来了。
看得史驰飞简直要被气笑了:“那你碰什么碰?!”
老实屠七特别骄傲地挺起胸:“小先生说我再跟着他就要成为他的贴身小厮了。贴身小厮不算外人!”
姜山:“……”
史驰飞狠狠挠了挠头。
你以为这是小先生在夸你?!他是让你离他远点别老贴着他!
算了,他不和这个脑子不好使的计较!
反正这院里的两个人都在,也没什么可疑的地方,他可以回去给义父复命了。
很快,姜山和屠门明光便跟着史驰飞来到了议事厅。
他们到的时候大厅里还没有几个人,不过宴崇山、周元和两人却已经到了。
姜山垂眸。
果然刘阔最先怀疑的是这两个他实际坑害了的人,哪怕他们两个几乎是他这益州军最坚实的支柱。
然后就是他了。
只可惜刘阔还是慢了一步,现在他不管怎么找都不会找到丢失的东西了。
“小先生。”
姜山听到刘阔阴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抬头便看到了双眼泛着红色血丝、用相当锐利的目光审视他的第二位主公。
姜山面上带上关切之色,拱手:“主公。不知发生了何事,要如此紧急的让大家在议事厅集合?”
刘阔从姜山进门之后就开始死死的盯着他,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然而不管他怎么观察都找不出这个人的破绽,更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什么心虚的、或者是得意的表情。
刘阔面色沉沉。
“……事关重大,还是等所有将领和谋士都来了再说罢。”
说完刘阔就转身走到了议事厅的主座之上。
而在这期间,他甚至都没有给宴崇山和周元和一个眼神。
以至于这两个原本在益州军最受刘阔重视的文臣武将,现在的表情也相当的难看僵硬。
周元和站在右边第一位,此时手中的羽扇已经被他放入怀中再也没拿出来扇了。他微微闭目站在那里,脸上尽是疲惫之色。
而宴崇山的状态和刘阔各有几分相似,他浑身都围绕着一股焦躁的情绪,紧盯着门外的双目隐隐赤红。
直到所有将领谋士都到齐。
刘阔也没有废话,直接沉声开口。
“诸位。刚刚我接到密报,孙大海悄悄集结了溆浦、沅陵、安化三座城池的三万兵马准备向我益阳开战!”
“他以为悄悄集结兵马便神不知鬼不觉,但却不知民心向我、自有义士为我通风报信!”
“所谓兵贵神速。”
“此时孙大海定不知我已知晓他的动作,所以我决定让益州军率先出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刘阔这样说着就看向宴崇山,“宴崇山听令!”
宴崇山神色一凛,下意识出列半跪于下。
“命你领八千兵马直向安化!三日可达。
孙大海的大军至少需要七日才能集结完毕,你领八千兵在他集结之前杀入安化城、杀他个措手不及。
届时,我两万大军跟上,我们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孙大海!”
宴崇山心中一跳,忍不住抬头看向上手那个自己喊了十几年义父的人。
“宴崇山你可听令?”
宴崇山猛地低头,咬牙:“宴崇山领命!”
刘阔点头。
而后他的声音也变得温和了一些,看向姜山、屠门明光和周元和。
“此战重大。虽然我信我大儿百战之力,但还需要小先生、与元和一同为崇山出谋划策才好。
还有屠七,小先生既出,你当也要跟着他一起、千万护他安全。”
“有崇山领兵、元和压阵,还有小先生这天下第一谋士观天地风云。
此战我益州必胜!”
刘阔看着接连被他点名的四人,终于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宴崇山、周元和:“……”
姜山与屠门明光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的光。
第42章 二顾茅庐 我必杀他!!!!……
因为军令突然, 宴崇山率领八千兵几乎是连夜集结、启程,没有做太多的准备。
这里所说的准备便是八千士兵所需要的粮草,刘阔竟然只让他们带了七日的。
对此刘阔还振振有词:“兵贵神速, 过多辎重只会拖累行军的速度。
七日之后我定会亲自带着两万大军与足够的粮草与我儿接应,大儿不必多虑。”
当时的晏崇山面对刘阔这般言辞根本无法说出什么,就连益州军其他将领也不觉得刘阔的这种安排有什么问题——
主公只是让宴将军领兵惊扰打乱孙大海的兵力集结、而后潜伏在安化而已。
之后的主战定然是他们与宴崇山的八千精兵一起, 以二万八对三万兵, 优势在提前打乱对方安排的他们!
当然没人会想到刘阔此举包藏祸心, 毕竟他送出去的这一队人马绝对是精兵中的精兵啊:
益州军战力第一的宴将军、天下第一谋士姜寰清、还有小先生没来之前也算无遗策的周先生, 就连搭头屠七也是难得的神射手,怎么不是必胜的队伍呢?
但实际如何,却只有被派出的这四人自己心中清楚。
既然刘阔要求宴崇山领兵杀孙大海一个出其不意, 那宴崇山他们这些人就只能在夜间行路、白日里避到林边远郊隐藏行迹。
古时大部分人都有夜盲症,无法在夜中视物。
但军中也会特特留下眼神极好的、能在夜间认路的老兵、或者特殊兵士给大部队带路。
此时城外偏僻安静的土路上, 八千士兵沉默而有序地跟着前方的士兵前行。
虽然连夜行进, 但没有人有任何不满与怀疑。甚至这些士兵们心中还带着几分隐隐的期待——
若是此战胜出,那整个益州便安宁了, 他们绝大多数的人的家中也就无忧了。
只是在队伍的最前方领着三百骑兵的宴崇山却面无表情, 他看着漆黑的前路忽然就觉得自己未来的路也像这前方的路一样, 看不到光明与尽头。
片刻之后,他转头去看骑着白色毛驴在夜间十分显眼的姜山。
“……小先生为何一定要让我带着这三百骑兵?”
这三百骑兵原本刘阔并没有打算让他带上。
给出的理由是三百骑兵太少,冲锋不够数量、普通行进的话在都是步兵的队伍之中又无法和队伍保持同一步调。
不如留下和主力拼凑成两千骑兵的冲锋兵, 更有战力。
但姜山却在那时开口:“兵贵精而不贵多。
听说这三百骑兵都是宴将军亲自训练、久经沙场而历练出来的,哪怕人数偏少在冲击和打乱敌人军队布置之时也有奇用呢。”
当时刘阔的脸色直接就黑了下来, 他便眯起眼看向宴崇山让他自己选择。
宴崇山最后还是选择了带上这三百骑兵,在刘阔从未对他露出过的阴狠神色中硬撑着离开了。
然而那时他硬着头皮带走了这三百骑兵,此时却开始怀疑纠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忍不住向他人寻求一个认同。
姜山看着此时眼神难得带着些迷茫犹豫、和初见之时那意气风发的坚定将军判若两人的宴崇山, 也忍不住对他这样的改变叹了口气。
他实在是不太想做揭穿事实、戳破美好假像的恶人,但现在他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再不自救,他们这一波就真是刘阔扔给孙大海的炮灰前菜了。
“宴将军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不是吗?此时夜间行军倒是不适合说些什么。
不如等明日中午、大军休憩之时寰清再与将军详谈?”
“当然,届时还望周先生也一同前来。”姜山看向骑着宋通达毛驴的周元和。
后者听到他的话本来还摇那么一两下的羽扇直接就停了下来,同时脸上还露出一个相当难看的笑容:“老夫也要参与吗?哎,年纪大了,实在不太能受刺激了啊。”
姜山看着这个可能更早就想通了发现了什么的老先生,也只能露出一个尴尬不失礼貌的假笑。
只有屠七骑着马走在小先生身边,一副心情极佳的样子。
看得宴崇山和周先生都恨不得诅咒他突然马失前蹄一下。
如此煎熬到第二日正午,八千士兵在一处密林之中暂时休息、用饭。
在临时搭建起的营帐之中,姜山在宴崇山和周元和期待又有些忐忑的目光中把白聪明从营帐之外喊了进来。
“小先生喊白聪明进来做甚、”宴崇山刚开口就看到姜山开始给白聪明那毛多的不像是驴尾巴、像是马尾巴的驴尾巴解小辫子。
一开始他还没什么表情,直到他看到那其中一根驴尾辫子里被剥出来的一个熟悉的、除了有些过分薄和陈旧之外几乎和他曾在义父桌案怀中看到的记事小本没有任何差别的牛皮小本。?!
“……这是什么?”宴崇山的声音都开始发颤。
而周元和脸上的表情越发自嘲酸楚。
“大哥,装什么傻呢。跟着义父那么多年,你会没见过他怀里的牛皮小本?”
宴崇山猛地转头凶狠地瞪着屠门明光,咬牙:
“我当然见过,但这和我有甚关系!?”
姜山不语,直接把那本标着九的小本递到了宴崇山面前。
宴崇山本不想看,但入目几个字就直接让他僵硬在了当场——
【宁宝九年十月……】
那是他此生绝不会忘记的、人生至暗的时间。
他从姨母家学武回来,看到的便是成了一片废墟的自家、已成了焦炭的父母。
追风是听见他的哀嚎之声从密林之中跑出来的,它的马尾和鬃毛都被烧黑卷曲、马嘴还留着鲜血和燎泡。
若是没有追风冲出来咬着他的胳膊把他拖行了几米,他就会死在孙大海派来的追兵的暗箭之下了。
当时他大概太过愤怒,竟也压过了家破人亡的恐惧,直接骑着追风就向着那追杀他的一队人而去。
他父母死了,他要让杀害他们的人血债血偿!
或许是那些人没有骑马而追风跑得太快太稳,又或许是他那时一无所有一心只想多杀几人为父母陪葬。
他竟在那七个人的围攻之中连杀三人、哪怕自己和追风也受了伤,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要害他全家的歹人去死!!
也是在他即将与第四人同归于尽之时,义父带着人马出现了。
从此成为了他新的家人。
可在这个陈旧的小本上写的是什么?
【宁宝九年十月初九。宴和愚蠢,不可与之谋!】
宴和愚蠢,不可与之谋!
“宴和愚蠢……不可……与之谋!”
宴崇山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念出这一句话,他在整个益州都颇有声名的父亲、在刘阔口中竟然是个不可共谋的蠢货!!
而他!
把刘阔当做救星、当做父亲、当做此生最崇敬仰望的主公的宴崇山,在刘阔眼里,也不过是个——
小小年纪,便可一人一马硬杀三人的绝不可信的莽夫罢了!
他何止是莽夫?!他宴崇山在刘阔的眼中只怕更是比父亲还愚蠢的、认贼作父的蠢货吧?!
宴崇山一把夺过姜山手中的牛皮薄册,双眼猩红地翻看着那上面记录的曾经的一桩桩一件件恶事。
从刘阔与孙大海分赃不均、到刘阔决定自立门户,再到他父亲发现刘阔似乎并不如表面那般表现的君子仁义、试图劝说刘阔却被记恨,直至刘阔在那薄薄的书页上写上:
【宴和愚蠢,不可与之谋!】
“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宴和愚蠢!哈哈哈哈!好一个不可与之谋!!!”
宴崇山双手紧攥着那牛皮薄册面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最终他赤红着双眼大吼一声猛地把牛皮薄册掷于地上!
转身手提长剑便要冲出营帐!
“我杀了他——”
“我必杀他!!!”
饶是已经预料到宴崇山可能会有的反应,但宴崇山此时暴怒的形态也让姜山心跳了三分。
“宴将军且慢,此时、”
“滚开——谁也别想拦我!!”
剑光扑面而来,姜山原地没动,反倒是一把银枪精准挡下宴崇山的长剑,屠门明光叹口气:
“大哥,我知道你很生气,但你先别生气。”
“至少,不可在我面前……吓到小先生!”
随着最后那一个字出口,屠门明光的银枪如龙、几乎是压着宴崇山攻击。
但宴崇山却也没有丝毫退却,他甚至恨不得此时有人能让他发泄怒气,当场爆喝一声:“来得好!”
手中长剑也舞出残影剑花。
在叮叮锵锵的枪剑交击声中,周元和叹口气,走到姜山旁边伸出手:
“老夫的小本本呢?”
姜山没忍住咳了一声:“您怎么知道您也有啊?”
周元和双目放空,流露出没有世俗欲望牛马的眼神:“若是主公信我,又怎会把我这个年逾半百之人扔进你这急先锋队伍里啊。”
“只怕从一开始,我们这先行之队就是主公要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了罢。”
姜山微微拱手,“先生睿智。”
然后开始解白聪明另一边的驴尾辫子,片刻之后果然把第二本小册子递到了周元和手上。
周元和:“……”
周元和看着那册子上写着的:【宁宝十三年三月初九。
哈哈哈哈!周元和入我瓮中!当浮一大白!】
深深地吸气呼气,吸气呼气,最终还是没忍住一把把手中的册子扔到地上,爆喝一声:
“我日他个仙人板板!!!!”
“不要脸的老匹夫!老夫与你不共戴天!!!!”
铛——
便在这时,宴崇山手中长剑被屠门明光一枪挑飞、落于地上。
而后,在宴崇山疯狂稍减、怒意却更盛的目光中,屠门明光笑着再次开口:
“大哥,有兴趣再做个交易吗?”
宴崇山眯起眼。
“弟弟帮你杀了刘阔、吞了他所有势力,再灭了孙大海,你……称我一声主公如何?”
姜山一脸早有预料。
周元和惊得直接捏弯了一根羽毛扇片。
而宴崇山却看着屠门明光眼光精光爆闪:“好一个狼子野心屠门明光!”
果然他潜入益州军便包藏祸心!
但那又如何?!他已不是益州军的宴大将军!
宴崇山陡然露出一个森冷的狞笑:
“若你能助我手刃刘阔,便是喊你一声主公又如何?!”
屠门明光收枪而立,也跟着笑了起来。
“如此,成交。”
……
周元和站在一旁缓缓看向姜山,姜小先生收敛脸上的微笑迅速摇头:
“莫看我,我可不喊他主公。”
“不过是一起给赵广当过小弟罢了。”
周元和:“。”
怪不得宋通达那日在城主府门前看见姜山和屠七,恨不得扭头便走!
是他他也走啊!
第43章 二顾茅庐 作天大死!
小半个时辰之后, 宴崇山满身的戾气才被他勉强压制住。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简易的营帐之中,目光沉沉的盯着屠门明光,开口就问:
“下任主公, 你打算怎样助我手刃刘阔此獠?”
“刘阔身边有死士六人,并非表面上显示的四人。这六人都是他从三岁便收养的孤儿、不学领兵作战之术,只学杀人保护之法, 刘阔的命就是他们的命。”
“他们可没有被记上那小本本。”
“除此之外, 刘阔的益州军总共三万五千兵士, 并不是他在明面上展现出的两万八千军。还有七千军马, 是我也不知位置的所在。”
说到这里宴崇山脸上的戾气又加深了两分,同时还带着几分自嘲:“如此看来,我确实从未成为他的心腹。
反倒是他的心腹大患、否则怎会让他十几年如一日的如此防备我。”
宴崇山说着便看向周元和。
周元和拔了一根扇子上的羽毛捏了捏, 阴阳怪气道:“莫看老夫,老夫不过是一个傻傻进入瓮中的乌龟罢了。知道的比你只少不多。”
“不过, 老夫这些年的活也不是白干, 根据益州军的驻扎位置、收税的线路、还有刘阔偶尔外出狩猎的地点来推算,他那七千兵马大概是在汉寿县附近。”
“距离常德不远、若有急事也可紧急调动。”
周元和说完又忍不住嘲讽:“可见刘阔防人之心至此。大概是觉得全天下皆是如他那般小人、看谁都勾心斗角不足信罢。”
“如此疑神疑鬼, 他倒也能睡得安稳。”
宴崇山没有接话, 只是看屠门明光:“如此情况, 你如何助我杀他?”
就算屠门明光枪法绝世,也不可能单枪匹马杀入被保护的极严的益州军中取刘阔首级。
而若是射术……
或许屠门明光一路潜伏尾随益州军,总有机会放冷箭射杀刘阔。
但若是让屠门明光动手杀了刘阔, 他全家大仇、他认贼作父的大仇又如何能报?刘阔他必须亲手杀之!
屠门明光看着摔了小本之后就变得阴沉狠辣、一味只想杀人的宴崇山,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果然大哥还是原来那过分正直不动脑子的样子更顺眼一些。
“要是只我一人的话, 大概会选择钓鱼的法子。总之我跑得快、射得远,只要我不死总能磨死所有人。
但如今不止我一人,我们还有八千兵马需要考虑。
现在我们的敌人, 前有孙大海集结三万大军、后有刘阔两万七千军想坐收渔翁之利。
若要硬拼,我们大概也只能和孙大海或者刘阔一方硬拼个惨胜,想要以八千兵马同时镇压两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宴崇山面色黑沉:“那你还敢与我做交易?!”
屠门明光伸手:“大哥莫激动!”
他说着就转头讨好的看向姜山:“这不是还有通天彻地、呼风唤雨的小先生吗?”
“求小先生指点指点明光,明光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小先生!”
这样说着屠门明光就先是站起来对着姜山连连作揖、然后又特别狗腿地上前给小先生捏肩捶背:
“小先生一定有办法的!不过若是小先生暂时想不到办法也没关系,明光还是小先生的牛马!”
宴崇山:“……”
周元和:“……”
你要不要在说话之前想一想你的身份?!这谄媚的样子若是给天下人看到了,你还当个屁的大王!
而姜山也被屠门明光恶心肉麻的够呛,差点把喝进口的清茶都给吐出来。
“莫挨老子!谁要你这样的一肚子坏水的牛马?而且你们要杀刘阔,关我何事?”
屠门明光手还在捏肩捶背:“话不能这样说嘛,刘阔心眼小记恨小先生你,还想把小先生你一起和我们三个打包送给孙大海弄死。
如此恶人怎能不除?!”
“况且若是让刘阔或者孙大海两方任意一方成为益州之主,那对整个益州的百姓才是难言的灾难啊!”
姜山:“。”
周元和叹气:“刘阔定然是想让我们这八千先锋军先消耗掉孙大海的三成甚至是半数兵马,再等我们两败俱伤之时携大军前来。”
“……他此计算是光明正大的阳谋,如果我们按军令行事、无论如何都会和孙大海的怀化军碰上。
而若是我们不听军令、改道而行。他也必定会把我们的踪迹泄露给孙大海,我们只有八千兵马、只要孙大海不傻,就一定会想要吞掉我们。
而且……”
周元和叹气:“若我们逃走,士气定会大降、说不定还会有逃兵。那日后在整个益州,便都不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了。”
“这实在是个困局啊。”
周元和一边说一边也看向姜山。
“若是我们狼狈逃窜,小先生也很难有安稳日子过啊。”
姜山:“。”
最后宴崇山也开口:“多谢小先生告知崇山实情,让我能擦亮双目认清仇敌。”
“但此时我们的处境不好,崇山想不出保全小先生的万全之法。
小先生若无此心也不必为我等费心筹谋,说到底这是我与刘阔的私仇。”
“小先生现在可骑着白聪明离开益州,天下之大、想必没有小先生去不了的地方。”
“崇山曾经还想着能与小先生共事一主,定然能够看到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之景象。
现在……若此战之后崇山此身未死,再去追寻小先生。”
屠门明光听到这话顿时一脸震惊加警惕地看着宴崇山。
好你个不动脑子的宴崇山!你什么时候在小先生面前也这么会说话了?!
宴崇山只是坐在原地,等待小先生的回答。
姜山看着三个同时看向自己的人,最终叹了口气。
“一起被打包出来当炮灰的,总要一起平安回去啊。”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屠门明光的双眼顿时亮了。
宴崇山松了口气。
而周元和又忍不住开始微笑地扇扇子了:
“寰清快说。”
姜山撇了一眼这个自从开始骂人就有点放飞自我的老头儿。
“寰清可不信周先生没想到此法。”
“先假装投敌、稳住孙大海。再等刘阔到来,三方混战便罢了。”
反正到时候怀化军打益州军,益州军打怀化军,他们这八千人看心情打两边就行。
周元和点头:“此计我也想到了,但是孙大海此人奸诈狠毒不下刘阔,如何取信于他可是个难题。”
“除此之外,即便我们投靠孙大海,只怕也会被他当做先锋军打出去消耗刘阔。一个不好便是被双方夹击的结果啊。”
姜山眨了眨眼:“他说打咱们就打啊?不会跑吗?”
周元和:“啊?”
屠门明光这个老六秒懂:“拖延时间而已!刘阔和孙大海迟早碰上,刘阔估计想用粮草拖死我们,我们只要骗孙大海几天口粮就行了。”
宴崇山在这个时候也眯起眼,思考这事情的可行性。
“只怕刘阔会等消息,若是我们直接投靠孙大海,他很有可能暂时不出兵。”
屠门明光:“所以两边骗不就行了嘛!”
姜山:“嗯。”
周元和:“啊?”
宴崇山:“唔……”
屠门明光看到小先生赞同自己的说法,笑嘻嘻:“我们只需要拖延时间让刘阔以为我们和孙大海已经开始对战、让他知道我们消耗了孙大海的兵力,大喜出兵。”
“同时对孙大海那边投诚,给刘阔放假消息、骗他出兵过来。顺便骗孙大海的粮草。”
“等刘阔以为我们已经和孙大海打得两败俱伤、带着大军前来的时候,战斗才刚刚开始。”
“那时孙大海定会让我们成为前锋去消耗刘阔。”
“我们当场跑了就行!到时候他们箭在弦上,就不得不打了。”
姜山再次点头,看了一眼屠门明光这个老六:“就是如此。”
“不过此计即便成功,消耗了孙大海和刘阔的大半兵力,若崇山想要手刃刘阔、平定整个益州。
最终还是要返回战场与他们双方死斗。恶战在所难免,你们要想清楚了。”
宴崇山神色冷厉:“我说了,我必杀他!便是战死又何妨?!”
屠门明光也在这时轻轻笑了一声,摸了摸不知何时拿在手中的黑色长弓:“不过是八千打两三万而已,对手军心不稳且不齐。优势在我!”
两军交战,打的不过是个“勇”字!
比这更难的孤战,他也不是没打赢过。
姜山便轻笑一声:“如此,便开始行动吧。”
周元和很有兴趣地撸起袖子:“崇山快来,我们一起想想怎么给孙大海写投靠文书。定要把那该死的刘阔骂个狗血淋头!顺带再把我的小册子送上去。”
“然后需向全军下令,告知他们我们将演一出投敌的计谋,接下来无论发生何事按军令行事便可!”
不怕有人无法守口如瓶,还是那句话只要拖够了几天就行。
“最后,想想给刘阔的求援书要如何写,才能让他毫不犹豫的带大军前来!”
宴崇山感兴趣地站起,和周元和一起头碰头骂刘阔去了。
两人中途诚邀姜山和屠门明光一起加入,被拒。
姜山:“……总归是大战前夕,我还是去观观气候星象、测算一下未来几日的天气罢。那样也能对我军作战有所助力。”
姜山说着便牵着白聪明离开了营帐,屠门明光顶着宴崇山和周元和的目光理直气壮地开口:
“我去保护小先生!顺带巡视一下军营。”
周元和:“呵。”
宴崇山:“嗤。”
献媚之犬而已。
姜山出了营帐便骑上了白聪明任由它带着自己到处溜达、他则坐在白聪明背上一味看天。
他当然知道屠门明光就跟在他和白聪明身后就那么不远不近地走着,不过他不说话、屠门明光便也不言语。
倒也……不觉烦闷。
原本出来观气只是姜山出来溜达拒绝一起骂傻叉老板的借口托词而已。
但他在随意看了看天空几次之后,慢慢地就坐直了身子、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白聪明,往前面再走走。”
“伊昂!”
一直又往怀化方向走了小半个时辰,姜山抬头看天、周围看水、林中看木,越看表情越有点怀疑人生。
“……嘶。”
屠门明光在这个时候已经紧跟在了姜山身后一步半的位置,显然他已经发现了姜山的不同寻常。
“小先生?”
姜山嘴角微抽。
“我有点方啊。”
屠门明光:“?”
“老天是觉得我活的太长了,最近都比较安全,所以想搞我一波大的吗?!”
屠门明光:“小先生,发生何事了?”
姜山看了一眼屠门明光:“这一定不是我的锅!”
屠门明光:“……”那是我的锅?
姜山吸口气:“不确定,我再看看。再看看!”
他发现的这个迹象实在是最难预测的一种存在,而它出现的时间更是巧到让姜山都怀疑“天命”这两个字是否真的存在。
*
之后四日。
宴崇山与周元和共同书写的投诚书由宴崇山三百骑兵中的绝对亲信驾马送至安化。
第四日,宴崇山收到孙大海回信,信中大骂刘阔虚伪至极、不堪为主,并表示非常愿意接受宴崇山的投靠。
只是安化城中已经布置妥当、实在没有藏匿宴崇山等人的地方,可以让出城外的一个村县给宴崇山的军队歇脚、补充食水。
等到与刘阔的大战结束之后,他再亲自接宴崇山这个大功臣入城!
显然如他们所料,孙大海对送上来的军队照单全收、却没有完全信任他们,甚至根本就没有要面见他们的打算,只是粗略的做个面子、让他们在城外待着。
也是打着让他们充当先锋、去消耗刘阔的主意。
但如此便已经足够。
而这四天的时间里,姜山几乎一有时间都在抬头望天观星、甚至观察大地树木、所有他能看到的飞禽走兽,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也是在第四天的晚上,大军出发的第五日夜里。
姜山站在距离安化不远的一处小山之上,对着漫天鱼鳞状的波纹霞云沉声开口:
“今日观气预报……明日清晨,百里之内有短暂雷暴雨、而后温度急降急升,实乃异兆。
且,接连三日、林中竹节开花、野兽不宁,溪水由短暂波动浑浊。
所以预测……未来三日内,安化城五百里之内,恐有大灾。”
【……】
【滴,判断错误。请更正判断。】
天气系统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给出了判断。
这是姜山成为大师级之后少有的判断出错。
然而姜山却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表情更加凝重。他微微闭眼、而后睁眼更改措辞。
“预测未来……七日内,安化城周边三百里内,有地龙翻身之灾。”
【滴。判断正确。检测到宿主每日观星/观气打卡成功。
生存时间+1天(当前生命时间:59天)。
气候观察能力+10(当前气候观察等级:呼风唤雨神棍级)。
请宿主再接再厉,努力完善气候观测系统!】
观察能力卓升一级,姜山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一想到几天以后有可能在大地震里三方混战,他就觉得这可真是作了个天大的大死啊!
第44章 二顾茅庐 地裂——龙吟!
当自己的预测被系统判定为正确的时候, 姜山的表情就麻了。
在他走下山坡的时候,那表情直接让屠门明光都如临大敌、脱口而出一句:
“小先生看到什么了?莫非天要塌了?!”
姜山:“……”
看你这表情是真觉得天能塌下来啊?
“虽然不是天塌了,但比天塌也差不了多少了。”
屠门明光更加慎重:“……那就是地陷?!”
姜山:“。”
这对话总感觉像是在开玩笑, 但又有一点都不是开玩笑。
“你还真能想。”
屠门明光看到姜山这个表情好了一点,也就笑了:“毕竟小先生露出那样慎重严肃的表情,明光也会跟着忧心啊。”
“不过, 还请小先生放下心。只要不是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 那就一切都不是事!”
“明光自会保护先生。”
然后还在笑着的屠门明光就听到小先生跟他说:“倘若我说七日之内, 安化城方圆三百里内会有地龙翻身之灾呢?”
屠门明光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他刚刚说天塌地陷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怎么随口一说还能说到真的啊?!
“……那我也只能劝大哥大战的时候要多看一下脚下的路,随时准备跑路、跑远一点吧。”
姜山扬眉看他,“你倒是相信我。”
屠门明光笑了一下:“我自然对小先生深信不疑。”
然而他的笑容很快就变得有些无奈:“虽然我对小先生的话深信不疑, 但历来地龙翻身之事都太过重大且稀少。古往今来……也从未有人能够预测地龙行迹。”
“哪怕是小先生亲自开口告知,只怕也很难让孙大海和刘阔相信小先生之言停止大战。
以他们二人的心性、甚至还会怀疑这是小先生为了让他们怯战而故意编造的谎言。
毕竟双方大军已经集结、箭在弦上。我们的计划也已成形开始实施, 这场混战是非打不可了。”
屠门明光叹气:“所以我就只能提醒大哥跑路的时候注意脚下了。至少咱们这八千军马可以做好防备、不在地龙翻身的时候伤亡惨重。”
姜山叹了口气, 他也是这样想的。
在预测到地震这个事情的时候他第一想到的就是停止战争、让周边的百姓都躲出去。
但很快他就想明白这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且不说安化城是孙大海的地盘、他对于孙大海来说几乎没有任何信任可言,就算是孙大海相信他真的预测了地龙翻身又能怎样?
让一城的百姓都离城七天, 什么也不干专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也不知振幅多久多大的地震吗?
这不切实际。
所以, 就真的只能如屠门明光所说的那样——只能在未来七天里多注意脚下、等真的遇到地震的时候, 能跑就跑、能跑远就跑远吧。
要是刚好是在三方混战的时候发生地震……
姜山没忍住按了按眉心。
要真是这么寸的话,他还是提前做好准备、看看安化城外哪里适合趴着不动吧。
姜山正在头疼地按眉心,忽然就听见旁边屠门明光那老六的声音变得微妙诡异起来。仔细听听声音里甚至还带了一丝兴奋和喜悦:
“小先生!你是说安化城外会有地龙翻身吗?”
姜山:“?”
刚刚他不是说过了吗, 这人怎么突然、
一转头姜山就对上屠门明光爆亮的双眼:“小先生还说自己没有能力!这地龙一定是感受到小先生的召唤、特地来助我们踏平益州的!”
姜山头上慢慢浮出一个问号。
屠门明光却越来越肯定:“毕竟这地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大战的时候来,这不去那不去, 只在安化城外周围翻。”
“地龙翻身的时候兵马越多受到的打击越大!而我们八千军马只要提前注意脚下、分成八百十人小队、在战场之上灵活逃避走位,那么八千对他孙大海的三万和刘阔的两万七,优势必定在我!!!”
姜山:“……”
屠门明光说着便对着姜山露出一口白牙:“小先生放心!看我为先生打一场八千战六万的大胜仗!!”
姜山:“…………”
共事了两个主公, 姜山终于又确定了屠门老六的一大特性——
“你真是我所见过的人当中,最自信开朗乐观的大男孩儿。”
在大地震中八千战六万,他没一点担忧害怕,满脑子都是优势在我。
真是六啊。
屠门明光羞涩一笑:“那先生,喜欢这样自信开朗乐观的大男孩儿吗?”
姜山:“。”
转身就走。
屠门明光看着小先生无语又有点气急败坏的背影,这次是真的飒然笑出了声。
回去之后,姜山自然把自己观测到的结果告诉了宴崇山和周元和。
果然这两个人才是正常人,在听到很有可能在作战的时候遇到地龙翻身这种要命的事之后,两人的表情都沉重了好几分。
“……虽是如此,不知道详细的时间,大战也无法阻止。便只能祈求上天垂怜、等大战过后地龙再来了。”
周元和忧心地扇了扇扇子:“还要对军中将士提前做出应对地龙翻身的提醒,又不能因此而动摇军心,如何妥善提醒是个问题。”
宴崇山点头:“直接说大战时可能地龙翻身不妥。还不如下几道直接的行动命令,这样他们才能更好的执行应对。”
两人这样说的同时看向屠门明光,想让他也出出主意。
就见屠门明光一点都不担心的光棍样:“有什么好担心的。咱们好歹提前知道了,能够做出应对。
另外两拨人啥都不知道呢,真发生地龙翻身了,不用打他们直接都懵了。到时候我们一个打六个不成问题!”
宴崇山:“……”
周元和:“……”
开口想怼点什么,但再仔细想想,竟然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最后还是姜山做下决定:“明日就到安化城外了,我们无法入城便直接在安化城外的村落驻扎。”
“我会骑着白聪明先去安化城外看看地质情况,如果有好的应对地龙翻身的办法,会让宴将军回来通告全军。”
宴崇山一听露出安心的表情:“有小先生在,那崇山便放心了。
区区地龙翻身而已,仔细一想,优势确实在我。”
而周元和则是快速地扇着扇子眯起眼看姜山,表情丰富的然后姜山都怀疑他可能在心里写了一篇小作文。
“周先生为何如此看我?”
周元和顿了顿,又顿了一下:“……只是少有见到这般俊秀风流的人物,多欣赏几眼罢了。”
姜山:“???”
周元和转身,想了想还是觉得地龙翻身这种事情,绝不是人力所为。定然是他多想了!
不过一日之后,当周元和在营地里拿着由小先生亲自手书的整个安化城周围百里的舆图、还有舆图上画着的三条地龙翻身时最安全的逃跑路线的时候,一边给军中传令,一边又开始忍不住怀疑。
一天之内就画好了三条安全逃亡路线,这真不是他和地龙提前商量好的?
不确定,再看看。
但不管如何,他现在是真的相信此战优势在我了。
*
此时的姜山还在安化城外骑着白聪明来回转悠。
越转悠他的表情就越微妙。
他原本只是想提前来到大战之地踩个点,熟悉一下环境、提前给他们自己的军队找找退路。
但找着找着姜山就发现安化城的地势实在是一个“天选地震区”。
安化城虽然整体建造在相对平缓的平地之上,但整个城池却处在一片高山的边缘之地。
而安化城内外又有一条河流贯穿了整个安化城的东南角、而这条河流又和整片高山呈相同的几乎平行的走势。
这说明什么?
说明安化城后面的那片山很有可能是大陆板块与板块之间挤压而成的高山、而那条并不算特别宽广的河流分支,很可能就会是地震断裂时候的断裂带。
姜山顺着城外的河来来回回的走,然后转头看着安化城外的那片空地。
如果发生地震,大地震动、河流断裂,那么地裂的方向大概会顺着河流以及地势低陷有明显沟壑的地方而开。
今晨一场大暴雨,刚好让水流把整个安化城外的地陷之处全部显露出来。
姜山走着走着便顺着泥泞沟壑的痕迹走到了一块不起眼的、长了几朵小花的草坪之上。
他再转身,这里竟是整个安化城外的空旷之地里最高的、也是最稳定的地点了。
“啊。”
姜山往下跺了跺脚。
又拍了拍白聪明让它也跺了跺蹄子。
哒哒!
果然下面传来了相对坚硬的、不是泥土的硬石声音。
“就是这里了。”
姜山看着脚下差不多五十平方、一眼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小土堆,最后掏出自制的白色石灰粉在这里画了一个圈。
屠门明光的脑袋从他身后冒了出来:“小先生,这个圈是什么圈?”
姜山看了屠门明光一眼,“要是地龙翻身的时候你刚好在战场上还没挂,就往这圈里跑吧。”
“想来应该是能保你一条小命的。”
屠门明光看着那个圈眼神顿时亮了起来。
*
晏崇山领命出军的第六日,率领大军到达安化城外驻扎,得少量粮草、未与孙大海开战。
同时第三封求救信已经发出,只待刘阔率大军前来支援。
第七日。
孙大海按兵不动,宴崇山军缩减军粮消耗、所有余粮还能维持六日。
刘阔大军不见踪影。三封求救信无一回复。
第八日。
孙大海按兵不动,刘阔大军依然不见踪影。宴崇山军余粮还能维持五日。
宴崇山发出第四封染血的求援信、信中言说八千兵马只存一二,若义父再不来救崇山便要殒命与此。
第十日。
安化城内有四股军队从四道城门而出,其中一股军队在宴崇山军驻扎的村落外徘徊不去、但双方并未发生冲突。
宴崇山军中粮草只够再撑三日。
刘阔大军依然未到、信件也毫无回应。
第十三日。
宴崇山军中粮草消耗殆尽。
安化城西门城门大开、一万兵马集结完成直取宴崇山城外驻军之地。
孙大海麾下四大将领之一钱勇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大笑:
“主公放心!今日我便为主公收服宴崇山!”
据他们探查宴崇山的军队已经断粮三日、兵士一个个虚弱无力根本不堪一击!
刘阔大军整整晚了六日还未到,可见宴崇山信中所言为真、宴崇山已与刘阔反目成仇。此时便是轻易收服宴崇山这八千人马的最佳时刻!
这一大功他钱勇要定了!
然而钱勇率大军前去收服宴崇山,却发现宴崇山竟早有防备、已率着他的八千军马向安化城东而逃。
钱勇冷哼一声:“想逃?那便要看看你们有没有那本事了!”
“全军听令!追击!”
一万兵马应声而动,齐往城外东路而行。
而此时,刘阔同样坐在骏马之上,远眺前方的安化城池眼中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拖延六日,哪怕是宴崇山再有本领、再怎么有所怀疑此时也应该是弹尽粮绝、山穷水尽的绝境了。
甚至有可能在几日之前,他的好大儿、好先生、还有那天下第一谋士的姜寰清就已经成为乱兵中的不甘亡魂。
此时心腹大患已除!
孙大海必然也消耗过半甚至伤亡惨重,正是他刘阔一统整个益州之时!
然而在表面上,刘阔却手捂额头、双目通红落下泪来,他一指前方安化城声音哽咽:“诸位,前方就是孙大海那阴险狡诈之徒的驻地!”
“三日前我才发现孙大海在我军中的奸细拦截了崇山加急寄给我的四封求援血书!
我本以为崇山大儿已经掩藏好行迹安然等待我等与他前后夹击孙大海,却没料到孙大海如此阴险、反而算计了我与大儿!”
“如今崇山将军和我们那八千同僚生死不知、或许都已殒命在孙大海的刀下!我们当然要为同袍报这血海深仇!”
“益州儿郎们听令!全军!出发!攻下安化城!”
“得令!!!”
刘阔两万七千大军声势浩荡、气势昂扬地由东向西边的安化城而去。
而后——
在安化城东门前方的那一大片野地之上,连夜逃跑的宴崇山八千大军、追在宴崇山他们身后的钱勇大军、以及准备攻城而来的刘阔大军,就在太阳高升之时华丽丽的遇上了。
被两方大军夹在中间的宴崇山:“……”
觉得自己可以立个大功的钱勇:“……”
眼眶里眼泪还没擦干净的刘阔:“……”
姜山在大军中间呻吟一声忍不住扶额捂脸。
这可真是大巧给小巧开门,巧到家了!
刘阔在看到宴崇山和他几乎没少一兵一卒的八千军马的瞬间瞳孔骤缩,没忍住脱口而出:“宴崇山!你竟还活着?!”
而后他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妥,迅速改变了一副嘴脸、满眼喜悦:“崇山我儿!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快到为父这里来,我们一同攻下安化城、剿灭孙大海你的杀父仇人!”
那边钱勇听到刘阔的喊话顿时神色一变,哪怕宴崇山的八千人马现在人困马乏几乎没有战力,但也绝不能让他重新倒向刘阔!
刘阔的兵马显然比他这一万人多,他要拖延时间等主公开城门来援!所以他骑在马上暴喝一声直接开口:
“宴崇山你千万别被刘阔骗了!他明明说好七日之后就来援助于你、和你一同攻打安化城,确实足足晚了六日之久!”
“且这晚的六日他未给你们八千军马一点额外的粮草,打的不就是让你们有来无回的主意?”
“而且宴将军,我主公亲口说过多次,他从未派兵烧杀过你父亲宴和!
反倒是刘阔此人假仁假义、表面上仁义道德,背地里阴险狠辣,你父不是因为孙大海而死,反而是因为收留了刘阔此等伪君子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刘阔面色骤变:“休得胡言!我与我儿情深义重!与宴和更是至交好友,岂容得你来污蔑于我?!”
钱勇哈哈大笑几声然后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我呸!刘阔啊刘阔,你还想诓骗谁呢?你那见不得光的小本本都已经被你的好大儿发现啦!”
“要不然,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看到完好无损的他?!”
刘阔浑身剧震,瞬间转头看向宴崇山。
在看到宴崇山骑在追风之上面对自己无比阴鸷森然的目光时,他在心中无比惊怒。
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
他就该杀了他!不该看这小子有大将之才就把他养在身边!
更不该把自己那记录之册让他看到,早知今日就该一把火烧了所有的册子!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然而在心中这样怒吼,刘阔面上却更加诚恳痛苦:“崇山我儿!你千万不要相信他们的胡言!孙大海早知我有记录之习,他定然是为了离间你我早就做了这样的准备!”
“对了!齐深!齐深一定就是他的探子!齐深给我做账多年自然知道我的笔迹可以仿写,大儿!崇山!你千万不要相信他们,莫要做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啊!”
一时之间,刘阔和钱勇都在极力向宴崇山喊话,三方大军竟然就这样有些尴尬地停在了原地。
宴崇山手中紧握缰绳死死盯着刘阔,虽然他极想直接冲过去取刘阔首级,但——
屠门明光一枪杆子就捅到他腰上了。
“大哥!还愣着干什么,跑啊!”
宴崇山:“啧。”
宴崇山还想挣扎一下。
屠门明光直接冒出头,对着喊话的两人各自开喊:
“刘阔!那边的秃子!谁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战场之上哪还有时间喊话!
不如你们先打一场,谁赢了我们就投靠谁。现在就不废话了!”
“大哥!”
宴崇山又被捅了一下腰子,深吸口气沉声:“全军听令!撤!”
宴崇山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八千兵马就直接飞速麻溜地往西边跑了、几乎是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就已经没入林中看不见了。
钱勇:“????”
刘阔:“?!!!”
两人都在心中大骂宴崇山狡诈心黑。
但没有了宴崇山那八千兵马在中间拦着,双方人马便目目相对。
刘阔看着钱勇那边比他身后少了一半还多的兵马,眼神一厉,举起手中的刀就喊:“事已至此!全军听令!给我杀——”
只要能抢在孙大海来援之前灭掉这些人马,之后孙大海不足为虑!
至于宴崇山,吞了孙大海之后还愁不能把他赶尽杀绝吗?!
钱勇看着刘阔大军压上,怒骂一声:“日他个仙人板板的!”
“儿郎们!都给我上!主公还有两万大军就在我们身后,即刻便会来援!”
哗啦当啷——
双方大军终于在这一刻兵戎相见,各自都拼出了全力。
两刻钟后,刘阔大军凭着人数优势把钱勇的一万人马压制的节节后退、伤亡惨重。
然后安化东城门大开、孙大海亲率两万大军杀出城来。
“刘阔小儿!十六年前未能取你性命让你苟延至今,今日便是你魂归西天之时!!”
孙大海横眉立目、手持一把三叉戟咆哮着便驾马而至。
刘阔冷眼狞笑:“就凭你?!今日我要把之前所受的一切,全都加倍返还给你!!”
双方大军再次混战在一处,短时间内竟无法拼出胜负。
而城西树林之中,刚刚逃走的宴崇山等八千兵马悄无声息地返回。
在林中看着前方的大战。
宴崇山几次想要驾着追风冲出去,都被屠门明光给捅着腰眼拉了回来。
宴崇山双目猩红:“还要我等多久?!”
屠门明光面色不变:“此时他们双方才消耗十之一二,不可上前。”
“至少也要再过半个时辰,他们消耗够半数再说。”
“大哥莫要着急。”
“以逸待劳,此战,我们必胜。”
宴崇山却咬牙:“万一刘阔中途死了或者跑了呢?!我要亲手杀他!”
屠门明光刚要开口,忽然看到林中飞鸟大片大片地尖叫着飞出、脚下的大地也开始微微震动起来。
屠门明光、宴崇山、周元和:“!!!”
姜山:“都看我干什么?!看地啊!还不快向前面空旷的地方跑!”
“地龙翻身了!”
随着他一声吼,白聪明率先仰天长啸一声撒开蹄子就往前面它记得的那个小土包跑去。
屠门明光大笑一声拍马紧追而去。“大哥,紧急军令。”
反应过来的宴崇山面色大变,对着身后的军队一声吼:“紧急军令一!二!”
原本有些惊慌的八千军士听到宴崇山的军令吼声瞬间收敛了心神。
开始以十人为一小队、分散向着前方空旷的地方跑去,然后在他们记住的、已经被小先生标记好的安全的位置上蹲下身、双手扶地稳定不动。
在姜山骑着白聪明冲出来的时候,正在酣战的双方一愣。怎么这个时候有人骑驴冲出来了?
片刻之后他们便听到了从脚下传来的像巨龙咆哮一般的地鸣之声!
所有听到声音的士兵瞬间脊背发寒、呆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什么声音?!”
“发生什么了?怎么回、啊!”
眨眼之间,地动山摇——
远处的高山仿佛被挤压着发出刺耳的轰鸣,一道巨大的裂缝从山脚开始蔓延、直至整个安化城池。
巨大的城墙一角轰然崩塌、陷入那深渊般的裂缝之中再无痕迹,而后裂缝汇入城外河流,瞬间让河水四分五裂蔓延开来。
轰隆——
天空之中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巨大的雷霆之声响在所有人耳边。
而后,暴雨倾盆而至、让本就混乱的、分裂的大地变得更加恐怖泥泞。
“啊——”
“啊啊啊啊!!”
“救命、救命!地龙翻身、地龙翻身了啊!”
“大地裂开了!”
顷刻之间,安化城前的这片战地便出现了十几道大小不一的巨大裂缝。
数不清的正在交战的孙大海和刘阔的兵马都被大地吞没、或陷入裂缝之中无法自拔。
此时大雨冲刷着每个人惊恐的脸,无人再敢对战、只瑟瑟站在原地,等待这可怕的灾难结束。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孙大海与刘阔这两方兵马的头领竟然都没有落入地缝之中。
甚至,他们身边还有十几、几十人的亲卫。
但此时他们也站在原地丝毫不敢动,毕竟大地的震动还在继续、这个时候哪还会有狂人要战?!
然后刘阔就听到了从雨幕中传来的宴崇山的大吼。
“刘阔!纳命来——”
刘阔眼皮狠狠一跳,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在马上不安地举起手中长剑、同时对着周围的亲兵大吼:“保护我!快保护我!!绝不能让宴崇山靠近我一步!”
然而风雨之中那枣红色的奔马还是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马上的青年手持长剑怒目圆睁,宛若杀神把所有拦在他身前的人都斩于马下。
仿佛十六年前那身处绝境的孩童再次出现。
而后幼年的人与马穿过了黑暗晦涩的时光,终于来到了刘阔的面前。
长剑在惊雷中闪烁着逼人的寒光,向着他们真正的仇敌一挥而下!
“宴、呃啊!”
刘阔看着面前双目赤红的宴崇山和枣红的老马,忽然就想到了那场葬送了友人的大火。
“呵、呵……”
在冲天的火光中宴和濒死却还在大笑,他说:
“刘阔!若我儿崇山不死,你必不能活!我在九泉之下等着你来!”
“最终还是、呵、呃!”
看着轰然倒地的刘阔,宴崇山坐于马上低眉垂目,而后抬头。
年幼时那场仿佛永无止尽的大火,终于在今日的暴雨地鸣之中消散干净。
不远处的孙大海看到这一幕先是震惊而后哈哈大笑:“好好好!宴将军在地龙暴雨之中斩杀仇敌,其勇撼天震地、无人能敌!”
“宴将军可愿归顺于我,我必封宴将军为第一大、谁?!”
孙大海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因为一道银光穿过雨幕直取他面门!
若不是他反应快便要一枪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穿喉而亡,他惊骇莫名地看向前方,只见一个身披银甲的青年小将对着他大笑一声、一双狼目中狠辣之色尽显:
“孙秃头你说晚了!崇山大哥已是我的囊中兄弟了!”
“刘阔死了,你便也下去陪他吧!”
“益州,我屠门明光收下了!”
孙大海:“?!!”
此时。
姜山和白聪明站在那被自己圈出来的圆圈里,看着周围以圆圈岩石为中心向外蔓延裂开的十几道地裂表情发麻。
他再抬头,又看到勉强趴在地裂之外、在他画好的道路上瑟瑟发抖又目光诡异的看着自己的己方兵士们,终于没忍住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骂了一句:
“艹!”
* * *
八月二十八日,立秋。
姜氏寰清于益州安化城外召唤大地之龙。
助刘阔义子宴崇山于地裂龙鸣之中斩杀刘阔、灭孙大海。
据说那日天地色变,姜寰清立于龙首之上、一声令下!
从他脚下便裂出十八道龙痕、道道吞杀敌军,不伤己军分毫。
终使宴崇山以八千军马吞噬孙、刘六万大军,问鼎益州。
天下皆惊!
第45章 跑路中…… 这次一定谁也找不到他!……
江州。
依然是那艘船上, 地盘又扩大了一圈的司徒阳和李飞扬对坐。
只不过这一次在他们旁边还坐了一位下巴光洁无须、吊梢凤眼、高鼻薄唇的青年文士。
若是寻常人看到他少不得要多看几眼,好区分一下这人到底是男是女、是忠还是奸。
实在是这位文士生得一副好相貌却过分阴柔,行止温和爽朗、一笑却又邪恶地让人心生警惕。
这便是甄贾。
司徒阳三顾茅庐、两次受伤、一次共同应敌才请到的麾下第一谋士。
同时也是当世第一纵横家谋公的高徒。
若不是神算子横空定下一个天下第一谋士姜寰清, 那天下各方势力现在趋之若鹜的谋士便该是他甄贾。
“……嘶,大哥,这次小先生的手段也太惊人了些吧?”李飞扬看着密报忍不住开口:“召唤地龙翻身助战己方, 真是古往今来第一神人啊!”
司徒阳没有说话, 但脸上的表情也确实有些凝重。
之前落雨出龙、遇见山崩还可以说小先生借助了雷雨之力, 但地龙翻身这等翻天覆地之力、小先生竟然也能借用吗?
若姜寰清厉害至此, 那这天下他们也不必打来争去了,直接去争姜寰清不就行了?
谁得到了姜寰清,让他多召唤几次大地之龙便可肃清天下了。
“嗤。这种传言你们也信。”
甄贾斜靠在坐榻之上撇了撇嘴:“落雨出龙, 不过是因为那座山本身就不甚牢固、再加上有李家军和霸天军提前在那山上做了手脚,才会引出山崩石流。”
“那姜寰清既然是用这样的手段埋杀的赵广, 就代表他也不过是一介凡人罢了。”
“那么益州的地龙翻身也必然只是巧合。”
司徒阳闻言点头, 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然后又钦佩地看着自家军师,“还是阿贾先生懂得多。”
但李飞扬曾经见过姜山, 便不自觉的戴上了小先生滤镜, 还是忍不住反驳:
“说是巧合, 可在地龙翻身之中唯独小先生和宴崇山的八千军马几乎没有任何受伤、反倒是敌方损失惨重又怎么说?
难道这也是巧合?那这巧合是不是太巧了点?”
然后李飞扬就被司徒阳瞪了一眼。
甄贾却笑了起来,那笑容颇为邪性却又阴柔美丽:“没错,这就必然不是巧合了。”
“只能说姜寰清对于山川地势的了解和利用已经达到了一种恐怖的程度。
根据在益州的密探所言, 宴崇山的大军在交战之前、姜寰清就已经日日观察天象地势,甚至有整整两天的时间都在安化城外观察大地。”
“能让姜寰清亲自耗费两天时间观察地势, 只怕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可能会发生地龙翻身之祸。”
“而后,他不过是顺应这天塌地陷之势、为他自己锁定胜局罢了。”
甄贾说着便端过木几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看向远处的目光也异彩连连:“真是一个把天时地利应用到极致的厉害家伙。”
“之前师兄没防住他, 竟让他杀了赵广我还觉得是师兄老了不中用了。”
“现在看来这个姜寰清年纪虽小,倒也真凶猛。”
“两个主公他看不顺眼便说杀就杀、说反就反,定然也是个不拘一格无所畏惧的妙人啊!”
甄贾说着便用手指拍了拍大腿:“可惜我身在江州不得自由,不然定要去好好欣赏欣赏这天下第一谋士、姜家玉郎。”
司徒阳:“……”
李飞扬:“……”
先生,你就这样当着我们的面说杀主公的话不太好吧?
最后还是司徒阳开口笑着接话:“总之只要知道那地龙之力不是姜小先生随意召唤的便好。不然这天下我们可就不用争了。”
李飞扬连连点头:“而且那宴崇山现在接管益州并不稳当,孙大海的残留势力还会再挣扎一段时间,他要重新梳理一下麾下势力和城池、暂时不会对外扩张。”
“益州等咱们吞并了湖州之后再直接大军压境便可。”
“虽然宴崇山也算是当世名将了,但此人忠厚正直、恩怨分明。反杀刘阔统领益州也是迫不得已,说不定到时候大哥可以直接和他好好畅谈一番、招降于他!
大哥你最重感情义气,肯定能和宴崇山成为好兄弟!”
司徒阳爽朗的笑了起来:“若是能够不伤兵马百姓接收益州,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好在小先生也没有在益州停留,只是现在小先生再次名震天下、只怕想要找他的人更难了。”
司徒阳说着看了一眼甄贾:“阿贾先生……”
甄贾甩袖挥手:“别做这副恶心的样子给我看,我可不是那种心胸狭小容不得人的老顽固。”
“若你能把姜寰清给绑来我还能用手段帮你留下他呢。可惜你是别想了,姜寰清现在估计恨不得躲到天边去!”
“下一个能找到他人,估计就得全靠运气了。”
司徒阳扼腕:“某的运气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真是羡慕那些天生气运极佳的人啊。”
* * *
“屠门明光你别对老夫笑!老夫看见你就头痛!
你也不过是气运太好了些才能接连赚到两个州,老夫绝不信你还能再赚到第三个州!”
宋通达在常州城主府大厅内跳脚。
“老夫绝不留在这里给你当牛做马!”
虽然他已经有不祥的预感,但再次装病醒来就发现屠七那个老六竟然又上位了、孙大海和刘阔那两个不中用的竟然真的嘎了,也有种恍如梦中的不真实感。
再从好友那里知道宴崇山和屠门明光以少胜多的方法竟然是姜山召唤地龙翻身、不,是预测地龙翻身后,宋通达就更觉得这世道癫了。
哈哈。
召唤地龙翻身?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真是老了,什么妖魔神仙都能见到了。
所以,在屠门明光诚恳邀请他留下来协助周元和稳定益州的时候,宋通达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和这两个不是人的家伙沾边,他都觉得自己活不长。
“通达。你不是想找个地方养老吗?之前益州我也做不得真主,但现在我与崇山一文一武分管益州,这里正是需要用人也适合养老的时间地点啊!”
周元和忍不住劝老友,同时还挤眉弄眼有提醒之意。
以前大家都是同事还可以嘴老实屠七两句,但现在老实屠七已经变成狡诈屠门了,就不要这样蹦哒了呀。
宋通达看着精神焕发的像是找到了第二春的老友,冷哼一声:“你管你的!不用管我!反正我就是看这小子不顺眼,坚决不给他当牛马!”
“凭什么他姜寰清能甩甩袖子二话不说就走,老夫还走不得了?”
周元和嘴角一抽。
老伙计,你跟谁比不好非得跟小姜比?
虽然新主公当献媚之犬的样子咱们都见过了,但他献的不是你而是小先生啊。
宋通达看懂了周元和眼中的意思,但他扭头不管。
你们看屠七的献媚才哪到哪?
老夫我可是看了两个大王了!
再看就要眼瞎了。
宋通达执意要走,屠门明光也不拦着。
甚至他还脾气特别好的、笑眯眯地让他新赚的心腹大哥为宋先生准备了包袱和盘缠,贴心的让他离开。
宋通达看着那妥当的包袱和一袋子银钱一脸狐疑:“真让我走?你小子有这么好心?”
屠门明光笑起来:“明光又不是会背地里记小本本的人。也不是会半夜把人扛到营地里的人。”
“先生既然不想留下,那天下之大先生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吧。”
宋通达心中微微触动。
这屠小骗子其实身上也是有些明君之质的……
“毕竟先生可是见证了我与小先生相识相知的重要见证人,说不定日后先生还能看到我与小先生肝胆相照、相伴一生呢,怎么能强迫先、”
“给老夫闭嘴!”
宋通达一个跳脚、抓住那包裹和银钱转身就走:“休想诅咒老夫!老夫才懒得看你们继续腻歪!”
这一次他一定要走得远远的,一定要找一个绝对不会碰上姜寰清和屠门明光的小势力养老!
屠门明光在他身后大笑。
* * *
此时早已离开益州的姜山也嘟囔:
“一定要走得远远的!一定要找一个绝对不会再出幺蛾子的地方藏起来。”
“客官!您的热汤面和烧饼夹肉。”
姜山停下嘟囔,抬头露出一张苍白病弱的路人脸对小二点了点头:“劳驾了。”
“我的驴?”
“您放心!您的大黑驴我们已经喂了上好的草料、还特意按照您的吩咐放了几根新鲜胡瓜在里头呢。”
姜山又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始专心吃汤面和烧饼夹肉。
此时店外狂风呼啸,天有些阴沉,还像是要下雨雪的样子。
好在店内烧了足够的碳盆,店内的的食客也多,倒是不觉寒冷、甚至还多了几分闷热。
“话说!那姜寰清骑着白毛神驴在混战之中一跃而出,混战双方见那一人一驴突如其来很是不屑。
先是刘阔对姜寰清道:‘小小文士也敢闯入我大军之中?’
而后孙大海也大声嘲笑:‘任你是天下第一谋士又如何?今日你便会殒命于此!’”
姜山听着耳边说书先生的胡说八道,面无表情只一味嗦面。
“哇,他们竟这样看不起小先生!那接下来呢?接下来呢!小先生是不是要使用神通召唤地龙了?!”
姜山没抬头没说话,他旁边桌上的一个小男孩却听得津津有味、心驰神往。
那说书先生看了这捧场的小男孩一眼,摸了摸胡须开始起范儿:
“姜寰清见这两人如此出言不逊,却只淡笑不语。
而后,他抬头看天、长袖一挥便招来狂风,再一挥袖雷霆便落下!
在刘阔与孙大海惊骇震撼的目光之中,他再一拍□□神驴、那白毛神驴仰天长鸣前蹄高高扬起落下!
轰然之间,地龙便听他号令而来!”
“咳、咳咳唔。”
姜山听得龇牙咧嘴、刚入口的肉夹馍差点噎死他。
然后旁边的小男孩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让他不要打断说书先生的节奏。
姜山:“……”
迅速干掉汤面,把吃了一半的肉夹馍揣到怀里。
姜山决定赶紧离开这个已经说到“姜寰清冷笑一声、长袖一挥,一道地裂龙吟便吞噬了对他出言不逊的钱将军……”的饭馆,他还是出去遛一遛白聪明,看看它在驴棚子里暖不暖和舒不舒服吧。
刚走出饭馆,姜山就□□冷的狂风吹了个趔趄。
他抬手挡风、向天空远眺,轻啧了一声。
胡天八月即飞雪,真是诚不欺我。
不过是刚到九月,这凉州就要下雪了。
“也好。”
“这里地广人稀,虽然山不多,但人也不多。”
只要他随便找一个小村落住下,就会像是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这次一定谁也找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