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官员俸禄都可考, 一下子拿出大笔银子来做生意,实在引人注目,妥妥的是将把柄递到政敌手中。
于是, 原本是想摩拳擦掌大干一场的几位官员,看到“量力而行”四字后, 心里也是陡然一惊,之后便是对沈江霖更添三分好感。
这是沈江霖对他们善意的提醒。
便是贪婪如章文鼎,最后也只拿出了一万五千两银子出来认缴了股份, 其他几个府的官员们大多没有超过这个数的, 一来知府大人都只拿出了这个数字不能超过了引人瞩目,二来有些官员平时作风算是清廉的或是本身没有什么门路的, 还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出来。
这般一来,最终官员们的占据的股数合起来不过三成, 其他的股数则是被周边几个府的大商人一拥而上, 瓜分殆尽。
河阳县外来人口越来越多,已经有些难以承受了,如今一听临安府也将有大动作,同样要建房修路招聘工人, 顿时许多人便又往临安府而去寻找机会。
然而, 同样去过河阳县和临安府两地的人, 却有了比较, 河阳县处处行事规范透着公平, 但是临安府那边的做法却是随心所欲的多,除了香皂工坊招聘的工人待遇和河阳县的差不多, 其他修建房屋也好、铺设道路也罢,都格外的压榨百姓。
只是当地百姓大都不知道外头的事情,如今有了新的活计去干, 能够吃饱饭,哪怕多费些力气,竟也觉得心满意足了。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五月,每年五月各地县衙、府衙就要开始层层收税,再往朝廷上报,云南之地的各县府从来不是什么纳税大户,甚至遇到灾年,还需要朝廷再拨款救济。
但饶是如此,这个该走的形式还是要走一走的,夏税还是要统计和缴纳清楚的。
就在这个档口,沈江霖写了一道折子上呈给了澄江府杜知府。
杜知府如今对沈江霖这个下属是颇为满意的,云南之地相距京城太过遥远,京城之中的党派争斗根本涉及不到他这边,杜知府从最开始对沈江霖是观望的态度,到如今十分看重沈江霖的能力为人。
依靠着沈江霖的香皂工坊,杜知府只是投了一万两的股,根据去年河阳县那些商人给到的情报,到了今年年底,估计是能翻倍收回的。
想到这里,杜知府心中一片火热。
杜知府是个泥腿子出身的进士,官场混了多年也没混出名堂来,做事又往往瞻前顾后、摇摆不定,虽然官职是有正四品,但实际上劳碌半生,也没给家里积攒些什么家底出来。
只让他如同那个章文鼎似的,舍下脸面去吃拿卡要,他是做不来的,只受些大家都能受的冰敬、炭敬,才不至于穷困潦倒。
而今,沈江霖送了他一个大大的发财机会,能够让他的几个儿子或许有机会在科举之路上更进一步,能拿银子开路,活动一下官职,更关键的是,这些银子得来都是清清白白的,他心里头一点都不虚的,所以对于沈江霖这个送财童子,他如何不欢喜?
这次沈江霖递上来的折子,说的事情也简单,便是言及如今河阳县许多百姓不再从事农产,无法收到有效的田税,同时在工坊内工作的人过多,能否对这些参与其他工作的百姓加增一道非农业人员的人头税。
杜知府看完之后,沉吟了一番,倒是也能理解沈江霖的为难之处。
如今河阳县的百姓,大多都在各种工坊做工,因为四处都在修路,河阳的工坊就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做木材的、做砖块的、做家具的,除此之外,因为河阳县人口暴增,做衣服的、摆摊卖吃食的,给人拉马车的非农业人口便多了许多。
沈江霖给到的应对之法有些奇特之处。
对于工坊内的工人,每月给出的月例中,需要工坊主按照人头缴纳一定比例的人头税,对于个人参与买卖的,则是固定为一个人头五十文一个月,自己进行承担。
这个说起来十分简单,若是这个工坊主雇佣了一百名工人,每个工人每月月例是二两银子,那么工坊主每月需要缴纳一百文的人头税,以千分之五为税点,这个税赋不算高,如果人少出的银子更少,若是人多,那么本身这个工坊肯定是可以赚取比较多的利,完全可以负担的起。
杜知府觉得这点小改动无甚问题,便大笔一挥同意了下来,否则没有这些税入,河阳县今年的夏税交出来或许会比较难看。
这又不是什么中枢上的改革税制,小小一个河阳县,多收一道人头税,甚至还正式写了折子给到杜知府,杜知府已经觉得沈江霖对自己这个上官是绝对的尊重和信任了。
要知道,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胡乱收税、巧立名目的县官多了去了,沈江霖这个压根不算什么事儿。
投桃报李,这点官场眼色,杜知府还是懂的。
沈江霖拿到了杜知府的批文后,便在县衙门口张贴了关于夏税收取方式的革新,除了县衙门口张贴告示,还派了衙役书吏对每个店家工坊挨家挨户地通知到位。
一开始的时候,听到这个税入革新方式的时候,许多人都极为不乐意,以往都不收这个人头税的,怎么如今就又多了一道税了?
大一点的商人反应还算平平,毕竟他们虽然雇佣的人很多,但是如今背靠沈江霖,挣了许许多多的银子,就算是这个人头税再翻个几倍,私人孝敬给沈江霖都是应当的。
而小商小贩和平头百姓之间,有一些人则是对这个新规定的人头税反应颇大,等到那些书吏衙役走了之后,马上聚集在一起,开始讨论了起来。
“之前都没有这种人头税的,怎么突然就说有这个税了?”
“就是!我们是想着河阳县好,才举家迁过来的,没想到啊,这天下当官的都是一样的,都想着我们老百姓兜里那三瓜两枣呢!”
朱大颇有些愤愤不平道。
孙有福是朱大的邻居,他们是从同一个县过来的,平日里颇有些交情,听到这个话,十分不赞同道:“朱大,你如今在建筑队做工,建筑队是木掌柜管着,到时候也是卢掌柜替你们出这个人头银子,何必这样说沈大人的不是?”
朱大恼了,拍着大腿气到:“你是家里有孩子出息了,心里松快了,就不知道其他街坊邻居的苦了?你觉得那些东家掌柜都是好相与的?他们会为我们交这个人头税?到时候肯定是从我们的月例银子里面扣呀!”
朱大的话,得到了好几个街坊四邻的一致认可。
他们是被剥削的最底层,如果朱大一个月挣二两,交一百文,那一年也要交掉一两二钱银子,朱大的妻子如今在香皂坊门口摆摊,原本只要给点摆摊费的,现在一个月又多出来五十文的开销,两个人加起来竟是要一百五十文一个月呢!
对于一个破碗都可以争半天的底层百姓来讲,这确实是一笔让人肉疼的开支。
一百五十文,对于一个小家庭而言,是可以一个月多吃几顿肉的大事。
孙有福脑子里糊里糊涂的,他一方面觉得朱大的话有道理,另一方面又觉得,沈大人要让他们交税,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以前他们在家乡的时候,苛捐杂税一堆,怎么到了河阳县,就可以分文不交了?
似乎这样也是不对的吧?
朱大的抱怨之言还在继续,有些人听着朱大越说越不像样了,连忙制止道:“好了好了,你也别多说了,刚刚那个衙役不是说了么,到时候如果有问题的人,可以三日后去新造好的学堂那边,沈大人会带着秀才公们专门组织一场,什么会?”
孙有福连忙跟上:“税务宣讲会!”
“对对,会组织一场税务宣讲会,到时候我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去提的。”
朱大眨了眨眼睛,有些怀疑道:“你们还真的敢去啊?”
别看朱大叫的凶,其实他这样的人也就在背后乱叫一番,真让他去问其中的细则他是不敢的。
他不像孙有福等人,是完全赤贫地跑到河阳县来的。
他本身就有一个女儿嫁到了河阳县,听说这里日子好过,过来看过一番后,才决定拖家带口搬到这里来。
见城郊新区的房价很是划算,他直接就买在了这里,没有去过“慈幼堂”,落脚不久,就被人安排了工作。
他和县衙人的打交道,只有刚到的那一天进行人口登记,然后便别无交集,不像其他人多次和县衙的人打过交道,或是在“慈幼堂”见过知县夫人多次,心中倒是没有那么的畏惧。
听到这家也有人说要去,那家也有人说要去,朱大最终下决心道:“那到时候我也去看看,只是啊,你们也别抱什么期望,估计这个人头税是逃不掉的。”
朱大心里沉闷,知县大人定下的事情,还能被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给改了?过去也不过是听个热闹而已,难道还有他们说话的余地?
第182章
“依法纳税人人有责, 税务知识牢记心中。”
二月二,龙抬头,在河阳县, 只要太阳出来了,便是温热怡人的天气, 新建好的“河阳学堂”静静地沐浴在阳光下,大家一进入到学堂门口,就看到上方高挂着的横幅。
河阳县的民众识字率正在以一个十分迅猛的速度在增加, 在河阳县, 只要晚间积极参加扫盲班,学会常用字五百个, 就可以奖励三等皂一块,学会常用字一千个, 可以奖励二等皂一块, 学完常用字两千个,可以奖励三等皂一块,并且还可以获得一张结业证书。
莫说这些香皂都是可以实打实地换成银子,便是那扫盲班都是免费教学的, 还会经常分发一些印刷好的认字表, 有了那张结业证书, 那更是在河阳县可以挺起胸膛做人, 许多地方要招管事的, 有了结业证书就是证明自己够格当个管事人了。
所以大家对于横幅上简单明了的文字看过后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虽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有些人心中依旧十分抵触——话虽写的冠冕堂皇,说到底不还是要问他们拿钱?
今日为了这个宣讲会,许多作坊都接到了县衙的通知, 特意停工半日,就是为了让那些工人们有空去听一听,许多人对于这个停工半日同样不满,少干半日活就是少赚半日的钱,许多人还是停留在刚刚能够解决温饱的阶段,对钱的渴望和需求是十分高的。
进入到这个新建的学堂后,远远看去,就见四座三层木质楼房拔地而起,中间有连廊相连,显得十分高耸气派,河阳县里大部分建筑都只有两层楼高,一看还加盖了一层,顿时觉得这房子修的气派。
他们被人陆陆续续引到一处空地,这是教学楼前面的宽阔活动场地,上方置一高台,上面不知道弄了什么喇叭状的东西,大家好奇地东张西望,对这个新学堂的兴趣远远高于今日讲收税的事情。
想到很快自己的孩子有机会在这么好的环境里上学,刚刚的那点不愉快,似乎也消散了许多。
太阳一点点升起,露珠慢慢消失不见,树梢有枝叶在晃动,百姓们三三两两找着熟人聚作一堆,小声讨论着今日的话题。
眼看着到的人越来越多,几乎要站满整个宽阔的空地之后,突然有人眼尖,指着高台处道:“是知县大人!”
虽然这人并没见过沈江霖,但是在这个河阳县,谁能穿这一身官袍,那这人想必就是知县大人。
所有人瞬间停止了交谈,纷纷往高台方向看去,只见知县沈大人一步步从容迈上台阶,身姿笔挺、气势逼人,等到正面看向所有人的时候,百姓们都被这样一张容颜所震撼到了。
很多河阳县的百姓都说他们的父母官沈大人是天上文曲星和财神爷下凡来,可那只是针对沈知县的本事来说的话,他们根本没有想象过,沈大人竟然真有神仙一般的容貌。
许多人对知县大人的刻板印象,便是长须长脸,器宇轩昂,年纪四十几许的文人形象,容貌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身的官威。
可是谁知道他们的知县大人竟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且就是这个刚刚上任才一年的年轻知县,带领着他们将河阳县改造一新!
很多人以为今日开什么宣讲会,总归是衙门里的书吏前来宣讲,百姓虽然敬畏这些书吏官差,但到底也打过交道,不算遥远,可是今日显而易见是沈知县要亲自给他们宣讲,一时之间,所有人心中都满是不可置信。
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对着沈江霖就齐齐跪了下去,口中不甚整齐地喊道:“拜见大人!”
“大人对我们家恩重如山!”
“谢沈大人帮我们!”
……
许许多多嘈杂的声音汇聚到一处,但是此时是所有人都在发自内心地感谢沈江霖,在许多人看来,若无沈知县,他们根本不可能过上今天这样的好日子。
沈江霖站在高台处,用手向下压了压,然后对着底下的百姓朗声道:“大家不必拘礼,还请大家一道站起来,我今日有话对父老乡亲们说。”
沈江霖的声音清越且温和,十分平易近人,很快大家都安静了下来,齐齐站直了身子,认真开始倾听沈江霖的发言。
沈知县有话对他们说,沈知县还称呼他们为“父老乡亲”!
所有人都觉得心中一暖,更加竖起耳朵去听沈大人的话。
也不知道高台上弄了什么东西,沈大人一说话,声音就自然扩散出去,哪怕站在离高台比较远的人,也能比较容易听清沈江霖的发言。
“诸位父老乡亲,或许很多人还不认识我,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去年二月到任河阳县的知县,到如今差不多整一年多的时间。初来河阳县,我就下定决心要让河阳县的百姓人人能吃饱饭、人人能穿新衣。这一年我与大家共同兢兢业业做事、勤勤恳恳建设家园,现如今整个河阳县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相信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成果,在这里,我感谢大家的理解和付出!大家作为河阳县的一份子,都贡献了自己最大的力量!”
沈江霖说完之后,便向着底下所有人都作了一揖,慌得百姓们连道不敢。
不过虽然嘴上说着不敢,但是心里却是与有荣焉的兴奋和自豪——我的勤勉是连知县大人都肯定的呢!
沈江霖对着百姓们尽量以通俗易懂的表达拉近大家之间的距离,等到他们消化了自己的这一段话后,才开始了今日的重点税务宣讲。
“在下面的百姓们,有人是土生土长的河阳县人,也有许多人是邻县甚至是更远的地方迁徙而来,大家在这里享受了河阳县的公共资源,例如“慈幼堂”中的落脚留宿,帮扶老弱,扫盲教育,包括衙门里的书吏登记人口、协调推举工作,这些就叫河阳县的公共资源。”
有些人听到“公共资源”四个字的时候,满腹狐疑,根本不知道这什么意思,结果一听沈江霖如此解释,顿时都点着头同意——确实如此,哪怕是河阳县本地人,如今也有很多人将孩子送到“慈幼堂”读书,有些人自己上进的,白日做工,晚上上扫盲班的,都不在少数,都是受过恩惠的。
接受了这一点后,继续听沈江霖讲道:“除了这些,如今县衙出资铺设的城内道路,县衙组织民夫差役昼夜两次收集大家的生活垃圾,包括县衙出资建设这座新的学堂,同样也是公共资源。”
这些都是大家生活中的事情,没有一个人不熟悉的,有些人本身就在这些行业中做事,他们同样以生活在河阳县为荣,但是他们不明白,明明是来听那个多交的人头税是怎么回事的,为什么要说到这些?
很快,沈江霖就解开了他们的疑惑。
“或许大家会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要说这些?这是因为,这些公共资源的建设都需要银子,那么银子从哪里来?银子从税入上来。”
“所以,我想请大家先理解一个观念,那就是税入其实应该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
“哗!”底下百姓一片哗然,便是那些站在沈江霖身后的官差衙役同样也是愕然。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多简单的八个字,但是这些老百姓们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在他们的思想里,这个税交了就是交了,交完之后除了自己少了一笔钱财,其他什么都没得到。
每次百姓们提起这些各种各样的税,都是大皱眉头,他们没有想过,收上去的税是要花在他们头上过,在他们心里,这个银子就是给到上面的官员、皇帝们享用的。
事实来讲,也确实如此。
此时的基础设施建设少的可怜,再加上小农经济生产力不发达,收到的税入本身就少的可怜,而大部分的税入都用于了军队的维护,剩下的一部分则确实是用于供养皇室和官员,老百姓就是被压榨的最底层,自然会谈税色变。
而现在,沈知县说,他们交的税之后又会用在他们身上,哪怕有些人想要反驳,但是他们想了想这一年来在河阳县的生活,就说不出话来——因为事实胜于雄辩。
在河阳县生活,他们感受到的第一个,便是极大的便利。
不用自己费心找工作,不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能让孩子读上书、以后能有什么出路,随便走到哪里,道路都是干净的,空气是清新的,一切都是令人惊喜的。
“所有的工坊主必须明确,正是因为你们依法纳了税,县衙才会在各种纠纷中坚定地主持正义,才会在你们想要大展身手的时候提供各种支持,才会继续修路造桥,满足你们的运输需求,所以你们下面工人的人头税必须由你们承担,凡是不承担的工坊主,只要有一人举报后核实,该工坊立即歇业整顿一月,若是屡教不改,则不得继续进行生产经营活动;所有百姓需要明白,自己从事的经营活动,也需要缴纳一份人头税,为河阳县做出自己的贡献。”
“如今的河阳县,如同一个初生婴孩,需要大家各方面的去呵护,所有缴纳上来的税入,县衙会出示钱款去向公示,我们上下一心,定然是能打造出一个更好的河阳县的!”
朱大从一开始的不满,到后面折服于沈江霖的气势完完全全听进去了,听到最后,他心情激动,第一个站出来说:“我会依法纳税!”
“我会依法纳税!”
“我会依法纳税!”
呼声越来越高,底下的一群老衙役都有些看呆了。
以往他们挨家挨户收税的时候,许多人能躲就躲,能欠就欠,实在是拖不过了,或是他们上手段了,才会愁眉苦脸地交了税,哪里有一天这些人会主动说要交税的?
这些衙役不懂,沈江霖在他们心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河阳县的变化太快太快,快到几个月没来这个地方的人都会认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百姓或许没有那些统治者文人如此多的心思,统治者们总是想要用愚民策略来让百姓听话,但是百姓心中却是自有一把尺,其实从沈江霖站上高台的那一刻起,许多百姓心里已经服气了。
若是这个钱是给沈知县的,哪怕就是私人的供奉,他们都觉得是值得的。
河阳县许多人家家中如今都不供观音不供如来,只供沈江霖夫妇的长生牌位,对他们来讲,拜观音拜如来都没有拜知县夫妇来的管用,神仙管不了的事情,沈知县夫妇都管了,若是能留沈知县夫妇永远在河阳县,那些百姓或许都会迫不及待地将这个税给纳了,根本不会计较这个税用在哪里。
而今,沈大人还向他们保证,这些税最后还会用在他们身上,门前的路、河边的桥、维护正义的律法、他们的身家性命妻儿老小,都依托在沈大人说的“税”上,甚至沈大人还说了未来河阳县的几处规划,他们相信沈江霖,只要沈大人说会建,那就一定会建。
沈江霖的这次宣讲会,不仅仅给这一万多民众讲了什么“税”,为何要交税,如何交税等问题,同时也与所有人约定,他们的“税”会进一步修正,修正到最后,贫者不纳税,富人多纳税,这才是沈江霖这次宣讲会的另一层用意。
虽然最后这个观点说出来的时候,几个富商豪绅脸上都闪现出不自在的神色,但是因为沈江霖是他们的财神爷,谁都不敢得罪了他,故而那不自在的神色很快就一闪而逝。
沈江霖知道,如今的河阳县才刚刚进入正轨,税入改革却是迫在眉睫之事。
只有在一开始就定好了规矩,大家以后才会按照规矩办事。
这一次的夏税收的十分顺利,几乎人人主动到衙门交税,衙门的书吏同样只需要在衙门口支起桌子,就会不断有人过来排队交税,那些商户们更是直接点清自己手下的工人名字进行造册,结算成银两,一笔笔缴入银库。
县衙发布的告示中说了,此次交税日期截至到五月底,若是有人拖延不交,那么到时候直接依法处置。
无人敢有不从。
当沈江云再次收到沈江霖的家书时,看到了“改革试点”四字,他的瞳孔忍不住一阵紧缩——原来二弟一直没有忘记。
二弟曾说,要延大周国祚,方法有三,当时他心中最认可的是第二种,自上而下的改革,将百姓从土地上解绑,改变大周朝的经济增长模式,百姓们可以不种地就可以养活妻儿老小。
而现在,二弟给他的这一份书信中,已经明明白白地说明,河阳县如今七成的百姓依靠手工业做工存活,不再需要和土地捆绑在一起,而且他们第一年的商业税入远远超过了土地税。
沈江云自己就在户部任职,沈江霖上任之初,他就看过河阳县之前的税入情况,沈江霖今年呈上的夏税,比之往年竟是翻了十倍不止!
这是何等恐怖的一个增长!
沈江云为自己弟弟能够取得这样的成就感到深切的骄傲与自豪,同时他的心中也是澎湃万千,因为他从沈江霖的改革试点中,已经看到了当年他们兄弟坐而论道时谈论那些方法的可行性了。
二弟已经先他一步,竟是将理论准备变成现实了!
第183章
沈江云如今是户部郎中, 连他都能看懂的东西,户部其他人自然也有人能看出来,但是谁都知道, 这个沈江霖是被首辅大人给赶走的,除非是想跟杨首辅彻底对着干, 否则没有人会将沈江霖做出来的功绩特意点明出来。
殷侍郎已经调任地方,新来的户部侍郎是杨首辅的人,当然是要为杨首辅做事。
所以, 就算沈江霖在河阳县的功绩再亮眼, 也无人为沈江霖发声,而沈江云同样不曾轻举妄动, 盖因沈江霖给他的家书上已经叮嘱过他,不以一时成败论英雄, 暂且看过朝堂风向再论其他。
沈江云看过朝堂上某些人的嘴脸后, 心中想着,哪怕二弟远在数千里之外,可是对人心的把控却是如此精准,朝堂之上的人, 恨不能将沈江霖这个名字死死压下去, 再也不让他冒出头。
但是, 沈江云等人在这件事上虽然没有动作, 但是在其他事情上, 却同样步步紧逼。
拉拢人心,长袖善舞, 这些沈江云原本并不擅长,可是现在,却是不得不这么做。
四月清明刚过, 吏部右侍郎因被弹劾贪污受贿、纵容家人买凶杀人等重大问题下狱待审,又经起居郎杨志远举荐,户部尚书杜凝章作保,皇帝周承翊计划起复当年因尽忠职守而致使身体有损的唐云翼为新一任的吏部右侍郎。
旨意下达的时候,举朝上下,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知道,吏部是首辅杨大人的一亩三分地,右侍郎是首辅大人的左膀右臂,若说吏部之中,还有谁不顺杨首辅的意,那便是左侍郎梁尧臣。
梁尧臣是当年唐公望提拔上来的人,唐公望一生公允,从不结党营私,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中立派,哪边有理他就站哪边。
当年在杨允功手底下办事的时候,杨允功就奈何不了此人,唐公望退下之后其提拔上来的心腹下属梁尧臣接替了这个位置,梁尧臣此人虽然是唐公望的嫡系,但是却没有唐公望的一片公心,更多时候还是明哲保身。
再加上其能力也不如唐公望,所以这些年来,梁尧臣虽然占着户部左侍郎的位置,但是慢慢地却被杨允功所架空。
而现在,唐云翼成为了新的户部右侍郎,两个侍郎应该是吏部尚书最得力的手下干将,现在这两个人却天然自成一派,左膀右臂变成了处处掣肘,甚至隐隐会挑战他这个户部尚书的威势,这让杨允功如何能够忍受?
更加让他无法忍受的,还因为唐云翼这个人是杨志远举荐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杨志远在向他这个祖父宣战,要彻彻底底地倒向他的对立面!
比起唐云翼的即将到任,杨允功更加无法接受的是亲孙子的背叛。
哪怕他一生经历风浪无数,哪怕他识人看人无数,他也无法理解,自己这个孙子到底是怎么了,要做出这种事情!
杨允功在内阁听到消息的时候,面上表情十分平静,可是笼在袖子中微微颤抖的手,却泄露了他愤怒的情绪。
晚饭十分,杨志远住的小院,突然被一群人暴力踹开院门,杨志远正在和自己的妻子儿女一同用饭,却没想到,直接被这群人绑了起来,为了防止杨志远呼救,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当先一人用一条干净的帕子塞住了杨志远的嘴。
哪怕动作粗暴,但是这人口头上却是极为客气:“三少爷得罪了。”
杨志远一听这个声音,哪里还不知道对方是谁,愤恨地瞪了一眼这个杨府的管事,不再做挣扎,乖乖上了他们的马车。
杨志远的子女被吓地嚎啕大哭,而杨志远妻子则也是认出来对方是府里来的人,虽然知道杨志远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一颗心还是吊了起来——夫君定是又做了什么惹怒了祖父,所以才会被刘管事给押回去的!
郑氏将两个孩子安抚好,独自清理起地上的碎瓷片和饭菜,清理着清理着,郑氏蹲在地上,忍不住哭了起来。
自从夫君和祖父闹了起来后,他们一家就搬到了城南之地,用的是她的嫁妆银子赁的一进宅院,陪着他们过来的,只有郑氏的一个贴身丫鬟和杨志远的两个小厮。
郑氏不能理解,为什么杨志远要和家里闹到这般田地,郑氏同样出身名门,在家族中谁家不是听长辈的,缘何她的夫君就要与众不同?
郑氏劝过杨志远很多回,甚至还被祖母叫回府中,让她多多劝导杨志远,可是不管她如何劝,杨志远都如同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就是拉不回来。
郑氏出嫁从夫,只能受着。
原本郑氏在内宅中,关起门来过小门小户的平静日子,也能接受,可谁知道今日又这么大闹了一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是个头啊!
郑氏一面哭自己命途多舛,一面担心杨志远在杨府的情况,最后还是只能站起身子来擦干眼泪,让杨志远的两个小厮去杨府门外候着。
杨志远被押回杨府,哪怕到了杨府,刘管事也没有给他松绑,只是将他口中的帕子给拿走了,然后带着杨志远恭敬地给杨允功行礼:“回禀老爷,三少爷带到了。”
杨允功背对着杨志远,他们进来的地方是杨家宗祠,祖宗牌位一列列放置在木架上,杨允功恭敬地上好香后,才回过身来。
杨允功看了杨志远身上紧紧捆着勒紧皮肉的麻绳,眉头皱了一下,呵斥道:“给少爷松绑。”
刘管事心里一惊,连忙解了绳索,退到一边。
杨志远虽得了自由,但是脸上却是一片木然之色,直挺挺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祖宗牌位,不发一言。
自从上次祖孙两个不欢而散之后,时隔数月,这是他们两个第二次私下的会面,但是态势剑拔弩张,比之上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杨允功看着这样的杨志远,感觉到疼了一下午的头更痛了。
“杨志远,你还知道,你是姓杨吗?居然勾结外人来害你祖父,你居心何在?今晚你便当着列祖列宗的面,给我说个清楚。”
杨允功连名带姓的称呼杨志远,显然是怒到了极致,甚至将这件事定义到了陷害祖父的名义上,在这个年代,这是极大的一个罪过。
杨志远跪了下来,杨允功见他依旧知礼,其实心中还在想着,是不是自己这个孙儿也是在外头被人给骗了,所以才如此行事,如今事情弄坏了,他也悔恨?
可惜,杨志远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破了他帮杨志远寻找的借口。
“祖父,当时陛下垂询孙儿,是否有合适的人选,孙儿结合实际情况,提了几个人选,没想到陛下直接选中了唐大人。不过唐大人为人忠心且有能力,再加上家学渊源,担任吏部侍郎一职,并不曾辱没了唐大人。”
杨志远一片公心,可是听在杨允功耳中,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你这个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唐云翼做了这个吏部侍郎,要给我惹多大的麻烦?整个杨家要损失多少的利益?你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杨首辅,听完杨志远如此理直气壮的话语,额头上的神经突突在跳,气的连砸三只钧窑茶盏,碎瓷片散了一地,却无人敢上前半步。
杨志远却在杨允功砸完这些茶盏后,平静道:“祖父,吏部并非杨家的吏部,吏部侍郎能者居之,只要对江山社稷有益,谁人去做,又有何关系?祖父未免太过狭隘了。”
杨允功冷笑了三声,不再和杨志远辩驳这些,他脸上的怒意越来越盛,对刘管事命令道:“拿老夫的鞭子来!”
刘管事无有不从,连忙让底下人去拿鞭,这个鞭子是用小牛皮制成,精致异常,韧性十足,打在人身上也格外的疼。
“今日老夫就在祖宗面前,教训教训你这个不孝孙儿,让你脑子里清醒清醒!”
“若是养出来的一个只会处处和老夫作对的孙儿,那么就算今日将你打死了,我也权当没教养过你!”
鞭子在空气中抡过,发出一道道破空之声,杨志远跪得笔直,一下下受了,春衫单薄,才打十几下,杨志远身上的衣服就裂开了,打在皮肉上这个疼痛非常人能忍受的。
几十下鞭子打下去,杨志远身上多处流下鲜血,一件碧青色的常服已经不成样子了,直到杨志远再也坚持不住,倒了下来,杨允功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杨允功到底年纪大了,使劲挥鞭几十下,自己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看着被打的如此狼狈的杨志远,本想命人抬下去给他治伤,没想到杨志远自己却是一点点爬了起来。
他用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想拱手行礼,但是两条胳膊已经皮开肉绽,根本不能有丝毫动作,他只能费力弯了弯腰,然后挺起背脊,颤抖着声音道:“多谢祖父赐鞭,只是还望祖父知晓,再没有下回了,以后还请祖父以同僚之礼待之。”
杨允功没想到他嘴硬至此,甚至有了要和他这个祖父切断所有关系的意思,顿时杨允功自己心里也慌乱了一下,然后硬板着面孔道:“不孝孙还敢走?你信不信今日我就将你打死在这里,清理门户!”
杨志远笑了一下,冷静道:“祖父今日可以杀我,但是陛下和其他同僚会为我讨回公道。”
杨志远说完之后,不再理会杨允功,背过身去,脚步极为缓慢地往外走,每走一步,地上就是一串血痕,让原本围着的家丁都忍不住让出一条道来,没人再敢阻拦。
杨志远一直硬撑到杨府门外,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小厮就等在门外后,整个人就瘫软了下来,双眼一闭,彻底晕了过去。
第184章
京中关于杨志远气晕杨允功的传闻甚嚣尘上, 但是却极少有人知道杨志远被杨允功打的几天下不来床的事情。
杨志远因此告假,周承翊特意派了房之奇前去探访,回来后得到的答案却是让周承翊都深吸了一口冷气——他原本还有怀疑他们祖孙两个会不会是在唱双簧, 有什么其他的密谋,可是到如今, 周承翊在对杨志远充满同情的同时,也对这对祖孙分道扬镳之事有了真切的感受。
帝王心思深沉,敏感多疑也是一个帝王惯有的常态, 哪怕周承翊心胸宽广, 但是对自己的下属能不能重用,也有一套自己的考核标准。
杨志远哪怕在他面前说的再天花乱坠, 再如何表忠心,周承翊还是会怀疑他的用意。
周承翊看人, 从来不会光听他说了什么, 而是更看重他做了什么。
所有事情说起来都是轻巧的,上下两片嘴唇一碰便是,有些昏聩之君听了好话之后心中飘飘然就全然信了,最后便是被人欺瞒被人哄骗, 若是落到一个不堪的下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而只有真切做了什么事情, 这个行为才更可能是对方的本意。
杨志远做的事, 已经威胁到了杨家最根本的权力了, 就从他举荐唐云翼开始, 他和杨允功的对峙已经是完全撕破脸的行为,这让周承翊十分的满意, 能够让杨家内部分而化之,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杨允功服侍了三代君王,又是两朝首辅, 这些年来在朝堂上的门生故吏无数,权势膨胀到就连周承翊都要避其锋芒三分,最心爱的臣子被送到云南,还要塞个他们杨家人在身边,他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而现在,都不用他亲自动手,杨家自己内部先乱了,而且乱的十分彻底。
杨允功年近七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也就是作为当朝首辅,荣养的不错,瞧着像是刚刚六十的样子,但是寿数天命在此,他又能活到多少岁?
杨志远显然是杨允功培养的接班人,如今正是权力交接的关键时候,却出现了极大的纰漏,他又有何心力能够立马改弦易辙,重新换一个接班人?
周承翊此刻对杨志远是极为满意,他杨允功要鞭打杨志远,那他就要格外抬举杨志远!
周承翊了解到情况之后,立马让太医院的两名太医前往杨志远的小院会诊,同时赏赐了许多珍贵药材不说,还有一千两的黄金,三千两的白银以及两柄玉如意,一道赏赐了下去。
当郑氏垂泪照顾杨志远的时候,突然有宫中太监造访,特意来探望杨志远,已经让郑氏觉得杨志远在御前竟是如此受宠,紧接着,等到那个房公公回去之后,又是御医会诊,又是珍贵药材,还有诸多金银一盘盘地端进来,饶是郑氏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也颇有受宠若惊之感,原本对杨志远的埋怨也一扫而空,转而更加仔细地照顾起杨志远的生活起居起来。
他们当时离开杨府的时候,她的大部分嫁妆都是死物,搬挪不得,只带出来她所有的嫁妆银子,郑氏虽是名门,但是嫁妆银子同样有限,只有一千两银子左右,这些年又花用了一些,手头实在不称手,否则也不会只租这么小一个宅院,自己身边的许多丫鬟嬷嬷陪房等都还是留在杨府,盖因她养不起这么多的人。
光靠杨志远每个月几十两银子的俸禄,根本经不起更多人的花销了。
而现在,有了陛下赐银,就连郑氏都一下子觉得腰杆子硬了起来。
周承翊除了以探病的名义赏赐了杨志远许多东西,还特地“好心”地将杨允功召唤入宫,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杨志远是个人才,但是还需要成长空间,杨首辅不要太过于急切,教孙过于严苛,一家人还需要相亲相爱的好。
那一番话,堵的杨允功不上不下,但是帝王劝解他的家务事,多大的荣耀啊,只能磕头感激着领受了。
周承翊这一番十分看重抬举杨志远的行为,让原本几乎要放弃杨志远的杨家人再次掂量了起来。
虽然如今杨志远和杨允功这对爷孙闹的如此之凶,可是很多人心里头还是有自己的思量,这杨志远从小受杨允功悉心栽培,就是杨允功指定的接班人,血浓于水,将心比心的想,等到了最后是要将自己奋斗一辈子的权势给更不成器的子孙还是给隔房的后辈?
说不定还是会交到杨志远手上吧!
再说了,如今杨志远简在帝心,如此受皇帝器重,未来成就说不定不逊于杨允功,依附于杨志远他们或许才有出头之日。
虽然杨志远举荐唐云翼一事,让很多因此利益受损的杨家人颇为恼火,但是如今的杨家根深叶茂、姻亲亲眷遍布京城,有混的好的就也有混的不太好的,渐渐的,有一部分人就开始暗地里站队杨志远。
杨允功还没死,他们就已经想要先讨好下一任家主了。
当杨允功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看着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他的脸上不复以往的从容之色,眼神逐渐退去锐利,稍显浑浊之色,口中禁不住喃喃道:“外敌不曾打杀进来,自己大家族内却已经开始躁动起来,看来我是真的老了,这些人都开始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有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随着唐云翼的到任,唐家人再次进入了中枢官员的视线之内,杨允功忙着整顿自己在吏部的势力,渐有力不从心之感,却在今年户部秋税盘账之际,杜凝章的一道奏折,再次掀起风暴。
杜凝章是户部尚书同样也是内阁阁老之一,权势地位仅次于杨允功,两个人之间这么多年下来,是既有合作又有斗争。
然而杜凝章心中觊觎首辅之位久矣,原本沈江云找上他,说会助他登上首辅之位的时候,杜凝章还暗自嗤笑于他,觉得年轻人实在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碍于两人曾经有过一点交情,杜凝章给了沈江云面子,没有当场回绝。
可是从杨志远叛出杨家,一直到如今他和杨允功正式决裂,杜凝章看的是目瞪口呆,他是真没想到,这沈江云是这么能整活,居然连杨志远都策反的动!
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如今杨允功处于了下风,杜凝章又如何会心慈手软,蛰伏了几个月后,终于在接到河阳县的秋税账目的时候,仰天长笑了起来。
沈氏兄弟,是真正的一门双星啊!
沈江云在京城翻云覆雨、摆弄权势;沈江霖在云南同样创下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功绩!
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河阳县今年的秋税,居然比夏税又翻了几倍,河阳县的税入正经算起来,居然能和最繁茂的江南各县相媲美了,这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之壮举啊!
夏税的时候,杜凝章还为了麻痹杨允功,假装压了下去沈江霖的功绩,而这一次,杜凝章是绝对要抓住机会,对着杨允功再来一击!
杜凝章不见得多么喜欢沈江霖,但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杨允功要赶走的人,他杜凝章就要多多在陛下面前夸赞他的好处。
更何况,沈江霖确确实实做出了功绩来。
周承翊看到这份奏折的时候,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真心笑容,他就知道,他从来没有看错沈江霖!
沈江霖给周承翊的回报,不仅仅在于让他在朝堂之上扬眉吐气,更是实打实的金银税入缴入国库。
根据户部统计出来的数字,沈江霖此番在河阳县作出的功绩可谓是亘古未有。
如今的大周朝最为繁华、收税最多的县城是苏州府的吴县和松江府的华亭县,两个县每年夏税和秋税加起来,一年可以上缴入中枢的的税入,折合白银在十万两左右。
而今年的河阳县,统计下来的总税入竟然高达六万两!
要知道,一般的税入并非全部缴纳中枢,是在能够满足当地县衙的开支之后,再抽取一部分缴纳中枢。
过去莫说河阳县这种从来都是要上面接济的县衙,便是很多北直隶的府县都是只能做到自给自足。
河阳县的税入情况一瞬间震惊朝野,以往许多人都搞不清楚河阳县究竟是哪里的一个小县,现如今却成了京城百姓脍炙人口的县城。
对很多京城百姓来讲,河阳县特产各种名贵好用的香皂,而对于那些官员来说,河阳县是沈江霖个人才干和荣誉的展现地。
当年说了给沈江霖三年将功赎过,大家都觉得那是一句不可能达成的废话,而现在,沈江霖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再一次刷新了众人的认知——有他沈江霖在,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沈江霖做出来这么一番功绩,皇帝自然是要赏他,就是这般“正好”,云南临安府知府章文鼎被底下的一众官员联名上书弹劾举报,在任期间多次乱断官司、收受贿赂等罪,直接被革职查办。
对于空出来的位置,周承翊力排众议,升了沈江霖为临安知府。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沈江霖哪怕人不在御前,但是却比他们这些在御前的人更加得宠和得皇帝信任。
杨允功在沈家派系面前一败再败,当知道沈江霖这个知府已经是无法更改之后,他干脆将前往临安府押解章文鼎的人替换成自己人。
他倒是要看一看,这个沈江霖在云南到底做出了什么功绩?!
杨允功并不相信,就这点时间,沈江霖能做出这番功绩,同时,凭借他的政治敏感性,他更确信,那个章文鼎绝对会给到他一些好消息!
第185章
是夜, 杜知府杜之慧已经熄灯睡下了,迷迷糊糊间听到外头有人在说话,中间夹杂着几句“坏事了”、“要抓起来”等语。
当官的最听不了这两句话, 当即杜之慧就吓得弹坐起来,扬声问外头:“是谁在外面说话?”
很快, 守夜的丫鬟就掀开珠帘走了进来禀告道:“回老爷的话,是姜师爷在外头,说有要事禀告。”
杜之慧立马翻身而起, 靸着鞋子下地, 披了一件氅衣就出去了。
看到姜师爷果然在门外毕恭毕敬地等候着,观其神色镇定无异样, 杜之慧的一颗心放了回去,知道这坏事的人不会是自己。
“随我到书房去。”杜之慧带着姜师爷去了府衙的书房, 两人聊了大概有一个时辰的功夫, 却在到底要不要把此事的风声先透露给沈江霖产生了分歧。
“大人,这次朝廷让您预先去临安府摘印,是首辅大人下的令,而这次前来羁押章文鼎的, 据传是首辅大人的亲信柳如松, 这些人都是咱们得罪不起的, 倒不如就装聋作哑一回, 便是那沈大人不日将要出任临安府知府, 那也最多不过是和大人平起平坐,应当不会对大人不利的。”
“况且大人, 您不是时常感叹自己在朝中无人么?如今正是结交朝中人脉的大好时机,您完全可以借着当年首辅大人是您座师的名义,就此走上首辅大人的门路, 岂不是就能官运亨通了?”
姜师爷是从杜之慧刚刚进入官场做县官,就开始跟在杜之慧身边的老人了,从七品到如今的正四品,他花了整整十五年的时间,当年他考中进士就算不得年轻了,到如今已经年过半百之数,又是在云南边境之地任职,杜之慧很多时候都感叹自己这辈子的没有交上太多好运,至今碌碌无为至今,或许这个四品官员就已经是自己的终点了。
他走了十五年才走通的路,而沈江霖只用了两年,甚至于,他的终点,对于沈江霖来说不过是一个起点而已。
这如何不让人心中感慨万千,甚至心生妒意?
之前就有传闻,沈江霖是得罪了首辅大人才会被发配云南之地做知县,现如今面对这般情况,杜之慧已经完全明白了,这并非传言,而是事实。
首辅大人虽然没有传递一言半语给他,但是但凡在官场上做官的人,就是再愚蠢一些的,也能明白首辅大人的用意了——命他摘印也好,让柳如松押解章文鼎回京也罢,都是想要在章文鼎这个人身上好好做一笔文章。
做文章的针对意图是谁?恐怕是不言而喻的。
首辅大人距离他太遥远,同时也太高高在上,首辅大人应当认为,他给了自己机会,自己就一定会顺杆往上爬。
杜之慧沉吟许久,最终却下定决心道:“摘印一事,明日秉公办理便是,同时你亲去河阳县一趟,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知沈江霖。”
姜师爷大为震惊不解:“大人?!”
大人这是何意?竟然是要维护沈江霖,而弃杨首辅?大人这是不想要前途了?
杜之慧同样纠结万分,但是最终他依旧定了定心神,仿佛是在给姜师爷解释,也是在说给自己听:“京城之争太过遥远,我们最好还是少掺和的好。沈江霖以一己之力,能将临安府上上下下官员都打通,能够让他们联名上书反了章文鼎,就可知此人的本事。”
“况且,我虽是个庸人,但是身边惊才绝艳之辈见过如此之多,政治斗争再厉害又怎样?老百姓能够得到一丝半点的好处么?但是沈江霖是不同的,你看看如今的河阳县?你看看临安府拔地而起的各种工坊、酒楼?那都是有沈江霖的信誉在,他说要建什么,那些商人们都跑过去投产了,我现在只盼着沈江霖能将整个澄江府也带起来,让澄江府的百姓都能吃饱饭、穿好衣,过好日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杜之慧已经完全说服了自己,他的决心已下,再无更改。
“文涛,我是一个无能的官员,碌碌无为半生,青史不会留我名,但是我不应该因为自己的无能,就要去让有能为者不能大放光彩,首辅大人显然是想利用章文鼎来对付沈江霖,你过去之后,务必叫他再三小心。”
姜师爷听罢此言,老泪纵横!
他家大人,虽然在功绩上并不显眼,但是他的一生是问心无愧的,大人虽做不到沈江霖这般,但是姜师爷想,世人又有多少能够做到像他家大人那般呢?
沈江霖从姜师爷处知道了此事后,十分恭敬地谢过了姜师爷,又十分客气地给姜师爷看茶,聊了半晌,亲自送姜师爷离开,礼数十分周全。
姜师爷对沈江霖的好感倍增,也能明白为什么自家大人要如此看重沈江霖了——这样一个注定要大放异彩却又十分谦逊知礼的年轻人,又有谁能讨厌起来他呢?
姜师爷在这一刻,觉得他家大人做的决定确实是值得的。
但是姜师爷和杜之慧不知道的是,其实早在数日前,沈江霖就已经得到了准确的消息,甚至那个时候,朝廷对于章文鼎的判罚都还没有传到云南。
沈江霖这两年离开中枢,但是却没有真正“离开”过皇帝。
在这个封建时代,皇帝即代表着权利的核心,也就是说,沈江霖从未远离权力核心,哪怕他的人是在千里之遥外。
沈江霖通过周承翊的锦衣卫网络,不断的将河阳县和云南一地的各种情况秘密传递给皇帝,当年皇帝交托给沈江霖的玉佩,他可是拿来就用了。
当时给到沈江霖这个联系玉佩,周承翊的本意是让沈江霖遇到困难的时候可以来求助,可是沈江霖却生生将其用作了通讯的工具。
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直达圣听的,但沈江霖可以。
沈江霖也不得不这么做。
周承翊哪怕之前再看重他,但是他人不在中枢,天长日久之下,君臣感情淡薄、被他人取而代之,不过是早晚之事,所以沈江霖就需要不停地在周承翊面前刷存在感。
沈江霖做的很有技巧,他初初到任的时候就将在云南之地的所见所闻全都如实记录了下来,并无太多词藻的修饰,只如同之前作为起居郎一般地如实记载。
当周承翊收到沈江霖第一封信的时候,他都不敢相信这是一封信,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包裹一般,只是用牛皮纸包裹在一起罢了。
但是等周承翊开始真正读起来的时候,他就再也放不下了。
周承翊贵为一国之君,他是从小作为太子长大的,从未迈出过京城一步,他富有四海的同时,他的“四海”,他的江山,究竟是何面貌,他只能在底下臣子一封封的奏折之中看到。
周承翊能够看到的,很多时候是冷冰冰的总结和一串数字,且大部分都是歌功颂德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