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人详细地告诉他入境云南的道路究竟是怎样的坎坷,也没人会告诉他,河阳县的百姓一日只吃两餐,两餐分别能吃到点什么,以及如何烹饪,若是吃不饱他们又会以什么充饥等事情。
但是在沈江霖的信中,仿佛他也经历了沈江霖的一一切,在沈江霖的身上也有他的一双眼睛,正在看着这个距离京城极远的边陲之地。
等到看完之后,周承翊甚至还有些恋恋不舍,脑海里想了诸多方案,要如何才能让这个地方的百姓能过上好日子,但是想了一圈后,还是只能悠悠地叹口气——这些事,只能让沈江霖去做。
从此以后,读沈江霖的密信,就成了周承翊日常生活的期盼之一。
甚至为了这个事情,周承翊还特地加派了一队锦衣卫人马,就是为了在其中能够快速地传递云南来的信件。
故而,很多事情就成了君臣之间的心照不宣,香皂工坊是周承翊“看着”建起来的,河阳香皂运输入京,周承翊同样给沈家人行了放便,至于成为贡品进行宣传,那更是两人之间早就约定好的。
看似皇帝毫不知情,其实他比谁都知道的详细。
看着河阳县一点一点的变化,包括沈江霖在税入方面进行的试点改革,沈江霖都以极大的篇幅,描述了这样做的必要性,以及会给大周带来的好处。
所以,章文鼎的所作所为,周承翊是早就知道了的,同样也早就想收拾这个人,只是一直在等着沈江霖说的时机罢了。
如今时机已到,还需等什么,像章文鼎这种贪官,便是杀一千次都是应该的!
他不仅仅是贪污,还有多桩冤假错案、拿乞儿顶替原本该入狱的囚犯,将失去土地的灾民驱赶过边境,让他们流落到异国他乡讨生活,放弃大周朝的子民!
为了一举扳倒章文鼎,他下面的人可是没少罗列章文鼎的罪名。
看的周承翊是火冒三丈。
只是他已经和沈江霖商议过,留着这个人还有大用,暂时还不能杀了他解恨。
沈江霖得到了姜师爷官面上的信息,便知道周承翊没有食言,心中知道靴子已经落地,现在就可以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了。
第186章
官场之上的变化总是让人瞠目结舌, 云南之地太过遥远,章文鼎说到底并无多少帮衬之人,本身就是下面的人被沈江霖暗中联合到一起来对付他, 自然更没有人会走露了消息。
章文鼎本还做着美梦,盘算着今年可以在这个香皂工坊上挣多少银子, 又盘算着那些河阳县的商人在这里又是建酒楼、又是建客栈的,这些可都是大肥羊,到时候自己正好可以狠狠宰几刀。
甚至章文鼎觉得沈江霖这个人很会做人, 这是他在讨好他的表现, 心里琢磨着,到时候这里的好处也分他一杯羹。
可谁知道, 第二日他就被临安府的知府赶过来摘了印,关押在了大牢里, 谁都不许探视, 说是要等京城里的大人来了,再将他移交京城的刑部和大理寺。
章文鼎整个人都吓傻了,官帽被摘,官印被夺, 恍恍如丧家之犬, 口中疾呼自己冤枉, 可这个时候谁还听他的, 杜之慧大手一挥, 就让人堵了他的嘴,押了下去。
章文鼎的倒台, 可谓是临安府上下拍手称赞,尤其是临安府的百姓得知,即将任临安府知府的人是河阳县的沈大人时, 所有百姓都翘首以盼,恨不能沈江霖即刻就能到临安府任职。
官位一动,河阳县知县之位就有了空缺。
河阳县的新任知县说来也巧,这人更是沈江霖的老熟人陶临九。
对于新任的河阳县知县,其实之前沈江霖就考虑过了,地方之上例如范从直之辈,难堪大用,并无太多实际的才华;而从其他地方调任,若是沈家人,自然是可以的,但是未免在朝堂之上太过显眼。
君心难测,便是沈江霖和周承翊如今还在“蜜月期”,但若是沈家势力在云南太过庞大,那么或许经过一些有心人的挑拨,皇帝又会心生猜忌也说不定。
但是陶临九不同。
一来,陶临九与他交恶,当年在翰林院中无人不知,二来,沈江霖于陶云亭有恩,但是这个恩,许多人同样并不知晓。
当然,更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因为陶临九的才华是毋庸置疑的,这些年里,沈江霖冷眼旁观着,陶临九因为家学渊源再加上在翰林院观政期间勤奋不倦,抛开他这个人有些难缠的性格不说,能力是有的。
云南一地,人才匮乏,一个沈江霖不够,从沈家带来的人也不够,还需要像陶临九这样的人持续加入。
沈江霖从不轻易否定一个人,陶临九哪怕对他怀有最大的恶意时,也不过就是在众人面前刁难一下他,而从这里,就已经能看出一个人的道德水准了。
至于陆庭风,沈江霖其实第一考虑的人就是他,毕竟陆庭风现在可是他的连襟了,去年陆庭风就娶了谢琼,两个人新婚燕尔,听谢静殊那边说,谢琼已经怀有身孕,沈江霖自然不会在这个当口让陆庭风来云南。
还是光棍陶临九更加合适。
当陶临九收到沈江霖信件的时候,他先是愕然,毕竟在他看来,他和沈江霖现在已经没有交集了,沈江霖又是出入扬州官场,又是做起居郎,被贬云南后还搞得风生水起的,居然已经成了临安府知府了,自己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人家沈江霖已经折腾出一片天了,他还在翰林院窝着,踌躇应该下地方历练还是在京城中找个差事继续混着。
以前有沈江霖在自己前头比着,陶临九还不顾一切地努力着,总想着在哪里压沈江霖一头,如今沈江霖离京两年,陶临九也开始觉得百无聊赖了起来,时常觉得自己有所懈怠,但是又打不起精神来。
看完了沈江霖的来信,陶临九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就知道这个人没安好心,居然是邀请他出任河阳县知县一职,虽然沈江霖这个临安府知府不是他的直系领导,但是不也是被沈江霖继续压一头么?
陶临九心中想当然的就想拒绝。
这个沈江霖,真是不知所谓,他不是最爱和那个陆庭风混在一起么?怎么不去找陆庭风呢?
想到沈江霖弃陆庭风选择自己的时候,陶临九又忍不住有些沾沾自喜——所以说,在沈江霖看来,自己的能力还是高于陆庭风的吧?
思索到这里,陶临九重读了一回沈江霖的书信,自言自语道:“朝中都说沈江霖在河阳县创下的功绩是吹嘘之言,那我何不就去那河阳县正儿八经的看看,也好让沈江霖知道,过分吹嘘可是要被人揭老底的!”
每一个人事调动和任免都对当地的官场有着影响,河阳县知县一职,若是以往,肯定是许多人都要绕道走的,现在因为沈江霖之故,却成了香饽饽,尤其是杨允功一派的人,更是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一方面要防止沈家人继续占领这个位置,另一方面要推自己派系的人上去,成为沈江霖在云南的制肘。
只是天不遂人愿,最后被陶临九摘去了这个果实,但是杨派之人对这个结果倒是尚且可以接受,毕竟陶临九和沈江霖交恶,说不定他去河阳县,还能有更好的效果,所以便也没有极力反对,以免在皇帝面前落了下乘。
当然,收买陶临九一事同样也是刻不容缓,不过陶家人都在京城,想要让陶临九依附首辅派系,在许多人看来都是易如反掌之事,更何况几名接触了陶临九的杨系官员都认为,陶临九十分识时务,定然是能做好首辅大人交代的事情的。
陶临九从京城出发到云南的一路上,心里何尝不是经过了百般的争斗,一方面他想着杨首辅这边抛出橄榄枝,自己自然是要接着的,他和他爹都当了多年的清贵翰林,结果也没捞到什么,还是要认清时务,才能给自己谋得一份好前程;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沈江霖这个人固然讨厌,但是他做的事情,从来是一心为公,不会因为个人私利而侵害百姓的利益,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大都考虑的都是他们的家族、派系利益,“苦一苦”百姓是常有之事,甚至有时候明明知道这个政策有很大的弊端,会导致大批贫民死去,但是为了打击政敌,这些人同样是在所不惜。
陶临九年轻气盛、热血未凉,这些朝中老奸巨猾之人,同样让他更加看不过眼。
陶临九就这样一路纠结着到了河阳县。
等到了河阳县之后,陶临九整个人都呆滞了。
陶家祖籍无锡,陶临九年幼之时在老家也呆过不短的时间,之后又跟着父亲进京,虽然陶家不算富裕,可是陶临九从小都是在富裕之地长起来的,他很知道大周最繁华的县城应该是什么样的。
只是说一千道一万,都不该是眼前这个河阳县那样的!
河阳县再次进行了扩建和修整,城门加宽加高,用的都是上好的青石,坚固异常,城楼上哨兵林立,铠甲森森,进出城门者井然有序,但又大排长龙,需要等待一段时间才能顺利通行。
为了快速通行,城门门洞处还额外分了人行区一处,客行区一处,货行区两处。
人行区是不带多少辎重,以步行骑马者居多,客行区是不运货物,只是载人的马车驴车进行通行,货行区则是都是骡车、马车运货通行的,速度更加缓慢一些。
沈江霖派了沈迪等人在城门口相迎,很快陶临九就进了城。
进城之后,陶临九看的更加目不暇接,笔直的青石板路在脚下延续往前,青石板路上用白色的漆画了四条线,来往行人马车都各行其道,每个路口还有专人指挥。
陶临九虽然第一次见,但是很快就看明白了,原来是因为这里的车马人流太多,必须要这样划分开来,否则就会造成堵车的现象。
不是说只是一个人口不足十万的下县么,为何这人多的比京城里几条热闹的大街都不遑多让,而且这里的街道还更加的干净、整洁。
见陶临九执意下马步行进城,沈迪便知道这位新来的知县大人是想看一看河阳县的全貌,沈迪便充作了介绍人,开始一处处给陶临九介绍。
“这条街叫城门街,一路通到最热闹的山茶街,原本只有两条道,但是之前天天堵车,所以后来沈大人就下令又拓宽了一回,又让人在路口每日指挥,这才好上许多。”
“这里的店家基本上都是下面开店,上面住人,这条城门街来往人数众多,大部分都是各地来的商人,有在这里进购河阳香皂的,有采买香料的,还有精油、香氛等物,都是沈大人给的方子,如今在河阳县大卖特卖,成了远近闻名的畅销品,这些商人里还有好多是安南、老挝那边来的,只是过来后都作汉人打扮,所以有时候光靠外表还分不太清。”
“刚刚大人从澄江府一路行来,如今澄江府和临安府的主干道的路都已经修过,十分畅通平坦,沈大人决定联合其他府县,继续将路修下去,这般一来,以后的商路好走,那些商人也更愿意过来了。”
……
陶临九一路走到县衙,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恍恍惚惚了。
第187章
陶临九看着看着, 不觉有些热泪盈眶。
能将一个边境贫苦之地,变成如今这番模样,沈江霖该是付出了多少的心血, 耗费了多少的心神?
陶临九这一路上有想过,沈江霖偏偏选中他的意图到底是什么?会不会是要坑害他?还是有什么黑锅需要他来背?
毕竟他和沈江霖的关系十分之一般, 虽然信件里沈江霖给出了原因,说是相信他的能力和为人,但是陶临九是不太相信的, 非是不信自己的能力, 而是他总觉得沈江霖不可能那么信任他。
可是现在,眼前的这一切, 都让陶临九深刻的认识到,沈江霖对他, 尽是全然的信任和放心。
否则, 这样一颗巨大的果实,会轮的到他来摘取?
自己在沈江霖心中竟是这般与众不同?!
陶临九心中波澜起伏,一瞬间豪情万丈、踌躇满志,更是下定了决心, 绝对不会让沈江霖觉得自己是个样子货, 他能做好的事情, 自己如何不能继续去做好?
陶临九并不觉得自己是在自作多情, 他已经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官场新人了, 不管是他父亲的言传身教也好,还是自己在翰林院蛰伏观政了这么多年得到的经验教训也罢, 都清楚明白的告诉他,一个人言语会骗人,但是行动和结果不会骗人。
陶临九嘴上嫌弃, 但是在看完河阳县的情况以及参观完河阳县县衙入股的香皂坊、精油坊后,他甚至心中是受宠若惊的。
旁的不说,光是河阳县的县衙从中经手多少的银子,都已经让人足够震惊了,但凡是一个有点歪心思的县令,能从中捞多少银子?
若非绝对的信任了解,如何能让他来做这个知县?
只是当陶临九听完沈迪介绍如今在河阳县分布了多少手工业从业者的时候,陶临九终于觉察出不对来。
整个河阳县,如今竟是八成人口都从事各种工坊里做工、做小买卖等,那这般一来,当初秋税和夏税究竟是如何征收到如此多的税入呢?
陶临九的疑问,沈迪没有立即给出答案,此刻两人正好已经走到了县衙门口,陶临九刚刚进了县衙大门,便看到沈江霖从里面迎接出来。
两年未见,沈江霖风采依旧,甚至比之京城的时候,周身气度更甚往昔,成熟从容,比他这个入了官场后就在翰林院打转的,高出了好几个层次。
两人入了县衙后面的书房后,沈迪等人识相地退了出去,书房内只剩下沈江霖和陶临九二人。
沈江霖亲自给陶临九斟了茶,然后笑着道:“正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没想到你竟是真的来了。”
陶临九刚刚走在路上的时候,心底就琢磨开了,等到真的和沈江霖相见的时候,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答案,只是还不够确信。
“沈江霖,你把我哄骗过来,到底是在下一盘什么棋,如今我人也过来了,算是彻底绑死在你这条船上了,你总该告诉我了吧?”
陶临九接过茶盏,因为和沈江霖之前的种种过节摩擦,导致陶临九真的要和沈江霖二人单独密谈的时候,神情不自在极了,说出口的话也还如过去一般不带好气。
沈江霖自然知道陶临九是足够敏锐和聪明的,两人从少时认识至今,陶临九之前一直将他当作竞争对手,当年殿前点一甲的时候,又是探花郎出身,论学识、论才智在沈江霖认识的人之中,陶临九仅次于陆庭风,而论刻苦、论拼劲,或许陶临九还要在陆庭风之上。
沈江霖虽然只在河阳县经营了两年,但是这两年里,他与谢静姝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从无一丝懈怠。
河阳县不仅仅会成为他的大后方,更是承载了他与沈江云的梦想起航之地,自然不会轻易马虎就交托于人。
县衙的书房内,靠墙四周皆是到顶书架,上面各种卷宗、书册一排排整齐罗列,长长的书案上,放置着两大摞的账册,西南角处竖着一个薄胎广口青花瓶,里头插着几株芍药,正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味。
他们二人在临窗下的小几边正对而坐,窗户支起,阳光洒落下来,不疾不徐,温暖懒散。
沈江霖放下了茶盏,侧过头看向了窗外,他的双眼微微眯起,金色的阳光在他的瞳仁中跳跃,整张脸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中。
“陶临九,你还记不记得,第一年入翰林院的时候,你曾和同僚们闲谈的时候说过,你心中抱负是为万世开太平?”
陶临九一愣,这个话,他不仅仅说过,还曾写下来裱好挂在他卧房内,每日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
陶家家风清正,陶临九受的是最传统的儒学教育,辅佐君王、治理民生是根植在陶临九脑海深处的理念。
只是经历了官场上的诸多变故,翰林院内蹉跎数年,陶临九脸上难免有些尴尬之色。
立下的志向如此之大,但现实却是一记狠狠的耳光,抽打在他脸上,莫说为万世开太平,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为官之后,其实什么都没实现,每日不过是在混日子罢了。
“我信你,所以我想叫你过来,与我一道。”
沈江霖说完之后,站起身来,对着陶临九深深一揖,陶临九慌忙往别处去让,他并不敢受沈江霖的礼,同时他的耳朵也竖了起来,想要仔细听一听沈江霖接下来的话。
“河阳县如今八成人口为手工业者,往后的土地无法再如同过去一般,捆绑住百姓,百姓会有更多的选择,经济模式的改变会带动收税方式的改变,今年的夏税秋税,我就进行了改革,而这,还只是一小步,河阳县只是小小试点,税制的改革会让过去那些大地主大乡绅不得不做出让步和牺牲,新的贵族将从工商业从业者中诞生,新老交替之间,风起云涌,这一条路,充满了荆棘坎坷,但是我认为,这会是一条为万世开太平之路。”
陶临九越听越骇然,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沈江霖这个人胆子奇大无比,他如何会甘心只是在地方上区区做一个知县、知府?
他的想法、他的心思,更是常人所无法理解的!
沈江霖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但是陶临九观政这么多年,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对律法、税收、历史无所不通,他很快就抓住了重点。
沈江霖要将土地和百姓解绑,要让工商业成为大周朝的税收主力!
这简直就是要将乾坤颠倒啊!
陶临九修了这么多年的史书,每每看到流民失去土地后就会产生农民起义,他总是在想,这一个魔咒难道就无人可以打破吗?每一个王朝末期,都是同样的戏码,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大周朝的未来也将要走向这一个终点吗?
陶临九无解,也无人可以告诉陶临九。
而今天,沈江霖告诉他,有解,他已经在解了。
陶临九总觉得自己还十分年轻,有的是时间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可是当沈江霖说完他的想法后,陶临九的第一反应是骇然,第二反应是,这辈子自己能看到那一天吗?
随着沈江霖越加深入的讲解,陶临九整个人渐渐痴迷了,若是真有一日能够到达这样的繁盛之境,汉唐盛世又算得了什么?
若说陶临九最开始来的时候,是因为内心深处对沈江霖的信任,那么此时此刻,他是真正接受了沈江霖的政治理念,并且准备以此来奋斗终身。
沈江霖给出的不仅仅是方法论,他用河阳县的成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是可行的。
或许,他为万世开太平之路,就从今天开始起航了。
沈江霖能真正收服陶临九为自己所用之后,长长松了一口气,他需要更多像陶临九这样新鲜血液、满怀赤诚之人加入到他们这一方的阵营里来。
土地方面沈江霖在河阳县实施的摊丁入亩的改革方式,无地者不纳税,土地产出按照累进税率来收税,土地越多,交税越多;同样对于工商业者的收税方式,也从过去简单的过税、住税等转向为按照阶梯利润取税,分为商业税和个税,让商贸更容易流通,经济活力便能大大增强。
除了收税方式外,同样要将各种工商业用工厂作坊的方式发展起来,同时还要开放边境贸易和海上贸易,因为快速的产业升级必定会导致生产过剩,过剩的产能在内销无法消化完的情况下,不至于让整个国家陷入另一种经济萧条的话,那就只能将产品倾销海外,攫取世界利益。
这里有些东西他已经透露给皇帝和他兄长了,但是还有一些东西他谁都没有说过,因为这不是普通的变法革新,这是要改天换日!
这一条路,太过漫长,在大周朝往前看的历史上,没有前人指引,若无沈江霖这个异数,也根本没有人会有如此坚定的想法,去推进这一切。
税制改革只是第一步而已,后续对士农工商地位的颠覆,对科举入仕选拔人才标准的改革,对军队制度的改革,每一步或许都会走的万分艰难。
沈江霖采用的是伟人的理念,就在云南做试点,再在整个大周朝推广下去,以点到面,边干边想边总结,还要不断培养人才、培养坚定想法的改革派,哪怕有一天他们这一批人无法看到这一天,也要确保这一天终将会到来。
和陶临九交接完之后,沈江霖便去临安府走马上任,他刚刚上任不久,从京城到来羁押章文鼎的人也到了。
柳如是见章文鼎“完好”,依旧神志清晰、可以正常交流,总算放下心来,撤掉了暗中对章文鼎保护的人马,由自己人将他接管,并没有在临安府多有逗留,就立马押解章文鼎回京。
这个人要怎么用,要如何用,还得首辅大人见过了他才能下定论。
章文鼎惶惶然被套上枷锁,踏上了回京之路。
第188章
章文鼎一路上忐忑至极, 每每面对那位刑部的柳大人时,都想要上前搭讪,看看自己是否还有一线生机, 但是他这一路上,却无人理睬他, 甚至连他以为的会在路上就对他进行的逼供也是没有的,只有沉默的赶路。
可越是这样,章文鼎心中就越发的不安。
难道他的罪责就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自己此去京城是必死无疑了?
章文鼎在这种长达两月的沉默中, 简直是越想越害怕,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来问,都无需严刑逼供, 只要能保他的命,那么他一定把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行都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不敢再有一星半点的隐瞒。
甚至章文鼎脑海中还在不断地盘算着, 自己到底还有什么是值得那位柳大人看重的?
他的家产早就已经被查抄充公,他的关系网络都在云南之地,到了京城是两眼一抹黑,只有当年走动关系的时候, 给两位大人送过礼, 这些年没有断了联系, 可是他都出了事了, 这两位大人不可能还会保他!
章文鼎绝望了, 他从一开始还想尽办法求生,到后面因为一路上的沉默无人理睬, 觉得自己是毫无希望了,这一回定是十死无生,所以来押解他的人就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
然而, 还没到京城,他们一行人却在城郊外一处百姓房中落脚,章文鼎则被人带到了一个房间里,整个房间内空空荡荡,只有一把交椅摆在中间,上面坐着一人,章文鼎看到此人面容时,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狂喜!
虽然这张面容比他印象中的要衰老许多了,可是章文鼎那年中了进士后,在金銮殿上可是见过的,这便是当朝首辅杨大人啊!
为什么杨大人会出现在这里?
章文鼎此人虽然贪赃枉法、欲壑难填,但这并不表示他不是一个聪明人,他看到杨首辅的第一眼就知道,对方是冲着沈江霖来的。
他已然没有了利用价值,而能够让杨首辅亲自出动的,必然是有触及到首辅大人利益的人和事,除了沈江霖这个杀才,不作他想。
章文鼎一路上,除了一直在想自己有没有可能逃生,就是在咒骂沈江霖。
若不是这个奸猾之徒,收买了所有临安府上上下下的官员,让他们俱都入股那些作坊,挑拨地这些人和自己离心离德,自己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他们联名上书举报拉下马?
章文鼎自然恨那些下属,但是更恨这个挑起头子的始作俑者!
若是沈江霖此刻站在他面前,他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将此人挫骨扬灰的好!
他也恨自己,看到了大额的利益,放松了警惕,竟然着了这个小人的道,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章文鼎这样的人,不会去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恶行,他只会去将一切的罪责推到他人身上,从无反思之意。
章文鼎一下子跪了下来,涕泗横流,许久不曾说过话,再加上一路上都是戴枷行走,章文鼎养尊处优惯了,被折磨的不轻,此刻头发花白了一半,整个人都潦倒憔悴,声音沙哑:“大人,还请大人绕过小的一命,小的愿给大人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杨允功的声音不喜不怒,在房间内回荡:“章文鼎,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本官要听到关于沈江霖在云南做的一切事情,记住,我只要听实话。”
章文鼎一听,果然如此,立即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开始将他了解到一切都说了出来。
这一说就从日暮西山说到夜色正浓,等到杨允功出来后,柳如是立马跟随杨允功之后,轻声问道:“大人,他都说了么?”
一路上的心理战术十分奏效,已经彻底击垮了章文鼎的意志,杨允功点了点头,然后便听柳如是询问该如何处置章文鼎。
杨允功想都不想,一边登上马车一边冷然道:“自然是秉公处理。”
柳如是瞬间心领神会,已经利用完了,是生是死亦无所谓了。
数日之后,一份刑部口供流传了出来,贪官年年都有,并不稀奇,但是在这份口供中讲述的事情却让朝堂上许多士大夫都义愤填膺。
口供中除了谈及自己如何在云南边境之地敛财,更谈到了河阳县知县是如何通过新建作坊,吸引官员入股,勾连临安县上下,打击政敌的,同时还有对方如何倒行逆施,随意更改税入制度,引得民怨沸腾之事。
总之,脏水是一盆一盆地往沈江霖身上泼,反正云南足够远,章文鼎觉着自己又有首辅大人撑腰,自然是七分真三分假,势要将沈江霖打入十八层地狱才是!
沈江霖的税制改革,顿时触动了许多人的神经。
能在朝堂上站着的,没有一个是傻子,他们很快就能觉察出其中的不对来,勾结官员这种事,大家都在做,没有什么可说的,但是古往今来的税制改革,没有一个不会波及到既得利益者的,而他们是谁?
他们就是既得利益者。
所以必须要乘着这件事还没扩大开来,就要扼杀在摇篮里。
一时之间,对沈江霖的弹劾奏折再一次如同潮水般涌来,有杨允功在背后指挥施压,他就不信,已经将他贬谪到了云南,那沈江霖还要继续折腾,那么这一回,就干脆毁了他便是!
杨允功本不想直接毁掉这块良才美玉,只可惜良才美玉拒不为他所用,那就只有毁掉了。
然而,弹劾奏折刚刚摆上皇帝的案头,已经升为光禄寺少卿的杨志远第一个站出来,力挺沈江霖,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奏折,字字句句都在肯定沈江霖的做法。
朝会之上,双方之间的战役更是一触即发,杨志远丝毫不肯退让半步。
杨允功原本以为自己故技重施一回,自然能够达到同样的效果,况且这回可是沈江霖自己递过来的把柄,动了众人的利益,只能说年轻人胆子太大、想的太过于简单了。
可是万没想到,自己亲孙子第一个站出来为沈江霖说话。
“陛下,小沈大人改革了税制,那是因地制宜,河阳县如此贫瘠之地,种地既然种不出结果来,那么带领着百姓兴起手工业、办各种工坊自然应该受到鼓励。如今河阳县当地的百姓既然八成都靠做工赚取银钱,那么改一改收税方式,又何错之有?”
杨志远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整个“太和殿”中都回荡着杨志远的声音,让所有人都不禁朝他侧目而去。
虽然朝堂之上杨家祖孙分道扬镳的传言早就甚嚣尘上,但是具体是怎么回事,是做给人看还是果真如此,许多人还不明就里。
朝堂上的杨派嫡系此刻也有些犹豫了——他们难道要真的炮轰杨志远,分毫面子不给吗?
毕竟杨首辅可没有在公开场合承认过,从此以后不认这个孙子。
当然,言语都是薄弱的,更关键的是,和杨志远闹成这样,也没见杨首辅从子孙中再选一个接班人出来培养,这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正因为有所顾虑,杨志远反驳完张梦渊的话后,张梦渊脸上也是讪讪,朝堂上的人都知道,张梦渊是杨首辅的应声虫和传声筒,这些年来,大家都不怎么敢得罪张梦渊,那是因为张梦渊有时候就代表着杨允功。
但是再怎么能够代表杨允功,还有人家亲孙子亲?
张梦渊偷偷觑了一眼杨首辅,想看看首辅大人是何表情,自己究竟该如何应对。
杨允功直接对着周承翊行了一礼,毫不客气道:“无知小儿信口雌黄!如何收税影响到的乃是国家社稷,更是祖宗家法,怎可朝令夕改、出尔反尔?若是今日沈江霖可以,那么明日是不是其他地方上的官员都可以?此例绝不可开,还望陛下三思!”
杨允功直接硬怼,态度鲜明,刚刚还处于观望状态的官员立即跟着发言。
“首辅大人所言极是,沈江霖无视大周税法,定需要严惩,以儆效尤才是。”
“当年太祖皇帝定下的税法,传承至今百余年,如何能让区区一个沈江霖给动摇了?陛下,沈江霖这是根本没将律法放在眼里啊!”
“臣恳请陛下将沈江霖同样押解回京,严正其法,不能在再让他祸害地方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泰半朝臣都加入了讨伐沈江霖的队伍中,杨志远一张嘴如何能说过这么多人,顿时就处了下风。
而就在这时,唐云翼当先一步占了出来,声音平和道:“陛下,臣有本上奏。”
周承翊在御座上清咳了一声,瞬间刚刚还像菜市场一样嘈杂的朝堂安静了下来。
周承翊看着御座下那群刚刚吵得声嘶力竭、脸红脖子粗的老匹夫,心中冷笑了两声——这些人干别的事情不精,但是给人安个罪名、颠倒黑白的能力却是手到擒来。
要不是他十分了解沈江霖的一举一动,要不是许多事情甚至有他的亲自参与,被他们这般讨伐下来,自己或许真的会生起沈江霖有异心的怀疑。
所有人都盯着唐云翼,这个人入朝几月来,不声不响,并没有在吏部掀起什么波澜,难道今日想要上演一场师兄弟情深的戏码来?
第189章
谁都知道, 沈江霖是唐公望的关门弟子,那么唐云翼自然就是沈江霖的师兄。
只是唐云翼上任之后,大家原本以为唐云翼会想办法将沈江霖从云南捞回京城, 可是等了好几个月了,也没见唐云翼有什么动作, 许多人背地里便说,莫说师兄弟,便是亲兄弟, 也要先保了自己的前程再说。
现在唐云翼站出来, 这个入朝以来一直沉寂着的吏部侍郎,也不知道到底要说些什么。
“陛下, 臣统计了河阳县历年来的税入情况,还请陛下和各位同僚听一听后, 再做评判。”
“开明三年, 也便是沈江霖上任前一年,河阳县上缴税入为0,朝廷拨款粮食五千石,银两一万余两。”
“开明二年, 河阳县上缴税入总计为0, 朝廷拨款六千七百两。”
“开明元年, 陛下初登大宝, 天佑大周, 河阳县风调雨顺,上缴税入九百三十六两。”
“永嘉二十年, 河阳县遭遇地动大灾,上缴税入为0,朝廷赈灾银两拨款总计五万八千两。”
“臣复又统计了永嘉九年到永嘉十九年间的税入情况, 合计上缴税入为一万六千两白银,朝廷总拨款为八万三千两白银,合计欠税六万七千两白银。”
所有人都知道河阳县贫困,但是当唐云翼将河阳县的历年税入数据公之于众的时候,众人这才能够明确体会到,这个河阳县到底有多穷。
唐云翼不给众人太多思考的时间,继续沉稳道:“沈江霖上任两年,第一年的税入合计是两万两白银,此乃河阳县过去十年的税入总和还多,而第二年,河阳县的税入是六万两,几乎与大周最富裕的上县吴县、华亭县比肩,这样的功绩,史无前例,可载入史册矣!”
唐云翼转过身面向众位朝臣,目光锐利,面上肃穆,冷声问道:“试问各位,还有谁能够干出和沈江霖一般的功绩?”
所有人默然,不敢上前接话,这个话没法接。
沈江霖的本事,可以说是化腐朽为神奇了,将一个这么贫苦的下县,通过自己的手段、区区两年时间,将它变成如今这般情况,税入可与最富有的县城相比,哪怕他用尽了手段,也真不是他们能做到的。
便是那个什么香皂、精油等物,如今在京城里卖的这般火热,据说都是沈江霖提供的方子,而他将这些方子免费供给河阳县衙使用,得到的收益都归县衙所有,否则如何会有如此引人瞩目的成就?
他们若是有这种方子,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自家人,如何会便宜了旁人?
光是这一点,许多人就不如沈江霖多矣。
有些稍有廉耻之心的人默默低下了头,不敢与唐云翼对视,但是还有些人却挖空心思要挑沈江霖的刺。
刚刚杨首辅既然已经表过态了,张梦渊知道自己应该继续应战,哪怕他知道唐云翼说的都是实话,但是那又怎样?
他说的又何尝不是实话?沈江霖难道没有违反祖宗家法?难道就没有罔顾律法条陈?
“唐大人,如此高的税入,难道您没有过怀疑吗?不正是因为沈江霖通过更改税法,取得的不义之财、搜刮民脂民膏之故吗?不更应该严惩沈江霖,绝不姑息吗?”
张梦渊的话,无耻至极,但是他脸上却闪过得意之色。
沈江霖的功勋他绝口不提,但是他的瑕疵却是无限放大,这便是政客。
有了祖宗家法这面大旗,无论唐云翼说什么都是错!
唐云翼却对着张梦渊“呵呵”冷笑了两声,唐云翼之前在扬州的时候中过毒,导致身体瘫痪、无法动弹,虽然后来祛毒治好了,但导致他面上的神经有几处已经完全坏死,所以当唐云翼冷笑的时候,面容便有些十分之扭曲,看的张梦渊心里一惊。
“张大人,你根本不知道河阳县是如何收税的,就污蔑沈江霖搜刮民脂民膏之罪,果然自己没有本事之人,便会以为旁人也无本事、只会行使一些龌龊手段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唐云翼在说事之前,先是毫不客气地奚落了张梦渊一顿。
张梦渊自己是靠裙带关系、奉承杨允功上的位,所以最怕别人揭他的老底,随着他官位越做越大,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旁人如此直白地戳穿他了,顿时张梦渊气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就连一向自诩口舌伶俐,此刻也一下子卡了壳。?“沈江霖的收税方式,去掉了以往的过税、住税,只收三十取一的交易税,以及工坊、个人买卖的人头税费,工坊主承担每个工人千分之五的税费,由工坊主缴纳,而个人买卖则是一个月只有五十文的税费,不征收交易所得,由此看来,沈江霖是大大简化了收税方式、甚至是大大降低了百姓的税赋,居然还会有人可笑称他为搜刮民脂民膏?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许多官员的面色一变再变。
他们只知道沈江霖改变了收税方式,多出来一个人头税,却不知道按照新的税法沈江霖是减免了税赋、而非增加税赋。
很多人一开始先入为主的想法,都是沈江霖巧立名目、增收了新的税入,加之沈江霖的经营手段,才有如今这般亮眼的政绩。
地方上的县官违规操作的多了去了,毕竟天高皇帝远,动用自己的关系、手段,改一些政策条例,只要不动到根本,很多上头的官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为何人人都要争做京官?除了靠近权力的核心、在御前说的上话,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地方官的孝敬。
他们无须手染尘泥,就能轻松站着把银子给挣了,这可是很多人做梦都想得到的好事儿。
所以京官们对地方官的种种手段都是了如指掌,甚至有时候还会帮着一起欺上瞒下,好在其中分得一杯羹。
可现在这件事,坏就坏在,沈江霖是京城被贬谪出去的官员,也没有人敢和他走的过近,知晓他的事情,除了几个坚定站在沈江霖背后支持他的亲友们,他们对沈江霖在云南的所作所为,只停留在章文鼎的供词之中。
而章文鼎呢?恨不能把沈江霖描述成一个比他还贪的贪官,是一个十恶不赦、搜刮百姓的豺狼。
偏偏许多人还认为,章文鼎的证词没有错,因为在他们这些官场老油条眼中,哪有什么真正的大公无私、为国为民,最终目的,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名。
为了百姓?百姓如牛马,向来是供人驱使的两脚牲畜罢了。
沈江霖不图钱,那么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名和权。
以己度人,没有人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直到唐云翼将沈江霖为河阳县所做的一切徐徐道来。
杨志远见众人愕然,再次力挺沈江霖:“小沈大人如此施为,又取得了这般大的成就,我竟也不知道大家为何还要处处阻拦?我劝各位还是不要再拿祖宗家法说事了,太祖在世时,三改税法才定下了如今的税律,但是时移世易,一百多年过去了,若是我们还死抱着过去的税法不变,这和墨守成规又有何区别?既然小沈大人已经做出了功绩,不若就让他在云南一地继续施为下去,此法若是可行,再推广全国也不迟。若是我大周,处处都有河阳县的税入,那么国库何愁不丰盈?百姓何愁不能安居乐业?戍卫边关的将士何愁无棉衣过冬?”
杨志远越说越慷慨激昂,沈江霖的所作所为,他的政治理念,都是杨志远心中渴望想做,却又做不到的,此刻能在朝堂上为他摇旗呐喊,才让杨志远觉得自己站在朝堂上是有价值的。
杨允功实在听不下去了,杨志远竟是要坚定站在沈江霖这一边,沈江霖现在做的是什么事情?他人虽不在朝堂上,但是他做的就是变法之事!
杨允功的眼光非同一般,旁人还以为沈江霖只是想要功绩好尽快回京,但是杨允功已经抽丝剥茧,看到了这件事的本质。
然而,变法是那么好变的?
古往今来,那么多变法,有谁成功了?成功了后,有谁得到了好下场了?
其他事情也便算了,杨志远居然胆子大到这些事也敢掺和,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杨少卿的话实在是太过大言不惭了,太祖定下的税法,岂容说变就变?这是我们大周朝的基石、是国之重柱!如今只是河阳县一地略有成就,且还只是短时间之内的成果,若是后续不尽人意应当如何?还推广全国,若有差池,为害的可是全天下的百姓!这又谁能担待得起?”
杨允功直接在朝堂上向亲孙子开炮,而杨志远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惊慌之色,反而奇异地露出了一抹笑容来。
他终于,和他祖父有了平等对话的机会。
在朝堂上,没有爷孙,只有杨少卿和杨首辅。
“首辅大人,下官愿意以项上人头替小沈大人作保,小沈大人一片公心,定然能够在实践中摸索出最适合大周的道路!大周国库连年赤字、所入税银连年减少,变革之势迫在眉睫,若是人人守成、人人不思进取,那么大周国力每况愈下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穷则变、变则通,想来首辅大人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杨允功被杨志远气的一个倒仰!
第190章
紧接着, 谢识玄、秦之况、陶云亭、梁尧臣、冯会龙等人逐一出列,为沈江霖站台说话。
随着出列的人越来越多,就连本来和沈江霖并无关系的官员, 有些人也站了出来。
他们是朝堂中的中立派,虽然不起眼, 平日也很少发言参与,但是只要有眼去看、有良知去评判,便也知道, 沈江霖做的事情, 绝对是对这个国家有利。
财政上的吃紧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从大周朝建国之初到如今, 国库里就没有富裕过,这两年还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可是稍微有点忧患意识的官员其实都明白, 这般寅吃卯粮的国库,若是遇到了大灾年,那么很容易酝酿出灾祸来。
如今沈江霖未雨绸缪,开始想办法处理此事, 哪怕会损失一点他们的利益, 为了大周天下和百姓, 又有何相干?
不是每一个人都栈恋权位、死抓着手里的利益不放的, 上一次之所以没有那么多人站出来为沈江霖说话, 一是担心杨党的打击报复,二是沈江霖个人虽然惊才绝艳, 但是于大周江山而言,多一个沈江霖不多,少一个沈江霖不少。
那个时候的沈江霖, 在众人的印象中,还只是停留在六元及第的天才以及皇帝面前的红人这样的角色。
而现在的沈江霖,是真正在为国为民,是在一片漆黑的道路上踽踽独行的前行者。
他们纵使无法紧随他的脚步一起行动,但是给他照亮一两个火把的能力还是有的。
举朝之中,竟然有四分之一的人都站了出来,支持杨志远和唐云翼。
杜凝章见气氛已经烘托到这里了,又看了一眼气的说不出话来的杨允功,心中简直是乐开了花——杨允功啊杨允功,纵横官场这么多年,竟然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刻,被亲孙子这般不留情面的反驳,实在是足够难堪啊!
杜凝章和杨允功斗了这么多年,还第一次看到杨允功这么吃瘪,心里大为畅快。
其实杜凝章对沈江霖的诸多做法同样并不赞同,但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再说了,沈江云等人既然说有把握将杨允功拉下马,将他拱上首辅之位,那么付出一点代价也是应该的。
想到这里,杜凝章笑呵呵地站了出来,发言定调:“陛下,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大周需要新鲜的血液,我们这些老家伙久居中枢,虽然每天都要审阅各种地方上的奏折,但是到底没有深入地方久矣。既然沈江霖在云南之地颇有建树,百姓得益、朝廷得益,我们又有什么好阻拦的呢?就让他们这些年轻人放开手脚去干,云南之地嘛,只要不涉及到军政,随便他们折腾便是。”
杜凝章这话是十分有分量的。
一来他是内阁次辅,地位仅次于杨允功;二来,杜凝章说的那些可谓是堵死了杨派人的话头。
杜凝章政斗经验丰富,若是杨派之人继续纠缠,那就是看不得朝廷好,看不得百姓好,只为了自己的利益,罔顾其他,哪怕事实确实如此,又有谁敢说出来?
况且,杜凝章在朝堂之上经营多年,他一发话,又有许多朝臣站出来应和,一时间,声势完全压倒了杨派官员。
周承翊见此情况,心中满意,立即下令宣布让沈江霖以临安府为试点进行改革,在临安府的所有动向都要汇报中央,直接上达天听,随时调整策略,以三年之期为约,看三年后临安府的变化。
力挺沈江霖的人都长松了一口气,他们终于取得了暂时性的胜利。
当这封信件快马加鞭送到临安府的时候,沈江霖正在自己的府邸中观景品茗。
章文鼎在临安府有一座三进的大宅院,就在府衙后面的那条街上,进出极为方便,宅院修建精巧,章文鼎被查抄家产后,沈江霖便以极低的价格将其收入囊中,也算是在临安府有了自己的家。
今日下雨,雨水顺着屋檐落下,眼前是一片雨帘,沈江霖跪坐在静室的蒲团上,正在专心烹茶,静室大门敞开,下三级台阶后便是一处小小的水塘,青苔爬满假山,雨水滴落到水面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眼前氤氲出袅袅水汽,在这里仿佛可以抛却所有的烦恼,只听到耳边的茶水咕噜冒泡的声音。
这是沈江霖放松自己的方式,每每这个时候,无人会来打扰沈江霖,只要不是十万火急之事,都会在堂前静候。
而此时,静室里间的门被打开,沈江霖蹙眉抬起头,见是谢静殊,才露出了笑容来:“如此匆忙,可是大哥来信了?”
谢静殊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自从章文鼎被押解回京后,他们都在盼着这一封信,谢静殊更是日夜悬心,当时最开始提出扳倒章文鼎主意的人是她,若是结果并非她所预料的那样,那她可就害了沈江霖了。
相比于谢静殊的紧张万分,沈江霖却淡定的多,只见他不慌不忙地将一撮茶叶加入沸水中,温和地笑道:“我手弄脏了,劳烦夫人帮我念一下信了。”
谢静殊咽了口口水,手指有些颤抖地将信纸从信封中取出来,展开信件,开始认真念了起来。
当谢静姝念到“陛下圣明,特令二弟以新法变革临安府,三年为期,再定国策”时,谢静姝忍不住哽咽了,深吸了几口气,才断断续续将这封信给念完了。
信件念完了,谢静姝的心也安定了,她跪坐在沈江霖的对面,面上已经滚落了泪来:“夫君,你的付出没有白费,这一回,你总算扳回一局了。”
沈江霖被贬谪入云南的时候,谢静姝一路相陪,十分清楚沈江霖经历了多少困苦磨难,才成就了今日的局面。
而变法一事,本身若是没有得到中枢的认可,就会变成违背律法之案,沈江霖在这两者之间游走,哪怕谢静姝倾尽全力相帮,仍旧日日提心吊胆,生怕朝廷再一次翻脸无情。
好在,这一次沈江霖得到了认可;好在,沈江霖并非孤军奋战。
沈江霖轻柔地用帕子给谢静姝擦拭掉了脸上的泪珠,将第一杯茶推给了她,笑着纠正道:“并非是我扳回了一局,而是我们。”
“从今往后,临安府这片天地,任我们施为,我们大可放开手脚去做了。”
谢静姝重重地点头!
临安府的香皂工坊已经建起,各种酒楼、茶肆、客栈拔地而起,整个云南的商人在听到沈江霖任驾临安时,俱都涌了过来,临安府内的地皮变得越来越贵,因为所有人都有一个信念——沈江霖走到哪里,就会为哪里带来巨额的财富。
同时,临安府内沈江霖已经开始准备编整皇家第一运输集团,各种章程已经定下,只剩下朝廷正式下令了,而这个运输集团将会由中枢朝廷和地方政府以及民间商人团体共同出资,不仅仅是配合陆上运输,更会涉及海外贸易,配合着越加繁盛的工业发展,这家运输集团的出现,定会大放异彩。
沈江霖的计划已经正式开始运转起来了,他们需要做的,便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直到那个未来到来。
“当”的一声,两个茶盏相碰到一起,夫妻二人相视而笑,一同静看庭前雨落,享受这一刻的欢愉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