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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Chapter 81 你是最强大的神……

血越来越多, 陆辞言双眸紧闭,口中却不断吐出黑红血液,纯白丝质睡衣前襟被染红的彻底。

江凛把他放回床上, 呆呆的,不知道要做点什么。

只是攥住陆辞言的手腕, 感受着手底的温度在消失。

陆珉抱着手靠在门框, 肩上挂着那把枪,他望一眼窗外, 突然开口:“雾散了。”

江凛没有回答, 只是垂眸注视着陆辞言的睡颜,指腹擦去嘴角凝固的血液,似乎是觉得衣襟上的红色太刺眼,又好像是怕陆辞言冷, 随手提起被子把陆辞言裹在被子里。

沉默在一片冰冷中蔓延。

夜色微凉,江凛与陆辞言十指相扣, 却怎么也捂不暖。

陆珉叹了口气,硬底皮鞋塔在地面的声音很响, 他走过来,语气沉重:“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江凛僵硬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忽地抬头看了陆珉一眼,张了张嘴, 却没有发出声音。

过了许久, 他平静地开口:“人为什么会想死, 又为什么会想活着。”

陆珉烦闷地踢了踢沙发腿,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江凛松开交握的手,指腹揉捏陆辞言僵硬的骨节:“你说的也没错, 我应该和他聊聊。”

陆珉瞅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不过他很狡猾,”江凛盯着他的眼睛,冷酷而残忍,“他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你,可以是毫不相关的陌生人,无论是谁,我都会把他找出来,然后砍断他的脖子。”

陆珉打了个寒颤,僵硬地移开目光。

华丽的宴会再一次开场,迷雾中,走出几位风尘仆仆的旅人,仆人热忱地接过江凛手中的帽子。

索卡斯站在门旁,冲他笑道:“远道而来的奥莱利伯爵,许久不见,今天的雾很浓。”

江凛平静地望向他的眸子:“血月高悬,浓雾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来自地狱的使者穿行过重重迷雾,就此降临,家族中诞生的第十一个孩子,将死于深爱的人之手,自此王朝走向衰亡。”

索卡斯面色变了几分,不过还是保持镇定,强挤出抹笑:“奥莱利伯爵,是听了外城乞丐的疯言疯语吗?”

江凛摇头,接过祁文柏的剑,他还记得陆辞言拎着这把剑走向自己时,一手拈花,一手执剑,眉眼漂亮,生动又丝毫不掩饰锋芒,冲着自己勾唇轻笑……

靠近江凛时,把那朵玫瑰插进江凛胸前的口袋,挑衅地看了江凛一眼。

只一眼,顾盼生辉。

江凛捏着剑薄而锋利的刀刃,淡淡道:“不是,我来是为了破解这个诅咒,这么说来,你还要对我说声谢谢。”

索卡斯眉头微蹙,还未开口,寒光闪过,剑身已经插进他胸膛,而自己,甚至连疼痛都未曾感觉,直到低头看见流血的大洞时,才后知后觉钻心的疼痛。

江凛目光冷冷地扫过他,看着他捂住胸口倒在地面,身侧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尖锐到刺破耳膜,卫兵拿起剑,直直地对着他,却又不敢靠近,随着江凛的步子不断后退。

大厅里乱作一团,祁文柏双手交叉在脑后,十分响亮地吹了个口哨。

“某人不是对杀人放火没有兴趣吗?”

江凛勾唇轻笑:“他们都不是人。”

一片混乱中,陆珉站在人群中央纹丝不动,两人隔着嘈杂相望。

陆珉抿唇,扭头上楼。

江凛目光冷冷扫过大厅里乱作一团的贵族,这些人脸上的恐慌不像作假,随后他侧目,把目光放在祁文柏身上,祁文柏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我刚才还把自己的武器都给了你,你不至于怀疑到我头上吧。”

江凛很冷静,他摇头,轻声吐出个不字。

祁文柏松了口气,手才搭上江凛的肩膀,“我俩也算过命的交情了,虽然当时你顾着陆辞言把我丢那儿了,但是——”

剑锋刺破喉咙,祁文柏吃痛,捂住不停流血的伤口,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想要问,血先从嘴巴里流出来。

江凛没有收剑,剑锋一横,将沃昭的胸口刺出拳头大的洞。

看着两人倒下的身子,江凛把他们扶着靠在沙发上,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在我找出他之前,我不允许有任何一点差池,”

他看着祁文柏笑:“你能理解我的对吧?”

沃昭连伤口都懒得管,靠在祁文柏肩膀:“能理解,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

她顿了顿:“就算你真的找到了清理这个污染区的方法,这也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江凛。”

沃昭敏锐地捕捉到江凛因为自己的话开始不耐烦,甚至是急躁。

她又叫了一声:“江凛。”

“你既然选择从安全局逃出来,你肯定清楚自己并不适合安全局,如果你想离开,我可以帮你。”

江凛勾唇:“帮我?作为交换,要我帮你做什么呢?”

沃昭以为自己说动了他,紧皱着眉忍痛:“只要你不加入安全局,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

江凛蹲下身,直视沃昭的眸子,眸光暗藏:“我们?跟了我这么久,终于要露出背后的爪牙了吗?安全局要拿我去做实验,你们呢?你们要我做什么?”

沃昭眸光微动,支起身子目光笃定:“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啊?”江凛不受控制地轻嗤一声,“神?”

沃昭并没在意江凛不屑的态度,双手交叠在自己胸前,口中念念有词,只看得到嘴唇微动。

她的手心中迸发出细碎的光点,悬浮在半空中,又向她的胸口聚拢,光芒熄灭后,她移开手,胸口的伤口恢复如初。

江凛望着她的伤口蹙眉。

余光扫到干净的地面,又移到祁文柏的脖子,被自己劈开一个大口子的脖子也恢复如初。

江凛回想起沃昭的异能,倒也不算奇怪。

沃昭捧起手心,光点在她掌心汇聚成一尊雕像:“这是神初来人间的模样。”

江凛拧眉,站起身想要离开,光点却将他整个笼罩。

“江凛,你觉得普通人类为什么会进化出难以解释的异能,异能又正好与污染相互克制,这符合生物进化论吗?”

沃昭走到他面前,虔诚地双手合十,掌心交叠,食指小指缠绕,结了个复杂的手印,在手心中,一团浅蓝默默发光。

“神曾经短暂到访过这片土地,在造物的祈求下,赐福于世间,在安全局没有成立之前,异能者有一个统一的名字——神使。”

“神使聆听天神旨意,带着神的赐福降生,清理污染是神使终其一生的使命。”

江凛黝黑的眸子中闪过丝光亮,接过那团光,这团光很温顺,温顺得不可思议,江凛不用做出任何指令,它就能按照江凛内心的想法先一步做出行动。

江凛忍不住开口:“这是什么?”

沃昭望着那团飞远的光:“神存在过的证明。”

与此同时。

陆辞言在睡梦中惊醒,鼻尖微凉,不安的眸子捕捉到眼前的光,眼睫颤动,他睁开眼,光团嘭地爆炸,散成细碎的光点,绕着他静静地旋转。

每一次死亡的疼痛,毫无保留地加诸在他的躯体,但在光点的轻触下,他能感觉到疼痛在消失,体内的血液在沸腾,心率攀升,这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冲动,宛若涨潮的浪,激昂的波涛冲击着海崖,永不停歇,周而复始,震耳欲聋。

陆珉歪头,看着那团光愣神,他伸出手,握着一点细碎的光点,光却透过他的血肉,漂浮在半空。

光芒消散。

江凛摇摇头:“我不能相信你。”

沃昭一愣:“你不相信神?”

江凛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为什么……”

沃昭像是预感到他要说什么:“因为人是罪恶本身,江凛,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神的印记,祂指引我来到你身边,指引我把你带回祂的身边,这就是我一直跟着你的原因。”

江凛眸光渐冷,剑锋再一次刺破她的胸口:“相信你是神棍还差不多。”

沃昭没有抵抗,而是以一种近似悲悯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江凛:“江凛,你是最强大的神使,神会指引你回到祂身边。”

江凛转向刀尖对着自己的卫兵以及贵族,剑锋血液滴落,他闭上眼,耳边哀嚎声一阵高过一阵,再次睁眼时,身后已血流成河。

上楼时,他脱下血染湿透的外套,内里的白衬衫也染上深红,陆珉抬眸见他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端起枪扫射,子弹被剑尽数挡下,挡过一梭子弹,剑身也破得不成样子。

陆珉冷静的面容有了裂痕,怀疑警惕的目光不住地打量。

江凛淡淡说了句:“是我。”

陆珉关上门,看着他身上的血:“你这是……”

说着,他瞟了一眼楼下,霎时间,惊惧惶恐茫然齐聚,他口齿不清:“你,你疯了?”

江凛摇头:“他要藏起来,我是找不到的,他不是想看我变成疯子吗?我现在就是个疯子,所以陆珉——”

江凛没说完,眸子眯起,嘴角含笑:“你是要自己动手还是……”

陆珉摇头,面色复杂:“我两个都不想。”

江凛举起断裂的剑。

“你至少给人点缓冲的时间吧!哪有上来就要人自杀的!!!”

陆珉脱口而出。

江凛眸光淡淡地扫了一眼,收回剑,意思很明显,我给你时间。

“陆珉,他可以是任何人,再加上,我确实挺想杀你的,你话太多了。”

陆珉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不可置信想杀自己竟然是这个理由。

陆珉仰头,悲凉望天花板:“忘恩负义,我当初放你离开,背了多大的处分知道吗?”

身后一声轻笑。

陆珉回眸,昏暗的走廊中,只见来人模糊的影子,身高腿长,肩背劲瘦,手中短刀在指尖绕了几圈,寒光一闪,直直朝着陆珉——身后的江凛。

他笑着开口,替江凛回答了这个问题:“不知道。”

江凛歪头险险躲过,但锋利的刀刃依旧划破他的脸颊,在侧脸划破长长一道伤口。

江凛开口:“托我的福,你不用死了,开心吗?陆珉。”

来人从黑暗中走出。

浑黄灯光划过他的发梢,眉眼,鼻翼,薄唇,下颚,直到整个人站在光下。

头顶的灯光摇晃,轮廓较深的面容上,光与影滑动交替得很明显,他的面庞一半在光中,一半在影中,眼忽明忽暗,黝黑的眸子照不进丝毫光亮,却带着残酷的笑意。

陆珉骂了句草。

目光在两人脸上打转。

江凛拿出那把断剑,目光不善地盯着他。

“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意外。”

江凛曲指抹去脸上的血液,撇了眼指腹的鲜红,反问:“我为什么要意外。”

他面容冷白,不断渗血的伤口在他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江凛拿出剑:“我会杀了你。”

第82章 Chapter 82 陆辞言的声音有……

血液喷溅, 陆珉靠着门,盯着陆辞言的目光,握紧门把手。

陆辞言动了动唇, 表情茫然。

门外金属相击的清脆声响清晰地传进耳朵。

陆珉仰起头,冲他露出个尴尬的笑。

“外面是什么?”

陆辞言问。

“不, 没什么, ”陆珉否定的很快,“不过是卫兵在演习。”

陆辞言的记忆很模糊, 混混沌沌的脑子里并不能把所有事情都记清楚, 这样混乱的记忆让他想起来上一次精神污染,梦境与现实交织,不管是哪一场梦境,身体和内心的疼痛都很真实, 真实到让他一瞬间恍惚。

在离开副本之后,他想起来一切, 然而并不算什么太好的记忆。

此刻也是,等离开副本时, 他就能想起来一切。

陆辞言走到门前,想要打开。

在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陆珉的手迅速捏紧陆辞言的手腕,禁锢的意味很明显。

陆辞言疑惑地望他,“?”

陆珉没有松手:“你现在不适合出去。”

陆辞言收回手, 歪头问他:“为什么?陆珉你不适合骗人, 你一说谎, 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都挂在脸上。”

陆珉正色:“我是在保护你。”

“保护我?”陆辞言眉头微蹙,似乎是在思索这个词的含义, 对他而言太陌生,“外面是江凛吗?”

陆珉点头,又摇头。

两人僵持一会儿,室内沉默蔓延,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门外血肉碰撞的声音,刀剑碰撞的声音,以及时有时无的说话声清晰可闻。

陆珉伸手打开灯,水晶吊灯垂下长短不一的珠串,棱形尖锐的角折射出细碎的,粼粼的光。

灯光驱散几分压抑,陆珉低头,看着比自己小一号的陆辞言,一瞬间完全理解了江凛暧昧不明的态度来自何处。

陆辞言此刻直穿着丝质睡衣,长发些许凌乱,微咬着下唇,瞪着玻璃珠子般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倔强,又有若有似无的委屈。

这种击中心脏的冲击来的比以往那种直击人心的脆弱更为剧烈,让人不可自拔地生出一股子浓烈的保护欲。

在这种保护欲的裹挟下,陆珉不自在地移开眼。

没由来地,陆珉冒出个自己也觉得荒谬的念头,如果是温赫看到陆辞言这个样子,估计也不会和陆辞言反目成仇了吧。

他嘴角不自觉勾起抹浅淡的笑意,被自己的想法笑到。

“你就算把我盯出两个洞来,我也不会给你开门。”陆珉瞅了眼陆辞言的细胳膊细腿,感觉自己一用劲就会折断,“更何况你出去也做不了什么,这么说吧,我守在这里是受你的授意,只是你现在忘了。”

陆辞言表情闪过片刻茫然。

嘭地一声巨响。

□□砸在门上,身后的门扇在大力的撞击下颤动。

陆辞言眸子一暗,几步上前,手勾住陆珉的脖子,全身的力量迫使对方往下坠,修长的腿劲瘦,夹住陆珉的脖子借住身体的重量旋转,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的瞬间,下一秒,陆珉被惯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陆辞言拧开门把手。

门外的打斗声戛然而止,陆辞言握住门把手,呆呆地站立在原地,仔细看时,还会发现他垂在一侧的手在细微地颤抖。

时间好似停滞,这一刻格外的漫长。

陆珉眼睁睁看着那张苍白的脸,霎时间转变为衰败的惨白,随后,陆辞言捂住肚子弯下腰,捂住唇,瘦弱的脊骨在耸动,带着他整个身体都在摇晃,几声压抑的干呕从唇缝中泄露出来。

陆辞言捂住唇,胃部的痉挛一下一下的剧烈收缩,让他眼前恍惚,什么都吐不出来。

江凛松开手,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陆辞言想要靠近,刚抬脚,陆辞言伸出手,做了个拒绝的动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断断续续,嗓音像是破了的风箱,“江凛,你不是要把我的头砍下来吗?怎么不继续?”

他话音刚落,陆辞言胃部剧烈地痉挛,整个人都在发抖,眸子赤红一片,血色爬满眼白,竟然让这张堪称无害的脸也显出几分狰狞。

陆辞言抬起头,强做镇定地看着面前浑身血淋淋的江凛,以及……被刀刃切断喉咙的“江凛”

他冲他笑,血液糊满下巴,唇角,衣襟。

他冲他笑,裂开嘴,红口白牙。

陆辞言又想吐了。

他抓着门框的手用力到骨节发青。

江凛垂下手,手中的断剑滑落,哐当地响,他整个人都像从血水里打捞出来一样,血液顺着垂落的手,一滴接着一滴地滚落。

浓厚的血腥味向自己压过来,陆辞言后退了半步。

江凛声音沙哑,无力地安慰:“别怕。”

鲜血淋漓的指尖在距离陆辞言脸颊的几厘米处突兀地停下,陆辞言抬眸,滚烫的泪水无知无觉地滑落。

江凛想要伸出手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又再次缩了回去,点着自己眼下,勾唇挤出一抹笑意:“别怕我好吗,言言。”

陆辞言抹掉眼角的湿热,这是生理性的泪水,他愣愣地点头,一片阴影在身侧将他笼罩,陆辞言扭头。

目光所及之处,江凛脖颈处的断口可以看得见断裂的血管和白生生的骨头,血液流得飞快,生怕一丁点儿触碰,就能让他的头颅滚下脖颈。

陆辞言脸色死白,脸上血色尽褪。

江凛捂住他的眼,不顾浑身的血液,把人揽到怀里,浓烈的腥味混合着铁锈味闯进鼻腔,陆辞言又开始干呕,江凛固执地不让他去看。

眼睫扫过掌心,细微地发痒,挠得人心都静不下。

鼓噪的血液冲破血管,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陆辞言的背心,单薄的身体圈在怀里,几乎没有存在感。

唇上温热,江凛抬手,指尖下一片赤红。

削瘦挺拔的声音颤动几下,江凛捧起陆辞言的脸,冷白面容被血液染上狼狈的痕迹,淡淡的血色脏污他白皙的皮肤,格外刺眼。

江凛俯下身,低下头,轻轻啄吻去陆辞言脸颊的泪痕,最终落在苍白的薄唇上,一下又一下,细细密密的吻着。

“别怕我,言言,别怕我,别怕我,他是假的……”

他的目光穿过江凛的肩颈,落在失神的陆辞言身上,深如寒潭的眼睛宛若被投入一滴雨,泛起阵阵大小不一的涟漪,那一滴滴从那双深蓝眸子中滚落的泪珠,顺着脸庞下颚,滴落到幽黑不见底的寒潭。

他抬手拂过脖子,伤口恢复如初,连同血液也一同消失。

即便如此,陆辞言还是清晰地看到了那道伤痕愈合的痕迹。

他张开唇,被胃液灼烧的喉咙每说出一个字都带着疼痛,陆辞言的声音有点哑:“江凛……我好想吐。”

“我知道。”

陆辞言轻轻推开他,靠在门后缓缓喘气,鼻腔中似乎还有血液残留,一呼吸满口的铁锈味。

陆辞言平静地望着地面,头皮上疯狂跳动的神经慢慢归于平静,紧绷的肩背一点点放松,陆珉递给他一块湿润的毛巾。

陆辞言接过,捂住自己的脸,直到呼吸被湿热的水汽占领。

叩叩叩。

有人敲敲门。

陆辞言打开门,江凛穿着普通的白衬衣,站在门口,想笑,却笑得有些拘谨,不像他。

方才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场噩梦,现在梦毫无预兆地转换了场景,变得温馨又可爱。

陆珉识趣地走开。

江凛推门走进来,在离陆辞言几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江凛直视着他的眼睛,不愿意错过里面一丝一毫的情绪:“这是精神污染区,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幻觉,污染通过内心的共鸣,让你痛苦、恐惧、悲痛……但那都是假的,它只是在重演你内心的恐惧。”

陆辞言一言不发。

江凛试着靠近他:“你之前问我,在精神污染机体实验中看到了什么,言言,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陆辞言此刻已经接近平静,面容冷白,眉眼沉黑,额前发丝湿润,贴在如浸水白瓷般的皮肤上,宛若某种神秘的符文,眼睫也带着湿润的潮气。

他迟钝地点头。

江凛松了口气,继续靠近:“我看到了你。”

陆辞言猛地抬起头,眸光还无法聚焦,眉头皱得很紧。

“你小小的,比现在还小,”江凛抬手比划了到自己腰腹的位置,“大概就那么高。”

“在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里,”陆辞言的表情有了松动,江凛继续开口,“在实验里,我看到你消失在我手中,一度让我分不清现实和幻境。”

终于两人的距离缩小到只剩下几步远。

江凛循循善诱,嗓音平和:“但那都是假的,你现在好好的站在我面前,所以刚才你看到的一切也都是假的,我现在就好好地站在你面前。”

在陆辞言愣神的瞬间,江凛迅速将人揽进怀中,熟悉的血腥味再一次涌入鼻腔,脑海中强制地闪过几段血淋淋的片段,陆辞言控制不住地干呕,胃部的痉挛让他整个躯体都在颤抖。

江凛把他的头按在自己颈窝,几缕难以察觉的香根草香味钻进鼻腔,陆辞言缓慢地平静下来,无机质般冰冷,剔透的眸子,盯着江凛的脖颈,伸出手,抚摸过光洁的皮肤,一遍又一遍。

少顷,江凛捉住他冰冷的手,细白修长的手指,指节处泛着青白,江凛握住他的手,去看陆辞言的眼睛。

他又一遍吻过陆辞言的眉眼。

“言言担心我,我很开心。”

陆辞言张开唇,小声而短促地呜咽,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伸出手,摸上了江凛温热的脸颊,指腹柔软,轻轻摩挲了一下。

第83章 Chapter 83 诅咒说:你会死……

陆辞言失语的症状是在江凛长久地得不到回应后才有所察觉。

他只是很乖地把自己靠在江凛怀里, 睁着眼睛一言不发,很难判断这沉默是来自内心的抗拒还是生理上功能的缺失。

于是江凛小心翼翼地将人拢在自己怀里,细细碎碎地说一些没有前因后果的话, 然而无论说什么,陆辞言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好似内心经历了某种足以摧毁整个人的震颤, 在被打碎后归为寂静,不愿意再去接触一丁点儿波澜, 在自己和外界之间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江凛揉揉他的耳垂, 陆辞言仰头看他,眸子里没有一丁点儿情绪。

“我想告诉你污染的真相。”江凛的嗓音有奇异的平静,“诅咒说:你会死在深爱之人手中,一遍又一遍地循环, 直到……杀死我,让你活下来。”

陆辞言的眸子因为他的话细微地转了转。

他身体瑟缩几下, 胃部又开始痉挛,丝质睡衣贴着薄薄的肚皮, 腹部起伏的轮廓很明显。

江凛的手贴上柔软的腹部,不轻不重地揉,直到陆辞言的反应消下去。

“你看到的都是假的,言言,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好吗?”

陆辞言长久地呆愣, 最后若有所思地点头。

江凛把人抱起来放回床上, 盖得严严实实, 俯下身亲吻他的眉心,拍了拍蓬松的被子下紧绷的身体:“乖,好好睡一觉, 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活着,不会再害怕了。”

他起身要走,走出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懵懂不清的光晕中,陆辞言睁着眼,深蓝眸子中一片死寂,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江凛回了个安抚的笑容,打开门。

出乎意料地,它站在廊前,靠在栏杆上姿态舒展,惬意又洒脱,如果不是见到过对方被自己逼成那样,江凛恐怕要误以为自己才是那个被逼到绝路的人。

江凛淡淡瞥一眼那张和自己像了九分的脸,只有在端详对方黑沉的眸子和总是挂着若有似无笑意的嘴角时,才能捕捉到一点儿两人之间细微的差别。

江凛没了那种非要你死我活剑拔弩张的心思,也靠在栏杆上,双手搭在两侧,和它一起望着那扇紧闭的门陷入诡异而祥和的沉默。

虽然谁都没有开口,但显然,江凛能感觉到对方和自己是同一种心情。

少顷,江凛难得平和地和他说了句话:“选个简单点儿的方法吧,我也懒得和你折腾了。”

对方没有拒绝,看了江凛一眼后,移开目光,点点头,淡淡嗯了一声。

血月高悬,雾气消散,枯树枝桠横七竖八地往上伸展,要戳破浓雾,去脏污遥不可及的月光。

陆珉坐在露台冰冷冷的石凳上,秋海棠的花叶在月光下摇晃,影影绰绰的光影扫过俊美的脸,他望着浓雾,喃喃自语:“雾散了。”

刀尖刺破胸口,两人难得达成共识,它夸赞了几句:“你很有潜力,我没看错。”

江凛痛到面目扭曲,脸色惨白,暗骂自己不会真的要玩完吧,哪里还有心情和他呛声,只是敷衍地回了个嗯。

尖锐的疼痛让他站不住,顺着栏杆滑到地面,仰头靠在墙上等待死亡的到来,检测到生命体征衰弱。

蓝色光屏在眼前展开,与他的生命值反方向增长的是任务的完成进度。

江凛轻轻抽了口气:“所以……你是我?”

它没有否定。

江凛闪过上一个副本中对方没头没尾的话,眼底闪过几丝无奈:“那你挺失败的。”

“为什么?”

江凛嗤笑一声:“可笑又可悲的疯子。”

它没有反驳,两人都清楚,还有一句,“你是一个比我更需要可怜的疯子,江凛,如果你记起一切,你会谢我今天对你说这么多。”

可惜直到现在,江凛依然什么都没想起来,但是疯样却已经开始崭露头角。

江凛意识已经开始抽离,他的血液流满地,身旁的人黑红的血液也开始缓慢流淌,一黑一红在身侧融合,奇异地混合出诡异的纹路,眼前的景象也模糊,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是颤动几下睫毛。

在意识消散的前一秒,任务完成的声音和自己生命值破0的警告一同响起,他听到自己气若游丝的声音在问:“还要我试着拯救你吗?”

一声意味不明地轻笑,它说:“我不需要被拯救。”-

鼻腔中尘埃的腐朽气味很浓烈,湿气混合着肉眼可见的尘埃,陆辞言揉揉堵得慌的胸口,只觉得这满屋子的尘埃好像被自己吸进肺里,呼吸不畅,喘不过气,心口压着什么,怎么也轻快不起来。

苍茫暮色下,破败的古堡好似被摧毁的神迹,宛若神圣教堂的遗址,在橘橙剔透的光下,散发着祥和,而又沉重的光辉。

陆珉靠在露台处,看着眼前嫩绿的叶子瞬间枯黄,身下的椅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音。

联络器恢复信号,红点闪烁,他按下接收按钮,苍老的声音立刻传过来,沉稳中带着些许焦急。

“陆珉,N195基地呼叫,收到请回答。”

“收到请回答。”

陆珉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回复:“听到了。”

对面松了口气,急忙道:“陆辞言和江凛呢?”

陆珉沉思一会儿,余光瞥一眼室内,吊儿郎当地回他:“一个嘛,好好活着,但是看起来不太正常,一个嘛,比较正常,但是不知道是死还是活。”

对面气急:“陆珉!保持严肃!”

布满灰尘的玻璃窗上,映射出一道削瘦挺拔的身影。

“无奖竞猜,”他拖着长长的调子,慢吞吞地开口:“谁活着,谁正常?”

长久的沉默……

陆珉诧异道:“天底下哪有两全其美的事?一个活着,一个正常还不满足吗?”

宋铭叹了口气:“陆辞言活着吗?”

陆珉正色:“活着。”

对面有些犹豫,试探着问:“是哪种不正常?”

轰隆隆的声音从远方响起,螺旋桨划破空气,搅动气流发出足以吸引所有人目光的轰鸣。

陆珉仰起头,眯着眼看天空的黑点逐渐靠近。

陆辞言的目光越过玻璃窗,越过枯萎的藤蔓,落在天边那架直升机上。

细碎的片段在苏醒的瞬间一股脑地冲进脑海,分不清的人和时间在脑海里揉成一片,脑袋涨得好像能立马炸开,他揉揉太阳穴,竟然久违地感受到了困倦。

陆辞言张开唇,想要和陆珉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直升机悬在古堡上空。

身穿黑色作战服,覆面的异能者全副武装,顺着索道滑到地面。

破败的古堡前,一道削瘦静立在人前,他侧面的轮廓苍白冷肃,五官面颌清晰坚冷,漂亮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深蓝眸子在暮色下,呈现出一种难以辨别的浓黑。

作战小队的队长走到他面前,陆辞言点点头,队长招手做了个手势,带着一小队人搜查古堡。

直升机缓缓降落,搅动的气流如刀割。

陆珉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抱着自己那把枪,神色不明,半晌,突然冒出来:“他走了。”

陆辞言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他是谁,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抑制不住的干呕。

他抬起头,想要问,想到自己目前的状况,又把话咽了回去,顶着陆珉说不出是可怜还是无奈的目光。

接过递来的水,喝下去时间冲淡喉咙被灼烧的辣痛。

陆辞言捏着瓶子,直直地盯着陆珉的眼睛。

陆珉摸摸鼻子,漫不经心道:“或许他走了是件好事,你觉得呢,陆辞言,你很清楚他会遭受什么,既然不愿意把对方推到你所处的局面,为什么还要把他留下了。”

闻言,陆辞言眸光黯淡,常年绷紧的薄唇此刻有了点点下垂的弧度,眼尾因为呕吐泛红,看起来……竟然有种摄人心魄的脆弱。

陆珉移开眼:“你知道的,我一向都是站在你这边儿。”

陆辞言没说话,捏着玻璃瓶的手逐渐收紧。

陆珉缓缓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倔,认定了就不会改,也很固执,有时候我挺怀念还在上学的日子,那是为数不多的好时光啊,我尊重你有自己的选择,这么多年,你要做什么呢?指挥官。”

陆辞言别过脸,这是个拒绝的动作,从陆珉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得到他鼻尖微微皱起,抿唇,苍白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抬手指了个方向:“你要去追吗,他还没走远,也走不远。”

陆辞言猛地扭头,目光责备,响起陆珉说的那句不知道是死是活,脑海中破碎的片段,难以分清是真实还是幻觉的片段一股脑地冲到眼前,浓郁的血腥味充斥鼻腔,他捂住肚子,呕吐的欲望被强压下去。

他又问:“找到他之后呢?你要做什么?”

陆珉跟着他走了一段,在陆辞言诡异的长时间沉默后,后知后觉地指着自己的喉咙皱起眉:“你声音怎么了?”

陆辞言脚步停顿一瞬,面无表情地继续走。

陆珉停下脚步,也明白了为什么,他靠在树干上,看着陆辞言的背影越走越远:“陆辞言,我不陪你走了,你记得回来的路。”

话音刚落。

脖颈的钢制颈环收紧,嘀嘀嘀嘀嘀地响。

陆辞言的表情上闪过一丝厌恶。

脚底枝干发出断裂的闷响。

陆辞言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江凛永远是那套一成不变的装束,修身得体的白衬衫,此刻不知道哪里找到了一件宽大的连帽衫,大大的帽子套在头上,压得额前的发丝塌下来,遮住黑沉的眸子,面部深刻的轮廓藏在兜帽的阴影中,露出来的部分苍白而利落,坚冷的面部在稀疏的暮色下融化几分。

陆辞言看到江凛时,江凛也看到了他。

隔着不够近,也不够远的距离。

江凛黑沉的眼底看不出丝毫的波澜。

第84章 Chapter 84 “你,要,抛,……

暮色四合, 在迷茫夜色中,双方僵持的身影没有一丝动作。

终于,江凛低下头, 整张脸藏在兜帽里看不清情绪。

他开口,嗓子有些阻塞:“找我……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陆辞言垂在身侧的手收紧, 在寂静中, 他听到脖子上的监视器轻轻响了一声。

他拉起衣服的领子,突然有些难过。

地面拱起的树根起伏如难测的波涛。

在江凛诧异的目光下, 他伸手去拉江凛揣在卫衣兜里的手。

江凛没躲, 顺从地把手伸出来。

手心之上的指尖微凉,骨构清晰流畅,骨节微微凸起,十指修长, 江凛指腹轻轻贴上陆辞言手心的薄茧,没忍住动了动手指。

他的表情无比认真。

江凛比陆辞言要高一些, 此刻低下头,从他的角度看去, 只看得到对方乌黑柔顺的发丝垂落在脸颊两侧,肌肤细白湿润,面容冷白,眉目沉黑,浓而密的睫毛掩住眸子里的情绪, 不太分明。

江凛突然觉得心口堵堵的, 看着陆辞言圆润饱满的指尖在手心滑动时, 数不清的思绪挤在脑子里,只顾着看着他垂眸时不住颤动的眼睫。

愣神片刻,江凛才回过神, 陆辞言收回手,眸光柔软而湿润,看起来无措又委屈,还装作倔强的模样,常年抿紧的薄唇微微下垂,夜色中,看不清眼角湿润的红痕。

兴许是见江凛没有反应。

陆辞言固执地拉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在手心划着横横竖竖的笔划。

江凛抬眸,语气平静地问:“为什么?”

陆辞言急得咬住唇,苍白的脸绷得很紧,长睫垂落,因为抿唇,脸颊略微出现点点柔软的弧度,和浑身冰冷疏离的冷漠不同的柔软,微凉的指腹不住地在手心滑动,江凛看到自己手心随着对方动作而气的白痕。

他话语中没有什么情绪,依旧在问:“告诉我为什么?”

陆辞言的指尖绷紧,指骨节处泛白,止不住地颤抖,一笔一划地写下:“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淡漠疏离的语气勾起情绪剧烈波动,在这种波动下,熟悉的反胃感又开始向他猛扑,他忍住了。

只是看着江凛,捏着他的手不愿意松开。

江凛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言言……”

陆辞言从来没有觉得哪一刻,比现在更脆弱,更小心翼翼。

“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只是习惯依赖papa?你分得清吗?”

陆辞言面上血色尽褪。

江凛把他的发丝捋到耳后,从怀中掏出一枚发卡,别在耳侧,光洁的面庞没有发丝的遮挡,在月光下泛着莹白的光,微微发亮,愣怔的深蓝眸子在暧昧不明的光中,呈现出与江凛如出一辙的沉黑。

江凛似乎是低低叹了口气。

他说:“我分不清,我不太懂感情,但我只有你了,我不想伤害你,我可以接受所有你给我的感情,你是言言时,你不懂,我就像个道德沦丧的伪君子,诱拐你对我毫无保留地依赖,这样应该就能说服自己,你需要我,你非常需要我,没有我就没法活下去。”

陆辞言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缓慢而沉重,喉咙堵得很厉害,想要说话,却像被一双大手收紧再收紧,连气息都无法顺畅地交换。

江凛收回手,指尖还带着滑过发丝时,如绸缎般的冰凉,他扯出一抹笑:“但你不需要我,陆辞言。”

“你吻过我了,不算招惹我。”

陆辞言脸上闪过片刻空白的茫然,从数不清的碎片中找到那段荒诞不清又迷蒙的片段,他抓住江凛的手把人按在身下。

生涩,混乱,不容拒绝也不需要对方回应的一个吻。

想的是:吻过就不算招惹你了,江凛。

陆辞言想到那个在医务室未完成的吻,明明摆脱了,却不觉得开心呢。

江凛抬起手,指尖点了点陆辞言额角的小幽灵发卡:“送你了。”

他转身要走,却被一股巨力攥住手腕,力气大到江凛甚至觉得自己腕骨移位。

陆辞言浑身都在颤抖,一字一句地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你,要,抛,下,我,就,是,在,伤,害,我。”

说完,弯下腰开始剧烈地干呕,就算换了一副成年人的身体,他的身形也算不上健壮,一如他给人的感觉,苍白而单薄,但却藏着股怎么也无法磨灭,无法折断,无法消弭的傲气与锐利,脆弱,也危险。

江凛看着他弯下腰呕吐时,脊背起伏间骨节穿透薄薄衣料的痕迹。

没忍心,抓住他的手臂把人带到怀里,掌心力道控制得很好,刚好可以缓解胃部的痉挛,又不会过于压迫腹部,让人觉得疼。

陆辞言抗拒地捏住他的手腕,要推开。

等到症状消失后,陆辞言直起身,退开几步,那股难得一见的脆弱又被收了回去,一如江凛初见他时,冷漠,疏离,面容沉静肃丽,眸子里不带什么情绪。

他冷冷瞥了江凛一眼,仰起脸看枝桠缝隙中四分五裂的月亮,下颚脖颈的弧度优美清晰,侧颊在月光下有种难以言喻的光晕,透着惊人的白,陆辞言淡淡收回目光。

江凛看着陆辞言脖颈上闪着寒光的颈环,眸光晦暗不明。

陆辞言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直到对方的身影湮灭在夜色中,江凛拉起外套的拉链,温热的锁扣似乎还残留着点点温热,江凛苦笑,低低骂了句自己:“他又不需要你,自作多情。”-

夜凉如水,江凛不知道走了多久。

光球尽职尽责地发着光,浅淡,刚好能看清脚下的路。

察觉到江凛情绪前所未有的低落,系统识趣的没有说任何话,甚至没有像之前一样,分析江凛的心理,给出自己的解决办法都没有。

不知名的电流流过光球的表面,有时是杂乱无章的信号,有时是一张笑脸,一张哭脸,一只说不出名字的动物……

江凛脚步停下了。

不远处。

祁文柏抱着手臂靠在树干,断掉的剑被修复后大咧咧地插在地面,火焰燃烧,跃动的火光照亮他。

祁文柏打了个哈欠,睁开眼,像是才看到江凛,惊喜地打了个招呼:“哟,真巧。”

江凛:“……”

“你不信啊?”祁文柏把剑拔起来,借着光球的光仔细看着剑身的裂痕,“这林子这么大,我怎么知道你要去哪里,这还不算缘分吗?”

他把剑递到江凛眼前:“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江凛慢慢回他:“你想怎么算?和我打一架吗?”

祁文柏还在思索。

江凛摇头:“我现在不想打。”

祁文柏皱眉,本来不想打,被这么拒绝,竟然还更想打一架了。

“哪有你这样的,打不打,什么时候打是我说了算。”

江凛定定盯着他几秒,盯得祁文柏有几分不自在,随后才问他:“好,那你想打吗?我奉陪。”

祁文柏语塞,干巴巴吐出个:“现在不打。”

江凛:“……”

江凛自顾自地往前走,祁文柏坠在后面,也不说什么,就这么跟着。

江凛被他跟的不厌烦,尤其是一转头看到的不是那张熟悉的脸,心底升起一股子无名火,有点没收住自己的情绪。

“你跟着我做什么?”

祁文柏不顾他黑沉的脸,凑上来腆着脸笑:“你去哪里,我跟着你。”

“滚。”

祁文柏抓了一把光球,手指从球体穿过,淡蓝色光晕让他想起沃昭那复杂的手印,意味不明道:“江凛,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在想什么吗?”

“抛开把你认成陆辞言那一段,我想你会是一个强大的神使。”

“但你的内核是虚无……”

江凛脚步微顿。

祁文柏沉声开口:“安全局不适合你,他们的目标太过理想,太过虚浮,太过乌托邦。”

江凛抬手打断他,捏了捏胀痛的眉心,疲惫道:“我不属于任何一方,你们的理念,追求,神明,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个普通的二等公民。”

他抬眸看着天空中不甚明亮的北极星,眸光难掩倦怠:“我现在只想,”

“……回家,睡觉。”

祁文柏愣了几秒,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看着江凛干笑了两声:“哈……哈哈……你真是疯了,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

江凛淡淡道:“放过我?你们不也没放过我吗?跟了我这么久,我不是问过吗?你们想要我做什么?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你们没有什么不同,我谁也不选。”

祁文柏停下脚步,意味不明:“至少,我尊重你的选择。”-

联络器中经过电子转化的声音清晰冰冷,死板又机械:“A组分两路左右两边包抄,B组和我收尾,陆珉,联系搜查组前方拦截。”

他又补了一句:“不准使用武器。”

他拉起领子,遮住闪烁的红光。

全副武装的作战队迅速按照他的指令兵分三路,无声无息地融入夜色中。

陆辞言接过夜视镜,不需要光源,眼前的场景变得清晰。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陆珉矫健的身姿消失在前方,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江凛耳朵没有来地动了一下,他敏锐地看向黑暗中的一点,死寂的夜中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突然,一阵细微的破空声响起,他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手背尖锐的刺痛。

麻醉剂在扎入皮肉的瞬间推入身体,江凛只来得及看一眼针头冷冷寒光。

头晕目眩中,他努力睁开眼,模糊的视线内,一道熟悉的身影闪出重影,削瘦苍白,肩背挺拔,薄唇抿紧,夜视镜后的眸子看不清情绪,神情冷淡。

“……”

第85章 Chapter 85 他写:“不要欺……

耳边轰鸣, 江凛睁开眼。

自己双手被绑在身后,此刻正在一辆直升机上,漆黑的夜空中看不到月亮, 他甩甩头,想要摆脱压迫着脑袋的眩晕。

抬眼, 陆辞言坐在对面, 夜视镜没摘,透过透明的镜片, 一双湛蓝的眸子, 真冷冷地盯着自己。

江凛移开眼,磨蹭着从地面坐到椅子上,直升机的空间并不大,两排对坐的座椅, 脚边堆着一些说不出来是什么的东西。

风灌进机舱,凉得发冷。

他坐了一会儿, 才彻底缓解麻醉剂带来的不适。

陆珉站在门旁,斜斜倚靠着门框, 风吹得他的头发乱糟糟地,衣服也被吹的鼓起。

倒是没有回头。

江凛动作的声音在螺旋桨的声音下,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陆珉还是回眸看了一眼,又收了回去。

诡异的沉默蔓延……

谁也没有开口说第一句话, 江凛盯着陆辞言那张冷漠的脸, 坏心地想, 要是自己现在让他叫自己papa是不是太坏了,这张故作冰冷的脸上会出现什么好看的表情,气愤, 恼怒,还是被戳破的难堪。

想想就很好看。

但他仅仅只是想了想。

“给我解开。”

江凛动了动被束缚的手腕,绑的估计是麻绳,一圈又一圈的,勒的手都有些血液流通不畅。

陆辞言闭上眼,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头靠在靠背上微微地歪着。

陆珉抱着手臂回头又看了一眼,又收了回去。

“……”

江凛目光落在一成不变的夜色中,淡淡开口:“不解开,我就跳了。”

说着,他人已经到了门口。

陆辞言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江凛手臂,眉头皱得很紧,江凛没顺着他的力道退回去,只差半个脚掌的距离,他整个人就会从万米高空往下坠,摔得支离破碎。

陆辞言一言不发,开始动手解他身后的绳子。

等到那绳子被解下来时间,江凛活动自己的手臂,看着上面一圈一圈艳红的勒痕,意味不明地看了陆辞言一眼。

“这么不想我走吗?”

陆辞言闭上眼。

“你的回答呢?”

陆辞言恍若未闻。

鼻尖熟悉的气息将自己笼罩,陆辞言睁开眼,江凛那张俊美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下巴被捏紧,隔着如此近的距离,他甚至可以看到江凛鼻尖淡到几乎透明的小痣,灼热的呼吸毫无保留地向自己喷洒,陆辞言却从其中闻到了细微的血腥味。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江凛的脖颈,眸子不安地转动,喉结滚动。

陆辞言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望着陆珉的方向。

陆珉咳嗽一声,嗖地顺着绳索滑落下去。

江凛却不依,膝盖别进两腿之间,强迫他分开修长精瘦的腿,不轻不重地抵在坐垫上,一手撑在陆辞言脑后,一手解开他的夜视镜,捏着下颚将他掰回来。

陆辞言不得不抬眸看他,抿着唇,完全没有交流的意思。

江凛眸光一暗,拇指摩挲着柔软的薄唇,低声问他:“还是说不出来吗?”

黑暗中,他看到江凛的眸子中带着些若有似无的嗤笑。

“怎么这么招欺负……”

陆辞言眼眶睁圆,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挣脱开江凛的钳制。

陆辞言坐直身体,薄薄外套下劲腰窄瘦,笔直的长腿交叠,一脸抗拒,沉着脸看他时,眸子里的警惕和防备直勾得人心痒痒。

江凛保持着那副把对方整个人圈进自己怀里的姿势,恶意地贴近他的侧颈,压低嗓音开口:“这样……会觉得讨厌吗?会觉得恶心吗?”

江凛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他的侧颈,细白的皮肤之上即使没有用力,也浮现出暧昧不清的红痕。

陆辞言退无可退,只好用那双湿润的,带着薄怒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凛。

江凛轻笑出声,点了点陆辞言的眼角,嗓音沙哑:“这么招我做什么,我不是说过吗?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都被你看硬了。”

“你都记得吧,我趁你不清醒的时候做过什么。”

陆辞言语塞,或者说,他根本就说不出什么。

江凛纤长的手指捏着陆辞言后颈,迫使对方仰起头,调笑道:“现在还想把我绑在身边,指挥官用什么来换我乖乖待在你身边。”

“你觉得我真的拿你没办法吗?”

陆辞言耳廓红得要滴血,喘息得厉害,胸腔小幅度的起伏,江凛的膝盖突然往前,两人双腿交错,紧紧贴在一起,陆辞言低低哼了一声,猛地抬头,看到江凛眸光中毫不掩饰的恶劣。

陆辞言抓住他的手,骨节泛红,写得却无比认真。

江凛垂眸看他的笔划,陆辞言就连生气成这样,被捉弄得丢盔弃甲,写在他手上的力道也是轻的,只有攥住自己手腕的手用力到发抖,生怕江凛收回手。

陆辞言写了个“STOP.”

江凛:“…………”

他收回手,面色无波无澜:“看不懂。”

陆辞言脑海轰地空白……

足足愣了好几秒,迟钝的脑子才开始思考江凛究竟是真的不懂,还是捉弄自己。

不管哪一个答案,都显而易见地让他难以接受!

于是他又抓住江凛的手,想要再写,中文,江凛能看懂的。

但江凛却不让他抓自己的手,反倒被对方扣住手腕,挣脱也挣脱不开。

“说话,”江凛冷冷命令道:“想要什么,说出来。”

陆辞言张开唇,小小地呜咽一声,说不出完整的话。

意识到江凛故意气他,也不愿意再配合江凛,干脆闭上眼,摆出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没想到江凛更加开心了,低下头蹭蹭他露出来的脖颈,温热的皮肤相贴,蹭了蹭,毛茸茸的发梢挠的下巴发痒。

江凛亲得很响亮,夸了句:“真乖。”

陆辞言:“………………”

他咬着唇,挣扎的力道更大了,江凛没辙,只好松手,把手摊在陆辞言面前,挑挑眉:“写吧。”

陆辞言不疑有他,捧着江凛的手一笔一划写的很慢,每写完一个字还要抬头看一眼江凛,用那双湿润的眸子向江凛求证,直到江凛给出肯定后才继续写下一个字。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陆辞言松开手,眸光定定地盯着江凛,眉心蹙起微小的皱。

江凛就这么任凭他看了几秒,在陆辞言期切的目光中,掷地有声地吐出几个字:“看不懂。”

陆辞言如遭雷劈。

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复杂得可以。

“我可以继续了吗?”

江凛礼貌地询问了陆辞言的意见。

陆辞言还未反应过来,歪着头,深蓝的眸子中一闪而过的疑惑。

江凛抬手扣住陆辞言的后颈,俯身把人压在怀里,微凉的唇从脖颈、耳侧一路往上,不紧不慢地细细吻着。

温柔又不容拒绝地揽住陆辞言的腰背,稍微用了点儿力,把人从座位上提起来,换了个姿势,双腿分开跨坐在自腿上。

修长紧实的腿交叠,贴身的西装裤充盈出饱满紧绷的线条,江凛抬起他的腰,将手放在后腰之上,按着人将全身都贴在自己身前,密不可分。

陆辞言手掌隔在两人胸前,撑着江凛胸膛,拼了劲地要退开。

“江……凛……”他声音沙哑,发出的音调奇怪得像个初学这种语言的初学者,只是两个字就耗尽了力气。

江凛停下动作看他,目光热切,又笑。

陆辞言也不执着要在手心写,就在江凛胸前,颤抖着指尖,写得格外认真。

江凛甚至开始怀疑,陆辞言对于认真写字是不是有什么异样的执着,写的每一笔一划都认真得让人想要欺负他。

他写:“不要欺负我。”

写完,抬头固执又倔强地看着江凛,非得对方给出肯定答案。

江凛轻轻嗯了一声。

他又写:“我……”

指尖抵在胸口许久没有动作。

许久后才继续写:“需要你。”

写完,他又抬起眸子。

江凛面色平静,黝黑的眸子中好似酝酿着浓黑的风暴,又好似一片寂然,他松开按住陆辞言后腰的手,拇指擦拭他微红湿润的眼角。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陆辞言垂眸思索片刻,点头。

江凛却笑,嘴角勾起不甚明显的弧度,他说:“我是怪物。”

又说:“如果我回到安全局,他们是不是也要切开我的身体,看我和普通人,和普通异能者有没有什么不同。”

江凛捏着陆辞言的手腕,抬到眼前,白到几近透明的皮肤下,血管的脉络清晰可见,陆辞言的凝血功能并不好,也很容易有淤青,刚才折腾这几下,就算江凛有意收着力道,依旧在他手腕留下两条惨烈的青淤。

江凛按住血管:“像你一样。”

“又不太一样。”

他声音在嘈杂的轰隆声中淡到几乎听不清:“如果切开我的身体,会发现,里面有一颗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

塔台的光束透过窗户照进机舱内,扫过陆辞言的脸,在强光下,陆辞言面容苍白,眉目秀丽,光照进眸底,深蓝的瞳孔澄澈又透明,他眯起眼,偏过头躲开探照灯。

直升机开始降落。

“就算这样,还需要我吗?”

陆辞言眸光中挣扎的意味很明显,他闭上眼,又睁开,俯身将耳朵贴在江凛胸口,胸腔的震颤透过皮肉,清晰而规律地传进他的耳朵。

陆辞言拍拍江凛的头,一笔一划地写下:“我会保护你。”

江凛愣了几秒,随后在飞机降落的间隙中,凶狠又残暴地吻了上去,不给人反应和拒绝的可能,趁着他喘息的间隙不容拒绝地占领入侵,唇齿间交缠的追逐变成单方面的欺迫,陆辞言被动地承受着,不紧不慢地回应着他,生涩,又热情。

机身猛地震了一下。

江凛松开手。

指腹擦过陆辞言湿润的唇角,带起一丝晶莹,陆辞言怔愣,随后猛地抬手擦自己的唇。

本就遭受虐待的唇更加红肿,被他粗暴的摩擦后,薄到好似一碰就要流血,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凛好整以暇地望着陆辞言,熟练地把手铐铐在自己手腕。

伸出手:“请吧,指挥官。”

机门打开,身姿挺拔削瘦的指挥官冷漠一如往常,甚至还戴上了搜查组的面罩和头盔,只露出一双浸满寒霜的眸子,神色不虞。

组员识趣地分开两边,为他让路。

经过电子转化的声音机械而冰冷,负责收尾工作的组员听到时愣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正常,毕竟指挥官平常的声音也冷冷的没什么情绪。

“带回去,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提审。”

组员看着戴着手铐,脸色黑沉的江凛,中气十足地答了句是。

第86章 Chapter 86 “陆,我听……

“陆, 我听说你已经把江凛抓回来了。”

陆辞言只抬眸看了一眼,微不可察地点头。

巨幅影像下,对面人的每一处细节都清晰可见, 陆辞言不着痕迹地退后几步。

密不透风的房子开了个口,正对基地外侧的一面墙被彻底换成了玻璃, 陆辞言没有拉上窗帘, 强光下,投影有些模糊, 像道散不开的虚影。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到我身边?”

陆辞言蹙眉, 面色抗拒。

他轻笑一声,从满桌的公文里抬眸,沉黑的眸子里笑意融融,温和又有着让人难以拒绝的坚定。

宋临面容轮廓极深, 低头时,宽阔□□的帽檐遮住眉眼, 只看得到流畅锋利的下颚,薄唇总是勾起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此刻抬头含笑看着陆辞言,才将那张优越俊美的脸彻底展现,眉眼沉黑,面容冷峻却不令人生出距离感,即使久居上位, 他身上却没有压迫与倨傲, 反而是难以抗拒的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