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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辞言的心脏停止跳动一瞬,随后低低嗯了一声。

江凛摸着他长到下巴的头发,像是以往一般,把发丝别到耳后,注视着他的侧脸。

陆辞言极其安静地任凭他动作。

无人看到内心汹涌,快要让他溺死其中。

江凛柔声说:“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

陆辞言点头。

“心口还是很疼吗?”

陆辞言又点头。

江凛的手按在胸口偏左三寸的位置,陆辞言的身体僵硬一瞬。

“是不是弄疼你了?”

“没有。”

陆珉在门外,把门拉关上,靠在墙边摆弄没有信号的联络器。

江凛望着陆辞言的眸子,扯出抹笑,黝黑眸子死死地盯着陆辞言:“言言是不是不开心。”

陆辞言神色恹恹,脸色苍白,单薄的身体掩埋在厚重的被子里,他抬手指着沙发上的礼服。

“帮我穿上它好吗?”

江凛温和地笑,眸子却黑亮:“言言是要papa帮你穿衣服吗?”

陆辞言沉默片刻,半响才点头,吐出个极其不清晰的嗯。

“好,”江凛取过来那套西装,颜色太苍白了,衬着陆辞言苍白的面庞,整个人易碎到极致。

陆辞言靠在江凛的臂弯里,任由他摆弄自己的身体。

江凛将手搭在棉质睡裤的腰间,低声问陆辞言:“我可以吗?”

陆辞言混沌的脑子因为这句话清醒几刻,他仰头看着江凛眸底笑意,敛下眼睫:“可以。”

两人默契又沉默地完成了一场换装,得益于陆辞言堪比江凛的人形玩偶般的配合,几乎没有耗费两人任何一丝力气。

陆辞言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

与自己预想的一般无二,钢制颈环在衬衣的领口露出些许,他抬手抚上,眸色沉沉。

江凛站在他身后,温柔地把他的头发捋在脑后。

他好像真的变成了江凛的玩偶。

但胸口依旧钝痛-

当年少的小少爷沿着铺着地毯的旋转楼梯走下时,无数人屏住呼吸,静静地凝望着他的身影,灯光都在偏爱他。

视线又跟着小少爷的目光落在身后的男人身上。

宾客们第一次意识到,年轻的奥莱利伯爵竟然有如此令人跪服的魅力,他的仪态松弛而优雅,气度浑然天成。

“这就是小少爷选定的骑士吗?”

“无论如何,王国内再也找不出第二位更适合的人选了。”

“太可惜了……我本来还想……”

……

江凛在陆辞言面前缓缓单膝跪下。

右手隔着皮肉触摸跳动的心脏,声音清晰而平稳。

“我以我的生命起誓,愿将一切都奉献给您,我的殿下。

我将谨记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精神、诚实、公正。

我的剑在这里,在我倒下前我和它将保护您,我死后我的灵魂也会守护在您的领土上,我的忠诚就是我的铠甲,为您流尽我的血液,我将奉献我的灵魂和我的生命公平之神脚下。

我的剑放在这里,神祝福它永远锋利,除非他的主人低头,它将永不折断。

我以我的生命起誓,我发誓将对所爱至死不渝。”【注】

胸腔里鼓噪着陌生的心跳,陆辞言垂眸,透过皮肉看到自己的血管中,流淌的符文。心脏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萌芽,敲打他本就脆弱到不堪一击的防备,陆辞言深蓝眸子深深望进江凛眸底,企图找到自己的痕迹。

半响,他伸出手,喉咙干涩:“你是否愿意对我宣誓效忠,终其一生,做我忠诚的骑士,用你的勇气,武力和智慧为我服务?”【注】

江凛亲吻他的手背:“我愿意。”

陆辞言拿起托盘里的剑,用剑背轻触碰对方的后颈,和两肩。

礼乐奏鸣,隔着喧嚣的人群,心脏与鼓点合拍,陆辞言看到个熟悉的影子,举起酒杯向自己遥遥致意,黝黑瞳孔中闪烁着饶有趣味的兴奋,以及毫不掩饰的恶劣。

他读出了对方的口型。

“欢迎回来,言言。”

陆辞言深深闭上眼,又睁开,移开目光。

……

陆辞言借口太累,回到楼上休息。

剪裁得体的礼服被脱下,放在一旁,陆辞言穿着套奶白睡衣,神色恹恹。

江凛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指腹捏过骨骼的凸起,又转移到带着软肉的掌心。

陆辞言侧躺着,手搭在枕头上,呆呆地看着缠绕的手指,随他动作。

他不禁开始思考,江凛喜欢的是这样的吗?

他好像确实不太符合,怪不得要用那种请求的姿态,让自己把言言还给他。

可是要怎么还呢?

怎么还呢?

有人关掉了一盏灯,只留下床头一盏,厚重的窗帘垂下后,月光也照不进屋子。

床上的人面容洁白,如沁水白瓷,鼻梁小巧高挺,唇色淡淡,玻璃珠子似的眼睛呆滞地盯着那双在自己眼前的手,像个任江凛摆布的木偶,迟钝,木讷,又像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却漂亮到摄人心魄。

江凛俯下身,亲吻他的眉心:“如果觉得累的话就睡吧,我会陪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陆辞言听话地闭上眼,长睫在眼下投下小片月牙状的青黑,灯光扫过他五官的轮廓,精致到不似活人。

良久,直到他呼吸逐渐均匀,床边僵坐的人动了动,俯下身,冰凉的湿润一触即分,叹息一声:“你可以不用这么做的……”

夜已深。

蝉鸟鸣叫的声音在沉寂如水的夜中更加明显。

窗户被风吹开,柔顺的窗帘乱舞,江凛走过去关上窗户。

一回头,白色的影子在余光中一闪而过。

但今晚那道影子却没有要再吓一吓江凛的意思,之前几次出现仿佛只是她的恶作剧。

江凛借着微弱的光走向床铺。

床上还有着余温,然而方才安安静静躺在这里的人却不见了身影。

这一切发生仅仅一瞬之间。

江凛把掌心贴在床单上,手底温热。

他收回手,摩挲着指尖。

眸光冰冷-

“陆辞言,你欠我的多了去了!”

陆珉把陆辞言夹在胳膊底下,一路狂奔。

视线中白色的影子若隐若现,一直在两人不远不近处。

陆辞言拍拍他的胳膊:“你这样让我很不舒服。”

“草!”陆珉夹得更紧,“不舒服你也受着,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了。”

两侧的画像活了过来,看着陆辞言,窃窃私语。

“他就是那个孩子吧。”

“是啊……”

“即使不是他,也还会有另外一个孩子。”

“真是可惜了,索卡斯家族就要从此灭亡吗……”

“百因有果,命数皆定,非你我之力能改变。”

“改变什么,早都是一捧灰了,整天操心有的没的。”

陆辞言被颠得难受,抓住陆珉的手臂,环住陆珉的脖子,就要给自己换一个舒服点的动作,不然他怀疑还没找出杀死自己的凶手,自己就要被陆珉弄死了。

真是以下犯上!公报私仇!徇私枉法!

“你打算带着我的言言去哪?”

一道温和带着笑意的声音在眼前凉飕飕地响起。

陆珉一个急刹!

“我草!”他回头看一眼自己跑断腿的路,又看看气定神闲的江凛,实在想不通对方怎么突然出现的,他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

江凛歪头:“我不能在这儿吗?”

陆辞言环住陆珉脖子的手很快松开了。

江凛凑近,黑眸笑意沉沉,“言言,晚上散步开心吗?”

他指着陆辞言奶白的睡衣,真丝的材质服帖又顺滑,即使被大力揉搓也没有半点褶皱,“衣服都不换吗?”

陆辞言咽了咽口水,思索到底该用什么语气回复。

落在江凛眼里,对方就像只惊疑不定的兔子,眼睛不住地打量他。

他直接把人抱在怀里,笑咪咪道:“我不是说过陪在我身边吗?真是不乖啊。”

陆辞言本能地察觉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危险,想起那个湿润的吻,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困扰着他,他心一横,主动勾住江凛的脖子,触手的冰凉激得他精神一震。

陆辞言眼神微顿,软趴趴地道歉:“对不起“

“…………papa。”

江凛看起来满意极了,亲昵地揉捏他的脸,夸奖道:“好孩子,不要让papa担心。”

陆珉如遭雷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疯了。

“陆辞言在每次死亡之前,都看到了那道影子,”

陆珉花了很长时间才整理好自己,他抹了把自己的脸,企图能瞬间清醒,然后发现面前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受到精神污染之后产生的幻觉!

终于在眼睛闭上又睁开之后,被迫接受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比真金还金的事实。

陆珉嘴角抽搐,无比怀疑人生,但表面上,他依旧正色道,“所以无论如何,至少这是一个突破点。”

陆珉痛心疾首地看着陆辞言,污染区外那个不苟言笑,倨傲冷漠,高不可攀,雷霆手段,雷厉风行的大指挥官去哪里了!!!

兴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陆辞言不自在地把下巴支在江凛肩膀,选择逃避。

江凛笑意吟吟地看着他:“陆队长,你在看什么?”

陆珉对上他的眼睛,一瞬间,寒意爬上脊柱。

他迅速移开目光,望着前方正气凛然:“走,追!”

话音落下,眼前的人如同一道闪电,消失在他眼前,快到只看得到衣角的残影。

陆珉脱口而出:“我草!”

他拔腿跟上,心底暗骂:这还是人吗!这是人能有的速度吗?不是说他是个二等公民吗?自己双A怕是假的吧!

不对。

陆珉猛地停住脚步,下意识扭头——

一道人影湮没在黑暗中,手中把玩着锋利的短刀,金属在灯下折射着冷光,指尖旋转如流光。

他语气森寒:“不解释一下吗?陆珉。”

第77章 Chapter 77 “一个个嘴硬的……

陆珉不可置信地看着前空荡荡的走廊, 又猛地回头看身后那人。

他走了过来,光扫过优越的面孔,西装裤下的长腿笔直, 姿态从容优雅,面容冷白沉静, 黝黑眸子含笑看着陆珉, 指尖冷光流转,刀刃险险擦着陆珉的脸庞而过, 深深钉入大理石罗马柱。

欻啦啦——

厚重的大理石碎得彻底。

陆珉胆战心惊地抹去脸上的鲜血, 僵硬地扭头看一眼那堆石头。

转过头,呐呐骂了声。

如果江凛的刀再歪一点,毫不怀疑能直接刺穿自己的喉咙。

心念电转之间,他盯着江凛的眼睛:“为什么带走陆辞言我可以解释。”

江凛:“说。”

“他自己要求的, 他已经有了前两次的记忆,知道是谁杀死了自己, 所以让我带他离开。”

江凛微微蹙眉:“离开去哪?”

陆珉语气微顿:“这个他没说,”

江凛又掏出一把刀。

陆珉急忙开口:“等等!你不能这么算, 他是指挥官,理论上来说他说什么我都得听,别说我了,局座他都敢扇巴掌,在西南区域独断专行多年!我迫于他淫威之下, 不得不屈服!”

“人呢?”

陆珉心如死灰……

他到底该怎么解释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幕。

不过心底有些许庆幸, 如果现在的才是真正的江凛, 那至少可以证明刚才不是自己陷入了精神污染!而是陆辞言陷入精神污染!

他就知道!陆辞言怎么可能叫江凛papa!还那么乖!

在江凛不耐的目光下,他硬着头皮开口:“这个呢……就是这么个事……怎么说呢,说来也话长, 我们长话短说的话,其实会发现压根没法短着说,既然要说长话,就发现真的需要从长计议,那么我们直接切入主题,从我刚把陆辞言带走说起,之后——”

“他被带走了!还叫对方papa!”

江凛脸色僵硬:“什么?”

陆珉捶胸顿足:“我就说陆辞言不会叫你papa,他一定是被对方迷惑了!”

江凛笑了:“会的哦。”

陆珉如遭雷击。

“………………啊?”

“陆辞言暂时不会有危险,”他拉开走廊尽头的门,看着漆黑的地下室,“我了解他,他的目标是我。”

陆珉眉头皱成川字:“这就是你说的熟人?”

地下室漆黑一片,江凛低低嗯了声。

陆珉沉思几刻:"他和你……"

江凛回眸看他,陆珉对上那双黑亮漠然的眸子,一股似曾相识的寒意将他笼罩,他住了口:“没什么。”

陆珉下意识随手关上门。

室内所有光线随着他的动作尽数消弭。

陆珉靠着门,等待眼睛适应眼前的黑暗。

他似乎是不经意提起来:“你和另外两个人什么关系?你逃到这里是有所预谋?”

江凛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格外冰冷:“你觉得呢?”

他要是真有所预谋,也不会自己往污染区跑了。

陆珉挑眉,眼前黑乎乎的轮廓逐渐清晰,他向着江凛的方向走了几步:“我曾经是这么以为,但我发现你跟他们似乎不太熟,所有我改变了想法。”

江凛不置可否:“那为什么现在又要提起呢?”

陆珉啧了一声,竟然有些恨铁不成钢:“陆辞言都和我说了,这两个人在上一个污染区就见过,天底下那里有这么巧的事。”

他眯着眼:“他们接近你有什么目的?你从来都不好奇吗?”

“接近我?”江凛的背影停下了,似乎是在认真思索,随后认真回答,“没想过。”

陆珉噎了一下,他搭上江凛的肩膀,循循善诱:“你看他俩,什么也不干,又一点儿也不担心,我怀疑就是他俩搞的鬼。”

江凛把他的手挪开,“他们不担心是因为知道回溯的条件是陆辞言的死亡,陆辞言和他们无亲无故,更何况你是陆辞言的下属,我是陆辞言——”

他含糊地继续开口:“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眼睁睁看着陆辞言去死。”

“更何况,本来就是陌生人。”

江凛推开面前厚重大门。

灰尘与腐朽味扑鼻而来,江凛下意识捂住鼻子。

进入这个房间,连昏黑的轮廓都消失,眼前一望无际的黑。

江凛想到了系统,但是碍于陆珉在场,终究还是选择摸黑行动。

陆珉打开联络器的屏幕,调到最高亮度,但作用并不大。

只觉得这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江凛微眯着眼睛,等待瞳孔适应这样的强光。

耳边响起粗粝的摩擦声,喀喀喀地声响持续了几阵,灰尘的味道更重了。

在陆珉屏幕光的照耀下,他看到了一只缓缓朝着陆珉伸出的手。

僵硬,死白。

开口阻止已经来不及,江凛手中的刀一甩,深深地扎进那只僵硬的手臂中,足以击破大理石的力道毫无保留地冲击下,奇异地,那手并没有停止动作,发出一声闷响后,刀深深扎进手臂,也没有掉落的痕迹。

那不是血肉造就的手臂,是石头。

陆珉此刻也反应过来,一个侧身躲过那只手。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下一只手在身后悄然而至。

屏幕光亮可见的几平方内,伸出无数只手,冲着他抓去。

陆珉看得头皮发麻,偏偏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在一堆雕塑的包围圈中。

石头戳上后腰,没有丝毫停顿,硬生生把皮肉戳到凹进去,陆珉吃痛,扭头看一眼,再回头时,眼前已经伸过来一双手,直直地对着他的眼睛,陆珉迅速后仰。

“草!”陆珉不知道江凛的方向,只好大喊:“怎么光缠着我不找你啊!”

“陆珉,丢掉联络器,它们趋光。”

陆珉闻言迅速找了个没有手的放向把联络器丢出去。

那些手果然停下了,但他保持这个极其不舒服的姿势,浑身冷汗,也找不到空隙可以出去。

下一秒,雕像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方向朝着光源的方向移动。

陆珉抬头,看到在一团光在江凛手中抛上抛下,移动的光源下,江凛的脸格外引人注目,鼻梁高挺,眸子沉黑,虽然没什么表情,但莫名透着让人信服的力量,却也让人无法拒绝。

陆珉第二次发现,这小子还挺帅的欸。

再就是发现,虽然长得一模一样,某个瞬间给人的感觉也很相似,但自己面前这个江凛,远远没有另外一个尖锐,另一个江凛温和,却能一眼看清眼底的倨傲与恶劣,冷漠的眼神看自己的时候,和看虫子没有区别。

他心底升起一股极其怪异,又极其矛盾的想法,熟人?是双胞胎吗?

不过很快他就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

江凛把联络器在手底抛了抛,随后随便朝着某个方向丢了过去。

即将到达自己面前的雕塑又冲着联络器的方向缓慢移动,身后的雕塑直冲冲地往前撞,完全当江凛不存在。

陆珉终于从那堆雕塑中挤出来,冲着记忆力的江凛的方向摸索。

不知道摸到什么坚硬的东西,但又没那么硬,触手也不像石头那么冰凉,他下意识想要多摸点确定。

微凉的锋利抵住他的脖子,语气森寒:“摸够了吗?”

陆珉脑袋轰地空白,后退了几十步,像受了极其大的惊吓:“哥们,我铁直!!!”

破空声直袭面门,陆珉迅速扭头,刀刃险险擦过鼻梁,带起小阵风,哐当一声,不知道砸到什么,落到地面滚了几圈。

陆珉抬手抚上心脏,长抒了一口气,感慨道:“我就知道你不想杀我,你放心,都哥们!”

他哥俩好地搭住江凛的肩膀,煞有介事地说:“以后你就是我铁哥们!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哥们罩着你!陆辞言算什么!你出了西南区,就算有局座撑腰,他管不着,也管不了,东区和北区指挥官那都是我好哥们,当年一所学校出来的。”

他拍拍江凛的肩膀,看着不断往光源移动的雕塑惆怅道:“你要是真心想和陆辞言离,”

说着,两人默契地各闪一边给后面的雕塑让了个路。

陆珉想要继续搭上江凛的肩膀,被对方的目光制止,收回手,无比认真地建议:“你要是真心想和陆辞言离,就去北区,去了北区哥们给你找路子,温赫和他一直不对付,要听说你把陆辞言甩了来投奔他,温赫高低给你供起来,每次开会再把你带在身边故意气陆辞言。”

江凛冷淡地谢绝了他的提议。

“谢谢,没好过。”

所以不算离。

陆珉啧了一声,嘀嘀咕咕:“一个个嘴硬的,等人没了就老实了。”

一道凉飕飕的视线射过来,陆珉做了个封口的动作:“我闭嘴。”

联络器微弱的光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雕塑遮盖,这些雕塑移动的速度很慢,直到咔嚓一声碎裂的声响传来,光彻底熄灭了,周遭也恢复寂静。

江凛走在前面,凭着直觉向前摸索,既然是房间,那肯定是有出口的,即使没有光,通过捕捉微弱的风也能大概判断出口的方向。

陆珉有些沉默,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这样话痨的人突然不说话了,江凛有些不自在地开口。

“你说东区、北区指挥官是你同学,你怎么选择留在西南区?”

陆珉漫不经心道:“其实我和陆辞言也是同学,我当时来西南区时,西区和南区还没有合并,谁知道局座突然就说两区合并,指令陆辞言做指挥官。”

他想了想:“当时确实也气过一段时间,但静下心来想一想,这算是总局给陆辞言的一点补偿吧。”

陆珉无所谓道:“说了你别生气,想到他这个位置坐得这么惨,我也没什么好不满的。有时候还觉得他挺可怜的。”

江凛脚步微顿,状若自然地询问:“他为什么不离开呢?”

陆珉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毫不掩饰地讥笑:“他怎么跑?离开要去哪儿?你看到他脖子上那个铁环了吗?那是一个小型的联络器,之前是一个手环,戴在左手上,你离开之后被他硬生生扯了下来,那手血肉模糊的,真的是让人看了都心疼,再后来,局座来了基地,手环变成了颈环。”

他怪笑道:“装载了GPS系统和瞬间就能爆发堪比TNT伤害力的炸药,他要是敢逃,还没走出基地大门就被炸得灰都不剩了。以前是手环,藏在袖子里还可以盖住,现在嘛……大概也有故意羞辱他的意思吧。”

陆珉感叹道:“真是一群疯子啊……”

江凛摩挲手中的尖刀,刀刃划破指尖,温热粘腻的液体顺着指尖滴落,心脏在抽搐,划破皮肤这点疼微不足道。

陆珉走上前拍了拍江凛的肩膀:“我还挺怀念上学那段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像个正常人。”

他幽幽补了一句:“至少表面上是。”

“走吧走吧,先把人找回来再说,”陆珉释然地长叹。

见江凛长久地沉默不语。

陆珉由衷地开口:“对他好点儿吧,他为了你做的也不少。”

江凛并没有接话,或者是说不知道改说什么,只好保持着沉默。

陆珉见他不答话,以为是对自己的话恍若未闻,心底不由得为陆辞言感叹了一声,真是坎坷。

黑暗中,陷入一场死寂。

走到背心出了一层薄汗,依旧没有走到头。

已经远远超过整个古堡占地面积,江凛停下脚步,熟练地揪出系统捏成光球。

系统:【………………………………】

它瘪嘴,鼓起一团气,膨胀成一个大团子。

庞大无助,但努力发光。

光亮大盛,光球的光足够照亮这间屋子,一瞬间,江凛看清了这屋子的全貌,并不算宽阔的屋子里立着几尊雕像,不如黑暗中那么多,屋子的面积也远远不如自己脚步丈量的那么大。

而门就在自己面前百米的位置。

摩擦声响得刺耳,在强光的照射下,原来迟钝缓慢的雕像一个个好似真的活过来,朝着江凛头顶的光球飞速移动。

只眨眼间,坚冷的拳头就向着江凛砸下,江凛迅速躲开,它们好似有了人性。

石头雕刻的五官僵硬而粗糙,眼珠子却在灵活地转动,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江凛。

陆珉的惊呼还没开口,身旁的雕塑重重地朝他砸下。

他侧身躲过,身后又来了一个,一时间自顾不暇。

江凛改变了光球的亮度,果然雕塑的速度降低了许多,不过比起正常人能有的速度来说,依旧快到难以轻松躲过。

雕塑的坚实度超过了他的想象,一拳砸下去,砸到皮开肉绽也没能让雕塑掉下块渣渣。

江凛握着隐隐作痛的手,闪身避开对方伸出的爪子,雕塑的动作已经不算僵硬,原来只能做到简单的出拳,踢腿,现在已经开始学着两人的动作,做出一些难度对于雕塑来说较大的动作,但碍于本身的重量,仍旧做不到像两人这么灵活。

陆珉靠过来,两人背靠着背,江凛干脆把系统揪回来,周遭再次陷入黑暗,但雕塑的动作停止了。

“这地方真邪门。”陆珉暗骂一声。

江凛脱掉西装外套,擦干指骨的血液,“邪门的地方还少吗?”

他余光瞄一眼出口的方向,分析道:“光越强,雕塑越灵活,但没有光,这地方就是走不出去的。”

“就是说咱们和这堆石头,总得死一个呗,这变态玩意。”陆珉笑着骂了一声。

随后,他拧拧后颈,笑嘻嘻地开口:“你记得告诉陆辞言,为了救他我俩可是把命都搭上了,他清醒了可别不认账。”

江凛淡淡说:“你为什么不亲自告诉他?”

陆珉噗嗤笑:“陆大指挥官平时都没给我个好脸,我上哪儿说道去。”

他啧了一声:“同窗这么多年,基地五年,我都没见他笑过。”

江凛平复呼吸,思索对策,这雕塑不会疲惫,死耗下去赢的肯定不会是自己。

江凛不由得想起雪地里,霜雪落在陆辞言眉眼发梢,捧起一捧雪捏成团,又捏起个较小的雪团,两个叠在一起,递到自己面前,笑得眉眼弯弯,嘴角弯弯,纯洁,无害,深蓝眸子中水光闪烁,冲着自己真挚又直白地开口:“喜欢你。”

喜欢你。

江凛嘴角不自觉带上若有若无的笑意,不过很快被他压下,嗯了声表示同意。

陆珉疑惑:“他对你也不笑吗?”

江凛正色道:“不笑。”

陆珉惊讶地啊了一声,又很快自己领悟,拍了拍江凛的肩膀,劝他:“兄弟,你要体谅他,要我是他,我估计也笑不出来。”

江凛煞有介事地点头,表示自己非常理解,脑海里却浮现出陆辞言那双含笑的眸子,生气的眸子,乖乖的,软软的,直戳得人心脏,初时只觉得真是摄人心魄的漂亮,再品,却总觉得是涩的。

“休息好了吗?”

陆珉直起腰杆,摩拳擦掌,望着黑暗中的影子跃跃欲试:“满血复活。”

“可以,”江凛言简意赅,算是赞扬了一句,“你我各一边,让它们自相残杀。”

这样的战术极其考验两人的配合,如果配合不好,没有抓好撤退的时机,极有可能是在两尊雕像的拳头下变成一滩肉饼。

陆珉挑眉,对江凛道:“没问题。”

江凛点头,揪出系统,淡蓝色的光球找的黑暗中蛰伏的雕塑鬼气森森。

陆珉不自觉打了寒颤。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重重地点头后,悬在头顶的光球亮到刺眼,雕塑行动的速度也快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手脚挥动的瞬间肉眼只看得到残影。

江凛侧身闪过向自己砸来的拳头,一弯腰再躲过踢来的腿,简直不敢想象坚硬的石头砸在身上的后果,骨头绝对会断裂。

他向后仰头,一把抓住雕塑的手臂利落地翻身,侧方,陆珉扒在雕塑的腰间,闪身躲过像自己砸来的拳头,那拳头狠狠砸在雕塑的腰腹,三人高的雕塑塌陷了半边,腰间竟然流出黑红的血液。

一时间,腐臭味涌入鼻腔,令人作呕。

但两人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极其快地对视一眼,江凛攀着雕塑的手臂,直直跳向陆珉身前。

巨大的拳头砸下时,两人迅速翻身滚开,两尊巨大的雕塑砸在一起,本摇摇欲坠的那尊彻底破裂。

倒在地面,碎成一堆冰冷的石块。

尸体腐臭的味道却越发浓厚,尖锐的味道攻击人的鼻腔,臭到陆珉干呕了一声。

强光下,碎裂雕塑的每一块碎块都清晰可见,在碎片中间,赫然是一具腐烂流脓的孩童尸体。

陆珉看了一眼那具尸体,再看江凛,瞳孔中满是惊惧。

第78章 Chapter 78 江凛捏着他的下……

完全不留给人震惊感慨的时间, 重重的拳头携着呼啸的风声,毫不犹豫地砸向陆珉。

江凛皱眉,眼见那拳头就要砸向还在看着尸体发愣的陆珉, 猛扑上去,带着人在地面滚了几圈才停下动作。

江凛在躲过攻击后爬起来, 语气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如果不能控制好情绪, 任何微小的闪失都能让你丧命。”

陆珉回神:“江凛,你不觉得, 这孩子太过眼熟了吗?”

江凛瞳孔猛地缩小:“什么?”

他攀上一尊雕塑的头顶, 在拳头砸过来时跳到另一尊。

直到靠近那堆废墟。

那具尸体呈现一个蜷缩的姿态,大腿紧贴腰腹,手保住膝盖,像在子宫里。

白色的西装染着黑红的血液, 已经完全看不出衣服的全貌,不过依然能看出考究的剪裁, 短款西裤,脚踩一双小皮鞋, 心口插着一把镶着湛蓝色宝石的短刀。

“papa……好疼……”

年幼的陆辞言抓着自己的手,放在他光洁的胸口。

江凛脊背发寒,心中升起的恐慌将他淹没,与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愤怒。

他走过去, 蹲下身, 冲着那具尸体伸出手。

猛然间, 黑黝黝的尸体睁眼,黑黝黝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凛。

江凛手一顿,对上那双眼睛, 心底竟然有些庆幸,幸好不是蓝色。

他拔出那把刀,丢到一旁。

“江凛,顶不住了!”

陆珉在一堆雕塑里面上蹿下跳,灵活得像只手长腿长的猴子。

他顺着雕塑的后背往下滑,无比潇洒地在地上翻滚一圈,躲在江凛的身后,望着那具尸体失语。

他正想安慰。

江凛先一步预判了他的动作,抬手挡开,“不是他。”

陆珉轻松地笑了:“那就好。”

所有的雕塑都被清理,狭小的屋子内血腥味,腐臭味如有实质,江凛却浑然不觉,望着暴露出的尸体,心底不知是什么滋味。

“走吧。”他捡起被自己丢在一旁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

推开门。

更为浓厚的血腥味把人激得打了个激灵。

在视线的尽头。

沾满血污的墙壁上,血肉模糊的人被铁链绑住四肢,听到开门声时,有气无力地抬起头。

江凛余光瞥了眼陆珉,对方一副不忍又怜悯的神色。

“你来了……”被铁链锁住的人嗓音沙哑。

“你认识我?”江凛微微蹙眉。

他嗤笑一声:“认得,怎么不认得。”

“你是来杀我的吗?动手吧……”他极其细微地挣扎着,血液顺着镣铐流下,落到地面已经凝固的血液之上。

“我为什么要杀你。”

江凛语气平淡,黝黑眸子无波无澜。

“奥莱利家族的后裔……”他仰起头,眯起眼睛,用尽了力量去打量距离自己几十米的江凛。

他又转了个话题,声音苍老:“如果我死了,当年的秘辛就能永埋地底,索卡斯家族的王位怕是要到头了。”

他望着大开的门后七零八落的碎石,尸体腐败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

“看来索卡斯还是没有放弃,”他桀桀怪笑,讥讽道,“这是诅咒,是永远无法摆脱的诅咒,那些孩子就是证明,索卡斯家族将无后而终,可惜啊,不过三世的荣光。”

他眸子直勾勾地看着江凛:“奥莱利,这是索卡斯应得的。”

江凛抿唇,走上前凝视着血污与凌乱发丝后的脸。

“我只问你一件事,陆辞言呢?”

他怔愣一瞬,后恍然大悟:“陆辞言?”

他喃喃自语:“最后的孩子……”

他直勾勾地盯着江凛的脸:“你关心他做什么,他早晚要死的。”

短刀搭上脖颈,血液顺着刀身流淌,江凛压低声音:“你管我做什么?我只问你,陆辞言呢?”

“你要杀了他?”

他盯着江凛的表情,随后哈哈哈放声大笑:“风水轮流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索卡斯怎么想得到,自己子孙竟然断在你手里哈哈哈哈哈哈……”

年迈的索伦多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

“血月高悬,浓雾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来自地狱的使者穿行过重重迷雾,就此降临,家族中诞生的第十一个孩子,将死于深爱的人之手,自此王朝走向衰亡。”

“江凛!这是诅咒,是陆辞言逃不开的诅咒,我没想到,这诅咒竟然落在你身上。”索伦多疯狂地大笑,身上的锁链劈里啪啦作响,他笑到呛喉咙,弯下腰剧烈的咳嗽。

“天道好轮回啊!”

索伦多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将往事合盘拖出。

“在索卡斯一世在世时,他还是个家产颇丰的伯爵,你爷爷和我也是,王国腐败,妄图蚕食贵族的领土,战乱四起,我们三人结盟,但最后……索卡斯将奥莱利家族与索伦多家族尽数绞杀,独享我们打下来的领土。”

索伦多坐下,虚弱地靠在墙上:“你爷爷……在临死前诅咒索卡斯。”

他打量着江凛:“当年索卡斯估计也没想到,自己杀了你爷爷,他的孙子要死在你手上。”

江凛不置可否,寒声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索伦多自嘲一笑:“我是告密者,所以就算你要杀了我,我也没有丝毫怨言。”

他指着外面的尸体:“索卡斯一家都是疯子,那些夭折的孩子你知道来自哪里吗?”

“他们都是第十一个,每当有孩子死亡,索卡斯都会为孩子立一尊雕像,锁在深不见底的地下室,你觉得,索卡斯真的爱自己的孩子吗?”

“你就没有怀疑过,为什么金发蓝眸的索卡斯,孩子却是黑发蓝眸吗?”

索伦多气息微弱:“我猜他只是想要试验,养子是否属于第十一个孩子的范畴,显然这都是他的障眼法,他妄图逃脱诅咒,然而……你来了。”

江凛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修长的长腿交叠,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索伦多。

“你错了,我并不想杀陆辞言,相反,我要保护他。”

江凛敏锐地捕捉到索伦多眼中的错愕,笑道:“你很意外吗?”

索伦多楞了几秒后摇头:“不意外,既然是死于深爱人之手,你不想杀他,杀他的便另有其人。”

江凛愣住,表情一瞬间空白。

陆珉察觉到江凛周遭因为这句话骤然降低的气压,脑子不用转弯都知道江凛在想什么,无非是如果诅咒应验,虽然不是自己杀死了陆辞言,但也侧面佐证了自己不是陆辞言深爱的人。

果然一个个的嘴硬得厉害。

轻咳一声开口:“如果是他杀的,那某种意义上来说,和你杀的没有区别。”

江凛思绪被打断,被这番没头没尾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

他看着陆珉,陆珉鼓起胸膛,义正言辞:“我可没有污蔑你,这是可能发生的,而且在陆辞言受到污染影响的情况下,错认也是有可能的。”

不知想起什么,陆珉面色复杂:“你不能怪他。”

江凛回想了上一个污染区中,陆辞言确实受对方的影响,把对方错认成自己,这么一想,有极其轻微的释怀,但又有股微妙的不爽,不对,是非常不爽。

这个假货!

但对方并没有杀陆辞言的嫌疑。

这点江凛可以确定,比起杀陆辞言,他更想杀了自己,这次抢走陆辞言,恐怕是出于和上次一样的目的。

他暗骂一声,重新把目光放在索伦多身上,冷声道:“那你觉得是谁?”

索伦多摇着头苦笑:“你猜外面那堆尸体,是死于谁刀下?”

迎着江凛泛着寒光的眸子,索伦多挺直腰杆:“你带我逃出去,我就告诉你。”

江凛挑眉,整个古堡已经是死地,就算逃出去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他说:“好。”

江凛依旧坐在椅子上,陆珉砍断他手腕脚腕脖子的铁链。

索伦多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脚底粘腻,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血液,并不觉得恶心。

江凛微微蹙眉。

在索伦多再进一步时,一把刀插进地面,距离他的脚趾只剩下几根头发丝的距离。

江凛微眯着眼睛:“为什么索卡斯要把这些尸体封在石像里? ”

索伦多的脚底,烙印着一枚复杂的符文,在血污中已经无法看清具体的模样,在石像中尸体的眉心,江凛注意到了相似的符文,尽管符文因为血肉腐烂已经被毁掉大半,但看得出大致的走向和轮廓一致。

他不着声色地移开目光,望着索伦多凌乱发丝下的额头。

索伦多一怔,只摇头:“不知道。”

“那些石像和你不过一墙之隔,这么大的石像,搬运开凿的声音,你听不到吗?”

陆珉把枪对准索伦多眉心,扬了扬枪口,威胁道:“说不说,不说一枪崩了你。”

索伦多盯着江凛:“你要是杀了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谁是凶手。”

江凛支着下巴,似乎是在认真思考,旋即笑道:“那就全都杀了。”

陆珉握着枪的手小幅度地晃了一下,脊背发寒,他怀疑江凛真的会这么做,虽然现在对方笑得堪称无害。

江凛站起身,迈着修长的腿直到索伦多面前,长期被囚禁,不见光亮的人身体萎缩到可怕,就算站着,腰也直不起来。

他一脚踹在索伦多肩膀,以一种睥睨的眼神平静地望着他:“说实话,留你一命,刚才达成的协议也可以保留,要敢骗我,脚剁掉。”

陆珉被他这话弄得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掏出一把短刀。

索伦多见对方要来真格,顾不得从江凛脚底爬出来,连忙开口:“我说!我说!”

江凛收回腿。

“十三年前,陆辞言诞生,索卡斯很喜欢他,索卡斯夫人难产死亡,他把所有的爱意倾注在这个孩子身上,如果没有诅咒,陆辞言会无忧无虑地长大,继承爵位。”

说着,他目光晦暗不明地看了一眼陆珉,“未来的国王是他的表亲,自己是封地万里的公爵,他会一生都活在幸福祥和中,但索卡斯家族光辉伟岸的根基下,是索伦多家族和奥莱利家族的皑皑白骨。”

“江凛,你体内流淌的是奥莱利家族的血液,索卡斯家族虚伪的荣光应当在你手下终结,这是他们应得的。”

索伦多愤恨道:“这是他们应得的!”

江凛内心无波无澜:“你这么恨索卡斯,也不过是因为你以为自己做了他的走狗,就能分得一杯羹,不成想对方压根没打算让你好好活着,索伦多,这只能怪你蠢。”

索伦多苦笑:“不,原来是打算让我安享晚年的,但陆辞言出生了……”

“你不懂索卡斯对这个孩子多么着迷,整个索卡斯家族都被这个孩子深深折服,我远远地看过一眼,”他神情恍惚,陷入某段回忆,“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我明白了索卡斯为什么会这么做。”

“但他是第十一个孩子……索卡斯笼罩在诅咒的阴影下,他不想,也不敢赌诅咒是否会应验,所以他做了一个非常愚蠢的方法,他对外宣称孩子是自己的养子,他从一个东方女人的怀中救下尚在襁褓中的陆辞言,企图通过这样拙劣的谎言,摆脱奥莱利的诅咒。”

“显而易见,他失败了,陆辞言疾病缠身……他便想了另外一个方法!”

江凛蹙眉:“什么?”

索伦多的眼睛中闪着奇异的光,嘴角扯的咧到耳根:“告密者的血,仇人的骨,亲人的泪,自愿为他而死的兄弟,将会保护他平安顺遂。”

头顶系统的光微妙地亮了些许,【任务1:探寻古堡地底的真相。完成。】

“你明白了吗?江凛,我和你都是仪式驱动的关键,为了让陆辞言活下来,索卡斯变成了疯子,外面那些尸体,都是他自己的孩子,但索卡斯只在乎一个陆辞言。”

他的声音消了下来,带着哭腔:“可是我却无法恨他,我第一次见那样纯洁无暇的眸子,他纯真无暇,有错的不是他。”

索伦多问:“他活下来了吗?”

江凛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与你无关。”

他摆摆手,陆珉把人提起来:“走吧,老伯爵,要是你运气好,没准还能再看一眼陆辞言。”

冷冷的眼刀剜过来,陆珉撇撇嘴,噤声了。

走过走廊的画像时,索伦多顿住脚步,望着最大的那幅画像,看了许久,呐呐道:“这是领兵攻打主城时的画像,”

他指着画像上的一个人:“这是我,”

江凛的目光随着他的指尖移动,移到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上。

“这是奥莱利。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看起来和我记忆力的好像有点区别,又好像没有。”

江凛打断他:“绕过大厅,你就可以离开这里。”

索伦多疑惑地扭头:“你不好奇凶手是谁吗?”

江凛扯了扯嘴角:“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两人站在窗前,目送着索伦多走出城堡,踏入迷雾中。

陆珉忍不住开口:“…………得嘞,忙活老半天,白干。”

江凛收回目光:“不算白干。”

陆珉瞅他。

江凛眸中闪着细碎的光,他嘴角噙着笑意,眸子却冷漠:“我了解索卡斯,我们是同一类人,如果仪式失败,陆辞言真的必须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他咧开嘴,似笑非笑:“因为我是他深爱的人啊……”

陆珉脚步微顿。

寒意从末端神经往心口蔓延,短短几息,几乎将他吞没,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疯了。”

他往边上挪了几步,讥笑道:“我要离你们这些疯子远一点,据我多年的观察,疯子也会传染,我这么多年还精神正常真是个奇迹。”

江凛面色恢复如常,方才的癫狂只不过是昙花一现:“你慌什么,我只是说说而已。”

陆珉嗤了声,显然并没有把那些话当成玩笑。

“你没有异能对吧?”陆珉突兀地问了句。

江凛摇头。

“异能者有更强悍的身体素质,但这种超乎常人的力量也是有代价的,在污染和异能的双重影响下,异能者机体衰老的速度是正常人的三倍,表面看不出来,但实际上在脱离高强度的训练后,身体就会迅速出现衰老的症状。”

他调笑道:“你没见过当局,他还不到40呢,都成秃驴了。”

良久的沉默蔓延,只剩下鞋底踩在地毯上微弱的声响。

陆珉意味不明地开口:“所以真的喜欢的话,趁现在陆辞言还好好活着……”

他停下脚步,“别嫌我啰嗦,你要是铁了心想走,去北区,告诉温赫是我让你去的,温赫会帮你,顺便帮我带句话给他,至于陆辞言——”

“你想都别想。”他还没说完,便被江凛冷冷打断-

书房内弥漫着甘冽的酒香,索卡斯靠在书桌上,看着眼前的屏幕,端起高脚杯。

屏幕上,陆辞言站在自己房间的窗户边上,身后的人走上前,为他披上一件外套。

陆辞言侧过身躲开,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他笑了笑:“怎么这么怕我?”

陆辞言靠在沙发上,闻言掀起眼皮,深蓝眸子深邃幽深:“没有。”

它眼眸映着月光,脸上光影微弱地变化,再转过脸时,却还是江凛的脸。

“你不喜欢我吗?”

陆辞言垂下眼睫,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不想和我说话没关系,”他靠近陆辞言坐下,捏起他的脸,含笑的目光一寸寸扫过,“你这张脸我倒是很喜欢。”

陆辞言甩开他的手指。

“言言这是在和我闹脾气吗?”

陆辞言神色变幻:“没有。”

江凛捏着他的下巴,拇指摩挲着湿润的唇,“明明嘴巴很软,怎么这么嘴硬呢?”

猛然间——

门被猛地撞开。

“陆辞言!!”

陆珉看到陆辞言的瞬间,松了口气,欣喜地捏着他的肩膀上下打量了好几次,最终满意地松开手。

拳头碰了碰江凛的肩膀:“兄弟可以啊,没看错你,行动那么快,陆辞言还好好活着,看来我们能出去了。”

他勾起唇角。

“好。”

随后,他望进陆辞言轻颤的眸子中,“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papa没有食言。”

顶着对方的目光,陆辞言不自觉点点头。

陆珉一拍手,一手搂一个:“这样不就好了吗!”

他捏了捏江凛的手臂:“你说对不对,哥们儿可是真心为你考虑。”

陆珉拉着两人就要走:“这个索卡斯真是个疯子,”

他想起江凛的话,又找补:“我没有骂你的意思,没想到还真的是他,心理得扭曲到什么程度啊。”

“走吧走吧,不说了。”

江凛突然停下脚步,“等等,我和言言有话要说。”

陆珉挠挠脸:“那快点嗷。”

陆珉叮叮当当地下了楼,江凛转过身,还未开口,滚满符文的刀刃刺进胸口。

陆辞言冷冷道:“我记得你。”

他划破江凛胸口,尖刀刺破心脏,黑红的符文将拳头大的心脏包裹。

陆辞言微眯着眼:“你究竟是谁?”

江凛吐出一口血液,殷红顺着嘴角流下,胸口濡湿大片鲜红的痕迹。

江凛咬牙忍痛,眉心拧紧,整个人都在细微地颤抖。

他望着陆辞言,抓住陆辞言的手,温热的血液将两人交叠的手染红。

手心的温热触感让陆辞言头脑一片空白,他惊恐地望着自己的手,又猛地抬头看江凛的脸,企图能看出伪装的痕迹。

昏暗灯光下,江凛面容冷白沉静,黝黑的眸子倒映着水晶吊灯浑黄的光点,细细碎碎,好似在笑,又好似漠然,陆辞言后退一步。

试探道:“江凛?”

江凛深吸了口气,声音发颤:“没关系,言言,别害怕,你还记得可以回溯对吗?”

陆辞言僵硬地点点头。

第79章 Chapter 79 他很痛苦,他想……

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三声。

索卡斯回神, 望着监控中陆辞言捅进江凛心口的刀子,放下杯子。

拉开门。

眼前寒光闪过,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的动作, 只觉得脖子一凉,温热的液体顷刻间涌出, 喷射的血液溅在来人苍白的脸上。

“江凛……”他捂住脖子, 不敢大声说话,生怕震动的声带带动下, 喉管跟着撕裂。

江凛冷冷看着他瘫倒在地面, 靠着门框,擦干净刀子上的血液,又收回去。

“等等……”

江凛被他叫住。

“你不能杀他。”

“我杀谁?”江凛平静地问。

“陆辞言,他体内流淌着索卡斯家族的血液, 但索卡斯一世的罪恶与他无关,让仇恨在我这里终止吧。”

索卡斯的声音断断续续, 时不时要停下来喘息。

“我不会杀他。”

江凛望着索卡斯眸光复杂,污染区内的索卡斯和副本外的索卡斯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一模一样的态度,有时江凛甚至会怀疑是不是这是真的索卡斯,但是他很快否定了这种想法-

江凛走过二楼的走廊,露台上,白色身影飘在空中, 秋海棠爬上花架, 她望着迷雾, 回过头,惨白的脸上露出抹真心实意的笑。

随后从露台一跃而下。

江凛迅速跑上前,只捕捉到她消失于迷雾中的影子。

结合几次看到这道影子的结果, 江凛来不及思考,拔腿往陆辞言卧室的方向跑。

蓦地眼前一黑,再次睁眼时,少女脸色有些挂不住,扇子在江凛面前十分没有淑女风范地挥了挥。

“你还好吗?奥莱利伯爵。”

江凛回神,冲她挤出抹笑意:“谢谢关心,失陪一下。”

陆珉正在不远处看着他,面色不虞,俊朗的脸上讥诮的意味很明显,不是惯常出现在他脸上那种轻浮的笑,反而掺杂了许多难以言说的沉重。

江凛察觉到他眸子里的危险,定在原地,指腹摩挲刀刃,细薄的刀刃划破指尖。

“我杀了索卡斯。”

陆珉沉沉地望着他不说话。

“所以是我判断失误,索卡斯不是杀死陆辞言的凶手。”

陆珉嗯了声,朝着他走过来。

语气中听不出情绪:“索卡斯确实不是杀死陆辞言的凶手,不过江凛,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笃定索卡斯是杀死陆辞言的凶手呢?”

陆珉神色严肃:“我其实很赞同你说的一点。”

江凛下意识地问:“什么?”

“如果陆辞言必须死,还是死在你手上比较好……”陆珉冷静分析,“你两次苏醒都在N195基地,第一次苏醒时,你因为展露出不属于二等公民的实力,利用陆辞言的异能清理污染区导致陆辞言濒危被方蔷带回基地,索卡斯向当局请示,将你留在N195基地用于机体研究。”

陆珉冷淡地撇了他一眼,神情冰冷:“是陆辞言力保你,先是说服止戈,方蔷掩护你真正实力,再是说服索卡斯放弃上书对你的机体研究,并且向当局承诺,你只是个普通的公民,不会做出有损基地与公民利益的行为,关于你的异能和精神力,由他直接负责。”

江凛思索他的话,眸色复杂。

“你以为基地的防御是能让你随随便便就能逃掉的吗?”陆珉像是想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但也只是极其轻微地抽动嘴角,“你第二次来到基地,是巡查组在野外探查到陆辞言的生命体征,顺带发现了你,本来巡察组只想带走陆辞言,但发现陆辞言的手紧紧箍在你的手腕,怎么也掰不开。”

“这些他没和你说过吧?”陆珉望着他的眼睛越来越狠厉,“顺带一提,陆辞言当时正在去往西南区总局的路上,却无故失踪,搜查组和巡查组找了许久都没找到人去哪里了,你知道他怎么消失的吗?”

江凛掐着自己的手指,指腹的血液如珠子似地滴到地面。

“如果你只是想审判我,你还不够资格,”江凛平静地回望他,“如果你是作为陆辞言的朋友,想找我要一个解释,我可以考虑。”

“呵呵……”陆珉短促地笑了声,“我们来说说后来,后来你都知道了,你进行了机体实验,总局有规定,任何机体实验的结果都要在神谕终端共享,但据知情人士透露……”

他含笑的眸子暖融融,眸底却森寒:“神谕的终端共享数据遭到篡改,初次输入的结果也被销毁,索卡斯给出的理由是,实习生输入错误,错误的原始数据已销毁。”

“江凛,我并不想要你解释什么。”

他皱着眉思索,似乎是在斟酌用词:“我只是在思考……无论你忠于谁,杀你对于基地来说轻而易举,你想过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一道道足以要你命的指令吗?我想我说的够清楚了,你的实验报告一旦泄露,对于你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深黑的眸底闪过几丝讥讽:“并不是出类拔萃就能成为英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们并不想知道你会不会带领人类净化污染,仅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江凛,就像这么多年仍旧在破解陆辞言血液的秘密一样,他们也想破解你身体的秘密,在顶着所有基地质疑的前提下,陆辞言依旧义无反顾地为你扛下这一切。”

陆珉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问:“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江凛:“……”

“为什么是你?”

片刻后,陆珉面带怀疑,皱着眉:“你真的爱他吗?或者我们不说那么严肃的问题,你对他有好感吗?”

陆珉摇了摇头:“我试图找到他为什么对你这么执着的原因,但很遗憾,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清楚,如果你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一种伤害。”

高电磁炮压缩成硬币大小的一枚子弹,声势如雷,江凛侧头险险躲过,空气因为电流扯动,劈里啪啦地响,江凛闻到自己发丝焦灼的气味。

江凛淡淡道:“上一次轮回中你看到了什么?”

下一发子弹比陆珉先开口,周遭的贵族尖叫着缩到角落,卫兵手握尖刀,还没接近两人,便被陆珉的子弹定在原地。

他手枪在指尖旋转了几个圈,变成一把机枪的模样。

江凛的速度很快,陆珉紧随其后,带着电流的子弹在地面留下一串串焦黑的孔。

江凛扔出的刀划破陆珉的左肩,陆珉捕捉到了他的动作,却没有躲,只专心致志地瞄准江凛。

“看到了什么……”他扣动扳机,声音在枪声中并不能清晰地辨别,“就看到你俩死一块了而已,江凛,你要怎么解释?我听着。”

江凛被气到笑出声,手腕一翻,细薄的刀片直直地飞向陆珉握枪的手腕,在枪林弹雨中,陆珉无暇顾及这片小小的飞刀,或者说并没有把这刀片放在眼里,然而刀片以一种十分刁钻的角度毫不留情地扎进手腕。

陆珉吃痛,扳动扳机的手指迟疑一瞬,江凛趁机几步上前,手一抓一肘,两人谁也不让谁,近距离的打斗让枪失去作用,沦为盾牌和冷兵器般的棍棒。

江凛攥紧陆珉受伤的手腕,用力到血液顺着两人的手往下流,“下次在拷问别人的时候,也得问问别人的意见,自说自话这么久,你觉得我应该夸你逻辑清晰吗?”

陆珉不顾手腕疼痛,抬脚狠击江凛侧腰,咬牙切齿道:“你觉得我应该相信你吗?你不属于安全局,也和陆辞言没有关系。”

陆珉瞥一眼在一旁看戏的祁文柏和沃昭:“你和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对吗?你有什么立场值得我相信,就算诅咒应验,死于深爱之人之手,谁知道是不是只是陆辞言的单相思,现在的情况来看,非常符合啊。”

江凛顺着力道往下滑,拽走他手中的枪丢得很远,拳头冲着陆珉侧脸狠狠砸下,却又在砸下时微微错开,砸到地面。

“我杀陆辞言有什么好处?困在这里当个精神失常的疯子吗?”

陆珉嗤笑一声:“总比把你绑上解剖台好,是吧?”

江凛漆黑的眸子黑沉沉,看不见一点儿光。

他手腕横在陆珉脖子前,压制住对方挣扎的动作:“在前几次循环中,我都在你的视线范围,你觉得我有作案时间吗?还是我会分身?”

陆珉神色不明地看着他道:“你不是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吗?你的熟人和你长的一模一样。你想说昨晚那个是他,不是你?”

江凛皱眉,诧异道:“谁?我没有什么双胞胎哥哥。”

“带走陆辞言的人和你一模一样,我之所以放心把陆辞言交给他,是误认为那是你,在之后你出现了,说他的目的是你,不会伤害陆辞言,所以即使跟丢了,我相信你,没有过问。放走索伦多之后,你去杀索卡斯,结束这一切,我相信了……”

江凛太阳穴隐隐作痛,他不自觉抿紧嘴,手上的力道也松懈了些许。

陆珉接着说:“虽然有一瞬间,我也怀疑在陆辞言房间里的那个人不是你,但陆辞言亲口说,他认错了人,那个人就是你。”

陆珉深吸了一口气,“他杀死了自己,他很痛苦,他想让你活过来。”

陆珉咬着牙,梗着脖子,死死地盯着江凛的眸子:“但我现在要结束这一切,无论你在局座和陆辞言的合作中承担了什么样的角色,江凛,你去死吧,一切会恢复原样,人类并不需要一个处于虚无中的救世主。”

说话间,他迅速翻身,掏出手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俗扣在江凛手腕,脚尖勾起枪柄踢起,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江凛眉心。

“不过,鉴于我们曾经是短暂的同盟,我愿意给你个机会,我会一直盯着你,直到下一次循环。”

第80章 Chapter 80 沙哑的声音在耳……

室内静悄悄, 陆珉坐在地面,靠着沙发,手搁在膝盖上, 垂眸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凛动动手腕,也学着陆珉的样子坐在地面。

两人无话, 各有各的沉默。

祁文柏打了个哈欠, 把剑拿在手中点燃,熊熊火焰中, 深褐色的眸子格外清晰。

他用剑把戳了戳江凛的肩膀, 意有所指地冲着陆珉抬下巴。

江凛回眸,在火光中,他第一次注意到祁文柏不一样的眸子,不过江凛并没有过多注意。

祁文柏挽了个剑花, 火星在空中四处散落,未燃尽的火星掉落地毯上, 烧出大小不一的洞。

祁文柏:“江凛,你一声令下, 我就烧了这里。”

江凛打不起精神,恹恹道:“我对杀人放火没有兴趣。”

祁文柏摆出一副不相信的神色:“你可得了吧,整的谁第一天认识谁似的。”

两人的声音都很轻,木楼梯的咯吱声十分明显。

江凛如有所知地抬头,正巧对上二楼楼梯处的陆辞言, 对方已经不似小孩模样, 也不是没长开的青年, 江凛看着那双深蓝的眸子,一阵恍惚。

片刻后,他不自在地别过脸。

在他视线未及之处, 深蓝眸子幽深之下,闪过丝难以捕捉的情绪。

陆珉显然也注意到了陆辞言,抬起手冲他摆了摆,扯动被划破的侧腰,疼得险些呲牙裂嘴。

两人打了一架,还都是下死手,就算身体强悍,此刻也确实是不好受。

而且两人都秉持着打人不打脸的原则,伤都在衣服底下,现在在沙发根排排坐,不知道的只以为两人达成了什么协议,最终结果是江凛妥协。

陆辞言转身离开。

卧房内,窗户大开,夜风灌进屋子,林子里的浓雾已经飘到门口。

陆辞言抬手抚过微凉的玻璃,留下几道不清晰的指纹。

咚咚咚。

索卡斯端着杯牛奶,放在桌上,温柔地询问:“怎么不关上窗?”

陆辞言回眸,眸光微凉:“在看雾。”

索卡斯走到他身旁,和他并肩看屋外的雾气,陆辞言看了他一眼,总觉得索卡斯好像比自己高了些。

索卡斯淡淡开口:“等雾气爬上露台,掩藏在乌云后的月亮会露出真容,露台秋海棠的影子在屋内摇晃,有时我透过窗户,看到月亮时,总在想,月色为何如此皎洁,可是它明明不会发光。”

他转过头,目光温热:“言言,今晚的月色很美。”

陆辞言捏着指腹,平静地回答:“每晚的月亮都是这样的,没有什么不同。”

“我对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一些不太愉快的片段,在我开始记事时,日与夜的间隙很模糊,我分不清那是月亮还是太阳。”

陆辞言的声音清冽,娓娓道来时,总让人不忍心打断。

“索卡斯告诉我,月亮不会发光,在几百年前污染还没有席卷这片大地时,月球就已经被证实死亡,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它的遗骸,借着太阳的光亮在太阳消失时,充当太阳的影子。”

陆辞言破天荒地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笑意融在眉眼间,还未捕捉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但不妨碍索卡斯将这瞬间敏锐捕捉,随之而来的便是久久难以平静的涌动。

陆辞言问它:“你觉得呢?你觉得死掉的月亮,是太阳的影子吗?”

索卡斯轻笑:“言言,我更想知道你的答案。”

索卡斯扣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腕,翻过手心,看上面月牙形的痕迹,边缘已经沁出血珠。

陆辞言冷淡地收回手,冷冷开口:“你到现在都不敢用真面目面对我,这个答案对你来说重要吗?”

索卡斯愣了一瞬,随后说好。

陆辞言直勾勾地看着他,夜风吹散浓雾,乌云拨开,血红色的圆月挂在天边,却巨大到让人觉得它那么近,近到伸出手,就能触摸它冰冷的躯体。

来自百年前的死寂,此刻才抵达震颤的心口。

陆辞言此刻才看清他的脸,这是一张熟悉到陌生的脸,眉眼锐利,冷白的面庞上好似裹着层无法消融的坚冰,面容苍白沉静,黝黑的眸子不见丝毫光亮,脸部线条流畅利落,薄唇不自觉地轻抿,分明是俊美的脸,却无端透着股阴翳……

他看着陆辞言,挤出抹笑,沙哑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响起:“你觉得,我是他的影子吗?”

江凛手臂穿过陆辞言窄瘦的腰,一只手就能把人圈进自己怀里,胸腔中沉寂的心脏不会跳动,隔着冰冷的皮肉,他却感受到了来自陆辞言胸腔的震颤。

陆辞言僵硬地任凭对方将自己抱在怀里。

江凛捏起他的下巴,向着窗边血月,声音中说不出的温情款款:“你来这里之后,总喜欢看月亮,你看月亮的时候,是在想我吗?”

陆辞言摇头:“我大多时候在想……”

陆辞言挣脱开他的手,却没有选择离开这个怀抱,没说完的话吞回喉咙,陆辞言不禁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生与死共存呢……

他不敢想。

江凛望进他的眼底,眸色深深。

陆辞言感到冰冷的血液在纤细脆弱的血管中流淌,黑红符文应该在血色下,遍布他的全身,但他知道这对江凛来说毫无作用,呼吸被吞没,窒息感憋在喉咙,陆辞言闭上眼,又睁开,浑身酸软,脊柱的力量无法支撑开始融化的躯体,他仰起头,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像是引颈就戮的羊羔,将自己的脆弱摊开在江凛面前。

陆辞言不受控制地哽噎一声,随后睁开眼:“你是什么怪物,江凛?”

江凛亲昵地贴着他的脖颈,下巴蹭蹭:“我不是怪物,我在等你记起一切的那天,你会明白我多么爱你,爱你胜过爱我的生命,胜过我本不算崇高的理想,言言,它为你而存在。”

——

火光欻地亮起,咔哒一声,手铐脱落,江凛站起身,活动僵硬的手腕。

陆珉没有动作,靠在一片废墟中,似乎已经熟睡。

江凛经过他身旁时,陆珉蓦地伸出手抓住江凛的裤腿,却没有开口。

江凛看到他的眼睫颤动几下,始终没有抬起眸子,就在江凛以为他不会开口时,陆珉开口了。

平淡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江凛,你的心脏会跳动吗?”

他抬起手,手心贴在胸口:“就像这里,你有没有把手放在自己心口,感受心脏跳动时候,胸腔极其微弱却很规律的鼓动。”

“你也是怪物吗?你没有心。”

脑海中某道声音与陆珉的声音重合了,胸腔中的心脏在跳动,江凛答他:“不是,我能感受到它在跳动。”

陆辞言在等他。

江凛心中有这样的第六感。

卧室内一切如常,温软的床铺上还有略微凹陷的痕迹,江凛可以想象到陆辞言是用什么样的姿势躺在上面。

一定是抱着自己的膝盖,团成团子,像是自己走出实验室时,在宿舍中发现躺在冰冷地面高烧不退的陆辞言。

当时他也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露出来的皮肤都泛着不正常的红,惨白的脸也泛红。

江凛脑袋里闪过无数个片段,最终把人抱回床上,陆辞言长发还湿润,黏在脸颊,江凛想要擦干湿润发梢留下的水迹,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指尖抚过湿润的眼睫时,温热的水迹又顺着自己指尖流下,江凛几乎是本能地,舔了一下湿润的指腹。

咸的。

有点苦。

陆辞言坐在窗台,身形优越,一条长腿垂下,另一条曲着,靠在窗框,扭头看屋外的月亮。

夜风拂过他躯体发梢,血月光辉稀薄,为他陇上层神秘诡谲的光,江凛竟然有不敢靠近的错觉。

陆辞言先开口:“江凛……”

江凛等他下文,但是留给自己的只是许久的沉默。

片刻后,陆辞言平静开口:“当初,为什么要走?”

江凛因为这个问题愣神,竟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是问自己哪一次离开。

不过很快他便回神,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在沙发上坐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无论陆辞言有任何动向,江凛都能在瞬间阻止。

“我第一次苏醒时,在基地外围的那栋房子外,我无处可去,我只记得自己的名字,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我并不好奇自己过去发生了什么,我的想法很简单,如果能活着,那就活着吧。”

陆辞言扭过头,垂眸不语。

“但是言言出现了……”

江凛语气微顿,似乎是在思考措辞。

“他非常依赖我,就好像……没有我就不能活下去,我觉得我和这个世界有了微弱的联系,但这点微弱的联系时有时无。”

冷白面庞上显示出一股不属于他的脆弱,但奇异的是这股脆弱与这张精致的脸极有相性。

“我在实验室的精神污染里看到了言言的死亡,”江凛抬起手,按压在自己心口,“这里第一次有这种尖锐的痛感,我迫切想要抓住点什么,我想要让自己想活下去。”

陆辞言在他身上闻到悲伤的味道,于是鼻尖也跟着酸涩。

他望着江凛笑得有点难过:“那我怎么样才能让你想要活下去呢?”

“我不是任何人,我就是我自己,”他按上自己胸口,“好奇怪,我也觉得……胸口好疼啊。”

说着,他扭过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深蓝的瞳孔在细微地颤抖,薄唇苍白不见丝毫血色。

江凛的心脏被猛地收紧,好似骤然间被扎破无数道口子,细细密密的疼。

陆辞言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月光照得他的肌肤莹白,又像是裹上层冰冷的寒霜。

片刻后,他走到江凛身前,粗暴地将人压进沙发,横冲直撞又凶狠地吻了上来。

江凛抬手扣住陆辞言后颈,还未有动作,手腕便被攥紧压过头顶,血腥味在唇舌间蔓延,江凛能感觉到陆辞言不怎么熟练的舔舐,迷乱的喘息灼热又难耐,却不允许自己回应。

直到呼吸耗尽,陆辞言撑起身,黑如鸦羽的长睫颤动几下,浓而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小片青灰阴影,眸光晦暗不明:“我吻过了。”

江凛迟钝的脑袋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糊涂,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陆辞言脸上浮现出讥笑,眸光戏谑。

黑红血液从他嘴角流下,陆辞言闭上眼,陷入黑甜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