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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景泽目光沉沉地望着这片自己亲手安置的宅院,想着她的问题。

姜映晚过的好吗?

自然是好的,她如今可是备受陛下宠爱的令仪公主,再也不用畏惧地仰视着自己,怎么会过得不好。

他喃喃道:“堂堂的公主殿下,怎会过得不好?”

姜映晗惊得几乎失声:“世子您说什么?姐姐她怎么会是公主?”

叶景泽看着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意味地扯出一个凉薄的笑:“对,她如今可是令仪公主,大名鼎鼎的令仪公主。”

姜映晗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姐姐她怎么可能是令仪公主呢?”

那可是令仪公主啊,即便她深居简出,也从街里巷间听闻过这位公主殿下的大名。

世人皆知令仪公主如何受陛下宠爱,未及出嫁即被授予了封号,并让陛下为她大办生辰宴,重修舜华宫。

甚至由于陛下对令仪公主的偏宠,在民间也掀起了一阵重女的潮流。

她无数次在听见令仪公主大名时心生羡慕,甚至心生希翼幻想着自己取代令仪公主的位置,毕竟令仪公主曾经流落民间时也曾和她一样卑微。

可……让她羡慕嫉妒的令仪公主怎么能是姐姐呢?

她的心脏蓦地像是被蝎子尾针扎了一下,泛起了丝丝缕缕的酸痛之意。

“姐姐怎么能是公主呢?”

她那个柔顺懦弱的姐姐,究竟有哪里像公主了?她怎么……怎么配得到陛下的宠爱,怎么能过得比她还好呢?

不对!

姜映晗忽地抓紧他的手,睁大了双眼:“姐姐她不可能是公主!”

她声音太过坚定,倒让叶景泽愣住了。

“她绝对不可能是公主!”姜映晗重复道,手指用力地几乎泛白。

叶景泽看着她散发着奇异光彩的眼眸:“为什么?”

她说得那样坚定,让他的内心也生起一阵动摇。

若姜映晚不是公主,他……

姜映晗心中被那个猜想给填满了,眼神中甚至隐隐带着一种惊喜过度的癫狂,她得用力抓紧他的手臂,才能控制着让自己不至于太过兴奋而跳起来:“因为……姐姐她分明是爹娘亲生的孩子,而我……”

她气息急促:“我才是爹娘领养的孩子。”

什么时候知晓那个秘密的?

姜映晗仍深深地记得那个炎热的夏日,聒噪的蝉声不断地在她耳边回响。

那年她才七岁,见到姐姐因为下厨给爹娘做点心被烫伤了手,捂着红肿的手指头蹲在地上泪汪汪地哭,便自告奋勇要帮她把点心送过去。

姐姐一向没什么主见,听她这样说顿时感动地呜呜流泪:“谢谢你映晗。”

她有些嫌弃地瞥了小哭包姐姐一眼,就端起点心走了。

走到爹娘房门前正欲敲门进去,却忽然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她顿时止住了手,竖起耳朵偷偷听着。

她不像姐姐那样胆小,而且她也隐隐能感觉到相比于姐姐,其实爹娘对自己更纵容一些,于是就更天不怕地不怕了。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房间内传出来,她得努力贴着门才能听清。

“我们找了这么多年,也还是没找到任何有关映晗爹娘的消息。”

门外的姜映晗睁大了眼睛,娘亲在说什么?有关她爹娘的消息?她难道不是姜家的女儿吗?

“或许映晗的亲生父母早已不在了,否则那样的人家怎么会把好好的孩子丢在路边上。”

“是啊,映晗裹在身上那襁褓,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出生,便是连我也从未见过那样华贵的布料。”

“找不到便算了,我们既已养了这么多年,映晗就是和亲生女儿也没什么区别了……”

“那夫君,这事可要告知映晗一声?”

屋里沉默了一阵。

“罢了,映晗心气高,若是告诉她,只怕她会多想,咱们就当生了两个女儿吧,这样映晚以后也有个伴。”

“夫君说得有理……”

门外的姜映晗几乎是浑身僵住了,连手里的托盘都险些端不稳。

她竟然不是爹娘亲生的女儿,而是他们捡来的?

姜映晗像是被雷劈过似的,头脑一片空白,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边上藏了起来,不知不觉间脸上已是布满了泪水。

那她的亲生父母是在哪里呢?为什么他们要丢下她?

爹娘说她可能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她的亲生父母又该有多么富贵,如果她没被丢下,是不是会过得比现在还好?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一个姐姐处处和她争宠?

姜映晗脑海中一时掠过许多念头,慢慢地她抬起手擦干了泪水,决定当作什么事都不知道。

她还可以当自己是姜家的亲生女儿,享受着父母无尽的宠爱。

姐姐那么笨,什么都做不好,就算她是亲生的自己是收养的,爹娘还不是更喜欢她多一点。

她等了好一会儿,才故作无事地敲了敲爹娘房间的大门:“爹、娘!映晗来给你们送东西啦!”

门“嘎吱”一声从里面拉开了,姜映晗装作无意地观察了一下爹娘的脸色,和平常面对她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要不是她先前在门外偷听到了他们说话,恐怕自己永远都会被蒙在鼓里。

爹爹从她手里接过盘子放在桌上,又将她整个抱起

来坐在膝盖上,温柔地问她:“这是映晗亲手做的?”

她犹豫了一下,接着用力点点头:“是我亲手做的,爹爹你快尝尝!”

娘亲在一旁笑着:“咱们的映晗可真是心灵手巧。”

她故意撅起嘴:“我才不像姐姐那么笨。”

说完,她便留意着去看爹娘的反应,果不其然爹爹摸她头的动作僵了一瞬。

“映晚反应是慢了一些,可她是你的姐姐,不能这样说她。”

她原本不是第一次听爹爹说这样的话,他总是对她说要尊敬姐姐,不能说姐姐笨,从前她都听进了心里,可这一次她却生出了一股怨气。

明明她比姐姐更聪明更活泼,可是爹爹还是偏心姐姐,更心疼姐姐。

果然爹爹虽然嘴上说着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可收养的其实还是和亲生的不一样。

她嘴上却甜甜地应道:“好嘛,我不说姐姐就是了,爹爹你快看这点心好不好吃嘛!”

爹爹这才拿起点心尝了一口,向她点点头:“好吃,映晗以后不要再往厨房去了,小心烫着你自己。”

她轻哼一声,只有姐姐读不好书,才会用这些旁门左道来讨爹娘欢心,她才不会进厨房那种污秽的地方去。

完成这趟的任务,她又回到厨房看她那哭包姐姐去了。

姐姐蹲在墙角,脸上被烟熏得脏兮兮的,眼泪左一条又一条,跟只小花猫一样,一见到她就露出个傻乎乎的笑。

“映晗你回来了。”

凭什么姐姐这么笨,这么爱哭,却是爹娘的亲生女儿呢?

她心里愤愤不平地想着,却走上前将姐姐从地上拽了起来,用手绢给她擦干净脸。

姐姐一动不动地站着,跟她的玩偶娃娃一般乖巧,这让她心里好受了一点。

“映晗,爹娘喜不喜欢我做的点心呀?”姐姐拽着她的手问。

她想起方才偷听到的话,来气道:“不喜欢!”

原本傻兮兮笑着的哭包姐姐立马嘴一扁,眼中又重新蓄满了泪水。

她凶巴巴道:“不准哭!”

“呜……”姐姐咬紧唇,泪汪汪地看着她。

她想起自己方才冒认了姐姐的成果,有些心虚地解释道:“你没掌握好火候做的太干了,我对爹娘说是我做的,这样他们就不会怪你了。”

“哇!映晗你真好!”笨蛋姐姐又立即被哄笑了。

她别开脸,这么笨的姐姐,怎么会是爹娘的亲生女儿呢?

知晓自己并非爹娘的亲生女儿后,姜映晗就越发要强,无论什么地方都要跟姜映晚比,要比她做的更好,连教她们读书的老夫子都时常夸她聪明,对笨拙的姐姐不假辞色。

那日她下定决心随世子私奔,未尝没有想过,若自己没有被丢弃,本就该过着高高在上的生活。

她本就该有着更高贵的出身,而不是缩在一个小小的商户人家里。

可现在……

姜映晗咬紧嘴唇,兴奋地几乎无法自已。

若她没猜错,自己才该是令仪公主,那些无上的尊荣和宠爱,本该是属于她的。

“世子,你说会不会是姐姐冒充了我的身份?”

第37章 灭口一个不留!

叶景泽脸上的表情凝滞住了,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沉默了许久,他才嗓音干涩地开口:“你说得可全是真的?没有半句虚言?”

若当真如映晗所言,姜映晚是冒充了她的公主身份,那这可是涉嫌混淆皇室血统的滔天大罪,便是株连九族也不为过。

姜映晗肯定道:“绝无半分虚言,世子,是姐姐故意冒充了我的身份,我才应该是真正的公主,您要为我做主!”

她顾不上考虑揭穿此事姜映晚会是什么下场,她的内心已经全然被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给侵占了。

公主,她才应该是真正的公主,是被陛下捧在掌心上的金枝玉叶,那些荣华富贵本该是属于她的。

是姜映晚害了她,若不是姜映晚冒充了她的身份,自己又怎会沦落到成为如今见不得光的靖远侯世子外室,她本该高高在上,是姜映晚欠了她。

叶景泽惊讶地看着她,映晗此时脸上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极度的兴奋中甚至隐隐带着一丝癫狂。

他愣愣地喊了一声:“映晗。”

姜映晗这才如梦初醒,眼眸一垂遮住了外露的情绪,低声道:“世子,我只是不敢相信,姐姐为什么要冒充我的身份,明明自幼爹娘就极为偏心她,为什么姐姐却还要连这个都跟我抢?”

说着她就像崩溃了似的,捂住脸哭了起来,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叶景泽默了默,伸手轻拍了下她的肩膀,但并未顺着她的话直接定论。

姜映晗哭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他,眼中含着乞求的泪水:“世子,您帮帮我,我本该是公主,本该堂堂正正地嫁于你为妻,我为您受了这么多委屈,都一一忍过来了,世子您得帮我……”

她知晓靠自己是不可能揭穿姜映晚身份的,光如何进宫这一关她就过不去,只有世子可以帮她。

叶景泽原本想到姜映晚会落得的结局,心中还有几分不忍,但听她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后,却被撼动了。

映晗说得没错,她为自己受了太多委屈。她为与自己在一起几乎抛弃了一切,而他本来是答应了要娶她的,现在却只能让她缩在这座小院里,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是他负了映晗,没能实现对她的承诺。

他必须帮她,更何况他蒙受天恩本该为陛下尽命效忠,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受小人蒙蔽而无所作为。

“好,我帮你。”他在说下这句话时心脏忽然一阵刺痛,可那痛意稍纵即逝,很快就被他忽略过去了。

听到他亲口答应,姜映晗嘴角才不可自抑地上扬起来,然而在叶景泽看到之前,她又拼命压下去了。

她感动地看着他道:“多谢世子。”

叶景泽虽说答应了帮她,但其实自己心里也知这事并没有那么好办。

陛下对姜映晚的宠爱人尽皆知,他若贸然进宫对陛下说姜映晚是假冒了公主身份,只怕不仅没能帮映晗翻案,反倒会将整个靖远侯府给牵连进去。

“映晗,此事空口无凭,你手里可有什么证据?”

姜映晗低下头,她是偶然从爹娘口中才知晓自己是被收养的,可如今爹娘皆已离世,还有谁能为她作证?

忽然她想起来爹娘曾说过,他们捡到她时,她身上包裹着一片华贵的布料,那样的东西绝非姜家所能够拥有的。

她立即将这件事说给世子听了。

叶景泽听完却摇摇头:“光有这个还不够,那片布料只能证明姜家的确收养了公主,可却无法证实你的身份。映晗,除了你爹娘,还有谁知晓你才是姜家的养女?”

姜映晗失望地叹了一声:“爹娘将这件事瞒得很紧,若非我偶然偷听到,否则连我也至今被蒙在鼓里。”

叶景泽想了想,道:“你说你爹娘曾派人打听过你亲生父母的消息,你可知他们是找谁打听的这件事?”

姜映晗摇头,爹娘生怕她发现自己的身份,这些都是瞒着她进行的。

好歹有了一点头绪,叶景泽也并不失望:“我会派人回姜家查清楚这件事,映晗你且再等等。”

姜映晗也知晓这事急不得,只能按捺下性子向他点点头。

只要能拿回自己的身份,她愿意再多忍耐一些时日。

靖远侯府虽大不如前,但叶景泽在金吾卫当值,手下还是有一些可靠的人手,第二日他便派人赶到了越州姜家查探此事。

……

宫中,宣政殿。

天子高据上位,听着跪在下首的方越禀告来的消息,神色深沉莫测。

“你是说,有人去了姜家,在私下查探公主的身份?”

方越垂着头,浑身像绷紧的弓弦一般:“回陛下,正是如此。”

从知晓令仪公主的身份后,方越便一直受命关注着姜家的消息,不敢有丝毫遗漏,一收到情报后便立即进宫

求见陛下禀明情况。

天子想起那日端阳节,晚晚在凌虚榭见到了靖远侯世子,那么是谁对晚晚的身份起了疑心,结果不言而喻。

他冷嘲一声,既然早已知晓了晚晚的身份,他又岂会没有防备。

“将那些探子全部灭口,一个不留。”

天子声音平淡,方越却浑身却惊出了一层冷汗。

陛下这是要保令仪公主到底了!

“属下遵命。”方越正要应下,又见陛下神色顿了顿,似乎有一瞬间的犹豫,然而下一刻他的神情就变得无比冷厉。

天子声音异常的平静:“朕听说,那姜家二小姐如今被靖远侯世子养在外面?”

方越咽了咽喉咙,答道:“回陛下,正是如此。”

陛下明知那姜家二小姐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如今竟然连她的身份也不肯承认一句,这该是对她厌恶到了何种境地。

而陛下如今的冷静到可怕的声音,却让他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有些可怕的猜测。

下一刻,他的猜测就成了真。

“杀了她。”

方越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冰冷了下来,头脑一阵嘈乱的嗡响。

他忍不住道:“陛下,那可是公主……”

天子冰冷的目光将他钉死在原地,喉咙里也再发不出任何声响。

“朕只有一位公主。”

天子清楚地知晓自己此刻下了一道什么样的命令,他要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可即便是做下了这样残酷的决定,他的内心也没有丝毫的动摇。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兄长,又下旨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反对他的宗亲,不过是一个女儿,没有什么是不可放弃的。

原本他只想当作这个亲生女儿不存在,她既然放弃了姜家,不顾一切选择了同靖远侯世子私奔,那就任由她自生自灭吧。可现在,她的存在却成了一个隐患。

他不能放任晚晚的身边存在这样一个风险。

晚晚那样胆小,若是被揭穿了身份,估计会吓得六神无主,当场崩溃地大哭出来。

他是晚晚的父亲,他必须护着自己胆小的女儿。

“全天下,只有这一位令仪公主。”

陛下的声音震若雷鸣,方越闭上眼,重重地点头应下:“属下遵命。”

方越走后,天子阖上眼略休息了片刻,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郭公公垂首立在他的身侧,自方越进来禀告时起便一直噤若寒蝉。

他已许久未曾见陛下动过这样冷酷的杀念。

从陛下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时,他就跟在了陛下身边,亲眼见证他踩过父亲兄长的血,一步一步地登上皇位。

他知晓这个强大的男人有多么冷酷无情,令仪公主出现后,他才第一次在陛下身上见到那些温柔的情绪。

才发现原来陛下也是有感情的,只是他的感情太浅,也太不容易触动。

至今唯有令仪公主触碰到了那根弦。

可现在有人要伤害令仪公主,哪怕仅仅只是一个预测中的风险,陛下仍旧被勾出了那股暴戾残忍的情绪。

郭公公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这件事并不会就这般轻易地结束,甚至最终结果会远远超出所有人的意料。

这时,闭目许久的天子忽然睁开了双眼:“走,去看看令仪公主。”

……

入夜后,舜华宫已是灯火通明。

天子到时,姜映晚正拉着宫里的女官陪着一起下棋。

她才跟陛下学了几天,自然是不如女官棋艺精湛的,而女官也知晓这位公主的性情,并不敢太刻意地相让,勉强地保持着一个旗鼓相当的局面。

可即便女官有意留手,姜映晚还是被一步棋给拦住了,皱着眉头想了好久都没决定下落子的位置。

她太过入迷,连陛下何时来了都未曾发觉,直到一只修长的手从背后握住她,带着她在棋盘上落下了位置。

“走这里。”

姜映晚却顾不得棋局了,惊喜地回头看向他:“父皇!”

女官其实早已注意到陛下进来了,只是陛下先前用眼神示意她不准出声,如今她才敢起身向陛下行礼。

天子微微颔首,郭公公知晓陛下和公主相处时不喜有人打扰,连忙带着宫人出去。

姜映晚仰着脸,眼眸在灯火照耀下闪闪地发着光:“都这么晚了,父皇怎么还过来呀?您累不累?我给您揉揉肩!”

天子见到她的笑脸,心里那股暴戾的情绪才压下去一点。

他摸了摸她的头:“朕若不过来,哪能抓得到你不好好睡觉,这么晚了还在熬夜?”

姜映晚小嘴一撅:“我白日里睡太久了,现在睡不着嘛,父皇您要是不累的话,就陪我把这盘棋下完吧。”

天子自然是应着她,在棋盘的另一方坐下。

他想着方才的那些事,其实有些心不在焉,落子也极为敷衍。

姜映晚同他下了这么多天的棋,哪里看不出他今日的状态不太对劲。

她放下棋子,担心地问:“父皇,您可是有什么心事?”

天子看向她,女孩儿的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关心,让人心中一暖。

他忽然就不受控制地说出来一句话。

“晚晚,你想不想继续做朕的公主?”

第38章 自白原来陛下早就知晓了真相。

姜映晚被问得一怔,陛下这样问她,莫非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吗?

她看向陛下的双眸,那里面是一片幽深浓墨,透露不出任何思绪。也是,天子的想法哪容得人轻易猜测试探。

放在以往,姜映晚必然是要抓紧公主身份不放,可是想起那道圣旨,其实她重生回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自始至终,她都只是想活着。

从端阳节与靖远侯世子相见的那一刻起,她已经知晓自己瞒不了多久了,不属于她的终究还是要还回去,她也做不到一辈子都心安理得地糊弄下去。

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一向宠爱呵护的男人,或许是深夜里他的眼眸太过深邃,也太温和,她心里油然生出了一股勇气。

她不想再继续欺瞒他,不想看到他失望受伤的眼神,更不想这个真相是由别人来揭开。

哪怕那真相足够鲜血淋漓,可她想要亲自告诉他。

“对不起陛下,我不是……”

话音未尽,一张温暖的手掌就落在了她的头顶,轻轻地摩挲着。

天子眼神似是无奈,又像是释然,望向她时同他的掌心一般温暖。

他轻叹一声:“朕都知道。”

陛下都知道!

姜映晚眼前忽然变得模糊了,湿润的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鼻头酸意上涨。

“原来您早就知道了……”

她有些惊讶不敢置信,恍恍惚惚又觉得本该是如此,他本就是无所不能的帝王,怎么可能被她的小把戏一直蒙在鼓里。

姜映晚忽然想起在宫外别苑的那一夜,他半夜坐在她的床头,攥着她的手要她亲口承认自己是他的公主,永远也不会离开她。

或许他在那时就已经知道了。

姜映晚吸吸鼻子,眼圈红红的看着他:“您……您不怪我吗?”

天子目光温和地注视她:“晚晚,朕从未怪过你。”

晚晚是如此合他的心意,哪怕她是故意欺骗他,他也会认了,何况她这样柔弱无辜。

这还是个孩子,就孤身被骗入了宫廷,面对着自己的身世之谜终日惶恐不安、提心吊胆,怎能不让他可怜可惜。

“朕永远不会怪你。”

他的晚晚怎么可能有错,若说有错,也是欺君罔上的王氏在先,而明知真相却执意包庇的他也逃脱不了。

若是谁要论晚晚的罪,便先拿他来出头吧。

也要他们有那个胆!

姜映晚揉了揉眼睛,不安地问道:“那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呢?我不能一直占着这个位置不放。”

天子看向她的眼神意味深长:“为什么不行?晚晚,只要你想,你永远都是朕的公主。”

他会保证所有知道这个真相的人都守口如瓶。

姜映晚怔了片刻,头脑中有些恍惚,永远做陛下的公主,多美妙的诱惑,可是她又想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想到了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妹妹。

她本来就姓姜,爹娘把她辛苦养大,如今姜家也只剩她一个人了,她不能抛弃了这个姓氏。

“对不起,陛下……”她颤声道。

那双清亮柔润的眼眸满含泪水,湿漉漉地像一只无辜的小鹿。

天子垂下眼眸,心中忽然不知是喜是悲,这个孩子终究还是想要离开他,不可能被他一直牢牢握在掌心里。

“可是陛下,”姜映晚抿下唇,又有些犹豫地补充道,“在那一天来临之前,您能不能……”

天子望向她漂亮的眼眸,晚晚怯生生地问他:“您能不能继续做我的父皇?”

姜映晚最终还是贪心了。

她不在乎公主的身份,不在乎曾经享受过的那些荣华富贵,可她贪恋他的宠爱不舍得放手。

姜映晚充满渴望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高大、英俊、又身份尊贵,最重要的是他望向她时的眼眸那样温柔慈爱。

比她的亲生父亲更像一位父亲,满足了所有她曾经渴望得到的偏爱。

映晗占有了她父亲的偏爱,而她也不过是想从映晗的父亲身上讨回来一点。

她和映晗两不相欠。

“陛下……”姜映晚已经有些痴迷了,“您继续做我的父亲好不好?”

她神情那般地渴求、期盼,像初生的雏鸟,依赖着自己的父亲。

天子只觉得一颗心浸在了温泉水中,暖得快要化开。

“好。”

他如晚晚的心愿,会一直做她的父亲。

……

姜映晚这一夜睡得很深很沉,梦中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紧紧地包裹着,一个温柔的声音不住哄着她安眠。

第二日醒来时外面天已是大亮,姜映晚终于摆脱了心里的顾虑,精神抖擞地起了床。

才走出房门,就见到大花园里多了好几个宫人,在开得正繁茂的海棠花树下忙碌着。

她问身旁的宫女:“这是做什么呢?”

宫女笑着答:“陛下今早才派了人过来,说要给公主做个秋千玩。”

姜映晚才想起昨夜和陛下说的话,她想要陛下继续做她的父亲,所以陛下就真的把她当做了小孩子,做秋千哄她玩。

“谁要玩秋千,又不是小孩子了。”姜映晚涨红脸嘟囔道。

可是她又控制不住眼睛,忍不住一直盯着那张逐渐成形的秋千看。

小的时候她和映晗在院子里荡秋千,不小心从上面跌下来过一次,摔得她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从那以后她就对秋千畏而远之了。

如今她又被勾起了几分心思,她已经长大了,只要荡得低一点,应当不会再摔了吧?

宫人速度很快,几下就将秋千给搭好了。

陛下亲自下令给公主做的秋千,自然不能像寻常人家用粗绳木板随意绑在树上。

宫人手巧的很,在绳子上系满了五颜六色的绢花,连坐着的木板上都是铺着柔软的皮垫,再用一层精致华贵的绸缎给细细地包裹着,生怕公主坐上去觉得不舒服了。

姜映晚走近那精致漂亮的秋千,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双手紧紧握住两旁的绳子。

她不敢让宫人推,怕不小心推得太高了会掉下去,只敢自己慢悠悠地荡着。

徐徐清风轻拂过姜映晚的脸颊,她惬意地眯缝起双眸,细碎的花瓣随风轻扬,环绕在她的周围,而她衣裙飘飘,恍若即将乘风归去的仙姝神女。

不远处,天子背负双手静静站立,目光深深地锁定在她的身上。

姜映晚正玩得开心,并未注意到他的来临,直到听见宫人行礼的声音。

“见过陛下。”

陛下来了!

姜映晚立即停住了,双脚紧紧贴着地面不再动弹,一双亮澄澄的眼眸朝他望过去。

天子不紧不慢地走至她身边,一只手握住仍在微微晃动的绳索,略俯下身子温声问她:“好玩吗?”

姜映晚歪了歪头,向他弯起眸子甜软应道:“好玩!”

她真的好喜欢陛下呀,那些她童年时缺失的宠爱和欢乐,陛下都一一为她弥补起来了。在陛下面前,她好像又变回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可以肆无顾忌地向他撒娇。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陛下呢?

可是这样好的陛下,竟然在知道了她的身份后,还愿意做她的父亲,一如既往地宠着他。

他太好了!

她的眸子亮晶晶的,像揉碎的日光洒在了水面上,就那样直勾勾地望着自己,毫不掩饰对他的钦慕之情。

天子内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盈,某种温柔的情绪饱胀地几乎要冲破包裹溢了出来。

他的声音比风还要温和:“父皇推着你玩,好不好?”

姜映晚只犹豫了一瞬,就脆声道:“好!”

虽然曾经有过一次从秋千上摔下来的惨痛经历,可是她相信陛下。

陛下一定会稳稳地接住她,不会再叫她摔了跟头。

“晚晚,抓紧点。”陛下那令人安心的声音飘落在她耳畔。

在腾空而起的那一刻,姜映晚紧张地闭上了双眼,呼啸的风声从她耳旁刮过,带着一丝凉意,丝丝缕缕地侵入她的肌肤。

到最高处时,她心脏都被攥紧了,死死地屏住呼吸,几乎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坠落在地上。

然而这些幻想并未发生,一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接住了她。

“晚晚,别怕。”

天子按住摇晃不止的绳索,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颤抖的后背。

姜映晚在这温柔的安抚中渐渐地平复下来。

陛下接住她了,他真的没有让她再摔下去。

姜映晚咬着唇,忽然觉得童年时的阴影好像也并没有那样深刻。

她稳住呼吸朝他仰起脸:“父皇,我还要玩!”

她要玩个尽兴,将那些烦恼阴影全部甩掉。

天子微微颔首,眼中浮现出一丝浅笑:“好。”

郭公公站在阴影里,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笑得眯起了眼睛。

今天这天气可真好啊,连阳光都有些刺眼了。

……

对于靖远侯世子来说,近日可谓是阴雨连连,诸事不顺。

他派去姜家的人手全部没了消息!

叶景泽合上眼睛,双手禁不住地颤抖。

没有一丝消息传来,亦不知是死是活,这十几个人竟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怎么可能,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做到这一步。

他心中甚至隐隐生出了一丝不安和恐慌,这件事真的要继续探查下去吗?这次消失的是他派去的那些探子,下一次消失的会是谁?

姜映晗看出了他的迟疑,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声音轻柔又带着一丝不太肯定的惊忧。

“世子,你说会不会是姐姐做的?”

叶景泽看向她,眼眸压抑而阴沉。

姜映晗眉头微蹙,脸色也有些惨淡:“姐姐如今可是令仪公主,手段自然不比从前。是我痴心妄想了,我不该和姐姐做对,还连累了世子您,这件事不如就算了吧……”

令仪公主!

叶景泽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张惊艳绝伦的脸,心脏不受控制地颤动了起来。

好一张美人面,好一颗蛇蝎心。

他用力攥紧拳心,声音冷得刺骨:“此事我会查个清楚。”

他会亲手在众人面前,揭穿姜映晚那张虚伪的假面。

第39章 揭开身份倒计时(三)便是晚晚想走,……

姜映晗神色一松,唇边悄然扬起一个不易觉察的弧度,见世子望过来,她便掩唇做出哭泣状,哀愁道:“可是姐姐如今权势滔天,连世子您派去的人都没能查到任何消息,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是啊,他还能怎么办?想起那十几个凭空消失的密探,叶景泽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无力感。

仅凭他一人之力,要如何与当今皇家最受宠爱的公主作对?

恰此时一阵清风刮过,窗下悬挂的风铃被吹得泠泠作响。

叶景泽目光忽地一凛,想起那日在凌虚榭与姜映晚相见时,还有另一人在场。

他唇角缓缓勾了起来:“这世上想要把姜映晚拉下来的人,可不止我们两个。”

令仪公主横空出世,独得陛下宠爱,曾经风光一时的静仪公主,只怕也看这个妹妹十分不顺眼吧。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姜映

晚被揭穿真面目时,狼狈跪在他脚下的模样。

……

收到靖远侯世子的拜帖时,静仪公主正被驸马搂着,倚在池塘边上喂鱼。

“他来找我做什么?”静仪将剩下的饵料尽数往池子里一洒,引得鱼儿争相夺食,溅起了阵阵水花。

驸马用手帕细心地为她擦干净手指,头也不抬道:“公主见他一面不就知道了?”

静仪公主轻哼道:“也不知道他和令仪有什么恩怨,上回和令仪见了一面就惹得她大哭,还害我被父皇训斥了一通,我才不想再受她牵累呢。”

驸马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她,意味深长道:“公主,那您就更该见见他了。”

水边风大,他便稳稳地将她的手捧进掌心,用自己的体温帮她暖着。

静仪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她与驸马是父皇赐婚,在成亲前她虽见过他几面,却并未进一步接触,直到如今二人成亲已有将近两年的时间,她仍未完全看透他的驸马。

不过她也并不在意,她为君,驸马为臣,哪怕他有再多的小心思,也不可能翻出自己的手掌心。

驸马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抚顺了,笑意温柔:“若只是寻常交情,令仪公主又怎会只见了靖远侯世子一面便被吓得大哭,恐怕……靖远侯世子手上有她什么把柄。”

静仪瞬间眼睛一亮:“还是驸马你聪明,那本公主就让他进来吧。”

陛下对静仪公主这位长女曾经还是颇为看重,在她出嫁时特意为她修了这座占地广大的公主府。

穿过沿水而立的蜿蜒长廊,便到了会客的大堂。

静仪同驸马进门时,才发现靖远侯世子原不是孤身前来拜访,身旁竟还跟了一个年轻明媚的姑娘。

她只以为这是靖远侯世子的贴身侍女便也不太在意,反而是驸马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微挑,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知世子前来拜访本公主所为何事?”静仪落座后,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叶景泽向她拱手:“微臣今日拜见殿下,是为有一事相求,此事关系甚大,可否请殿下屏退下人,秘密相商?”

“哦?”静仪见他神情严肃顿时来了点兴致,手轻飘飘地朝下一挥,“都出去吧。”

将周围清理干净,她才继续问道:“如此,世子可否与本公主说清来意了?”

叶景泽向身旁看了一眼,姜映晗领意,屈身朝静仪盈盈一拜:“映晗见过大姐姐。”

这声“大姐姐”一出,静仪与驸马立即端坐起身子,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静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本公主可不知晓,自己何时又多出了一个妹妹。”

姜映晗轻咬下唇解释道:“大姐姐,我的名字叫作姜映晗,姐姐可否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

熟悉?怎么会不熟悉!父皇不天天“晚晚”“晚晚”地叫着吗?哪个公主都长这么大了,还天天被父皇亲昵地叫着小名,令仪是十六岁又不是六岁!

静仪咽下满嘴的酸气,忽然从她的话中察觉出了几分异样,这回目光倒是真正地看向她了。

“你和令仪是什么关系?”

姜映晚握紧手心,声音都有些颤抖:“我曾经是姜家的养女,同姐姐,也就是如今的令仪公主自幼一起长大。”

静仪还未理清这里面的关系,驸马却忽然开口了,炯亮的目光注视着她:“你说你是姜家的养女,那令仪公主呢?”

静仪瞬间便领会了他的意思,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姜映晗红着眼圈,重重道:“姐姐她是姜家的亲生女儿。”

一句话瞬间在静仪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她几乎连手里的茶盏都拿不太稳,厉声质问道:“你可知晓你这话意味着什么?”

若令仪是姜家的亲生女儿,而眼前这个姜映晗才是姜家的养女,那……那她父皇岂不是认错了公主?

她心中一时不知是惊是喜,若令仪并非父皇的亲生女儿,父皇知晓真相后还会对她这般宠爱吗?

不!怎么可能?

她父皇生性凉薄寡情,又最记恨受到他人蒙骗,若他知晓真相……

“大姐姐!”姜映晗在此时哭了出来,满脸委屈地看向她,“求您为我做主,是姐姐她冒充了我的身份,我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真正的令仪公主!”

驸马不似静仪那般激动,笑眯眯地问她:“空口无凭,你手里可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才是真正的公主?”

听到驸马的声音,静仪才稍微冷静下来。

叶景泽上前一步:“这就是微臣今日求见殿下的目的。”

他将自己派到姜家的探子皆被一网打尽之事说了出来。

“若令仪公主问心无愧,为何会阻拦微臣前去查探?”

驸马半阖着双眼,似乎正在心里思量此事,而静仪却已信了大半,迫不及待开口问:“你想要本公主如何帮你?”

窗外树叶摇晃,沙沙的叶声掩盖住了一室声响。

送走靖远侯世子后,驸马看着静仪激动到脸红的神情,忍不住叹道:“公主,此事还需仔细考量,不可轻易牵连进去。”

静仪皱起眉头:“我知晓驸马你为人谨慎,可那姜映晗振振有词,还得靖远侯世子作保,想来此事确有几分可信。”

“我倒并非不信任那姜映晗,只是……公主当真以为靖远侯世子派去姜家的密探,皆是为令仪公主所杀?”

驸马想起令仪公主那柔弱的模样,总觉得不会是她下如此狠手。

其实他心里隐隐有一点猜测,能人不知鬼不觉地让十几个人凭空消失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可他却不敢相信,若真是那位所为,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令仪公主的身份早已被他知晓,他并不在乎,甚至还想着为令仪公主隐藏这个秘密

可这真符合那位的性情么?为了一个假公主,弃自己的亲生女儿于不顾?

驸马有些后悔今日撺掇静仪与靖远侯世子相见了,若此事一个不慎,只怕静仪也要受到牵连。

他不能让静仪牵扯进这桩事件里。

“公主,此事您绝不可以掺和进去!”

驸马此前对自己都是百依百顺,如今他头一次厉声阻止自己,静仪心中生出了些许不满,冷冷地看向他。

“驸马,注意你的语气。”

驸马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向她低下头,换了个温和的语气:“公主,无论那姜映晗与令仪谁真谁假,都动摇不了您的位置,您又何必掺合进去呢?”

静仪喃喃道:“怎么会动摇不了我的位置?父皇那样宠爱令仪,眼里再也看不进其他人了。”

驸马知晓静仪生性骄傲,最为重视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印象,可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敢将心中的那个猜测告诉她。

他放低姿态恳求道:“公主,算我求您,您就听我一回好不好?”

静仪却只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驸马,你做好你自己的事,本公主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见静仪下定了决心,驸马无奈地合上了眼睛,退一步道:“那此事劳烦公主交给我来做,您自己不要掺手。”

这样即便最终结局会是如他所预料的那般,也至少牵连不到静仪身上。

……

靖远侯世子带着姜映晗求见静怡公主的消息,自然也逃不脱天子的耳目。

天子发出一

声嘲讽的轻笑:“朕这个大女儿还真是够蠢,原以为驸马能教她聪明一些。”

方越跪在地上,向他请示着下一步的计划。

靖远侯世子派去姜家的探子已遵照命令全部灭口,只是姜二小姐那边还未来得及下手。

天子屈指缓慢地轻叩在书案上,想起晚晚的话,她既然不想再占着这个公主的位置,他便顺了她的意。

不做公主又如何?他宠着她,她就是这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即便是公主也越不过她去。

他会让世人知晓,究竟是公主这一层身份重要,还是他的喜好更重要。

既然他那个亲生女儿如此想做回公主,那就给她吧,区区一个公主之名。

也仅仅只有公主之名。

一个空有名分却不得他喜爱的公主,他倒要看看他那个蛇蝎心肠的女儿,如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能不能接着笑下去。

他停下手指,淡声道:“停手吧,暂且放她一马。”

方越松了一口气,至少自己不用再背负着亲手杀害公主的压力了。

待方越下去之后,天子沉默了半晌,才仿若自言自语道:“你说,晚晚若是摆脱了公主这层身份,会不会离开朕?”

郭公公垂着头,回道:“公主视陛下如同亲父,怎会舍得离开陛下。”

想着晚晚这几日对自己的依赖与信任,天子眼中也浮现出些许暖色。

“也对,晚晚生来温柔乖巧,最听朕的话。”

他比任何人都要宠她、爱她,她习惯了他给予的一切,怎么可能会舍得离开他。

“便是她想走,朕也绝不允许。”

第40章 揭开身份倒计时(二)陛下老当益壮!……

端阳节一过,天气便逐渐炎热起来,所幸舜华宫才进行过一通修缮,又有一座占地颇广的大花园,倒是较周围其他宫殿显得要清凉一些。

园子里的栀子花正到了盛开的季节,一朵朵像白雪一般绽放在浓密的绿叶间,满宫都萦绕着一股浓郁清雅的花香。

姜映晚剪下来几支形状漂亮的,和着蜀葵、龙船花等一起插进花瓶里,打算亲自给陛下送去。

陛下日日都要处理政务也太辛苦了,有时候一整天眉头都紧紧皱着,她希望闻着这些花香陛下的心情能舒缓一些。

前往宣政殿的路上正巧遇上了静仪公主,看她的方向应当是要往德妃宫里去,姜映晚便抱着花瓶停下来和她打了声招呼。

“大姐姐好。”

静仪公主此前待她一向和善,今日却不知为何,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眼睛自下而上将她全身扫量个遍,最终直勾勾地盯在了她的脸上。

“二妹妹这是要去宣政殿?”

姜映晚垂下眼眸,略略避开她打量的目光:“嗯,我去给父皇送花。”

静仪看了一眼她手上,唇边浮起一个清浅的弧度:“二妹妹真是孝顺,难怪父皇这般喜爱你,连亲生女儿都顾不及了。”

姜映晚手一紧,觉得她今日实在有些阴阳怪气,便想避开:“大姐姐要去看望德妃娘娘吗?那妹妹就先走了,不耽误大姐姐时间。”

静仪想着驸马那边查探来的消息,再看眼前这个柔弱的妹妹,只觉得那张脸上满是虚伪。

世上怎会有如此大胆之人,竟敢冒充皇室血脉,父皇也当真是被那张柔弱的脸迷住了眼,将一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捧在了手心里宠爱。

再用不了多久,等她搜集齐了证据,一定要在父皇前面亲手揭穿这个假公主的真面目。

如今,就让这个假公主暂且再得意几天罢。

她微微笑道:“妹妹快去吧,日头大可别晒坏了妹妹的脸,父皇见了可要心疼的。”

姜映晚抿着嘴唇,听出她语气里若有似无的嘲讽,心里有些难过又不解。

明明先前静仪公主待自己那样和善,像个大姐姐一般哄自己别哭,短短几天内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她会突然改变了态度?

然而姜映晚向来不是那种会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人,静仪公主若是不喜欢她了,那她以后就避着一点,左右静仪公主嫁人后并不时常进宫,她们也见不着多少面。

才到宣政殿门口恰巧有一人正从里面退出来,他的脸色有些沉重,抬头见到姜映晚时甚至愣了一瞬,才赶忙向她行礼:“见过令仪公主。”

姜映晚认得这是掌管宫廷禁卫的方统领,便向他点点头,才走进门去。

往日她进门时陛下大多都是在批阅奏折,今日却不知为何,他半撑着额头坐在书案前,双目微阖眉宇间略有几分疲倦之态。

立在一旁的郭公公瞧见她正欲开口,姜映晚连忙向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将手里的花瓶轻轻放在桌子上,然后放轻脚步缓缓向陛下走近。

她在陛下跟前停了下来,安静地看着他的脸庞。

陛下如今已过而立之年,算起来比她爹爹还要年长一岁,可是他这样养尊处优的人,神色间却不见任何老态,面容冷峻而深刻,睁眼时更是威仪赫赫,气势迫人。

姜映晚曾经那样畏惧他,甚至不敢对上他的目光,可是现在她却被养大了胆子,竟敢在这样近的距离光明正大地打量他的脸。

她可太厉害了!

哼哼,看以后谁还敢嘲笑她胆子小,她都做了他们都不敢做的事。

而这时,天子却猝不及防地睁开双眼,漆黑的眼眸里带了一丝无奈与纵容:“晚晚。”

姜映晚下意识身子一颤,向他讨好地眨了眨眼,怯怯道:“父皇您醒啦?”

哎呀,还是闭着眼睛的陛下好,陛下一旦睁开那双锐利的眼睛,又叫她不由自主地敬畏起来。

天子轻摇着头:“你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朕,朕哪里能睡着?”

其实晚晚一进门他就已察觉到了,他向来警惕,即便晚晚刻意放轻了脚步也无法瞒过他的耳朵,何况这宫里除了晚晚,也没有哪个人敢不经通报就进入宣政殿。

他原想睁开眼,只是当晚晚停在他面前时,他忽然有些好奇她想做什么,才一直装作未醒的模样。

没想到这傻姑娘什么也没做,只是盯着他的脸看,哪怕他闭着眼也能感受到那直勾勾的眼神,于是他也伪装不下去了。

姜映晚脸颊微红,原来陛下发现了呀,这多让人不好意思。

天子却未将这茬揭过去,问她:“晚晚在看什么?”

反正都被抓了个正当,姜映晚也破罐子破摔了,回道:“我在看,父皇和我爹爹有哪里不一样。”

天子来了兴致,手指轻轻地点在桌案上。

“晚晚仔细说说,朕和你的父亲,有哪些地方不一样?”

如今二人都已开诚布公过,再次谈论起这个问题时显然要自在了许多。

天子从不掩饰自己想要与她亲生父亲一较高下的决心,从前他是不喜姜父明明只是晚晚的养父,却在晚晚心里比他更亲近重要,如今在知晓晚晚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后,便觉得自己在血缘这块输了一局,更想要从其他地方赢回来。

自己亲生的儿女都不甚合他的心意,唯一合他心意的女儿却是别人家的。

但是他贵为天子,生性霸道惯了,反正他看中的就是他的,抢人家女儿这回事他做的也毫不心虚。

姜映晚原想说陛下威风凛凛,然而脑子一转,却忽然蹦出一句:“陛下比我爹爹都要大一岁呢!”

天子心头一梗:“这个就不用比了。”

在年纪上胜过人家亲爹,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哦。”姜映晚捂住自己的嘴。

怎么这样傻呀她,明明可以说点好话哄陛下开心的,怎么就挑了这个。

她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眸有些隐晦,心里有些自责,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原来即便是像陛下这样尊贵的男人,也是会在意自己的年纪呀。

姜映晚想找些话来弥补,磕磕绊绊道:“其实我想说的是陛下龙姿凤章、威风赫赫、功盖千秋、老当……”

她瞬间咬住自己的舌头,阻止自己将剩下的半句说完。

天子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看得人有些发毛:“晚晚想说老当什么?”

姜映晚眼中浮现出泪光,呜……舌头被咬破了。

“晚晚?”天子又

问了一声。

姜映晚紧抿着唇,只是泪盈盈地望着他。

天子察觉出异样,眉头微挑:“咬着舌头了?”

姜映晚可怜兮兮地点点头。

天子也顾不得再追究她先前未说完的话了,向一旁吩咐道:“给公主倒杯温水来。”

说完看向姜映晚,既心疼又无奈:“怎么这么不小心?”

姜映晚低着头不敢说话了,陛下训起她来真的和她爹爹一模一样。

含了一会儿温水,姜映晚才觉得舌头没那么痛了。

她见陛下似乎完全忘了方才的事,自己心里却因说错了话愧疚难消,拽了拽他的衣袖,很小声地说道:“其实陛下很好很好,哪里都好。”

天子扬起修眉,终于感到了几分满意。

又听她眼睛亮晶晶地补充道:“陛下就和我的爹爹一样好。”

他忽然又没有那么满意了。

“陛下?”姜映晚仰起头看他。

“嗯。”天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目光移向放在桌上的花瓶,栀子花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鼻尖。

“这是晚晚亲手摘的?”天子其实并不喜爱那些花花草草,只觉得它们太过脆弱,若无人精心照料着便无法存活。

可这是他的晚晚亲手为他摘下的。

他伸手触碰着那软嫩的花瓣,眼神变得温柔下来。

“对呀!”姜映晚高兴地向他邀功,“都是我亲手摘的,选的最漂亮的花。”

天子指着花吩咐:“让人精心伺候着。”

郭公公忙不迭地应下。

姜映晚仰头看着他道:“父皇每日批阅奏折也太辛苦了,我想要父皇心情好一点。”

好几次她来宣政殿,都撞见他大发雷霆的场面,吓得她心惊肉跳的,又忍不住担心。

怒极伤肝,她希望陛下能够龙体康健,长命百岁,不要像她爹爹那般……那么早就离世了。

天子心尖一软,想起其他几个儿女,眼神又掠过一丝冷色。

若他们能像晚晚这般温柔解意,他又何必惦记着别人家的女儿不放。

就这还敢对他宠爱晚晚有意见?

若他们仍旧容不下晚晚,那他也不必再留着他们了。

他压下眼底的阴郁之色,换上笑意道:“朕只要日日能看见你,便足够心情愉悦了。”

姜映晚心里甜得像是蜜糖化开一般:“真的吗父皇?”

她真的这么有用吗?从小到大她就只会哭,映晗嫌她笨,渐渐地她也觉得自己笨,什么都做不好,连爹娘都更喜欢映晗多一点。

可是陛下却说,一见到她就心情愉悦,她从未得到过这样的肯定。

陛下伸手轻点了下她的额头:“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姜映晚歪头想了想,不服道:“父皇明明就经常逗我。”

他有时候好有时候坏的,好的时候把她捧在手心里,让她觉得自己是这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女孩,坏的时候又吓得她忍不住哭。

就像之前,他明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却一个字也不说,就默默地半夜跑到她床头,像鬼一样吓她。

他看着她瑟瑟发抖试图隐瞒自己早已败露的身份,肯定觉得她笨极了。

啊啊啊,他怎么这么坏呀!

天子见她忽然鼓着脸,幽怨地看着自己,不禁问:“这是怎么了?”

姜映晚原本心中忿忿不平,被他这么一问反而像是被戳了一个洞,怨气全部泄出去了,弱弱道:“没事,父皇我饿了。”

天子无奈一笑,招手让人下去传膳。

午膳有姜映晚最喜欢的鲈鱼和鲜乳酪,然而用膳时她仍想着心事,便不似平常那般有胃口。

终于她忍不住问出了这几日的疑虑:“父皇,您已经知晓我不是您的亲生女儿,那您是不是也知道了映晗?”

天子停下筷子,脸上虽仍旧带着笑意,却让人感到了几分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