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炫耀(修改了结尾)朕的晚晚孝顺又贴……
姜映晚怔怔地点点头,解释说:“太子哥哥帮了儿臣不少,儿臣应当回报一二。”
话音刚落,就见到陛下颇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食指微屈,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姜映晚眨眨眼,有些茫然不解。
她这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见陛下将欲落座,她忙殷勤地上前为他添茶倒水,小心翼翼地在边上陪着。
天子端起茶轻呡了一口,对着她忐忑的双眼,轻声叹道:“晚晚,你就不为父皇想想?”
若是寻常人,天子不会将话说得如此清楚,听不明白的蠢人也没有继续待在他身边的必要。
可这是晚晚,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儿,作为父亲总是要耐心多教导她一些。
姜映晚这才明白陛下是为何而来,她咬着唇,眼圈都有些红了:
“儿臣不是没想过父皇。”
天子看着她眉眼中的委屈,伸手轻轻触摸着她湿漉漉的眼角,心里那点不悦的小情绪立即飞散到九霄云外了,心疼她还来不及。
他柔声道:“父皇并未怪罪于你,怎么这也值当哭?”
这孩子被他养得太娇了,如今真是连一丁点委屈也受不得。
转念又一想,这孩子其实只是在他面前格外受不得委屈,被嘉柔欺负了都还想着忍气吞声呢。
姜映晚轻抬起眼眸看着他,一双柔润的眼眸懵懂又无辜,任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得被她给看化了。
她委屈道:“我给父皇做的香囊,不小心滴上血弄脏了,想再给父皇重新做一个新的。”
天子听见“血”这个字心中顿时一紧:“怎么就滴到血了,给父皇看看,可是哪里受了伤?”
姜映晚伸出一只纤纤手指,鼓着腮帮道:“不小心被针刺到了。”
天子这才略松了口气,捏住她那只手指细细地察看,安抚她道:“这香囊也无甚要紧,以后不准再碰这些针线了。”
姜映晚低声道:“可是送给父皇的香囊我还没绣完呢。”
天子想起太子挂在腰间招摇过市的香囊心里一堵,但对比之下更不想她再为这些伤神。
“不绣了。”他摸着她的头道。
心里却想着改日寻个借口将太子的那个香囊给要过来,太子还未婚配就带着个香囊招摇实在有些不合适,他作为父亲该多为他这双儿女操点心。
姜映晚拽了拽他的衣袖,轻声道:“等我为父皇绣完这个香囊,以后就再也不碰那些针线了。”
太子都有了,陛下怎么能没有,何况她都已经绣到一半了。
天子听到这里脸色立即转晴:“别太累着自己。”
他这一高兴,临走时又大手一挥,赏赐下来好多东西。
……
回到宣政殿后,天子心情愈发激荡,想着二女儿为自己绣的那只香囊,无比期盼收到它的那一天。
第二日太子前来宣政殿议事时,天子便着意往他腰间看了看,没见着那只惹眼的香囊,便状似无意地问道:“太子今日怎么不佩戴晚晚绣的香囊了?”
太子顿了顿,他也是回了东宫后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父皇似乎并不乐意他佩戴那只香囊,于是今晨换衣时犹豫了许久,终究是将那只香囊解下来慎重地锁进了盒子里。
他回答道:“儿臣行走在外多有不便,担心哪一天不慎将香囊遗失了,毁了二妹妹的心意,倒不如将它好生收着保管起来。”
天子微微颔首,一本正经道:“你二妹妹心意难得,这香囊需好生保管,就别再往外带着了。”
太子应下:“父皇说的是。”
然而没过上几天,太子就在他父皇的腰间看见了同样款式的一只香囊,比他还要招摇,就挂在父皇的朝服上呢。
他摸了摸自己如今空荡荡的腰间,忍不住往他父皇腰上看了好几眼。
父皇不是不喜欢看他戴吗?怎么如今自己也戴上了?
天子怎会注意不到他欲言又止的目光,一边与底下的大臣商讨着政事,说着就问起了其中一个臣子。
“朕听说徐爱卿家里有一位甚得宠爱的千金?”
大理寺卿脑子一瞬间没绕过来弯,这方才不还在议论政务吗,怎么忽然就问起他家中小女了。
这时,四周同僚们羡慕的目光投了过来,他才忽然惊醒,听闻陛下近日有意要为太子殿下选妃,这是看中他家闺女了?
他下意识便要拿袖子擦擦冷汗,又忍住了。
就他家闺女那个娇贵的性子,可不适合做太子妃啊。
见太子在一旁低着头,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多感兴趣,他惶恐道:“微臣家里的确有一小女,只是这女儿被臣那拙荆养得性子骄纵了些,叫微臣十分头疼。”
天子在臣子面前难得显露出一丝温和:“女儿养得娇贵些也无妨。”
大理寺卿心里更忐忑了,完了,陛下这是真的看上他家闺女了。
然而下一刻,就听陛下话锋一转:“朕的令仪公主也让朕头疼得很。”
太子听见这话立即抬起了头,往他腰间看了好几眼,又低下去了。
天子也不在意底下臣子们的反应,淡淡道:“这孩子总是念着朕,起早贪黑也要为朕绣好香囊,手指都被针扎出了血,任朕怎么劝说都不肯停。”
话音方落,底下就陷入一片寂静。
天子眼神轻飘飘地往下一扫,大理寺卿最先反应过来,脸色红润地应和道:“臣早就听闻过令仪公主的孝名,想到臣家里的那个,唉——真是自愧不如啊!”
众臣也纷纷回过神来,陛下这哪里是要为太子殿下选妃,分明是来炫耀他的小公主啊!
啊这……陛下也会和寻常父母一般炫耀自己的儿女贴心孝顺吗?
这怕不是个假的陛下。
然而听了大理寺卿的恭维后,陛下的神色显然是十分满意,甚至向大理寺卿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
这让一向遭受着陛下强势压迫的大理寺卿顿时受宠若惊,激动得将要流下泪来。
于是众人也纷纷上道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地夸赞着令仪公主有多么孝顺,自家的那个有多么不让人省心。
天子的脸色也在这不断的恭维声中愈显温和:“若说朕的这些儿女里哪个最合朕的心意,也只有令仪了,这孩子太孝顺贴心,朕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得不多疼爱些,众卿应当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说到最后一句,天子的声音却倏地冷下来,锐利的目光朝下刮过。
被刮中的人顿时一个激灵,前些日子朝堂上因陛下为令仪公主重修舜华宫一事有过不少争议,原以为陛下搁置不议是并未放在心上,哪想到陛下是等着现在来算账。
搁在寻常人家里,拥有一位孝顺的女儿,谁能不想着多疼爱一些?何况陛下从前也并未对哪位公主皇子格外偏爱,这难得有了一位贴心的多偏爱了一些,谁又能说个不是?
世人皆崇尚父慈子孝,皇家更是要做好表率,若他们这些臣子再因此喋喋不休,这就是他们不识抬举了。
众人想清楚后忙道:“陛下说的是,臣等不敢有所意见。”
天子才满意地颔首:“朕这个女儿从前流落民间吃了许多苦,实在令朕心疼可怜,朕这做父亲的实在恨不得替她受那些难。”
众臣唯有附和,甚至一些家里有女儿的,眼眶湿润地都快落下泪来。
陛下与公主分离了十六年,如今好不容易寻了回来多宠爱一些,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不仅不恭贺陛下,竟然还对陛下宠爱公主的举动有些意见,实在太不该了!
他们愧对陛下的栽培和爱重啊!
看清众臣脸上的愧色,天子微微勾起了唇角。
如此一来,晚晚的孝顺之名便可传遍整个朝野,今后他再如何宠爱晚晚,这些老东西也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甚至他们还要帮着夸赞晚晚孝心可嘉。
他虽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毕竟他是如何弑父杀兄上位,这也并不是个秘密,可晚晚却不行。
他的晚晚那样单纯可怜,哪里受得住那些污名。
他要让他的晚晚名流青史,千古流芳。
而静仪公主在驸马下朝后听他说了这件事,却是气得将家里给砸了一大半。
驸马任她发泄完怒气,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耐心哄着。
静仪眼睛都有些发红:“父皇太偏心了,他宠就宠着吧,还偏偏要为令仪攒那些名头,合着只有令仪才是他的女儿,我们都是他捡回来的是吧?”
驸马急忙捂住她的嘴:“公主慎言啊。”
静仪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些出格,只是仍咽不下心里那股气,轻轻捶了他一把:“那事
你到底办没办好呀?”
驸马握住她的手:“公主您放心,那日人流众多,令仪殿下不会发现有什么不对之处,何况靖远侯夫妇也想着为自家尚公主呢。”
静仪才轻哼一声:“那我可都交给你去办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可自己担着。”
驸马眼眸幽深,最终只笑着点了点头。
随着端阳节的临近,宫中也渐渐弥漫起了艾草香。
这一日的膳食全是粽子,一个个圆滚滚的,用五色绳系着。
姜映晚偏爱红豆蜜枣粽,一口咬下去软软糯糯,口齿生香。
用完早膳,姜映晚便换上有五毒纹饰的裙子,前往含元殿拜见。
端阳节这一日并没有朝会,姜映晚到时他正在做晨练,身上穿着她从未见过的窄袖劲装,一通拳舞得生风。
姜映晚站在原地看呆了。
天子自然留意到她的到来,脚下步伐微顿,然看清她熠熠生辉的眼眸后,未立即停下来,而是又换了一通漂亮的拳法。
出拳时带起的劲风引起了姜映晚不住的惊呼。
“父皇好厉害!”
第32章 祝愿愿朕的晚晚安康喜乐,百世无忧。……
行完这通拳法天子才停下来,呼吸较平时略急促了些,额头上的薄汗在日光下泛着微光。
他挥手拒绝了郭公公递来的干燥布巾,大步朝姜映晚走来:“晚晚可是用过了早膳?”
才走近,姜映晚便闻见了那股清冽的气息,陛下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她,浑身霸气四溢,她忽然有些不敢对上他的双眼。
这样的陛下是她从未见过的,太有侵略性,不像一位养尊处优的帝王,更像一位攻城略地的将军。
天子眼眸微眯:“晚晚?”
姜映晚才讷讷地“嗯”了一声:“用过了,父皇。”
天子看她这副怯生生的模样轻笑:“方才不还看得入神吗?怎么这就不敢抬头了?”
姜映晚脸庞微热,她爹爹是儒商哪里会打拳呀,所以她才看陛下打拳入了神,回过头来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可是陛下方才打拳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啊,她虽对此一窍不通,也能看出来陛下的拳法流畅,宛如行云。
好厉害。
天子唇边泛起一丝愉悦的笑:“朕还未用过早膳,晚晚先进去坐会儿吧。”
姜映晚随在他身后,余光偷偷瞄着他的脸,看他脸上薄汗向下流淌,于是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服。
“嗯?”天子回过头,带着浓重醇厚的鼻音。
姜映晚掏出手帕关切道:“父皇擦一擦汗吧。”
天子走进殿往椅子上一坐,两腿微微敞开,姿态随意又潇洒。
他一手撑着头,声音温醇:“朕才打完拳有些累了,晚晚来吧。”
姜映晚瞧他眼眸微阖,似乎的确有些倦意,便走上前认真地为他擦着汗水。
她忍不住嘱咐:“父皇要多注意龙体,打完拳可不要着了凉。”
虽然陛下平日里身体康健,可也不能仗着自己身体好就随意糟践,现在天气虽已转暖,早晨仍是有些凉意,陛下打完拳出了一身汗,若是不立即擦干,很容易着凉的。
天子只淡淡地应了一声,似乎毫不在意。
姜映晚鼓起脸,低头看见他锐利的眉眼时,又弱弱地泄了气。
陛下那张脸太有威仪了,她根本不敢对他训诫,只能弱声弱气地喊了一声:“父皇——”
天子睁开双目,眼神清亮:“朕记住了。”
姜映晚才弯起眼眸,想了想又不放心地看向一旁弯着腰的郭公公:“郭公公,您可要多看着父皇一点,不能任由父皇这样任性了。”
郭公公收到陛下递来的淡淡一瞥,将头垂得更低了,苦哈哈道:“是公主,奴才记下了。”
他心里叫苦连天,他怎么就没看着陛下了,明明陛下才打完拳他就把干净的布巾递了上去,只是陛下这不想着要和公主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他才没说话吗?
陛下这是被公主伺候的高兴了,这锅却只能由他来背。
天子坐着略休整了片刻,待呼吸平复下来,才起身前去沐浴更衣。
回来时便换上了姜映晚熟悉的那身黑色衮袍。
姜映晚略松了一口气,换上衮袍的陛下浑身气势都内敛起来,威仪而肃穆,不再像方才那样有倾略性了。
她乖巧地等陛下用完早膳,才开口:“父皇,今天便是端阳节了。”
天子对这节日其实并不十分有兴致,多少年都这样过来了,然看她兴致冲冲,也应和地点了下头。
“父皇父皇!”姜映晚声音轻快,像只闹人的小鸟雀在他身边叽叽喳喳。
奇怪地,他却并不觉得烦躁,反而身心都因她这闹腾变得轻快起来。
姜映晚悄悄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神情放松,便珍重地拿出自己早已编好的五彩绳,期待地看着他:“父皇,儿臣给您戴上好不好?”
她有点怕他会拒绝,虽然在民间有戴五彩辟邪驱疫的习俗,可宫里究竟是怎么过端阳的,有哪些习俗她却不甚清楚。
她只是想多为陛下做一些事,想陛下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她已经失去过一位父亲了,不想再失去另一位自己视如亲父之人。
姜映晚心里犹自忐忑着,却见陛下已经毫无犹豫地向自己伸出了手腕。
他目光蕴着暖意:“戴上吧。”
姜映晚惊喜地弯着眸子向他一笑,才珍重地亲自将五彩绳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左看右看,她觉得满意极了。
陛下手臂修长有力,即便系上五彩绳也没有丝毫纤柔之气,而且陛下平日里大多穿广袖衣服,袖子往下一掩,谁又能看得见呢?
她道:“父皇您真好!”
天子不禁摇头轻笑,这就觉得好了,他的晚晚太容易满足。
他留意到她手腕上还空着:“晚晚,你怎么没戴这五彩绳?”
他自然知晓在端阳这一天戴五彩绳有什么寓意,只是他生母去世的早,父皇又对他不喜,从未有人为他做过这些。他从前并不在意,也不信这些,只是现在有了晚晚之后,他才开始相信命理之说。
他希望他的晚晚能一生顺遂,喜乐无忧。
姜映晚轻咬下唇,眼眸水润,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父皇能亲手为我系上吗?”
她摊开掌心,里面是另一条五彩绳,一直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里。
她声音低落:“以前爹爹在世时,都是他为我系上的。”
可是她现在只有陛下了。
天子眼神怜惜,慎之又重地从她掌心里拿出五彩绳,亲自上手仔细地给她系在了手腕上。
没等姜映晚展颜欢笑,就感觉头顶落下了一份重量,陛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垂眸凝视着她的双眼,用一种十分郑重且温柔的声音对她说道:
“愿朕的晚晚安康喜乐,百世无忧。”
这是一位父亲对女儿最宏大的祝愿。
姜映晚眼眶却忽地湿润了,她用力地抓紧他的衣裳,很想在他怀里大哭一场。
前世她根本没能安康喜乐,平安无忧。
她死在了十六岁,死的时候好疼好疼。
陛下那时在哪里呢?为什么陛下没有来救她?
可惜她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答案了。
……
每至端阳节,宫中便会在济海举办“龙舟竞渡”活动,约莫到了巳时,江映晚便跟着陛下到济海边上的凌虚榭观赏去了。
此时海面上烟波浩渺,龙舟排成长队停在水面上,一眼望去当真是和出水的真龙一般。
才登上凌虚榭,便有大臣不断地向这边行礼,同时目光朝跟在陛下身后的姜映晚望过去。
这位令仪公主如今可是孝名在外,独得陛下宠爱,可不见宫里这么多皇子公主,也只有令仪公主能贴身跟随在陛下身边。
姜映晚紧紧抓着陛下的衣袖,一直垂首看着地面,对这样万众瞩目的场景有些紧张不安。
“儿臣见过父皇!”这时静仪公主迎了上来,先向陛下行完礼,看向跟在他身后的姜映晚道:“父皇,让二妹妹跟我一块儿吧,您这边全是些功勋大臣,二妹妹只怕也不适应呢。”
天子看姜映晚的确有些拘谨:“晚晚,可愿意到你大姐姐那边去?”
静仪眼眸微暗,紧紧掐住了手心。
父皇对她就从来没有这样温
柔过,为什么同样是父皇的女儿,只有令仪是不一样的呢?这独一份的待遇怎能不让人羡慕嫉妒?
姜映晚抬眸看了一眼静仪公主,无论前世还是今世,这位大公主对她的态度都还算和善,因此她也并不排斥与她相处。
她轻轻点头:“父皇,我去大姐姐那边。”
天子摸了摸她的头:“去吧。”
他知晓晚晚生性温柔腼腆,并不喜欢在人前露面,他也不愿拘着她。
他的晚晚是一朵娇贵的花,需要藏在深处,用温柔和耐心浇灌着才能生长。
而他愿意纵着她,只要她能一直待在他的掌心之中。
姜映晚跟随静仪公主来到另一处轩榭,这里多为一些年轻女眷,见到她虽有些好奇地用目光打量,却并不让人反感。
静仪公主一一为她介绍过去,其中她印象较为深刻的是薛将军家的姑娘,她与姜映晚此前见过的姑娘都不大相同,性格颇为爽朗,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女中豪杰的气势。
静仪公主与那些女眷看起来颇为熟悉,挽着姜映晚的手向她们嗔道:“这是我二妹妹令仪,如今才回宫不久,你们可不许欺负她。”
一位绿杉女子立即道:“殿下说笑了,谁不知晓令仪公主如今正得陛下宠爱,我们哪敢欺负她?”
这女子话音方落,身旁就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恍然回过神自己这话说的不太合时宜,惶惶地看了静仪公主一眼。
静仪公主脸色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是微微一笑便拉着姜映晚坐下了。
姜映晚也觉得有些尴尬,坐下后便静静地垂着头,听静仪公主与那些贵族小姐聊着话。
她们聊的什么赏花、捶丸、宴会这些活动,都是她从前没有经历过的。
她幼时的玩伴只有映晗,和映晗一起在花园里捉迷藏,就足够她高兴一整天了。
静仪聊了许久才似乎终于留意到她:“二妹妹以前在民间可有什么好玩的游戏?”
随着她开口,那些女眷们的注意力又转到了姜映晚身上。
姜映晚头皮有些发紧,低声道:“和妹妹一起在园子里走走罢了,没什么好玩的。”
静仪公主眼中露出怜悯:“若是二妹妹没有走丢,也不会在民间孤零零地长大吃了那么多苦。”
四周立即投来了各种同情的目光,姜映晚抿抿唇,有些后悔来这边了。
还是跟在陛下身边好,那些大臣再怎么好奇,也不敢当着陛下面明目张胆地用各色眼光打量她。
这时,远处水面上突然传来了隆隆的击鼓声,似雷鸣一般越来越近。
“龙舟竞渡开始了!”那位爽朗的薛姑娘喊了一声,众人精神一凛,也不再关注姜映晚这边了。
姜映晚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盛大的龙舟赛会,看着远处的水面神色中难掩好奇。
静仪观察着她的脸色道:“二妹妹这里远了一些看得不太清楚,不如我们再往前走走?”
第33章 相见你怎么能是令仪公主?
姜映晚面露犹豫,若是四公主这样说她肯定是不愿去的,可静仪公主待她一向温柔和善,她也不太好意思拒绝。
静仪见此直接牵住了她的手,热情道:“这附近有这么多侍卫呢,你怕什么?而且我受了父皇嘱托照顾你,若你出了什么事,我也难辞其咎。”
姜映晚往四下一看,今日这般大的盛会,凌虚榭上下几乎被侍卫围得严严实实,的确瞧不出什么危险,静仪公主又那般热情地握着她的手。
她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劳烦大姐姐了。”
静仪公主带着她穿过一道蜿蜒的长廊,走进一个六角的亭子,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一阵清风悠然拂面,带动檐角下的铃铛轻轻作响。
“二妹妹看,这里看龙舟是不是更开阔清晰了?”静仪微笑着问她。
姜映晚点点头,心里有些纳罕,可是这样好的位置为何没有人来呢?
心中才掠过这个疑问,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呵斥:“你们是何人?此地禁止踏足,还不快快出去!”
这声音熟悉到令人心惊,姜映晚几乎是瞬间脸色煞白,浑身僵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静仪公主秀眉轻皱,挡在来人面前,倨傲地微抬起下巴:“世子殿下,你连本公主也要赶出去吗?”
来人辨认出她的身份,脸色缓和了一些,向她拱手施了一礼:“见过殿下。”
说完他的目光看向在场的另一个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身影……竟有几分眼熟。
静仪公主微微一笑:“这是本公主的妹妹令仪。”
令仪公主如今名声在外,谁人不知这位从民间寻回来的公主深得陛下宠爱。
那人嘴唇微抿,竟然是两位公主误闯了禁地,这事倒不好追究了。
他退一步道:“二位殿下,此地不宜久留,臣先护送殿下回去观赏之处。”
静仪公主原是想将令仪引到此处,为她和靖远侯世子两个人创造独处机会,可如今令仪僵在原地像是被吓破了胆,这靖远侯世子也铁石心肠毫不动容,倒让她有些难办下去了。
她咬咬牙:“本公主就想在这里看不行吗?令仪你不是也想到开阔一点的位置看龙舟吗?”
她以为自己这个二妹妹性子软弱,一定会顺着她的话点头,谁料却遭到了拒绝。
姜映晚低垂着头,不敢转身去迎上那个人的脸,声音也放的很轻:“大姐姐,我们还是走吧。”
细若蚊蝇的声音,几乎在下一瞬就被吹散在了风里。
而靖远侯世子却忽然一怔,随即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道:“是你?”
他也顾不得眼前这两人的身份,直接上前一把拽住了姜映晚的手,从背后紧紧凝视着她。
“是不是你?”他声音冷厉,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
姜映晚禁不住浑身颤抖,脑海中顿时只剩下一个想法。
他认出我了!
这个声音宛如重锤一般撞击着她的大脑,让她头痛欲裂,前世临死前的绝望再次笼罩上心头,让她仿似感受到了那呼吸濒绝的痛苦。
静仪疑惑的眼神从他二人身上扫过:“令仪,你曾见过靖远侯世子?”
姜映晚晚咬着牙,好不容易才寻回自己的意识,僵持着不肯回头:“没有,我不曾见过他。”
叶景泽的脸色此时阴沉的可怕:“你不曾见过我?难道你连映晗也不记得?”
她怎么能不认得他?再次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他心中痛极、恨极,几乎是瞬间便听出了她的声音。
映晗!
姜映晚心口一痛,她怎么不记得,那是与她一同长大的妹妹,是真正的公主,是陛下的亲生女儿。
她以为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占着映晗的身份,享受着陛下的宠爱,可直到从靖远侯世子口中再次听见这个名字,她才知晓自己这些天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虽然她还未转过脸,但叶景泽无比确认她就是映晗的姐姐,是本不该出现在皇宫里的人。
令仪公主?原来她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令仪公主!
“你怎么能是令仪公主?”叶景泽深知眼前这女子虽长了一张芙蓉面,却拥有一颗蛇蝎般的心肠。
这样一个虚伪、矫揉造作的女人,怎么能是高贵的金枝玉叶?她就该被践踏在泥泞里,永世也不得翻身。
他惊怒至极,手臂上几乎青筋暴出,攥得她生疼。
姜映晚用力甩开他的手,强忍着眼泪,眼圈泛红地瞪着他:“你放肆!”
靖远侯世子又如何?她此刻还是公主,身份地位远在他之上,她才不要怕他。
叶景泽被她怒斥后愣了一下,在他印象里姜映晚从来都是一副怯懦不堪的模样,只会用泪水伪装柔弱,可现在她却对他露出了爪牙,呵斥他“放肆”。
也对,她现在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了,没必要再伪装柔弱,或许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
他嘲讽地扯了扯唇角,对她拱手道歉:“微臣失礼了,请公主恕罪。”
姜
映晚别开脸,声音冷静了下来:“是我误闯此地在先,大姐姐我们先走吧。”
她一点也不想再看见这张让自己畏惧又厌恶的脸。
静仪怀疑的眼神在她和靖远侯世子之间绕了好几个圈,但见她脸色苍白,终究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姜映晚脚步狼狈地从亭子里离开,身后那道锐利目光如影随形,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而目送她离开后,叶景泽才攥紧自己的手心,狠狠往旁边的柱子上砸了一拳。
“令仪公主……”
他愤恨地阖上双眼,怒气过后,却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她怎么能不认得我……”
……
回到原先观赏的位置后,姜映晚已没有了继续看龙舟的兴致,怔怔地坐在原地,望着虚空发呆。
靖远侯世子认出她了,是不是马上她又会和前世一样,落得个千夫所指的结局。
回忆起前世临死前的恐惧与绝望,她眼中不由自主地流下了泪水。
静仪见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也顾不得探究她与靖远侯世子的关系了,着急地来哄她:“令仪,令仪你怎么了?别哭啊!”
叫父皇看见还不得以为是自己欺负她了。
姜映晚怔怔地流泪:“父皇……”
为什么陛下不在她的身边,她只想见到他,只想向他寻求庇护。
“大姐姐,我要见父皇……”她下意识握住了静仪的手,眼中蕴满泪水,几乎要碎裂了。
静仪面前撑着笑,用手帕为她擦着脸,一边哄她:“乖,令仪先不哭了,父皇那边有好多大臣呢,别让人看了笑话。”
姜映晚吸吸鼻子,紧紧咬住嘴唇忍着泪水,小声道:“我不哭了,大姐姐我想回父皇那里。”
她想待在陛下身边,以后她哪里也不去了。
静仪见她止住了眼泪,只是眼圈一周仍红通通的,任谁都能看出这是才哭过。
她怎么可能让令仪以这副模样回去见父皇?
她轻轻拍了拍姜映晚的肩膀,声音温柔得像哄不懂事的小孩子般:“令仪,现在龙舟赛还未结束,看完了姐姐再带你回去好吗?”
姜映晚被她用那样温柔的眼眸注视着,只能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龙舟赛进行到哪里姜映晚已经无心关注了,默默地坐在边上等着时间流逝。
终于等到一串震天的鼓点响起,围在栏杆前的贵女小姐们陡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将手里的艾草和菖蒲纷纷向外抛甩出去,落在方才龙舟掠过的水道里。
姜映晚知晓,这龙舟赛会终于是结束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大姐姐,现在我可以回父皇那里了吗?”
静仪仔细地察看了一下她的脸色,再看不出任何异样,才点点头:“姐姐带你回去。”
姜映晚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跟着她走了。
她眼巴巴地在人潮中张望着,终于看到了那个令自己分外安心的身影,她眼眸一亮,心中顿时被无法抑制的委屈和酸楚淹没了。
“父皇!”她像乳燕投林一般向他飞奔过去。
四周人声鼎沸,她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天子回眸望去,与她隔着人群四目相对。
“父皇……”越向他走近,姜映晚心中越是酸涩难言。
如果她真的是陛下的女儿就好了,那样她就可以不顾一切地扑进他的怀里,向他哭诉自己被冒犯的委屈。
为什么陛下不能是她的亲生父亲呢?她的亲生父亲已经去世了,她只是想再拥有一个父亲,能够让她肆无忌惮地躲在他怀里撒娇,能够让她不再这么孤独害怕。
为什么她不是陛下的女儿呢?为什么她不能一直待在陛下的怀里被宠着爱着呢?
走到陛下跟前,她脚步却踌躇起来,不敢再往前一步。
靖远侯世子的出现让她从那场成为公主的美梦中清醒过来。
陛下不爱她,陛下爱的是他真正的公主。
她鸠占鹊巢了这么久,怎么好意思再去向陛下寻求安慰呢?
在她怔忪不决之际,天子却先上前一步,一把摁住她的后颈,将她扣在了自己的胸前。
温醇的声音自她头顶降落:“怎么哭了?是谁给你受了委屈,父皇去找他算账。”
姜映晚额头抵着他的前胸,耳畔被他沉稳和有力的心跳声所包裹。
她伸手揪住他的衣裳,像个受了万般委屈的孩子缩在自己父亲的怀里大哭:“父皇……”
天子轻轻拍着她的肩,不住地哄:“父皇在。”
听着她委屈的哭声,他的心口几乎被满天的酸苦所淹没。
这是他心心念念的孩子,是他捧在手心里,生怕她受到半分委屈的孩子,现在却哭得这样难过。
她才离开了他身边多久,究竟是谁让他的晚晚受了这般委屈?
他眼眸阴沉,里面瞬间便酝酿起了滔天巨浪。
就在这时,他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身影。
第34章 圣旨父皇给我写一道保命圣旨吧。……
叶景泽远远地看着,曾经自己万分鄙夷的虚伪女子,正缩在这世间最有权势的男人怀中,不顾他人目光地委屈大哭。
是啊,她已经是令仪公主了,是被陛下捧在掌心里的金枝玉叶,自然无需再故作伪装。
他仿佛自虐一般站在原地,蓦地想起了前些日子在大街上撞见陛下时的一幕,那时跟在陛下身边的,原来就是姜映晚么?他竟然没能当场就认出她。
叶景泽攥紧了双拳,他被陛下冷声呵退的时候,她就在一旁看着他卑躬屈膝,心里一定万分得意吧。
下一瞬,一束冷冽的视线看了过来。他身体一颤,仿佛看见了一头巨龙从深渊中破水而出,用盘踞之姿将柔弱的女孩护在自己身下,犹如实质的目光自高处俯视着他,狠狠贯穿他的血肉,将他千刀万剐,钉死在了原地。
这是陛下,她被陛下护着,不容任何人的冒犯与窥伺。
叶景泽缓缓阖上双目,牙关紧咬口中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隔着遥遥的人群,他不甘地垂下头颅,拱手向陛下与她行了一礼。
姜映晚已是高不可攀的令仪公主,是他今后只能仰望之人。
见他收敛了目光,天子才淡淡地移走了视线,手掌不轻不重地拍着姜映晚的后背,像哄孩子一般。
这也的确是他的孩子。
“父皇在,不哭了。”他耐心地哄着自己受了委屈的女儿。
姜映晚哭得太狠了,抽噎地从他怀中仰起头,嘴唇都有些哆嗦:“父皇,我想回去了。”
天子眼神往四周一扫,这些老臣们显然已是修炼成精了,一个个低着头仿若聋子瞎子一般。
公主这不知是在哪儿受了委屈,跑来找陛下寻求安慰来了,他们能说什么?天可怜见的,换作自家女儿哭得这般厉害,他们这做父亲的看了不也得心疼要死。
也不知是哪个不知好歹的,竟敢让令仪公主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这位如今可正是被陛下放在心尖尖上呢。
天子淡淡一笑:“朕的公主闹了点小性子,让众卿见笑了。”
大臣们忙摆手:“不敢不敢,公主殿下天性纯真,此番只怕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言下之意,陛下您老快将公主带下去哄吧,臣什么意见都没有。
见这群老臣识趣,天子也不继续客套,向身旁交待了几句,便揽着姜映晚先走了。
直至回到含元殿,姜映晚仍旧止不住地抽泣,拽着他胸前衣裳的手指都用力到失了血色。
天子担心她哭得背了气,缓缓地为她抚着后背:“晚晚乖,父皇在这里,
不哭了。”
姜映晚泪盈盈地仰起脸,委屈地眉都向下垂着,眼睫湿漉漉地望着他:“父皇,您不会不要我的,对不对?”
天子在见到靖远侯世子的那一刻已经明白了她是为何而哭泣,他的晚晚胆小又柔弱,约莫是被吓坏了,怕他知晓了她的身份会不要她。
“不会,你是朕的女儿,不会不要你。”
他摸着她的眉眼,一遍遍地向她保证,希望能缓解她的恐惧与不安。
姜映晚扁着嘴:“我不是您的女儿,您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她就知道,陛下只喜欢他的女儿,可她任是再有本领,也不可能与他凭空生出来一条血缘关系啊?
想到他知晓真相后就不要她了,姜映晚嘴一张,“哇”地一声哭得更亮了。
她就是想要个疼她的爹爹,陛下为什么不是她的爹爹呀?
姜映晚哭得简直是肝肠寸断,伤心不已。
天子被她哭得心都要被撕裂了,不住地保证:“朕怎么不要你?无论你是不是朕的女儿,朕都绝不会丢下你。”
姜映晚哭声骤歇,打了一个哭嗝,怯生生地觑着眼看他:“父皇说得都是真的?”
“真的真的,君无戏言。”天子轻拍着她的后颈,语气简直坚定地像是在指天发誓一般。
姜映晚吸了吸鼻子,向他伸出一只小指头:“那父皇跟我拉勾起誓。”
天子险些被气笑:“要不要朕给你写道圣旨啊?”
自她入宫以来,他哪一处不是对她顺着宠着,可到头来她竟然还不信他的保证。若换作他人敢对天子有任何质疑,只怕现在脑袋已经落了地,可这孩子却是他万般宠着的,连她一根头发丝落了地他都心疼得不行,哪舍得再说什么重话。
他本意是开玩笑,姜映晚却眨眨眼,觉得这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
男人说的话不能全当真,可圣旨一出却是绝无可能更改的,她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先提前向陛下求一道保命圣旨呢。
她双手捧住脸,从指缝里悄悄看他:“那父皇就给儿臣写一道圣旨吧。”
天子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姜映晚见他不肯答应,张了张嘴又要开始放声大哭。
反正现在在陛下眼里她就是他的亲生女儿,即便她再过分他也不能拿她怎样,那她就豁出去了。
她就哭,就要哭得他心烦,哭得他心疼。
现在不哭,以后她被勒了脖子,想哭都没地儿哭去了。
姜映晚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眼中泪如泉涌:“哇——父皇骗我!父皇就是不要我了!我还不如现在就去死了!”
天子被她哭得既心疼又无奈,哪里看不出这是晚晚故意拿捏他呢?
他生平最嫉恨受人掌控,可对她真是无奈到头疼。
见他的晚晚仍在抽抽搭搭哭着,不时用可怜至极的眼神怯怯地看他一眼,他揉了揉发涨的额角,大声向外喊。
“郭延,拿朕的圣旨来!”
听见这话,姜映晚才渐渐止住哭声,讨好地凑近向他笑了笑:“父皇,您真好。”
天子瞥了她一眼,见她弯着眸子笑得柔软又乖巧,终究是无奈地勾起了唇角。
这哪里是养女儿,分明是养了个小祖宗。
待郭公公拿了空白的圣旨过来,天子蘸满笔墨,在姜映晚眼巴巴的神情下,从容不迫地在上面落笔书写。
姜映晚眼睛一刻也不敢转动,紧紧地盯着圣旨,什么“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她也不懂,就记清楚了上面写着无论她是什么身份,都不允许有人残害她。
天子写完便搁下了笔,转头问她:“这下晚晚可满意了?”
姜映晚睁圆眼睛,心急地拽了拽他的衣服,指着桌上的印章:“父皇,您还没盖印呢!”
这圣旨不盖印哪成啊?不就成了一张空头保证吗?
那可不行!事关自己的性命,姜映晚只能慎之又重。
天子看她眼中焦虑不安,无奈地一笑,双手抬起桌上的印章,重重地将红印盖在了圣旨上。
“晚晚再看看,还有哪里不对的?”
这对常人而言宛如天命的圣旨,却被他轻飘飘地拿起塞到了姜映晚怀中。
姜映晚像捧着宝贝似的,一寸一寸地从圣旨上看过去,确定印都盖齐了,字也写得没问题,才向他点点头:“多谢父皇。”
她左看右看,见他桌上的茶水都干了,忙殷勤道:“儿臣去给父皇添茶,父皇多歇一歇。”
天子捂着额头,身子向后倾靠在椅子背上。
这孩子,那么多讨好他的法子,她怎么天天就想着要给他添茶倒水。
他压着嗓子喊了一声:“晚晚。”
姜映晚立即大声应道:“父皇,怎么了?需要儿臣做什么事?”
天子垂着眼眸:“朕有些头疼。”
姜映晚心虚地眨了眨眼,陛下不会是方才被她哭得头风发作了吧?她爹爹就有头风病,时不时地头疼一下。
她软着嗓子:“那……那儿臣给您揉揉?”
哎呀呀,陛下对她那么好,还给她写了圣旨呢!她得要好好孝敬他。
天子懒懒地“嗯”了声,随即合上了眼。
姜映晚走到他身后,伸展了一下手指,才小心翼翼地按在他额头上,却不敢施太大的力度。
“父皇,这个力度好吗?”
她手指绵软的哪里有什么力度,天子唇边泛起一丝浅笑,从鼻腔中发出一声气音:“嗯。”
姜映晚听他肯定,才终于放开手来,认真地为他按摩起额头。
按着按着,她就回忆起了原来爹爹在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给爹爹按摩缓解头痛的。
她偷偷瞄了一眼陛下俊美无匹的脸,心想陛下要真的是她爹爹该多好啊,那她这一生就有过两个疼她爱她的男人了。
想着,她不禁愉悦地哼出了歌。
天子原本放松摊开着的手掌忽地一紧。
晚晚,在唱歌!
这是他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歌声,虽然她声音含糊听不出唱的是什么词,可那柔媚婉转的曲调却是烙在了他的心上。
想来她从前心里一直惶恐不安,才无法像此刻这般轻快地唱出歌。
他早该给她写下圣旨,让她安心不再害怕。
所幸,现在也还不晚。
天子全心沉浸于这份意外之喜中,屈起指节随着歌声的节拍,轻轻地敲打着。
姜映晚揉了好一会儿,听着陛下渐渐没了动静,她的手也有些酸了,于是悄咪咪地停下来,小声试探地问道:“父皇,您头还疼吗?”
如果不疼的话,她就不揉了。
天子听见她的声音张开双目,墨色的眸子里仿佛有细光在流动,温暖又安宁。
“累了?”
姜映晚不好意思地垂下浓密的睫毛:“父皇我手酸了。”
天子喟叹一声:“累了怎么不和父皇说?”
他将她的手拉下来,仔细地瞧着她的手指,指尖都有些泛红了。
“晚晚,下回再累了一定和父皇说。”
他怎么舍得她为自己受累呢?只要她说一声累,他就让她停下了。
第35章 教导映晗,我今日见到你姐姐了。……
姜映晚如今得了保命的圣旨,只觉得人生有望前途有光了,陛下说什么她就做什么,陛下不发号施令,她就一个人坐那里抱着圣旨傻傻地笑。
天子见了不禁摇头,正巧午膳时送了粽子上来,他便解开绳子,用筷子间挑了尖上的一点糯米塞进了她的嘴里。
措不及防舌尖上尝到一丝甜味,姜映晚咂咂嘴,觉得挺好吃的,喜滋滋地仰起脸向他一笑:“谢谢父皇!”
陛下可真好啊,又给她写圣旨,又喂她吃东西,能成为陛下的女儿,她真是三生有幸。
见她喜欢,天子便继续一口一口地喂着,她乖乖地张开嘴,来者不拒。
天子便想起了那两只被她带回来的兔子,也和她一样喂什么吃什么,又柔顺又乖巧。
他心里忽然起了一个荒谬的念头,他的晚晚莫非也是兔子精变得不成?他不动声色地往她身后一瞥,没瞧见尾巴,那看来这只兔子精的道行还怪深厚的。
可惜全部的道行都用在变身上了,其他地方却弱得很。
姜映晚哪想得到就这会儿功夫陛下心里已是千回百转,还生了那样荒唐的念头。
她吃得正畅怀呢,忽见陛下停下筷子,不喂了。
姜映晚眨巴着眼,不满地叫了声:“父皇——”
她还想吃,糯米掺着蜜枣的甜,被蒸的极为软糯黏连,几乎入口即化。或许是前世临死前受了苦,她今世尤其喜欢吃这样的甜。
天子却不纵容她了:“糯米不好克化,一顿不可食得太多。”
说完他便用一副小孩子不懂事的眼神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
他的晚晚虽已及笄了,却还是个小孩子心性,想哭就哭想闹就闹的,对口腹之欲也不加克制。
天子自己向来是注重养生的,有了晚晚后更是将这一点做到了极致,毕竟他比晚晚大了整整十八岁,而他却还想守着他的晚晚终老。
他走后,将晚晚交给谁都放心不下,怕她受了委屈没人替她出头,怕她哭的时候没人来哄她。
只有自己护着才放心,他努努力活到百八十岁,等到晚晚白发苍苍了,依旧是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公主。
或许这就是父母爱之深,则为之计长远吧。
姜映晚虽还想吃,但她向来是听他话的,他说这东西不好消化,那他就一眼不看了。
吃完一个粽子后,姜映晚已是半饱了,剩下的菜品她也挑着吃了一点,其余的就撤了下去。
吃饱喝足,陛下便强拉着她一起喝茶养生。
姜映晚心里嘀咕,她才十六岁呢,需要养什么生?可陛下一脸朕是为了你好的神情,倒叫她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只能乖乖地听着。
午后也无甚做,姜映晚正歪在椅子上昏昏沉沉地半阖着眼,忽然听陛下叫郭公公拿了盒棋子上来,兴致勃勃地说要同她下棋。
姜映晚一下被吓清醒了,欲哭无泪地看着他:“父皇,儿臣不会下棋。”
姜家虽财产富庶,可那些出了名的棋艺先生却高傲的很,怎么都不愿屈尊给商户人家的女儿教习,她和映晗只能勉强从老秀才那里学了一点,但也仅限于认识棋谱,自己实战起来却是不通的。
何况这还是要跟陛下一起下棋呢?陛下那样龙章凤姿、雄才大略的,教出来的孩子也个顶个的聪慧,会不会嫌弃她笨啊?
天子原只是随口一念,但见她眼尾低垂,眸子里隐约有泪光浮动,心里反而兴致越盛。
来到他身边时,晚晚已是一个长成的孩子,可他如今还想再亲自教她,将她空白的位置填补完整。
“不怕,父皇教你。”他耐心地安抚着他的孩子。
他做下的决定向来是不容人反驳的,姜映晚也只能硬着头皮随他坐下。
姜映晚其实是有些畏惧学习的,从前教她和映晗的老师傅十分古板严厉,如果一遍讲完她还没听懂,却是不允许再问第二遍的,否则他就要吹胡子瞪眼,相较下来,学东西快的映晗就更得他欢心。
棋盘很快就摆好了,陛下却要她先走。
姜映晚拈起一颗棋子,眼睛在棋格上慌张地转动,原先脑子里还记得几张棋谱,可真正要落子时却成了一团浆糊,完全无处下手。
她下意识向陛下求助:“父皇……”
天子狭长的眼眸微眯起来,真可怜啊他的晚晚,要他这个父皇亲自手把手教才行。
“父皇教你。”他伸出修长的右手,在棋盘上某处随意一点,“落在这里,晚晚。”
姜映晚朝他露出一个感激涕零的笑,听他的话将棋子落在了对应的地方,才收回手拘谨地坐着,紧张地盯着他接下来的举动。
天子慢悠悠地拈起一颗棋子按在棋盘上,落子时与棋盘磕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接着抬眸望向对面:“晚晚可知这一步为何?”
姜映晚茫然地摇摇头,她看不懂,从前的那些棋谱上也从未见过。
可是她想学,陛下不像老先生那般严肃令她害怕,于是她大胆地问:“父皇能给儿臣讲一讲吗?”
这正中天子下怀,他唇边泛起一丝愉悦的笑,声音都显得慵懒了许多,慢悠悠地为她讲起。
姜映晚竖着耳朵听得很认真,陛下讲的简明又通俗,不似老先生那般语言晦涩难懂,一遍下去她已听明白了七七八八。:
还有几处不懂的,她也问了。
天子耐心地又给她讲了一遍,并亲手为她做了示范。
姜映晚听得如饥似渴,原来这些其实并不似她以为的那样难啊,不,应当说是陛下太厉害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对他越发仰慕崇敬。
姜映晚正如痴如醉,却见到他忽然将棋子一收,停下来不讲了。
“父皇……”她眼神不满,为什么要中途停下来啊?她都还没听够呢。
天子屈指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温声道:“不可贪多,晚晚。”
他并不想一下子将她全部塞满,总是要慢慢地来,细水长流。
一下子得的太多太满,她会失了继续探求的兴致。
姜映晚愁眉苦脸,觉得陛下这是故意吊着自己,吃饭是,教学也是,哪有这样做人家父皇跟老师的呀。
她不想理他了。
见她神色间有些恼意,天子也不慌,慢悠悠道:“朕让膳房做了些茶点,晚晚可要品尝一二?”
听到有点心,姜映晚眼睛一亮,立即就被哄好了,脆生生道:“要,父皇!”
天子手指无意识地轻点在桌上,懒散地抬眸望向她,他的晚晚,这就被哄好了。
“晚晚若还想学,从明日起,午后都可到父皇这里来,父皇亲手教你。”
姜映晚惊喜道:“真的?”
天子向她颔首:“真的。”
姜映晚美滋滋地笑了,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问道:“那儿臣若还想学其他的,父皇也能教吗?”
天子淡笑:“晚晚想学什么,父皇都教。”
姜映晚又对他崇敬起来了。
陛下怎么能这样好呢?她可要抓紧机会多学一点,以后可能就没这机会了。
经过这样一通打岔,她俨然已将先前见到靖远侯世子的惶恐不安抛到九霄云外了。
而叶景泽满腹心事地回到靖远侯府后,才进门便听见了父母的争吵声,而父亲宠爱的白姨娘就在一旁掩着脸嘤嘤哭泣着。
自他记事起,这样的场面便已是家常便饭。
“侯爷,不怪夫人的事,是妾身自己没做好才惹了夫人不高兴。”
见夫妇俩越吵越凶,白姨娘才挽住靖远侯的手柔声安抚。
靖远侯忍着怒气:“看在柳儿的面上,本侯不与你一般计较。”
靖远侯夫人出身高贵,哪里忍得了他,呛声回道:“你个蠢货,分明是她故意陷害于我!”
白姨娘一听,掩着脸又委屈地哭了起来,靖远侯哪舍得心上人受罪,赶忙温声哄着。
叶景泽在门口听着里面闹成一团,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柔弱含泪的眼眸,顿时心烦意乱起来。
他不想再进去添乱,便转身朝了另一个地方去。
姜映晗被他安置在外面的宅院里,他每每被家里吵的心烦意乱之时,便躲去她那里寻个安宁。
才进门,就见到她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见到他来,那张脸上顿时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世子!”她欢喜地向他迎上来。
那副期待的神情,和另一人见到他时满脸的恐惧厌恶全然不同。
他淡淡应了一声,走过去坐下。
姜映晗已有许久未见着他了,靖远侯夫妇对她不喜,她也不敢贸然往府上去。
世子第一次带她回府时,靖远侯夫人就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她在地上跪了好久,她都未抬起眼皮看她一眼。
她心中暗恨,可又没有任何办法。
从她离开姜家的那一刻,她就知晓自己除了能抓紧世子,再也无其他依靠了。
可她并不满足于被世子养在外面,那算什么呢?她就像个见不得光的私宠一样。
她抛弃一切同世子私奔,可不是只为了做一个外室,否则她还不如留在姜家呢。
姜家处处都好,可却给不了
她更高的地位。
她笑吟吟地为世子沏茶:“世子近日可是太过忙碌了?好久都没到我这边来了。”
叶景泽沉沉地想,可不是忙碌至极,他本已与赵将军打好关系,以为金吾卫中郎将的位置十拿九稳,可却被驳回了,甚至赵将军待他的态度也渐渐不似从前。
靖远侯府虽是勋贵,可近些年在朝中的地位已大不如前。
陛下对他们这些功勋世族并不看重,只是叫他们挂着虚名,实际选拔近臣却更喜欢从平民读书人中入手。
若是先帝时期,他们这些勋贵或还可以在朝堂上说几句话,可如今这位陛下手腕雷厉果断,专权独揽,朝堂上又尽是他亲手选拔出来的拥趸,谁也不能说出一个“不”字。
他浅浅喝了一口茶,望向姜映晗,她和她的姐姐其实一点也不相像。
姜映晚柔弱虚伪,可映晗却明媚勇敢,她抛下了一切同他来到京城,他不能对不起她。
“映晗,我今日见到你姐姐了。”
第36章 猜疑世子,会不会是姐姐冒充了我的身……
姐姐?
许是今日的阳光太过刺眼,姜映晗竟觉得眼前有几分恍惚。
当日她与世子私奔时,和家里闹得太不愉快,之后来到京城,便刻意不再去关注姜家的消息。
她以为自己是做了个极好的决定,留在姜家能怎么样呢?姜家商户出身,注定无法为她寻一个好的归宿,难道她这一生就得像她那个胆小的姐姐一般,逆来顺受嫁给一个平凡的男人过完这一生?
姜映晗自幼便心高气傲,什么都要最好的,当她偶然得知靖远侯世子身份的那一刻,她就知晓,这是今生自己唯一能跨越商籍改变命运的机会。
所以即便与爹娘反目,她也绝不回头。
此刻骤然从世子口中听到姜映晚的下落,她心中顿时百感交集,缓过神轻声问道:“不知世子是在哪里见到了姐姐?她如今过的可还好吗?”
话说出话,她却又不知自己究竟期待收到什么样的回复。
她希望姜映晚过得好吗?
才离家的那段时日,她还做着能够成为世子夫人的美梦,自然是希望被留在家里孝敬父母的姐姐能过得好。
可如今美梦破碎,自己只是一个被私底养着见不得光的外室,甚至过得还不如在姜家时自在,她又忽然不想姐姐过得比自己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