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笑,便如同春日暖阳,让她整个人都仿佛融化在了日光中。
“父皇!”她提起裙角向他跑来,却又硬生生地在他跟前止住了脚步,只是仰起脸软软地唤他。
那声音甜软地,如同是淌着蜜的花蕊。
他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在做什么?竟这般热闹。”
姜映晚双手拧住了衣服,眉眼含着柔美的笑意:“我在做绢花。”
她拉住他的一只手往里走,天子这才看清桌上铺满了各色的绢花,有些只制成了一半。
“舜华宫以后可是我的地盘了,我这不得将它好生装扮一番吗?”姜映晚脸颊微热,眼中闪烁着细碎的星芒。
天子随手捡起了一朵绢花:“这些让内务府去做就够了,哪累得你自己亲自动手。”
姜映晚鼓起腮帮:“那可不行,我的地盘肯定得要我自己亲手装扮。”
她又拉了拉他的衣袖,娇声道:“父皇,您还没说我做的绢花好不好看呢?”
他捻着柔软的绢花,见她眼睛亮晶晶的,像只小兔子般期待地望着他,心尖都被她软化了下来。
“好看。”
姜映晚先是得意地一笑,随即又嘟起嘴:“父皇好敷衍啊。”
她做的这么辛苦,他就只夸了她两个
字。
才两个字!太敷衍了!
天子挑眉,带笑地看着她:“那你要朕引经据典,给你写个长篇大论不成?”
姜映晚想了想:“那倒不用。”
她马上就把自己哄好了,喜滋滋地拉着他坐下,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道:“父皇,儿臣想求您一件事。”
天子轻轻瞥了她一眼,见她双手捧着脸,眼睛明亮柔润,看起来又乖又软。
心中不禁一笑,这孩子也太会撒娇了。
“说吧,想要什么?”他目光温和又纵容。
姜映晚对上他的目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声道:“儿臣想向父皇求一副墨宝挂在房里。”
他笑:“这有何难?此处可有纸墨?”
姜映晚:“父皇要现写啊?”
她左右看了一看,叫一位宫女下去将她的纸墨拿来,随即将桌子上的绢花给收拾干净留给他用。
“晚晚想要朕写什么?”他转头问。
姜映晚殷勤地在一旁为他研墨,闻言动作停了下来,她凝眉想了好一会儿,脑子里却像一团糊糊,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父皇,要不您就随意写上几个字,反正父皇不管写的什么,儿臣都会好好珍藏起来。”
天子轻摇头:“油嘴滑舌。”
说罢,他脑海中恍然浮现方才进门时看见的画面,便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四个酣畅淋漓的大字。
姜映晚念了出来:“国色天香?”
她愣了片刻,不知晓这四个字有什么深意,好一会儿才眼睛一亮,有些不敢确定地问他:“父皇写的是我吗?”
天子看着她:“不然你以为是谁?”
“哦。”姜映晚垂下头,耳朵尖都红透了。
她刚刚还说陛下敷衍呢,可看现在这幅墨笔,陛下明明就很会嘛。
天子放下笔,洗干净双手,才向一旁的宫女吩咐:“拿下去吧。”
姜映晚赶忙让宫女拿下去装裱好,又认真地对他点点头:“父皇放心,只等装裱好儿臣就把它挂进房里,日日夜夜看着”
他看了她一眼,又移开了目光,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将桌上收拾干净,姜映晚便亲手沏了杯茶来孝敬他:“父皇请。”
天子从她手中接过茶,在她期盼的眼神中呡了一口:“不错。”
姜映晚立即翘起了唇角,像只得意洋洋的小猫一般,轻抬起下巴道:“我肯定会成为父皇最孝顺的女儿!”
谁会不喜欢孝顺的女儿呢?她对陛下这么好,陛下多多少少也会对她有点感情,到时候会不忍心杀她吧?
“孝顺?那倒不错。”的确没有哪个孩子能像晚晚这般令他感到开怀。
她什么也不用说,也不用做,只要全心地依赖着他,仰望着她,这就足够了。
他放下茶盏,说起正事:“昨日德妃来找过朕。”
姜映晚茫然地看着他,德妃娘娘找陛下跟她有什么关系呀?
天子看她一副茫然的模样,心里感到一阵堵,叹气道:“德妃说晚晚年纪大了,也该到了出嫁的时候。”
说完,他便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反应。
姜映晚眨了下眼睛,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声音里有些着急,又有些不安:“您不是答应过我,不把我嫁人的吗?”
天子看着她快急红了眼圈,心里那股郁闷的气忽然就泄出去了,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放柔声音哄她:“朕没答应德妃。”
“真的?”姜映晚忐忑地问,那眼睛怯生生的,让人禁不住怜惜。
天子笑道:“朕何时骗过你?”
姜映晚轻轻“哼”了一声,明明陛下总是捉弄她,故意要吓她,现在还说没骗过她。
只有小孩子才会再相信他的话。
天子忽地又想起她与靖远侯世子那件事,忍不住苦口婆心道:“你年纪还小,不知道这世上的男人大多凉薄寡情,父皇也是怕你被人哄骗了去,才想多留你在身边几年。”
姜映晚睁圆眼睛看着他:“那父皇呢?”
陛下不也是男人?
天子一噎,在她单纯的目光中悠悠道:“父皇自然是不同的。”
“哦。”姜映晚悄悄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眸。
陛下对他后宫里那些妃嫔看着也挺凉薄寡情的,若非如此,王昭仪也不会冒着欺君之罪的风险认下她,借她来邀宠。
还是做陛下的女儿好,做陛下的女人风险实在太大了。
“在想什么?”看出她有些发呆,他轻轻摸着她的头问。
姜映晚瞬间回神,朝他盈盈一笑:“我在想,做陛下的公主可真好。”
她又喊他陛下了,一点都没有拿他做父亲的自觉。
天子微蹙眉,再次纠正:“你是朕的公主,要叫朕父皇。”
姜映晚怔怔地望着他严肃的眼眸,他对“父皇”这个称呼好像格外有执念,一定要将她牢牢焊定在“公主”这个身份上。
可她却不由担心起来,陛下这样执着于她是他的女儿,到她被揭穿身份的那一天,万一他接受不了打击怎么办?
到时候迎接她的,到底是天子的庇佑,还是雷霆震怒呢?
她心神一阵恍惚,对那一天的到来感到了极致的惶恐不安。
第27章 选亲公主以为靖远侯世子如何?
天子察觉出她情绪的变化,垂眸看着她:“不必担心,父皇会护着你。”
姜映晚心里惆怅得不行,只能勉强牵起唇向他笑了一下。
好难啊,她只是想要活着,为什么会这么难呢?
就这一会儿工夫,宫人已经将字给装裱好了,双手捧着呈了上来。
姜映晚指挥着宫人给装到自己卧房的墙壁上,正对着她的床铺,每天早上一睁开眼就能瞧见。
太子为她装修寝宫时是费了心思的,这里一件一物无不精致绮丽,如今挂上这幅字后,更添了几分书香气,姜映晚越看越喜欢。
天子见她盯着那幅字看得目不转睛,心里就像发酵似的,柔软得不像话。
“晚晚就这么喜欢朕的字?”
姜映晚认真地点点头:“父皇字写的很漂亮,我要多学学。”
她一向崇敬博学多识之人,何况是像陛下这般雄才大略、英明神武的帝王。
听她直白的夸赞,天子忽然就心情激荡起来:“朕再多写点字给你看。”
姜映晚抿唇一笑:“父皇的笔墨贵逾千金,儿臣可不敢贪心。”
陛下手中的笔,应当用来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她只要远远地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天子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柔意,用掌心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头顶,注视着她柔润的眼睛。
“晚晚,这不是贪心,是父皇心甘情愿想要给你。”
他的晚晚怎么能这样乖,他其实希望她能够再贪心一些,再多依赖自己一些。
姜映晚一点一点掰着手指计算,随即向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可是父皇已经给了我好多东西了。”
多得她的库房都要堆不下了。
“可是朕却觉得还不够。”他眼神悠长,虚虚地望向上方的字。
他生母去世的早,又因性情寡淡不得先帝喜爱,如孤狼一般地挣扎着长大,按部就班地娶妻生子。
他有三子四女,可除却太子外,没有哪个孩子能让他心起波动。
直到晚晚出现,她依赖他、顺从他,非他护着不可。
如此合他心意的孩子,竟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他嫉妒她的亲生父母,嫉妒与她有过纠葛的靖远侯世子,甚至嫉妒起那个让她念念不忘的他的亲生女儿。
只有他不曾参与过她之前空白的十六年。
年幼时的晚晚会是什么模样?一定比现在更乖更软,像个玉雪团子。
“对了父皇……”姜映晚忽然想起一件事,转身从床柜里翻出一个木盒子,像献宝一般地捧到他面前。
天子微挑眉,只是静静地看
着她。
姜映晚脸颊泛红,有些迫不及待地催促他:“您快打开看看,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天子这才从她手中接过那个巴掌大的盒子,在她期盼的眼神中从容不迫地打开。
里面是一张黑色丝巾,在角落里绣着两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
他将丝巾攥进掌心,用手指细细摩挲着那两只绣上去的小兔子,其走线十分精密,想来是花了好一番心思。
“这是晚晚亲手绣的?”他抬眸问。
姜映晚眼眸泛着清波,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父皇从前不是送了儿臣一条丝巾嘛,儿臣也想回报一下父皇。”
他想起那条被她哭湿的丝巾,眼中泛起柔情:“那时晚晚抱着朕,哭得可厉害了。”
那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委屈地大哭,抱着他的手说她很害怕,他从未见过那么多的眼泪,对这个格外娇弱的女儿顿时心疼不已。
姜映晚回想起来那时的自己才重生回来不久,对一切都茫然无措,只能努力乞求着他的怜惜。
当时哭得畅快,回忆起来却有些羞愧了。
“父皇——”她轻抬眼眸,没什么脾气地嗔了他一眼,鼓起脸道,“儿臣从来没绣过龙,还不了您一模一样的,这个小兔子……你若看不上的话就还给我。”
他立即紧紧握住丝巾,然后将它小心折叠起来收进了袖子里。
“朕何曾说过不喜?”
姜映晚偷偷窥了一眼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忍不住翘起唇角,声音变得又甜又软:“父皇喜欢就好。”
想了想,她又道:“父皇还是收起来吧,儿臣绣艺粗陋,肯定比不过宫里的绣娘,您若拿出去在外人面前用了,儿臣也感觉没脸。”
陛下多么威风赫赫呀,连用的丝巾上都绣着金龙,她一想到陛下在众目睽睽下掏出一张绣着小白兔的丝巾用,顿时窘得想钻进地缝里。
天子不置可否,只是想着东西既已到了他的手里,自然是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晚晚送的礼物,父皇甚是心喜。”他眼中带着温和笑意,“晚晚想要什么,也尽可与父皇说。”
姜映晚看向他的眼睛,那里面满是对她的纵容,好像她想要星星,他也会从天上给她摘下来似的。
于是她被迷惑了。
“那我要求父皇一件事。”姜映晚双手拉住他的衣袖,仰着雪白的小脸,眼睛又黑又润。
他朝她偏了偏头:“说吧。”
姜映晚纠结地拧着手里的衣服,声音中带着忐忑:“无论晚晚将来做了什么事,陛下都不要厌恶我好吗?”
她一想到陛下会用冰冷厌恶的眼神看着她,斥责她为何要欺骗于他,她心里便痛得像要窒息了一般。
他如今已知晓她因何而恐惧不安,可却并不愿拆穿她,只是轻轻摸着她的头,郑重地向她保证。
“朕永远不会厌恶晚晚。”
姜映晚感受着他落在自己头上的温度,心中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
德妃在御前闹了好大一通没脸,回宫后就禁不住迁怒起了发起提议的静仪公主。
静仪僵着脸,只能小心地哄她:“是儿臣的错,儿臣也没想到父皇对此事竟会如此抗拒。”
德妃发泄完心情也平复了许多,有些头疼地揉着额,叹道:“你是没看见陛下那个眼神,恨不得杀了我似的,就差明骂我多管闲事了。”
她如今回想起来还一阵心悸,谁晓得自己这好处没捞到半分,反倒是挨了一通训斥。
“令仪的事今后就不必再管了,陛下愿意宠着她就宠着吧。”她是绝不能再沾手半分了。
左右也不过是个公主,陛下就是再宠着,也不能真将皇位都送到她手上。
静仪眼眸一暗,脸上却笑盈盈:“儿臣知晓了,劳母妃替儿臣受累了。”
德妃摆摆手:“你若真想为我分忧,倒不如尽早与驸马添一位小皇孙,如今太子还未婚配,陛下的第一位皇孙落在你肚子里才好。”
哪怕这只是个外孙,可在陛下心里的位置终究会有所不同吧。
静仪黯然道:“这哪是儿臣能决定的。”
明明她与驸马感情甚笃,如今成婚也有一年多了,可到现在肚子里都不曾有过动静。
德妃拍拍她的手:“好了,内务府前些天才送过来一些补品,你带回去公主府吧。”
“多谢母妃。”静仪也只能应下了。
回到公主府后,见妻子一脸愁容,驸马便立即迎了上来关切地问。
“这是怎么了?”
静仪公主看了他一眼,朝他身上靠过去:“还不是我那个二妹妹。”
她将自己提议母妃为令仪说亲,反倒令她挨了一通训斥的事说了出来。
驸马一边轻拍着她的肩,一边道:“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难题。”
静仪从他身上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好奇:“你说说,有什么招数能将我二妹妹送出去?”
驸马温柔地抚着她的发:“陛下不舍得将令仪公主嫁出去,可若是令仪公主自己相中了一位驸马,向陛下请求赐婚呢?”
静仪眼眸顿时一亮,从他怀中站起来,原地走了几步,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甚妙。
只是,这又有了一个问题。
“可是这要从哪儿找来一个让令仪看中的小郎君呢?”
她虽嫉妒令仪受到父皇的宠爱,可也不得不承认她这个妹妹长得实在过于貌美,寻常的小郎君怕是不能让她看进眼里。
“殿下,您这可是当局者迷了。”驸马摇头笑道,“您是金枝玉叶,自幼在宫中长大眼界甚广,可令仪公主从前流落民间时也不过是个商户之女,哪曾见过多少贵族郎君?”
他曾远远见过令仪公主一面,那样温顺柔弱的小娘子,天真懵懂不经世事,对于他人的主动示好更是该难以抗拒。
静仪思量片刻,抬头问他:“驸马交友甚广,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驸马揽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慢悠悠道:“靖远侯世子,公主以为如何?”
静仪眉头一拧:“年岁倒是相合,只是……”
靖远侯府也太过显贵了,比她的驸马出身也不差多少,她只是想让令仪离开父皇身边早点嫁出去,可若是令仪嫁了个这样显贵的驸马,她心中又有些不是滋味。
归根结底她是觉得令仪始终比不过自己,她的母妃是后宫之首的德妃,她自己又是天子长女,而令仪母妃曾经不过是一个女奴,令仪又是在民间长大。
无论从哪里做比较,令仪都是比不过她的,那令仪怎么能嫁得比她还好呢?
驸马安慰她:“公主放心,这靖远侯世子出身显贵,才能叫陛下同意赐婚。”
静仪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故意气我?”
驸马按住她的手,笑道:“公主听我说呀,这靖远侯世子只是面上过得去,若令仪公主选中他做驸马,婚后可是要吃苦头的。”
静仪向来知晓自己驸马性情,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于是挑眉问道:“这怎么个吃苦法?”
驸马便凑到她耳边道:“我听说靖远侯世子在外面偷偷养了一个外室,对那女子爱逾珍宝,只是碍于身份之差才不能娶她过门。你想令仪公主若嫁过去后才知晓了这回事,与靖远侯世子感情能和睦吗?”
静仪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些,甚至因他这提议隐隐有些激动起来。
“如此说来,这倒真是个再好不过的人选。”
她立即下定了决心:“再过几日就到端阳节了,到时我便约
上令仪一起看龙舟竞渡,靖远侯世子那边倒要辛苦驸马你跑一趟了。”
第28章 偏心朕是不是偏心你,晚晚感觉不到吗……
在舜华宫住了几天后,姜映晚心中愈发满意,之前在永宁宫时她每日还需得早起去给王昭仪请安,现在这宫殿里大小事务全由她一个人做主,别提多畅快了。
才用完早膳,内监就浩浩荡荡地抬着几个大箱子来了,原来是替陛下来宣赏的,宫里新进了一批珠翠头面,陛下直接大手一挥全给送到了她这里来。
领头的太监向她躬着腰,客客气气地问:“公主您看看还缺些什么?奴才这就回去向陛下禀告。”
如今宫里谁不知晓令仪公主最是得陛下宠爱,就是连太子殿下也有所不及了,他来前陛下还特意多吩咐了几句,问问舜华宫可还缺少什么物件。
宫人将箱子一个一个地打开查验,如今的舜华宫一眼望去,满地都是珠光宝气,真叫人花了眼。
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金光闪闪的珠宝呢?她艰难地从大开的箱子上收回目光,心道幸好自己不是由陛下养大的,否则眼光都要给养刁钻了。
她这时忽然有些理解四公主,被这样宠着惯着,自然是娇贵任性的很。
“我这里并不缺什么,劳烦公公了。”她轻摇头道。
内监笑道:“公主客气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和奴才吩咐。”
这可是御前的人,连德妃平日里见了都要客客气气地,姜映晚哪里敢随意对待。
送走内监后,宫人过来问她这些箱子要如何处理,她想了想,还是先让人将这些都收进了库房里,左右首饰她现在也不缺着用。
等宫人将箱子收下去,姜映晚才忽然想起一件事,原来她住在永宁宫的时候,陛下也给她赏赐了许多珠翠珍宝,现在都还留在王昭仪那里呢。
映晗回来后,那些赏赐也都该一同还给她了。
姜映晚如今在宫里也没有什么事做,便让人寻了些布料过来做香囊,端阳节快到了,她打算给陛下和太子殿下各绣一个香囊,再编条五彩绳。
这一做就入了神,直到宫人来问她午膳要用些什么,她才恍然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大半天了。
正考虑着,就见御前派了个人来,请她去宣政殿陪陛下用膳。
陛下今日散朝竟这样早么?从前陛下也只有在晚膳的时候才会召她过去。
姜映晚只好放下手里才打好的络子,随他一起走了。
才走到御花园处,迎面就听见一阵欢声笑语,她还没看清楚这是谁在玩呢,一个彩色的毽子忽然就飞到了她的脸上。
“公主殿下,您没事吧?”带她的宫人慌里慌张地围上来问。
姜映晚被砸得头晕眼花,摸着额头僵在原地懵了好一会儿。
“这不是二姐姐吗?”正在玩耍的几个人也停了下来,领头的那个正是四公主。
姜映晚懵懵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叫了声:“四妹妹。”
四公主见她摸着头,眼中掠过一丝得意之色,随即又做出一副可怜模样,自责道:“我方才玩的入迷,没注意到二姐姐走过来了,姐姐不会怪我吧?”
姜映晚感觉额头上的痛意渐渐散了一些,她咬着唇看向四公主,没有错过她脸上那抹得逞的笑意。
小孩子本来也不怎么会掩饰的,只是这点捉弄比起前世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她不想和四公主再多纠缠下去,于是摇摇头:“我没事,四妹妹注意些,下回别再砸到人了。”
四公主甜甜一笑:“多谢二姐姐。”
随即叫一个宫人将毽子捡了回去。
姜映晚正欲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又听四公主问道:“二姐姐是要去父皇那里吗?”
四公主圆溜溜的大眼睛往她身边转了一圈,认出来那是在御前行值的宫人,于是心中刚生出来的那点得意立即就消失无踪了。
父皇已经多久没有来看她了,从二姐姐回宫后,父皇就一心扑在了二姐姐身上,连上个月她过生日,父皇也只是叫人送来赏赐,自己却陪着二姐姐在宫外玩都没回来过。
她捏紧手心:“父皇可真是疼二姐姐。”
姜映晚停下步子,转过身看向她。
四公主是宫里最小的孩子,向来张扬霸道惯了,可现在她看着自己,眼神中却隐隐含着失落,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像只斗败的小公鸡一般。
姜映晚犹豫了一下:“四妹妹要和我一起去见父皇吗?”
这是陛下的亲女儿,又是最小的一个孩子,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不是她这个假公主可以相比的。
虽然她不喜欢四公主,可态度还是要客气一些。
四公主把她的邀请当成了炫耀,脚往地上一跺,哼了一声转过脸:“我才不要你管!”
姜映晚也不在意地点了点头:“那我就先走了。”
对于四公主,她的想法是能避则避,小孩子心思单纯,行事也无所顾忌,有时候反而比城府深厚的大人更难应付。
这又是陛下的女儿,真正的金枝玉叶,她出了个什么事,陛下也要为难。
四公主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一脚狠狠踢飞了才捡回来的毽子。
周围的宫人也纷纷低着头,不敢多言语一句。
……
姜映晚不是第一回来宣政殿了,郭公公见她来也没有再通传,恭敬地向她问了一声好,就直接放她进去了。
她进门时,便看见陛下正端坐在桌案前,手里执着一本奏折在查阅。
他似乎是才下朝,连朝服都没有换下,黑色的衮袍更衬得他严肃深沉,威仪赫赫。
姜映晚鲜少见到他这一面,驻足在门口忽然有些忐忑不敢上前了。
这样的陛下是真正高高在上的天子,与她所熟悉的温和慈爱的父皇一下就拉开了好大的距离。
天子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缓缓抬眸向她望过来。
那一瞬间凌厉的视线让姜映晚心口直跳,好在很快他目光便温和了下来,放下奏章向她招了招手。
“晚晚,过来。”
这才是她喜欢的陛下。姜映晚脸上挂起笑容,乖顺地走到他身旁坐下,看着他软软地喊了声:“父皇。”
天子往她头上一看,缓和的唇角微微绷紧:“怎么没戴父皇送你的首饰?”
晚晚头上戴的还是他先前送的旧首饰。
他眼眸微暗,是他今日送过去的那些,晚晚不喜欢吗?
姜映晚摸了下头上的发簪摸了一下,察觉出陛下的情绪有些低沉,便抱住他的手臂,解释道:“父皇送的太多我都看花眼了,不知道要先挑哪一个戴上。”
天子脸色才转晴,温和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晚晚都喜欢吗?”
姜映晚在他温和的注视下头脑一阵发热,嗓音又糯又软:“喜欢,父皇送的我都很喜欢。”
天子才默默移开目光,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约莫到了时间,他便让宫人清理好桌案,传了午膳进来。
姜映晚其实是很喜欢在陛下这里用膳的,她自己一个人担心吃不完,每次都不敢叫太多菜,可陛下就没有这种顾虑,他是天子,自然随心所欲地来。
每次陪陛下用膳时,都是她吃得最好的时候。
天子自己没吃下多少,见她吃得津津有味,自己的胃口也饱了大半。
他淡淡的目光从她身上略过,忽然看到她的额头上有一处红痕,原先被头发盖住了,他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晚晚,”他放下筷子,声音平静地让人感到害怕,“你的额头是怎么回事?”
姜映晚陡然一惊,掀起眼眸看了他一眼,又慌张地垂下头:“不小心磕着了。”
“怎么磕着了?磕到了什么地方?”天子的笑意不达眼底,缓缓地向她发问,“晚晚,不要试图欺瞒父皇。”
姜映晚心头狂跳,觉得这饭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了,陛下的眼神好可怕。
她不回答,天子就一直
静静地看着她。
姜映晚终于受不住这无形的压力,才放弃挣扎似地开口:“儿臣来时经过御花园,碰巧四妹妹在和宫人踢毽子玩,不小心被毽子砸到了。”
天子想起自己那个骄纵任性的小女儿,也不禁感到头疼。
他对太子之外的其他儿女并不如何上心,都是让他们的母亲去教养,静仪尚好一点,嘉柔却被杨婕妤养歪了性子。他之前让女官去重新教导嘉柔规矩,本以为能将她的性子纠回来一些。
“还疼不疼?”天子动了动手,想去摸一摸她额头上的红痕,却碍于隔着一张桌子无法够到。
姜映晚本来以为被毽子砸了一下并不算什么大事,可看见陛下眼神中带着心疼,她忽然又觉得那块伤口发起热来了。
她摇摇头道:“不疼了。”
天子却想着,待会儿等她吃完饭,他再掀开她的头发仔细看看。
“你是嘉柔的姐姐,她若做错了什么事,你该管教的也不要害怕。”
晚晚性情太过柔顺,他担心她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受了委屈,也只敢忍气吞声。
姜映晚微微一怔,随即朝他露出了一个甜软的笑容。
“我以为父皇会说,我是姐姐,要多让着妹妹呢。”
她是映晗的姐姐,从小爹娘就对她说要多爱护妹妹,多让着妹妹一点,她也已经习惯了。
天子默默看了她一眼,又缓缓地移开了目光:“晚晚,人心都是偏的。”
只是从前他偏向了太子,如今偏向了她而已。
姜映晚心中发热,歪着头问他:“父皇的意思是,您偏心我对吗?”
天子好笑道:“朕是不是偏心你,晚晚感觉不到吗?”
姜映晚双手捧着滚烫的脸,怎么会感觉不到,只是……不敢相信。
她在自己亲生父母那里都没有感受到的偏心,竟然在陛下这里得到了。
而陛下甚至还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第29章 贪心她想要一直做陛下的公主
用完膳,陛下便要来看她额上的伤口,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面前,细细地拨开她的头发察看。
姜映晚垂着眼,坐姿乖巧。
“肿了。”天子手指轻抚着她额头上的那抹红痕,轻叹了一声,“朕让御医来上些药。”
姜映晚感觉到额头上痒痒的,仰起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天子垂目:“怎么了?”
姜映晚拽了拽他的衣服,小心翼翼道:“父皇看着严不严重,儿臣脸上会不会留下疤痕呀?”
她被砸中的时候都有些懵了,见没流血就以为没什么事,可听陛下的语气却好似很严重似的,让她有些担心起来。
天子看她那担忧的眼神笑起来:“怎么?原先不还打算瞒着父皇吗?现在倒担心起来了。”
姜映晚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父皇别笑我了。”
四公主可是陛下最小的女儿,她这不是心虚,不敢让陛下知道自己和四公主闹了别扭吗?
可是陛下说他是偏心她的,想到这里,姜映晚感觉脸上更热了。
天子知晓她脸皮薄,也没再故意逗她:“放心,不会留疤。”
太医院的那些医官若是连这点小伤都解决不好,也不必再留着了。
御医急匆匆地被召到宣政殿来,还以为是陛下出了什么事,一来才知晓原来是令仪公主额头上被砸了一个伤口。
年迈的老御医忍不住往公主额头上看了好几眼,就这么丁点大的伤,就算不抹药放上三两天也能自己长好了。
然而陛下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也只敢将最好的药膏都拿了出来,净捡着好话说,顺便给公主开了几张温补疗养的膳方。
姜映晚瞧着老御医放松的神情,心里忍不住嘀咕,这看起来也没有多大的事呀,怎么陛下方才叹的好像是多了不得的伤一样。
御医走后,姜映晚本欲待会儿回舜华宫后再让宫人给她上药,谁料陛下竟已打开了装着药膏的瓷罐,打算自己亲自上手了。
她忙推辞:“儿臣自己来就好。”
陛下听了这话,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眸光深沉如墨。
姜映晚丧气道:“父皇您来吧。”
她根本不敢拒绝陛下。
天子这才展现出一丝满意的笑:“晚晚乖,不要乱动。”
他打开罐子,用指腹轻轻将药膏化开,沾了一些送到鼻尖轻嗅,清淡的花香十分宜人,一点也不刺鼻。
姜映晚乖乖地仰着头,一动也不动。
陛下为她涂药的手指那样细致温柔,让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小时候有回她摔了一跤磕破了脑袋,爹爹也是一边哄她,一边温柔地为她涂药,和陛下现在所做的一模一样。
药膏在伤口处化开,迅速就缓解了那股灼热感。
天子抹完药,又仔细地将她的头发给拨到一边,免得粘上黏腻的药膏。
合上药罐后,天子嘱咐她:“这几日伤口处莫要碰水。”
“嗯。”姜映晚轻轻点头,又忍不住对他道,“父皇,您真好。”
她越来越想要陛下做她的亲爹了,想一直被陛下宠着。
天子方洗净的双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从宫人手中接过干的布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残留的水渍,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仿若玉雕,可陛下的手掌却又不像玉雕那样冰冷,是温暖的,带着热度的。
姜映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苦了脸,她的手就太纤细瘦弱了。
小的时候,爹爹经常用他那双宽厚温暖的手牵着她走路,她也幻想着有一天,自己的手能长得和爹爹的一样大。
天子擦干双手,才走到她的跟前。
一道黑影忽然笼罩而下,姜映晚懵懵地抬起头,就见到陛下用一种十分温和的眼神注视着她。
“朕有多好?”
他大手覆盖在她的头顶上,温柔地摩挲着,俯视的角度带了几分压迫,声音低沉。
“朕比你的养父更好吗?”
姜映晚眨了下眼,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了几分危险。
她心头狂跳,眼神怯生生的,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于是他眼眸更深了些:“晚晚。”
姜映晚垂下眼眸,吞吞吐吐地说:“都……都好。”
天子对这回答却不满意,轻叹道:“那看来是朕做的还不够好。”
都好?天子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经历过“都”这个字,他只要独一无二、至高无上。
哪怕另一人是晚晚的亲生父亲,他也要全然覆盖住她心里的位置,没有谁会比他对她更好。
姜父甚至会为了一个养女让晚晚受委屈,他不会,他只认晚晚。
亲缘算什么?他弑父杀兄上位,又将宗亲屠戮过一遍,手里沾了多少亲人的血连他也数不清。
一个从他不喜的女人肚子里钻出来的孩子,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孩子,一个寡情薄义的孩子,哪里比得上此刻就站在他面前的晚晚重要。
他不缺孩子,只缺一个合他心意的孩子。
姜映晚咬着唇,陛下怎么会不好呢?他甚至比她的亲生父亲还要偏爱她。
可是,陛下是映晗的父亲,不是她的父亲。
幼时在察觉出爹娘对映晗格外纵容时,她也羡慕过,想要爹娘眼里只有自己一个,只爱自己。
她曾为此自责,又因为愧疚加倍地对映晗好。
她是姐姐,她应该要爱护映晗,不应该嫉妒映晗。
后来映晗离开了家,她心中担忧的同时,也有一丝可悲的窃喜。爹娘身边只有她了,应该会更爱她吧,可是爹娘仍旧念念不忘映晗,甚至因此大病一场。
爹爹在临走前还握着她的手,让她一定要找到映晗,她们姐妹一定要互相扶持着活下去。
所以她孤身一人到了京城,她不知道带走映晗的那个男人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他来自京城。
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又没有谋生手段,只能典当了身上唯一带着的玉佩。
那玉佩兜兜转转到了皇宫,于是她也因这玉佩被误认成了走失的公主。
她占了映晗的位置,也占了本该属于映晗的宠
爱。
“陛下。”她伸手拽住眼前人的衣袖,声音既忐忑又期待,“您能一直做我的父亲吗?”
她知道自己贪心不足,可她真的好想能够一直得到陛下的偏爱。
天子定定地凝视着她,目光中带着十足的怜惜。
“朕一直会是你的父亲。”
姜映晚笑起来,眼眸柔软湿润,无比依赖地将脸贴上了他的手臂。
“君无戏言,陛下。”
让她自私一回吧,她就是想当陛下的公主,她不想把陛下还给映晗。
映晗得了她爹爹那么多年的宠爱,她也不过是从映晗的父亲身上讨回来一点。
这……不算太过分吧?
天子轻轻拍着她颤抖着的后背,眼眸深沉:“君无戏言。”
他会是晚晚最好的父亲,永远也不会变。
……
傍晚时分,杨婕妤刚用完膳,便收到了陛下驾临景秀宫的消息,还未反应过来,陛下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宫门口。
她心中着急,连忙整了整发髻和衣服,便欢笑着迎了上去:“臣妾见过陛下。”
杨婕妤的声音里有着抑制不住的激动,甚至连身子都微微发着抖。
陛下有多久未临幸过后宫了?令仪公主回宫前,陛下尚还时常来景秀宫里坐坐,向嘉柔问几句话,可后面陛下有了令仪公主,就完全把她的嘉柔抛到脑后了,便是进后宫,也都是去看望令仪公主。
一个在民间长大的公主,举止粗俗又不识规矩,究竟有哪里比得上她的嘉柔,让陛下看重放在了心上。
天子声音冷淡地将她叫起,目光往屋子里看了一圈问:“嘉柔呢?”
杨婕妤心头一酸,陛下这又是为孩子来的,然转念一想,管陛下是为了谁来,只要陛下能往她这景秀宫多走上一走,她总是能想办法留住他的。
她今年还不到三十岁,还有机会再生下一个皇子。
“回陛下,嘉柔在自己屋里玩呢,臣妾这就叫她过来。”她忙让一个宫女去将四公主领来。
四公主原本还不高兴呢,一听是父皇想见自己,连忙高高兴兴地跑来了。
“父皇!”她高高兴兴地想往许久不见的父皇怀里冲,却在他严肃的眼神中停了下来。
“父皇,您好久都没来看望儿臣了。”四公主委屈地瘪着嘴。
杨婕妤将她拉到身边轻轻拍了下她的头,又向天子讨笑:“这孩子净胡说,陛下政务繁忙,臣妾和嘉柔都理解的。”
四公主扁扁嘴轻哼了一声,父皇要真的那么繁忙,怎么能有时间天天去看望二姐姐呢?
天子掀起眼眸,平淡的目光朝她们母女身上一落:“嘉柔今日在御花园踢毽子,可是砸到你二姐姐了?”
四公主心虚地低下头:“儿臣……儿臣不是故意的……”
天子一见她这副神态,哪里看不出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原本他只是想来告诫她几句,这时心里却忽然改了主意。
杨婕妤哪里知道还有这内情,一听这话就明白陛下这是问罪来了,自家女儿什么德行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会不清楚?
她忙道:“令仪被砸的可严重?嘉柔这孩子被臣妾惯坏了,没大没小的,臣妾明日便压着她去给令仪道歉。”
天子还未说话,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四公主捏着拳头梗着脖子大喊:“我才不要去给她道歉!”
天子眼眸一冷:“她是你亲姐姐。”
四公主:“可是她一来,父皇就不宠我了,我才不要这个姐姐,她为什么不待在外面,非要回来跟我抢父皇呢?”
杨婕妤着急地捂住她的嘴,头上冷汗涔涔:“陛下,嘉柔实在是太久没见到陛下了才口不择言,都是臣妾没教导好她。”
天子看着一脸倔强不肯认错的小女儿,眼神冰冷。
这一刻若非这个孩子切切实实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又尚且年幼,他几乎是要立即放弃了她。
“朕的确喜爱晚晚,偏心晚晚。”他声音异常的冷,“朕是天子,想宠谁便宠谁,轮得到你们来质疑?”
他弑君篡位,又大权独握多年,骨子里便不容任何人悖逆。
早年刚上位时,有言官和宗亲痛骂他冷酷残暴,他也毫不客气地送他们去了地下与他的父兄团聚,近些年朝堂稳定后,他的脾气才渐渐收敛了起来。
可现在,他这压抑了多年的戾气终于倾泻而出。
杨婕妤强压着女儿惶恐地跪在他的脚下,脸色发白身子颤抖。
天子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对母女:“嘉柔的确被宠坏了,性子需得好好纠正一番。”
四公主俨然已如被吓破胆的鹌鹑一番,头也不敢抬,不敢朝此时过分吓人的父皇看上一眼。
“明日便给四公主收拾好行李,送到嘉阳大长公主那边去,由大长公主代为教导,在学好规矩之前,不准回宫。”
杨婕妤惊慌地抬起头:“陛下,嘉柔是臣妾的女儿,臣妾离不开她啊!”
四公主也大哭起来:“父皇我不要!我不要离开母妃!”
天子毫无动容:“你既教不好,便换个人来,大长公主德高望重,定能教好嘉柔。此事朕已做好决定,绝不容再更改。”
第30章 赠礼朕听说你给太子送了个香囊
姜映晚第二日才知晓四公主被送出宫的消息。
宫女前来传话时脸上难掩笑意,这宫里谁不知晓四公主骄纵任性,平日里稍有不顺心,便对宫人非打即骂。这下四公主被送去大长公主身边教养,宫里可得安生一阵了。
姜映晚听闻消息后却怔住了,前日四公主才与她闹过别扭,今日便被送出了宫,这之间若说没有任何联系任谁也无法相信。
陛下这是在为她出气吗?因为四公主屡次对她不尊敬。
她想起昨日陛下说的话,他偏心她,原来不只是说说而已。
陛下……
她不觉捏紧了手里绣到一半的香囊,心中思绪起伏。
今世陛下一直护着她,回想起前世,陛下也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哪怕他知道了她并非他的亲生女儿,他本可以顺着王昭仪的话当场将她处死,可他只是让人将她关押了起来。
不对,那是关押吗?
姜映晚忽然有些迷惑了,她以为自己是被关押了起来,可是关押她的不是阴暗潮湿的天牢,而是奢华精致的宫殿,除了不能出门外,似乎过的与先前做公主时并无什么不同。
陛下那时究竟是怎么看待她的?他当真信了王昭仪的那套说辞,认为她是故意冒充公主吗?
姜映晚一直以为自己前世是被放弃了的,可陛下的态度又让那些她深信的记忆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她不在乎王昭仪那些人的态度,可她想要知道陛下的想法。
“丝——”
指尖忽然一阵刺痛,姜映晚浑身一颤,终于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下意识将冒血的指头放进了嘴里吮吸。
淡淡的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姜映晚皱紧眉心,好一会儿才将手指拿出来。
她低眸往手里的香囊一看,绣到一半的金龙身上染了血滴,显然已经毁了,只能重做。
好在送给太子殿下的香囊她已经做好了,剩下的时间她熬夜赶一赶,还能来得及。
用完午膳后,姜映晚便让宫人找了个精致的盒子将香囊放进去,然后去往东宫拜见了。
太子殿下的东宫比她的舜华宫更为巍峨庄严,里面并没有太多华丽的摆设,一切都是规矩整齐的,看上去总是少了许多烟火味。
姜映晚进门时,太子正在看书,香烟袅袅中,他整个人都有些虚幻起来。
让她恍若看见了陛下,这对父子俩,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情,都实在过于相像。
“太子哥哥。”她有些不好意思打扰他,很轻地唤了一声。
他却听清楚了,从书中抬起头来,向她一笑:“晚晚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姜映晚缓步上前,抿着唇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脸颊微微泛红。
“太子哥哥,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李慕放下书:“怎么会?今日我也没什么事做。”
他向她招手,示意她在身旁坐下。
姜映晚见着这熟悉的动作心里放松起来,才坐下,就被
他伸手揉了一把头。
太子殿下连这个习惯都和陛下一模一样。
李慕原只是见父皇经常对她这样做,便下意识学了,可见她双脚并拢乖巧地坐在那里,任他随意揉搓却一动也不动,只是睁着柔润的眼眸,静静地仰望着他,心中陡然涌出一股热流。
原来父皇每次看见晚晚时,都是这样一种心情吗?
她怎么能这么乖。
“晚晚来找我有什么事?”他温声问。
姜映晚眨了下眼睛,将手里拎的礼盒放到桌面上,小声道:“太子哥哥为我重修舜华宫费了好大的力,我想来谢谢哥哥。”
说完,她便用明亮的眼眸,期待地看着他。
李慕在她的注视下打开了礼盒,将那只精绣的香囊拿起来握进手心里,挑眉看向她。
姜映晚有些羞涩:“我只会做这个,里面是我找御医要的药材,可以宁心静神。”
见太子将那只香囊送到鼻尖轻嗅,她又着急地补充:“里面没有坏东西,太子哥哥不放心的话可以让御医再看看。”
她才想起来,皇宫里有些龌龊人最喜欢在香料里做手段,送到太子跟前的东西必定要先经过再三检验。
李慕见她神色紧张起来,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我自然相信晚晚。”
别的不说,也没有哪个像她这样单纯的,会直接亲手将脏东西送到他面前。
太子哥哥相信她!
姜映晚眼眸一亮,甜甜地对他笑了出来。
李慕不禁摇头,又让宫人下去端了些果食茶点上来。
他曾在父皇的书房里看到过那些常备的点心,父皇向来自律,从来不会在理政时进食,那些点心也只能是为晚晚准备的。
姜映晚盯着那盘精致的点心,犹豫地掀起眼眸瞟了他一眼。
他轻笑:“吃吧,在哥哥这里不必客气。”
姜映晚欢呼:“谢谢太子哥哥!”
李慕又拿起书看起来,午后阳光正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让人身心一阵惬意清爽。
身旁有着窸窸窣窣的动静,这声音其实很轻,并不足以扰乱他的思绪,可他的视线却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
她太乖了,捧着点心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像小兔子吃草一般。
他的那些弟弟妹妹们,没有哪个是像晚晚一样乖巧省心。
父皇心中也是这样想吧,才对她格外宠爱。
他虽是父皇的长子,却对自己的弟弟妹妹们毫无期待,也生不出半分为人兄长的爱护之情。
父皇说他在所有子女里最像自己,他想也是,因为他和父皇都一样性情寡淡。
他们父子有着相似的外貌和性情,喜爱的事物也该是一样。
父皇想做一位好父亲,他也想做一位好哥哥。
只对她。
姜映晚吃到一半才觉察出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转过头,对上太子那双茶色的眼眸。
太子殿下的外貌几乎与陛下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太子殿下更年轻也更意气风发,远远没有陛下身上那股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醇厚韵味。
他们父子两个唯一不太相像的是那双眼眸,太子殿下眼眸的颜色更浅一些,或许是随了先皇后娘娘吧。
“哥哥不吃吗?”她将茶点往他那边推了推。
李慕本没有在书房进食的习惯,然而她眼眸清亮,叫他也不忍拒绝,遂随了她的意从盘中捞了一枚点心送进口中。
姜映晚迫不及待地问:“太子哥哥觉得怎么样?父皇也喜欢吃这个。”
李慕眼眸轻垂,父皇怎么会喜欢吃这种甜腻的糕点,只是她喜欢吃,他才也说喜欢。
“不错。”他向她轻轻颔首,赞道。
姜映晚忽然想起来:“我上回给父皇做的点心,太子哥哥没吃到,下回我再做了,也送到太子哥哥这边来。”
父皇在宫外竟然与晚晚过的这样好么?
李慕眼眸微暗,他也想加入进去。
他是父皇的亲生儿子,晚晚的亲生哥哥,他们三个才该是真正的一家人。
“好。”他轻声道。
……
翌日李慕出门前,特意将原本挂在腰间的玉佩取了下来,换成了晚晚为他新做的香囊。
他就这样大方地挂着香囊,前去宣政殿拜见他的父皇了。
天子正如常地与他商讨着政事,忽然察觉出太子今日有些走神,手指总是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香囊。
他停了下来,声音有些严厉:“太子。”
李慕蓦地回过神来,神情略有些不自然,他竟然在听父皇讲话时走神了。
“父皇,儿臣再听着。”他拱手道。
天子屈指轻轻敲在桌面上,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显然是对他方才的走神十分不满了。
他本欲出言训斥两句,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香囊上,忽然感到了几分眼熟。
他微眯起眼,手指停了下来:“你那香囊是何人所赠?”
李慕目光一暖:“回父皇,这是晚晚赠予儿臣的。”
天子脸色几乎瞬间就沉了下去。
晚晚送的,那他怎么没有?
太子难道还能比他这个父皇更亲近不成?
他顿时没有再与太子议论政事的心思,望着太子那张与自己分外相似的脸,第一次觉得有些刺眼。
“太傅前几日才向朕提过,太子如今也有十七岁了,该到了选太子妃的年纪。”
晚晚不急,女儿可以在身边多留几年,可太子却该早日定下了,毕竟太子妃是将来的国母,需细致挑选着。
李慕抿唇道:“父皇,儿臣不着急。”
他并不想轻易就定下太子妃,若是合他心意的尚好,若是不合他的心意,父皇赐婚下的他今后也不可随意废黜。
在这方面他和他的父皇一样,只想要一个可以牢牢掌控在手心里,既乖巧又不蠢笨的女人,哪怕慢一点才能找到。
如今父皇正值春秋鼎盛,他也并无不臣之心,并不急于娶妻巩固自己的地位。
天子见他抗拒,也并未再强迫。
对于自己这个儿子,一些不太过分的请求,他并不会拒绝。
“你和晚晚年纪都不小了,便是亲兄妹,也该注意点分寸。”天子淡淡道。
太子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仍是点了下头:“是,儿臣今后会注意。”
他不过是收了晚晚一个香囊,哪里就没有分寸了?
太子不知,天子可是清楚的很,晚晚和太子其实没有一丝血缘关系。
而太子在年轻人中姿容出众,出身高贵,晚晚心思单纯,若是因为太子对她的关怀就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那可就难办了。
“今日就到此为止,你先回去吧。”他沉声道。
等太子走后,他却转身立即去了舜华宫。
姜映晚一脸茫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陛下,他来都来了,却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用那双深沉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直到她忍不住头皮发麻先开口问:“父皇找儿臣可是有什么事?”
天子神色平静:“朕听说你给太子送了个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