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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姜蘅没想到贺兰越会提议让她和温岐成亲。

她当然不会排斥和温岐成亲, 但问题这是贺兰越的提议,那她就得好好考虑了。

不过从温岐的反应来看, 他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和那个怪物成亲?”不等姜蘅开口,贺兰攸已经先她一步冷笑出声,“你是真的疯了吧,就这么想跟‘神君’攀亲?”

“攸儿,谨言慎行。”贺兰越沉沉看着他,“你如今也这么大了, 连这点道理都要为父教你吗?”

贺兰攸脸上的嘲讽意味更为明显:“你连亲生女儿都能抛弃,现在倒开始以父亲自居了?”

二人之间剑拔弩张,屋里的气氛转瞬降至冰点。

姜t蘅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我明白父亲是为我好, 只是成亲这种事实在太重大了,还需从长计议。”

贺兰越将目光转向她,脸上浮起些许欣慰:“这是自然。我也只是提议,具体还要你与神君自行定夺。”

他表现得倒是开明,但姜蘅相信, 只要他存了这个心思, 就一定会想尽办法推进下去。

更不用说他对温岐似乎一直都有着不可告人的企图。

姜蘅收敛心绪, 低眉顺眼道:“多谢父亲谅解。这件事, 我会与神君郑重考虑,等得出结果再来答复您。”

“好, 那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贺兰越又恢复了慈父的姿态, 刚才面色阴沉的模样荡然无存。

姜蘅没再多说什么, 行了个礼便与贺兰攸一同离去。

两人走出议事厅,一路无言。

直到路过之前的那座亭子时,贺兰攸忽然止步, 开口叫住姜蘅。

“你真的要和那家伙成亲?”

姜蘅微讶,没想到他还在想这件事,但还是如实答了:“不确定,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其实她根本没打算答应贺兰越的这个提议,但并非是因为不愿和温岐成亲,而是不想以贺兰蘅的身份和他成亲。

有种会让贺兰越占了大便宜的感觉。

况且温岐是活了上千年的大妖,而她是孑然一身的穿越者。他们都与世俗世界格格不入,也不需要被世俗的成规滥调所束缚。

她可以和温岐成亲,也可以不成亲,这取决于她想不想,而不取决于她应不应该。

贺兰攸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既然你对他有意,当初又为何要离开神山?”

“因为我当初对他还是恐惧居多,而且那时我也不确定自己的心意。”姜蘅诚恳地说,“抱歉,利用了你的同情。”

贺兰攸耸了耸肩:“你不用对我道歉,我把你救出神山,也不是因为同情。就算你当初不愿意离开神山,我也会想办法把你带走。”

姜蘅点头:“我知道,因为我是你妹妹。”

“不全是这个原因。”贺兰攸低头看她,漆黑明亮的眼睛微微闪烁,“如果妹妹不是你的话,我未必会带她走。”

姜蘅微怔:“……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贺兰攸笑了一下,“姜蘅,你为什么不能选择我呢?”

他很少会喊她的名字。

而且是她原本的名字,没有冠以贺兰的姓氏,存在于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仿佛也在这一刻消融、模糊。

下一秒,贺兰攸眉心微跳,一道极为恐怖的视线对准了他。

森寒、刺骨、杀意汹涌,几乎凝成实质。

这个视线……那家伙也在这里吗?

贺兰攸于心底冷嗤一声,继续看向姜蘅。

“其实我最初只是有点好奇,想看看这个双生妹妹跟我长得像不像,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他用一种旁若无人的态度不紧不慢道,“但在遇见你之后,我突然觉得……有个妹妹似乎也不错。”

姜蘅抿紧唇,不敢说话。

她怕自己一不小心说错话,蝴蝶就会飞出来杀掉贺兰攸。

“我以为你会需要我。”贺兰攸看着她的眼睛,“没有人比我更接近你,毕竟我们体内流着相同的血,理应会互相吸引,不是么?”

姜蘅静了一会儿,说:“也不一定。”

她很想告诉贺兰攸,自己虽然和他流着相同的血,但并不是他真正的妹妹。

如果他真的感应到了这种吸引力,那也是因为这具躯体,而不是因为她。

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毕竟这里是贺兰府,而这又是她最重要的秘密。即使贺兰攸完全值得信任,她也不能在这种地方将秘密说出来。

贺兰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突然问道:“你在那家伙面前也这么冷静吗?”

姜蘅神色不变:“他是我喜欢的人,你是我哥哥,这种事没有可比性。”

贺兰攸对这个回答嗤之以鼻。

姜蘅觉得气氛有点僵。

她一心想着赶紧回去安抚温岐,没有再说什么,抬腿便要离开。

贺兰攸看着她低敛的侧脸,微微歪头,平静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确定你对他的感觉真的是喜欢?”

姜蘅身形一顿,转头看向他。

“是,非常确定。”她用一种认真又肯定的语气轻声说,“我喜欢温岐,喜欢到了非他不可的程度。如果温岐消失了,那我情愿孤独至死,也不会再喜欢上其他人。”

说完,她冷静地与贺兰攸道别,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亭子。

姜蘅一个人回到居住的院子。

几日没回来,院子里依然保持得很干净,那些负责打扫的仆役一见到她,便自觉出去了。

姜蘅有点忐忑。

自从她和贺兰攸说了那些话之后,隐没在灵识里的蝴蝶便再也没有动静了,她也再没有感受到温岐的视线。

明明在她回来之前,温岐的视线一直如影随形,像刻进她的身体一样,存在感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难道他生气了?

不至于吧……她刚才又没说什么模棱两可的话。

姜蘅不确定。

她心不在焉地推开门,刚一走进去,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便从身后环住了她。

熟悉的幽冷气息随之笼罩下来,像薄雾一样丝丝缕缕,无声地包裹她、渗透她。

姜蘅颈后一凉,温岐的吻已经落了下来。

他细细啄吻她颈侧的痣,湿润的吐息拂在她耳后,修长高挑的身体紧贴着她,体温隔着衣物迅速传染。

从上到下,严丝合缝。

一阵深入骨髓的酥痒顺着尾椎攀爬而上,姜蘅不由挺直腰肢,却被温岐锢得更紧。

姜蘅很快就热了起来。

她侧过头,与温岐交颈接吻,胸腔里的噪音杂乱而清晰。

“你怎么在这里?”她小声问道,呼吸略微急促。

“我过来等你。”

温岐与她气息交缠,双手牢牢按在她腰际,完全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等我?”姜蘅眨了下眼,“你不是已经用化身跟着我了吗?再说我很快就去找你了,干嘛多此一举?”

温岐轻声道:“我等不及。”

仅仅用化身注视她的一举一动已经无法满足他了,他无法忍受他们之间隔着距离,更无法忍受其他人占用她的时间。

他无时无刻不想见她,无时无刻不想和她待在一起。

姜蘅只知道温岐占有欲很强,却没想到他这么离不开她,连稍微分别一会儿都受不了。

姜蘅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我跟贺兰攸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嗯。”温岐低低应声,开始吻她的锁骨。

她根本想象不到,他在听到那番坚定的答复时,有多喜不自胜。

愉悦、狂喜、心脏难以抑制地震颤。

这是她第一次在其他人面前明确表达对他的喜欢。

不是欺骗,不是敷衍,而是认真肯定的宣告。

仅仅只是那一句话,便能瞬间熄灭他所有的郁气与不快,让他的脑海里仅剩下一个念头——

他要见到她。

尽快、立刻。

“那我跟贺兰越的那些话呢?”姜蘅继续问,“你也听到了吧?”

“嗯。”温岐声音轻柔,“他想让我们成亲。”

“对……”姜蘅被他亲得浑身发软,连忙抬手打断他,“你怎么想?”

温岐被她打断,喉结焦灼地动了动,但还是温驯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觉得很好。”

姜蘅微讶:“什么很好?你是说成亲这个提议很好?”

温岐专注地凝视她:“你不想和我成亲?”

“不是。”姜蘅微微摇头,“我只是觉得贺兰越这个人太阴了,他突然提出这个建议,八成已经想好了怎么算计你,我不想让他得逞。”

温岐喜欢她这个解释。

姜蘅继续道:“而且,我现在名义上还是他的女儿,如果现在成亲,那就得把他奉为高堂,那也太奇怪了……”

就算真的成亲,她也不想让贺兰越、以及其他那些各怀鬼胎的家族来见证她的亲事。

只要有她和温岐就足够了。

“你不想让他出现的话,我可以杀了他。”温岐俯首抵在她颈侧,薄唇贴着她的动脉,带起细微的震动。

姜蘅:“也不用这么直接……”

贺兰家如今是四大家族之首,而贺兰越又是迄今为止实力最强的家主,恐怕没那么好对付。

而且姜蘅一直对贺兰越的身份抱有怀疑,她想知道,这个人为何要搜寻有关上古妖兽的古籍,他盯上温岐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如果那个术法没有失传就好了……”姜蘅遗憾地叹了口气。

温岐柔声问道:“什么术法?”

其实他对术法并没有兴趣,但他很乐意为姜蘅解决难题——只要能让她露出兴奋的神情。

他喜欢看t她的任何表情,兴奋的,开心的,哭泣的,濒临失控的……

只要是因他而起,都会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就是这个。”

姜蘅转过头来,轻轻抵上他的额头,将残缺的术法传给他。

金色字符在二人额间隐约浮现,闪烁了几下,很快又消失不见。

温岐眼睫低垂,静静思索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

“这个术法,我曾经见过。”

姜蘅讶异地眨了下眼:“你见过?”

温岐轻应一声,接着咬破舌尖,鲜血渗流而出。

“张嘴。”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微微张口,“我喂给你。”

第82章

这不是温岐第一次将妖血喂给她, 也不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喂给她。

在神山时,他经常亲自将自己的血渡入她口中, 以此来帮助她消化术法,提升修为。

按理说,姜蘅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

但这次的情况却与之前都不相同。

温岐依然站在她身后,从后面环抱住她,修长有力的手指却捏紧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朝向自己。

姜蘅不得不侧过头来与他亲吻。

她从温岐的舌尖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 与此同时,也感受到了某些来自后方的变化。

存在感非常强烈,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将手伸到身后。

但温岐却把她的手轻轻拨开了。

“专心点。”他将她唇角的血丝舔干净,“这个术法有点难度。”

姜蘅不确定是术法本身有难度, 还是在这种时候学起来很有难度。

但她很快便没有闲心琢磨了。

温岐的妖血让她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她心脏狂跳,大量繁复晦涩的金色符文在她的脑海中凝聚、成形,逐渐化为她熟悉的文字。

原本残缺不全的术法正在快速填补,许多空白的地方也在被慢慢注入、填满。

如同给失传已久的古籍查漏补缺一般, 灵力精准仔细地探过每一处, 反复核对, 没有漏掉一丝空隙。

姜蘅终于看到了完整的术法。

正如温岐所言, 这道术法的确有点难,和她之前学的那几道贺兰秘术完全不是一个难度。

她必须集中注意力, 才能顺利地理解、领悟这道术法。

然而此时此刻, 对她而言, 集中注意力反而是最困难的一件事。

她看不到温岐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呼吸、温度、以及胸膛传来的震动。

她突然有点庆幸,还好温岐没有把蛇尾放出来, 不然再被蛇尾缠上,她根本就站不住。

然而她的庆幸并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她便头昏脑涨,摇摇欲坠。她本能地想要扶着什么,于是俯身撑住桌案,指节泛白,滴落的热汗迅速将案上的话本打湿。

温岐送给她的猎弓就摆在这里。

之前姜蘅一直将它放置在平稳的架子上,从未取下过。此时猎弓正连同架子摇晃不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随时都能掉下来。

“阿蘅,”温岐在她耳后低低出声,“学会了么?”

姜蘅艰难喘气:“快了……”

温岐吻了吻她纤细湿黏的后颈:“什么快了?”

姜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翻腾不止的热潮几乎将她淹没,她神志不清,无法思考,更无法呼吸。

直到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温岐才将她抱到榻上,轻柔细致地为她清理污迹。

姜蘅疲惫不堪地躺在他怀里,开始回忆刚才修补的术法。

在温岐的帮助下,这道术法已经修复完整。她试着领悟了一下,发现自己已经融会贯通了。

这大概也是温岐的功劳。

只是不知道刚才那个过程有没有起到辅助的作用……

姜蘅压下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抬头对温岐说:“我好像已经学会了。”

“我知道。”温岐含笑看着她,“你这么聪明,没有什么术法能难倒你。”

姜蘅被他夸得很不好意思。

“但我不确定能不能真的看到别人的记忆。毕竟这个秘术已经失传很久了,谁也不知道它究竟能发挥到什么程度。”

温岐想了想:“你可以在我身上试一下。”

姜蘅一愣:“这样好吗?”

虽然他很强大,不会被术法伤害,但这毕竟是让自己以外的人窥见记忆,怎么想都太私密了。

“没事。你可以拥有我的一切,自然也包括记忆。”温岐慢慢抚过她的蝴蝶骨,“不过,屠城那段最好不要看。”

姜蘅眨眼:“为什么?”

温岐目光低柔:“我怕吓到你。”

姜蘅觉得他想多了。

她既然决定跟他在一起,就会接受他的一切。更何况,在喜欢上他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他的这段过去了,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退缩?

“不会的。”姜蘅伸手抱住他的腰,“那我开始了?”

温岐轻轻应声:“嗯。”

姜蘅闭阖双目,按照术法中所写的那样默念法诀,接着睁开双眼,以瞳为镜,映出温岐温和平静的面容。

贺兰家的秘术,全部以镜子为媒介,只有这道术法无需使用真正的镜子,而是以眸代镜,映照出被施术者的记忆。

姜蘅只觉眼前似乎泛起了一阵涟漪,紧接着,她的视野陡然变幻,眼前的景象也随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看到了熟悉的山峰、密林、神庙。

是神山。

姜蘅怔了怔,很快意识到,这里并不是现在的神山。

而是六百年前的神山。

彼时的神山还不叫积云山,而是大名鼎鼎的不周山。

这里显然还未布下结界。

姜蘅站在远处,看见有几个衣着朴素的凡人从神庙里走出来,一边对着神庙的方向虔诚参拜,一边提着空食盒往下山的方向退去。

这些人大概是来供奉温岐的。

待到他们走后,姜蘅进入神庙,里里外外大致打量了一番。

果然,庙里打扫得很干净,供桌上放着新鲜的食物和美酒,一看就是刚摆好的。

姜蘅抬头看了一眼供桌后面的神像。

一尘不染,头颅完好,与温岐倒是有几分相像。

可惜,神像的表情太悲悯了。姜蘅一看就知道,雕刻这座神像的人一定没有和温岐真正接触过。

温岐永远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姜蘅走出神庙,正打算去竹楼看看这个时期的温岐,周围景象陡然一变。

她发现自己来到了竹楼外。

除了她,这里还有数十个陌生人。这些陌生人有男有女,有些看着还很年轻,有些已至中年,甚至还有白发苍苍的老人。

因为这些人并非真实存在,因此姜蘅无法依靠灵力辨别他们的身份。

但从面貌与状态来看,这些人应该都是修士,且修为不低。

莫非他们就是封印温岐的那些人?

姜蘅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没过多久,竹楼的门打开了。

一名身着绀色宽袍的青年走了出来,身形修长,面孔柔和,正是温岐。

和六百年后相比,此时的温岐在外貌上没有丝毫不同,只是气质更为疏离,看人的眼神也更漠然,有种毫不掩饰的妖性。

姜蘅心想,如果她第一次见到的温岐是这个样子,那她多半不会相信他。

毕竟这个时期的温岐太没有“人味”了。

“不周神君,冒昧打扰您实在抱歉,只是如今圣魔降世,人族危在旦夕,只有您能救我们于水火之中了!”

温岐一出来,那几个修士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请求。

姜蘅闻言,不由面露惊讶。

圣魔降世,人族危在旦夕?

她之前怎么没听过这段历史?

“人族危在旦夕,与我有何关系?”温岐微微侧头,露出冷漠而困惑的神情,“我又不是人族。”

“这……您虽不是人族,但人族一直敬仰您,很多百姓也世代供奉您,他们是诚心诚意地爱戴您啊!”前来请求的修士焦头烂额,“看在那些可怜百姓的份上,还请您救救他们!”

温岐听了他的说辞,神色并未变化,依然保持无动于衷的冷漠。

“但我并未受过他们什么好处。供奉之事,也不是我要求的。”

没想到这个时期的温岐这么油盐不进。

姜蘅差点笑出声。

或许在旁人眼里,这样的温岐冰冷、残酷、毫无人性,但她却只觉得可爱。

她对温岐有种盲目的爱意。

况且,她也不觉得温岐的想法有何问题。

凡人敬仰他、供奉他,并不代表他就必须回应他们的期待。

说到底,这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行为而已。

“这……”

修士们面面相觑,一时哑然。

这时,一名玄衣男子站了出来。

“神君,诚然人族的供奉与您无关,但您默许了他们的供奉,这本身就是一种接纳。”男子不急不缓道,“不知您注意到了没有,这段时日,来上供的百姓越来越多了。您给t予了他们希望,如今却对他们置之不理,这何尝不是背信弃义?”

其他人听他这么说,连忙对他使眼色,但温岐却并未气恼。

他没有出声,反而露出了微微思索的神色。

姜蘅发现自己越来越了解他了。

他甚至什么都不用说,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神情,她便能猜出他心中所想。

他一定会答应。

“我明白了。”温岐淡淡开口,“圣魔在何处?”

果然。

看着那些修士满脸错愕的表情,姜蘅心中一片淡定。

温岐之所以会答应他们对付圣魔,并不是因为他怜悯人族,而是因为他不想“背信弃义”。

甚至姜蘅觉得温岐的想法可能更简单。

他只是不想被更多人打扰而已。

“神君,您这是答应了?!”众人接连反应过来,连忙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书信,“这是圣魔前几次出没的消息,请神君过目……”

姜蘅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发现那个最先开口的人姓钟,而后来说话的玄衣男人则姓贺兰,全名贺兰渊。

没猜错的话,这两个人就是钟家与贺兰家的祖先。

换句话说,封印温岐的,也是这群人……?

姜蘅刚意识到这一点,周围景象再次变幻。

天上阴云翻滚,不见一丝日光。

魔气覆顶,浓雾重重,两种可怕的威压分庭抗礼,几乎遮蔽万物。

姜蘅认出浓雾中的身影是温岐,而被魔气包裹着的人形,应该就是圣魔了。

说是人形并不准确,因为姜蘅只能勉强看出四肢和脑袋的形状。

比起人形,那玩意儿更像是一团长了四肢和脑袋的肉块。

或许这就是神与魔的区别?

温岐就算长了蛇尾,也依然兼具美感与力量感,不像那团肉块,长得十分随便。

天昏地暗,神魔在上空殊死对战,那些修士则在地面上保护无辜恐慌的百姓。

姜蘅第一次见到这么混乱的场面,不由攥紧手心。

即便知道温岐最后安然无恙,但在亲眼见到圣魔的可怕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

然而温岐本人似乎冷静许多。

他甚至没有受伤,便逼得圣魔节节败退。

随着上空的魔气愈来愈少,圣魔倏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接着轰然炸开。无数肉块急坠而下,化作漆黑的脓水,纷纷散落。

地面上的修士见此情形,慌忙掐诀结阵。

但那些脓水的穿透性实在太强了,护身阵根本无法隔绝。除了少数修为高深的修士躲过了散落的脓水,地面上的大部分人都被脓水覆盖了。

转眼间,越来越多的百姓哀嚎起来,他们的身体迅速肿胀、溃烂,变得畸形而可怖。

姜蘅震惊了。

她完全没想到那些脓水的威力这么惊人,更没想到这种魔化似乎还有极强的传染性。

有些人即使没被脓水碰到,但只要那些魔化过的人碰了他们,就能把这种症状传到他们身上。

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及时阻止,扩散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

姜蘅立即看向上空。

浓雾之中,温岐似乎也想到了这点。

他仅仅思考半刻,便毫不迟疑地抬起一只手——

浓雾翻涌,骤然化作无数利器,尽数刺向地面。

伴随着呼啸的铮鸣声,地面上哀鸿遍野,一具具躯体接连倒下,鲜血染红了整座城池。

看着地面上数不清的尸体,那些躲过一劫的修士神色惶恐,每个人看向温岐的目光都充满了畏惧与忌惮。

温岐并未将他们的反应放在心上,但一旁围观的姜蘅却看得清清楚楚。

这些人眼中忌惮极深,比起怜悯那些魔化的百姓,恐怕他们更担心温岐会威胁到自己。

景象一转,姜蘅再次回到了神山。

温岐正无所事事地坐在竹楼里烹茶,楼外薄雾弥漫,阴雨绵绵,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

姜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那些修士应该已经联手设下了结界,所以山上才会如此清净。

站在温岐的角度,这种行为应该算是毫无疑问的背叛。

不过温岐本人似乎并不在意。

和之前一样,他整日烹茶种花、看书写字,时不时编撰百科,日子过得充实而平淡。

偶尔有外来者进入结界,他也从不过问。最多在他们进入薄雾的时候粗略扫一眼,之后便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了。

这样平淡无澜的生活,他重复了六百年。

对凡人来说,六百年实在太漫长了,但对温岐而言,似乎也没什么。

他好像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兴趣。

即使遇到了伪装而来的修士,他的情绪依然平淡。

就连在杀死他们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波动,如同踩死蚂蚁一样稀松平常。

所谓的对抗圣魔、屠戮百姓,仿佛只是他漫长生命中的小插曲。

因为不在意,所以被恐惧也无所谓,被封印也无所谓。

一切都无法撼动他,一切都无法影响他。

直到有一天,一个凡人少女来到神山,闯入了破败的神庙。

她太脆弱了,脆弱而渺小,像失去庇护的幼兽,随时都会丧命。

温岐对她没什么兴趣。

然而五天过去了,少女并没有死。

她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透过湿冷的薄雾,温岐看到了她坚忍挣扎的姿态。

他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第83章

姜蘅在温岐的记忆里看到了自己。

她惊奇地发现, 自从温岐开始注视她,记忆的视角和重心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在注意到她之前, 无论发生什么,她所看到的记忆都是旁观视角。

她可以在记忆中看到温岐,看到神山,也可以看到渺小模糊的芸芸众生。

她是完完全全游离于记忆之外的,她看到的景象也不带有一丝个人情感,仿佛只是一种客观平静的描述。

但在温岐注意到她之后, 这段记忆似乎突然变得鲜活起来。

记忆里再也看不到其他事物,无论是在何时、何地,视野的中心永远都是她。

她的音容相貌开始占据他的全部记忆,夺走他的所有心神。

他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在跟随着她。

即使这只是温岐的一段记忆, 姜蘅仍然在观看的过程中,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颤栗。

这是她第一次,通过这种方式,感受到如此浓烈的爱意。

浓烈到只是看着温岐眼中的自己,都会让她产生被紧紧缠绕的窒息感。

原来他平时都是用这种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吗?

原来从那时起, 他就开始牢牢锁定她了吗?

姜蘅的心脏剧烈收缩, 绵延不断的震颤顺着血管与神经迅速蔓延。心室仿佛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 但她并不痛苦, 反而有种甜蜜的满溢感。

“阿蘅,你还好吗?”

耳边忽然响起担心的声音, 姜蘅恍惚地眨了眨眼, 看到温岐近在咫尺的面孔。

“温岐……”她与他四目相对, 清透晶亮的眼眸微微闪动,“我看到你所有的记忆了。”

温岐一怔,按在她肩膀的手指不觉收紧。

“吓到你了么?”

姜蘅摇了摇头, 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我只是突然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温岐似乎有点紧张。

看着他隐隐不安的神情,姜蘅只觉得心脏好像皱缩得更厉害了。

她不由捧起他的脸,微微起身,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我真的好喜欢你。”

她在他的耳畔轻声说道。

温岐有一瞬间的怔忪。

姜蘅看到他的睫毛轻颤一下,紧接着,脸上浮起了一点微妙的浅红色。

姜蘅眨了眨眼,惊奇地盯着他。

他居然脸红了。

明明不久前才对她做了那种事,现在居然会因为她的一句喜欢而脸红……

姜蘅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坍塌了。

她忍不住又凑过去,唇刚一沾上,温岐便迅速地回应了。

这是一个过分缠绵的吻,不掺杂任何情欲,却依然让人心跳剧烈。

好像怎么吻都不会腻,吻多久都不满足。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万籁俱寂,只有他们辗转纠缠的声音无比清晰。

反反复复,不知疲倦。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意犹未尽地分开了。

姜蘅搂着温岐的脖子,整个人靠在他身上,好奇地抬头看他。

“所以那些人就是在圣魔死后,把你封印在神山上的吗?”

“算是吧。”温岐回忆了一下,“我也不确定具体是何时,等我发现的时候,结界已经存在了。”

看来那群人还是等他回到神山,彻底放松警惕后才布下的结界。

姜蘅在心里将那群人暗暗鄙夷一番,然后才继续问道:“这么说,其实你一开始就能破解封印,只是不想下山,才任由结界存在这么多年?”

“自从有了结界,山上清净了许多。”温岐轻轻摩挲她微肿的嘴t唇,“对于这点,我还是挺满意的。”

……合着他对这个结界是满意的态度,怪不得几百年都没想过破解。

“那……”姜蘅犹豫几秒,还是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我之前在幻境血河里看到的人脸,是不是就是被你杀掉的那些人?”

她记得很清楚,倒映在血河里的那些人脸非常狰狞、痛苦,有些还能看出明显的肿胀,如同腐烂般可怖。

“是。”温岐停顿了一会儿,注视她的目光透出幽微的动荡,“吓到你了?”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问她了。

“没有。”姜蘅非常肯定地对他说,“你永远不会吓到我,无论你做了什么事。”

温岐闻言,不由侧了侧头:“真的?”

姜蘅泰然自若:“当然。”

“那你第一次发现我是妖兽的时候……”

“那个是人之常情!”姜蘅被他说得脸都红了,“不要岔开话题,我说的是你屠城这件事!”

温岐脸上浮起浅浅笑意:“你说。”

“我的意思是,我想知道你会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吗?”姜蘅平复呼吸,语气逐渐认真,“还是会感到愧疚和痛苦……”

温岐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他眼睫微垂,安静地看着她。

“你想听实话吗?”

姜蘅对上他的视线:“想。”

温岐盯着她的眼睛,神色平静,轻缓的语调有种纯粹的残忍。

“其实我没有任何感觉。”

姜蘅心下一跳。

她并没有被他的回答吓到,相反,她发现自己又猜对了。

他果然不在意那些人的生死,就像他不在意那些背叛他的修士一样。

“但我不想让你知道。”温岐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我怕你会因此畏惧我、离开我。”

姜蘅从他过分柔和的语调里感受到了浓烈而沉重的感情。

他依然不分善恶,也不通人性。

他的所有感情都围绕着她,因她而起伏变化。

姜蘅忍不住想,也许温岐并不是天性寒凉,只是把所有感情都倾注到了她的身上。

就像真正的蛇,虽然冰冷而疏懒,然而一旦锁定猎物,便会紧紧绞缠,至死也不松开。

“不会的。”姜蘅握住他的手,用自己的体温浸染他,“我不是说了吗?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无论你做了什么事。”

温岐一瞬不眨地凝视她,微一低头,又覆上她的唇。

姜蘅配合地闭上眼睛,全身心投入。

结束后,姜蘅舔了舔唇角,忽然想起一件事。

“现在我已经看了你的记忆,那你是不是也能看到我的?”

“恐怕不行。”温岐将她唇边的水泽擦拭干净,“这是贺兰家的秘术,有血脉限制,外人无法习得。”

姜蘅:“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术法的?”

要知道这个术法已经失传许久了,连贺兰攸这个贺兰家的未来继承人都没见过完整的法诀,但温岐刚才却一字不落地传给她了。

“我也是无意中看到的。”温岐想了想,“你应该在我的记忆里见到了那群修士吧?”

“嗯,见到了。”姜蘅说,“四大家族的人也在里面。”

温岐颔首:“当时为了找出圣魔的行踪,贺兰家的人曾经多次施展过这道术法。”

他停顿下来,姜蘅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不由疑惑地追问:“然后呢?”

温岐侧了侧头,似乎不明白她在疑惑什么,但还是温柔地回答了。

“然后我记住了。”

“……”

姜蘅震惊得说不出话。

人家只是在他面前施展过几次,他就把这道术法完完整整地记住了?

这是什么可怕的学习能力?

难怪那群人忙不迭要把他封印起来,那么晦涩的家族秘术他看几眼就记住了,要是再让他多看几次,不得把他们的毕生所学都写成术法大百科??

“那……既然你看不了,可不可以通过我的眼睛来查看我的记忆呢?”姜蘅努力思考,试着提议道。

温岐很认真地考虑了这个操作的可能性。

“如果让我的化身进入你的意识,再将术法施展的对象选为你自己,应该是可以的。”

“那就进来吧。”姜蘅看着他,不假思索地说,“我想让你看到我过去的记忆。”

温岐与她视线交缠,目光像漆黑的泥沼,黏稠、深陷、令人沉溺。

他当然不会拒绝。

在遇见她之前,他对所有事物都没有兴趣。

但如今他却想了解她的一切,无论是她的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温岐抬起手,蓝色蝴蝶在他的指尖幻化、凝结。

黑暗中,蝴蝶缓缓振翅,轻盈地飞到姜蘅额前,接着化作青蓝幽光,倏地没入她的眉心。

“好了。”温岐轻声道。

姜蘅深吸一口气,取出镜子,将镜面对准自己,默念法诀。

这次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前的景象再度发生变化。

她看到了自己上一世的记忆。

和温岐相比,她的记忆实在太短暂、也太枯燥了。

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病床上度过。

惨白的病房、麻木的父母、面目模糊的朋友……组成了她匆促又贫瘠的生命。

她甚至没怎么接触过外面的世界。

她的身体太过孱弱,支撑不了她对外界的探索。她得到的爱也太过稀少,给予不了她足够的勇气与希望。

对上一世的姜蘅来说,死亡并非终结,而是一种解脱。

直到她与温岐相遇。

她的生命开始复苏,同时也开始惧怕死亡。

她知道他的爱扭曲、沉重、让人窒息。

但是那又如何?

这正是她想要的。

记忆很快便结束了,姜蘅静了一会儿,抬眸看向温岐。

“看到了吗?”她低声说道,“我不是真正的姜蘅,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嗯。”

温岐吻了吻她的眼睛,比羽毛还轻,却蕴含着令人战栗的爱意。

“你是我的阿蘅。”

姜蘅心尖颤了颤,收紧双臂,再次搂紧他。

他们在黑暗中静静拥抱。

过了一会儿,温岐低低出声:“你真的不愿意和我成亲吗?”

“嗯?”姜蘅一愣,“我没说不愿意啊?”

温岐没有言语,只是微微垂头,用那双幽邃的暗青色眼瞳安静地注视她。

姜蘅:“……你实在很想的话,我明天去跟贺兰越说一下就好了。”

温岐若有所思:“听起来你不是很情愿。”

“没有啦。”姜蘅软软地安抚他,“只是不想让贺兰越占便宜罢了。只要你不介意,其实我也无所谓……”

“我不介意。”温岐蹭了蹭她的鼻尖,声音轻若呓语,“不过,你可以告诉他,我不喜被人打扰,成亲当日任何人不得出现。”